[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88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24
第264章 黔天塹,蜀咽喉

    舊戰已罷,換新人登場。

  雙方突至的援軍,幾乎同時從各自正後方攻入戰局,瞬即將適才僵局中的兵將取代覆蓋。

  魔門先驅,是群體毒獸,由氣勢來交代立場,來源於黔滇異族的各個角落;

  聯盟之首,是無數金針,用實力來說明態度,出自於山東泰安的一位高手!

  那數不盡的各類毒物算得了什麼?在他吳越摧枯拉朽的覆骨金針下,全然停滯當場,有如凝固凍僵,來不及再進攻,或死或傷。覆骨金針,名不虛傳,老練灑落,形如橋樑,臥波而長,不雲即龍,剎時宛若颶風,鋪天蓋地,此起彼伏,哪一針不是迅雷之勢、搖曳之態!

  千山失色萬水暗,浮光一痕如展翼。後續人群再難吸引視線,僅餘一道金色流光傾瀉而出,源頭被吳將軍籠罩在手心裡。

  吟兒站在原地無力動彈,微笑自若靜看風雲——

  片刻,敵軍已是兵慌、馬亂、鋒鏑缺、倚仗死,便見吳越到來不久,已急速逼得何慧如五毒障局部敗亡。五毒教後續兵馬,雖說之中不乏能人異士,卻因吳越先發制人而撼,未敢有大作為。難怪勝南從來喜歡任用他吳越,無論他還是他旗下人馬,都當之無愧是紅襖寨首屈一指!

  這交戰,實力太懸殊,一方常勝不敗,一方還處是否投降的考慮當中。如此一役,不聞鼓聲震天,不容驍騎十萬,不見屍骨堆疊,不覺遮日蔽月,卻任誰都明白,即使對方擁有驍騎十萬,能擊鼓動天,仍逃不了一場日月無光之戰,仍只得到戰死敗北的下場!

  當聯盟開始壓倒性地勝利,慕二卻沒有任何張惶。最後一個賭注,仍然是沼澤荒。那中央,鳳簫吟和海逐浪仍舊不能動彈,海逐浪較鳳簫吟尤險,剛贏得半刻喘息、又有陷落趨勢,慕二嘴角一絲冥頑的笑:抗金聯盟,你們怕是不會清楚,這沼澤荒,只要待得太久,就會異變,生出幻象,他二人,怕是要在你們察覺之前,被幻境折磨致死了……

  沼澤荒與五毒障的重重陣法,一旦靜動相加,威力非比尋常,慕二看在眼裡,喜在心上。

  

  在迷陣中央一久,吟兒非但恢復不了體力,不知怎地還越站越腿軟,方一抬頭已然眼花,竟是前所未有的虛脫睏倦,頭重腳輕。忽然間,只見沼澤地被一片蒼鬱披覆,換成一條坦途,路的末尾就是越風所在,他正在和魔人交手,卻沒有移動一步,是在給自己一個指引,等自己安全地躍到他身邊去……只要通過這條坦途,就不需耗費體力、直接從陣中穿出去……吟兒方要移步,驀然一驚,不,這一定是假象!這迷陣之中,怎麼可能出現坦途!告訴自己「這是假象」的同時,腦中卻有些渾噩,竟有另一個聲音充斥心間:「這不是假象,機不可失,快快出去……」

  忽真忽幻,吟兒才意識到,自己正處在半清醒半迷糊的狀態,早已失去了判斷能力,意識到的同時,又開始往迷糊狀態去,有一種力量,牢牢控制著自己心智,拉扯著自己精神,醒不過來,所以思緒越來越沉重,連心口都被壓得麻痺……

  一顫抖,好像有什麼正在舔舐自己的手背,風一吹火辣辣地涼,一回神,發現身側不知何時多出一火窟,已白熱到極致,腳下早就被燒成一片通紅乾裂,再不走,顯然是葬身火海的命。吟兒故作鎮定、閉上眼睛再睜開,上下左右都是血光激晃、東南西北全然火星亂濺……

  明明有些火星已經從背上穿射過來又直貫胸前而出,可是全身只有一絲灼熱,沒有半點受傷,吟兒不禁茫然,一時有些恍惚:到底是真是假……為何火可以穿透我而不傷我,到底我是幻象,還是火是幻象……

  吟兒在猶疑的同時,徹底思維混亂,不能自控地開始走動,卻在剎那,聽到似是九霄雲外的一個聲音——

  「吟兒,先站著,不要動。」就像是充斥著厚重煙霧的黃昏,忽然有一盞燈沖散了雲翳,那不是越風擔憂憐愛的表情,那是吟兒寧可置身幻境也要聽見的聲音……

  話音未落,那一騎已獨自攻破沼澤荒。

  慕二收斂了笑容,面色灰白。

  他還是來了,雖然只攜帶了長刀,便已如入無陣之境……

  

  什麼五毒障,什麼沼澤荒,根本就像是由那人所設一樣,根本沒有絲毫迷幻可言,破陣方法,片刻已暴露在他行馬路線之下。

  魔門精心構造的靜動雙陣,驟即已是殘缺不堪,破綻百出,任憑他由北破陣,刀之所向,無人攔擋,即刻,海逐浪已被他提上戰馬,端的是力道無窮,氣魄無雙。奇也奇在,他經行的路線,原先不是沒有敵人擋道,卻在他經行的同時,所有敵人都自動自覺地退避閃讓!

  是啊,要攔他右手救人,就必須接他左手的刀,可是,憑誰敢接那一刀?!

  只得眼睜睜看他強行從沼澤中奪回海逐浪性命,一眾魔人,竟好像是同一個念頭:怎能擋盟王的路……

  一晃眼,這一騎又再度入局破陣,所救自然是鳳簫吟。慕二卻有些不解,何以他林阡能懂破陣之術,哪有人武功高強能征善戰,同時又什麼都精通的?慕二迷惑著,自是沒有看見,船王玉門關在林阡身後對戰局的一番指教。世上本沒有全知全能,只需知人善用,人之才盡皆我之才。覆骨金針是吳越的,惜音劍是吟兒的,但吳越和吟兒,已經歸順了勝南快二十年。也就如撫今鞭、掩月刀、九分天下或雲霧山排名,雖然沒有明言,卻無不以他為核心,也就如墓室三凶、五毒教,縱然此刻頑固不化,終有一天,敵人要變手下!

  

  到此時,林鳳二人眼裡心裡,除了彼此,其餘人哪裡還容得下。

  怎料想,難忘之處是戰場。

  勝南冷靜勒馬,船王告訴他的話果然不假,吟兒並不比海逐浪易救——海逐浪身陷沼澤,但周圍足夠走馬行人,而吟兒雖然沒有失足,她的四周,能落足之處已經很小,吟兒自己都未必站得了,若是救下她,勢必要在救下她的那一刻一起淪陷。如果可以,倒是能像貔貅那樣,依附在吟兒的身上……

  勝南蹙眉,這念頭真齷齪……我到底在想什麼鬼計……

  驟然,卻看見吟兒臉上私藏的痛楚之色,知道這丫頭一定又是哪裡受了傷卻不講,難怪她連越風站的那一塊都飛不過去,還狡辯是沒有恢復體力,明明是受了傷,明明差點被幻境害死……勝南不禁大怒,這種關頭,他還何必管冒犯不冒犯曖昧不曖昧,不假思索立即棄馬,加速破陣離她已經越來越近,一有近路立刻先抄,攔路之物,孤木必斫,荊棘必斬,巨石必挑,為了她,可以把一切障礙夷為平地,一切死路拓為通途!待到離吟兒只有幾步之遙,救她的辦法可能有很多,最快的只有一個,勝南立即厲聲道:「吟兒,把位置讓給我!」

  吟兒本是正色接受他發號施令的,他每說一個字,她還是像以往那樣,集中精力逐字記牢,可是,他說完,吟兒又念了一遍:沒明白……什麼叫把位置讓給他?把位置讓給他,那她站哪裡?不給她位置站啊?她好歹是盟主啊……

  吟兒根本沒有聽明白他的話,也來不及明白,卻看他勢不可擋,嗖一下從他站的位置消失,猝然往自己橫衝直撞過來……

  史上最強的一個力量,不由分說向自己身上疾撲過來,吟兒大驚失色,本能地後退一步,可是他哪裡容她後退失足,半步商量的餘地都不給,猛地伸手一攬將她裹挾在他懷裡,吟兒才知道,把位置讓給他,是讓她離開地面到他懷裡去,難怪要說得那麼隱諱,一瞬間,吟兒的臉開始燃燒,原來是這樣啊,兩個人站一個人的位置……真想謝謝諸葛其誰和何慧如……

  下一刻,無須多加考慮,便閉著眼睛,被他束縛在懷裡,再睜開眼,危險就一定過去了……吟兒在他面前,掩藏不住被蜈蚣咬傷的實情,不知怎地,並未覺得有平常毒藥那般難受,卻是全身酥軟無力,一旦鬆弛,立刻失去力氣,不知那何慧如到底給蜈蚣喂了什麼毒……

  恰在此刻,不知何處湊巧射來一支流矢,力道方向吟兒聽得出,直衝著她後心,也先衝著勝南右臂,他是發現了她全身無力,所以騰出手來緊緊抱著她吧?吟兒知道,這時候她沒有力氣提得上來,所以,和他胸膛越貼越緊,是因為他越攬越緊的緣故,吟兒接下來連聽覺都喪失,只聽見他強烈的心跳聲,不禁也笑著嘆氣,為自己,也為這支流矢——這支流矢真可憐,衝著飲恨刀自找死路……

  什麼時候起,我竟然可以獨自擁有我未婚丈夫的一瞬,竟然可以在他溫熱的懷裡,聽得到他熟悉的呼吸,他是因為我惜音劍,在揮舞飲恨刀……

  可是,吟兒沒有看見勝南的表情,許久沒有與他溝通過他的表情,也沒有發現他的氣勢變了,磅礴不減,銳氣有增,霸氣亦具,王氣逼人,然則,戰局內外皆被懾服的同時,沒有人深入地去發覺,他的刀比以往好像少了些什麼……

  勝南,每次在操控飲恨刀之後回憶當時的自己,竟是空白一片,印象越來越淺,以至於,不知道那時候自己的心到底在想什麼,一味地要捍衛,要保護,要征服,要討伐,要戰鬥,當真的已經心無雜念!

  因此,慶元四年七月以後,阡的征途上,再沒有可以勢均力敵的敵人。來襲者,必敗。

  當魔門裡在三個月前就已經傳說盟主的絕妙劍法,當魔門說「聯盟有一吳一越,聞吳越者嚇破膽,聞越風者心驟寒」,當魔門稱海逐浪有赳赳威風、司馬慕容不讓鬚眉,魔門已經先行替聯盟給他林阡封王,魔門不是浮誇也不屑於浮誇,魔門比抗金聯盟更清楚,無論是出謀劃策也好,作戰揮刀也罷,他林阡都當之無愧是聯盟的天塹,全軍的咽喉!將來,黔西誰敢亂,全蜀皆折服!

  

  其實,慕二早該料到,只要此人降臨,自己的一切籌碼都算不上籌碼。此刻便見他帶著盟主策馬出陣,所行之處魔人盟軍左右列隊,不似交戰反倒像在演練,一時連慕二也迷惘,到底是誰給誰設了迷陣?為何連他也覺得,林阡與鳳簫吟,不似脫險歸來,而是親臨閱兵……

  「何教主,不見已有兩日。」勝南抱著吟兒下馬,除了他之外,別人都以為那是個自然而然可以忽略的動作。

  沙場暗處,尚比吟兒還要嬌小的空谷幽蘭何慧如,依舊不帶顰笑,卻看得出面色蒼白:「盟王腳下是沼澤,身旁有毒障,卻這般來去自如,慧如佩服。」吟兒只一眼,就看出她臉上也有對阡的敬畏,阡剛剛揮刀的過程,吟兒在他懷裡沒有看見,饒是如此,吟兒也可以從他的懷抱裡覺察出他氣勢有多兇猛,難怪做他的敵人都要害怕,幸好吟兒不是他的敵人。

  「上次與你五毒教明言,會限三日時間給你們考慮,何教主今日這般舉措,可知有失妥當?」阡就在吟兒身後,對何慧如這樣講,何慧如看著阡的表情,已經逐步軟化,像一個小女孩在面對自己嚴父一樣,看她溫馴的模樣,吟兒就知道,何慧如經此一役,投降已成定局,於是輕聲幫他勸降:「降者不殺!我抗金聯盟可以保證,不會幹預五毒教內事,只望魔門恢復以往寧靜,不禍害別家安穩、不牽絆聯盟利益、不擅與金人合作!」當眾勸降,因為開化的顯然聽得懂,未開化的,又顯然跟著開化的。

  不消片刻,不止五毒教大半軍心動搖,便連墓室三凶的一眾麾下,也全懾於盟王之威、動於盟主之言,慕二看大勢已去,怒斥向不言不語的何慧如:「慧如!若是認了輸,你一世都抬不了頭!」

  「何教主,五毒教是你說了算,何去何從,早該自己掂量,不必管他人說法。」吟兒說,「與弱者平輩,不如對強者認輸!」

  勝南微微笑,沒有越俎代庖插一句話。此刻,誰都看見盟主正在恩威兼施收服魔門,只有勝南一個知道,她到此時還是全身無力,靠著他才能勉強站穩,勝南要是不清楚這一點也就不會抱著她下馬。也就是在她締造她功業的同時,勝南在她的身後站著,沒有做多餘的一個動作,一直給她依靠著,做一次她的靠山。就當,是他和她的小秘密,維護她鳳簫吟最在乎的面子,由始至終……

  「慧如,你當真要背叛邪後?!」慕二大驚失色,卻已經被海逐浪吳越合力制止,不能動彈。

  何慧如黯然垂眸,低聲回答:「慧如害怕邪後……可是,更怕盟王。」

  慕二面色先陰後晴再轉陰:「想不到只是一雙飲恨刀,就會令你何慧如先行叛變!看不出,你表面清冷孤高,骨子裡也是懦弱膽怯!」

  慕二沒有說完,聲音已越來越小,勝南聽得這句,暗暗嘆了口氣:「他們都以為何慧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知她是個一出生便被自己的不一般禍害的孤僻女孩……」吟兒點點頭,也神色黯然:「聽說她一出生便帶著制服毒獸的能力,可是,誰喜歡到哪裡都被一群毒獸逢迎呢?」勝南一笑:「其實,吟兒你當初也一定不喜歡在江洋道被人那般逢迎。卻沒有辦法,最膩煩的東西,也許是別人命中追求的事情。」

  交談之中,已盡皆默契,彷彿回到了江洋道上初遇的時候,當年為了玉澤而拚死去點蒼,又哪裡料到會愛上這個花了好久才愛上並且其實愛得很深的吟兒……回憶起來,勝南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愛上吟兒了,不記得了,她早已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了……

  一回神,發現所有人都還在為了戰事忙碌,只有盟主盟王兩個悠閒交談好沒有責任心。勝南暗笑,正欲將吟兒扶上她戰馬,卻忽然見到越風帶著關心神色上前來看吟兒,勝南一怔,那一刻,卻並沒有像以往那樣離開吟兒身旁。

  「謝謝你救吟兒。」忽然傳來越風一句話,勝南沒有接受,沒覺得越風應該謝謝他,救吟兒,是自己分內之事,吟兒不是他越風一個人的,吟兒也是自己的。

  越風看見吟兒毫髮無損、唯有衣衫被貔貅咬碎不少,立刻脫了披風給吟兒披上。吟兒已經變了,越風他看出,吟兒不是被逼著做盟主的,吟兒喜歡盟主的位置,既然盟主要掃天下,所以越風當著聯盟的面、對吟兒說:「願助你,掃天下。」

  但越風說的時候,明顯也是看著盟主身後的勝南所說,越風雖然情緒不外露,但就這一句,證明撫今鞭的確服從飲恨刀。

  功業,向來由阡來拓寬,眾將一併拔高。

  已經是不必多言的事實,只是,真的根本就少不了吟兒在身旁。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24
第265章 願助君,掃天下

    「願助你,掃天下。」

  收戰之際,越風對吟兒和林阡說的六個字,不過半日就得以在抗金聯盟迅速流傳。

  柳五津路政等人很清楚,越風的服從,始於蒼梧,當吟兒站在越風立場上的同時,是勝南在吟兒立場上起了作用,吟兒保護了越風,勝南卻保護了吟兒,越風知恩也感恩,不可能不對吟兒和勝南同時忠心耿耿。柳五津閒暇時候也嘆過,越野若是能像他弟弟這樣,早年也就不會投奔蘇降雪一黨,算來也是勝南與越風的緣分。

  想到越野背叛,越風卻留下,路政不無感慨:「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五津卻苦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弱交強攻,戰局已經豁然開朗,魔門六梟只剩兩個。」路政笑,「盟主口中的掃天下,是掃定了。」

  柳五津平和地笑著,與路政一併在郊外散步,一時感慨萬千:「是啊,還記得初至夔州之時,勝南與我私下交涉,說會讓短刀谷插手剿滅撈月教,但其餘的戰事全交給他們年輕人做、短刀谷只能從旁協助,那時候我還不放心,現如今卻嘆他的遠見,若不是夔州一役,抗金聯盟怎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得到磨練變得成熟?夔州那一戰,害得金人兵力不敢深入黔西,所以才為我們如今的屢戰屢捷奠定了基礎啊……」

  「抗金聯盟現今已經有兩路成熟的作戰人馬,一為各大幫派,一為雲霧山排名。夔州和黔西兩戰,就好比是老天賜給我們這群支持林家的人的,蘇降雪看來要小心了。」路政一笑而嘆,「楚江總算可以瞑目,他的後人,可以及得上他,甚至超越他……」

  「而且,他比楚江省心的是,紅襖寨對他也沒有異議,想當年,短刀谷和紅襖寨就是少這麼一條連線,現在卻好,楊宋賢和吳越,還有那楊鞍劉二祖,都是他拜把子的弟兄……」柳五津點頭,「際遇真是弄人。當年紅襖寨與短刀谷互相看輕越演越烈,誰料到紅襖寨裡卻出了短刀谷的領袖。當年因為這矛盾,雲霧山上短刀谷有意思想迫害勝南,可是現如今,卻還必須由勝南向紅襖寨交好。」

  路政一愣,雲霧山之事歷歷在目:是啊,短刀谷當年一念之差,差點鑄成大錯,自食其果。世事皆如此,以為是微不足道的,有時能扭轉乾坤。解決幫派之爭,其實輕而易舉。

  

  大寒將至,天氣極冷,戰地氣候尤其惡劣,抬頭見空中墨雲,便可預知有雪要下。

  這一刻,勝南卻不想再去管帳外景象。有個孩子,還在等著他照顧。

  早便通傳出去,半個時辰之內,若沒有他林阡命令,不准任何兵將侵擾。

  命裡,不知何時又多了一條鐵定原則:當吟兒威風作戰卻掛綵回來,他林阡必須維護好她威風、並把她掛綵瞞住所有人,所以,替她治傷的時候,絕對不可以給任何麾下知曉。想來這條原則也真奇怪,勝南搖頭苦笑:對啊,一切都是因為鳳女俠要面子。

  適才真是虛驚一場——吟兒強撐著策馬歸營正要下馬的時候,已是虛脫無力到極致,差點當眾癱倒在地,若不是勝南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再悄悄把她挾在他懷裡藉口議事極速帶入營帳,吟兒的面子,怕早丟盡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吟兒被他塞進棉被裡,神志清醒地聽見他輕聲調侃,唉,就知道瞞不了他。正輕嘆,忽然鞋開始鬆動,然後,襪子也被他強行褪去了,因為凝血與襪的粘連,而難免覺得疼痛,可是吟兒強忍著,依舊什麼都不說。

  「幸好何慧如沒有敢給蜈蚣喂劇毒,這次她參戰,只是抱著嘗試的態度。」勝南一邊幫她上藥一邊說,「不過也不是一般的軟骨散啊,這解藥黔滇唯有一瓶,適才磨了何慧如一路才要到。你這次,恐怕得五天不能動武了,我會儘量安排海逐浪接替。」

  「不用了,他也受了傷,就五天而已,我可以應付。」吟兒忙說。

  「你要是不服從命令,這五天,你與你麾下就直接休整。」勝南冷硬地講,吟兒當即怔住,沒有說話。

  「怎麼?答應麼?」他帶著半命令半脅迫的語氣,她只能乖乖就範。

  「你這霸王。」吟兒佯怒,「若不是我全身無力,才不會被你削權。五日之後你等著,我鳳簫吟有仇必報。」

  「隨時等你。」勝南放心一笑。

  替吟兒上完瞭解藥,勝南的思緒卻停留在手裡她凍得通紅的腳上。想不到,吟兒的腳只有這麼點大,一把就可以握在手心裡,小巧玲瓏好可愛,偏偏還和她手一樣冰涼,令勝南捉住的同時不捨得放下。忽然發現,吟兒的傷口不遠,已經生了個凍瘡,勝南一時失神,不禁咦了一聲,情不自禁地伸手碰了碰,吟兒原先不痛,被他這麼一按,猛然微呼一聲:「你幹什麼?」

  「是不是差點弄傷你?真對不住啊,上藥技術很差……剛剛說到哪裡了?哦,五天不能動武啊……」勝南扯謊的口才本就遠遠不如吟兒,吟兒一愣,關於「五天不能動武」,剛剛不是說了嗎?這麼快他就忘了?也是啊,勝南腦子裡要裝那麼多事情,記性也就不會特別好……吟兒想著想著,有點心疼。

  勝南看吟兒雖無力動彈,幸好神志清醒,不免有些慰藉,思及適才失態,勝南不免自責:林阡啊林阡,你怎麼了,怎麼竟想到趁人之危……

  吟兒休息了片刻,已經能勉強坐起身來,勝南看她面色大好,欣慰而笑:「這一戰你真是辛苦,像慕二這種敵人,一眨眼一張口都會反叛,都會繼續找你拚殺,不可理喻,無法歸附,這次他是你抓住的,你看著辦如何處置,他若還是不屈服繼續造亂,你也便權衡要不要放了他。總而言之,屢擒屢放這謀略,已經差不多要到收成效的時候了,慕二的臉皮,該有一個極限。」

  「那慕二豈止是孟獲,明明是刑天!」吟兒想到他死不屈服死不悔改的樣子,知道這樣的敵人最討厭。

  「他不是刑天,因為他是人,不是神。他通世情,所以其實是可以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勝南搖頭。

  「他也可以動之以情?」吟兒疑惑不解。

  「慕二在戰場上說出的話,已經足夠暴露出他為什麼死不屈服。」勝南微笑,「原因很簡單,他要對邪後林美材效忠,在他心裡,我們比不上林美材懾服他。所以,如果不是林美材的緣故,他很可能已經投降。」

  吟兒一愣,勝南繼續說:「在戰場上,敵人倚仗誰,我們就要去吃誰。作戰靠手下的,就收服他們手下,作戰靠主子的,當然要先去懾服他們主子。」

  吟兒嗯了一聲:「所以,邪後那一塊,可以提前一掃了。」

  「要想懾服一個幫會,有時候只需要懾服這個幫會最服從的人。」勝南笑,「而且都不一定要林美材心服口服,只需要擊潰她滅了她威風,足以令魔門四分五裂。」

  「可是,邪後好像閉關修煉了半個冬天。」吟兒面露難色,「如何能找出她來?」

  「誰相信她還沉得住氣不出來?她再不出來,威力就沒有了。」勝南輕聲道,「她不會容許第二個何慧如說:我害怕邪後,但更怕盟王……」「是啊,照這樣看來,慕二這些頑固派,也苟延殘喘不會殘存多久了。」吟兒領悟著點頭,忽然發現自己已經能夠伸展四肢,不想再逗留在他營帳片刻以防自己犯錯,於是藉著公事談畢而準備離開:「對了,我好像已經可以走動了,是時候走了,莫要叫別人以為什麼戰事這麼緊張、需要商議這麼久。」

  「這麼快就走?」勝南一愣,他才不想跟她一直探討慕二的事情,剛剛只是一個掩飾心虛的權宜之計而已。

  他在留她?吟兒一愣,察覺出這氣氛非同尋常,心裡七上八下,想打破這忽然的沉默,於是開口問:「勝南……」想問他,抱住自己的時候,除了戰友之外,到底有沒有感覺?如果我是你,我應該會有點感覺……

  恰好他也喚了她一聲「吟兒」,他只是想問她,吟兒,如果可以,能不能把你的未婚丈夫放下?難道說你命中經過這麼多英雄梟雄,竟沒有一個足以比得上他?

  聽見對方發問,都一時怔住,吟兒死要面子,於是繼續胡諏,開玩笑說:「唉,被你削權,解甲歸田。」到挺押韻。

  勝南真正是活受罪,口才又沒有吟兒那麼好,什麼事都要跟「五天不能動武」聯繫:「你五天不能動武啊,要記得,從現在這一刻起算,到五天以後。」

  「明白,那我現在就去休養生息……」吟兒笑著走出營帳,卻大煞風景地跑來一個小秦淮的手下中止了勝南送她:「盟主,越副幫主吩咐在下,邀您前去議事。」

  吟兒一怔,勝南先問:「什麼事?」

  「回林大俠,是關於小秦淮的一些調整。越副幫主需親自與盟主商量。」

  「好,先去給我備馬。」吟兒說,手下已經先去牽馬。

  勝南蹙眉,失神自語:「你們小秦淮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了些……」吟兒影遠,百感交集。

  

  夜半,勝南與越風為戰會晤。

  當吟兒隻身犯險的時候,越風是那個能殺貔貅解她性命之憂的人,而勝南,卻能把她毫髮不損地帶出那片沼澤。當年的越風,放心、感激和欣慰的同時,並未想過,這正是他愛情無果的根源。

  商議完了後續的作戰計畫,越風忽然得到勝南的一句疑問:「越兄是不是在人前說過一句,類似於吟兒不是盟主的話?」越風一愣,回憶道:「確有其事。」當時,他對吟兒講,有他越風在的地方,會儘量避免她握鋒刃。「你是吟兒,不是盟主。」

  勝南點點頭,輕聲道:「希望越兄今後在人前不要這樣講,於私,她的確是吟兒,於公,她真正是盟主。在人前,要儘量地給她最高無上的地位,就如越兄最後說的那一句一樣。」

  「我明白。」越風嘆了口氣,「她是盟主。所以我更加覺得,當世英雄雖然不少,卻沒幾個配得上吟兒,我越風並不狂妄,但論是誰與我搶吟兒,我都不會服。」

  勝南鎮定一笑,情場上,他的敵人也著實不少啊……

  

  待到越風走後,勝南冒著風雪在戰地不遠散步。

  雪紛飛的夜,越來越覺得這裡最像的,不是黔西,而是塞北。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未吟,卻嘆,雪摧黔西作東門,戰迫貴陽成陰山。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24
第266章 冰雪天,風沙地(1)

    一覺醒來,昨日數戰皆已不剩什麼印象,吟兒正習慣性地要去握惜音劍準備新戰,忽然探劍之手便止於中途——

  既然某人一定要削她的權迫她不動武,那她當然不能逆著他。吟兒輕輕一笑,每天清晨,腦海裡出現的第一個人必定都是阡,誰都無可取代。偏偏他出現之後,戰事就排山倒海壓回了記憶……

  一個可能一生都征戰不停的男人,吟兒追隨他的心,從來沒有後悔過。

  添衣起身之後,吟兒倚簾獨立,續賞聯盟輝煌。

  一夜酷寒,未促成半寸冰凍,只緣雪在馬蹄下。

  荒村雪猶香。

  便即這時,海逐浪剛好率眾經過盟主的營帳,忽然一瞥,驚見盟主一身白衣、立於道旁雪痕中央,一瞬竟教海逐浪很懷疑這裡是不是戰場。

  觸目驚心……

  這樣的景象,應該出現在盛世的早秋,當浩大的軍隊隨著帝王出巡威武歸來,宮城內外到處是夾道歡呼的百姓,而她,可能是一個賣花的小姑娘,冰雪可愛,純潔乖巧,抱著她懷裡僅餘的些許木芙蓉,站在道旁,靜靜地、也遙遠地旁觀著所有的武力和霸業,無邪眼眸裡透露出的,該是敬畏,而不應是嚮往。只擦身路過一次,從此再無交集……

  海逐浪重重地嗅了口花香,對,是花的香,就算只是出現在農家、在深閨、在山野,只要不與風沙為伴便好,可是,人世間幾多無奈幾多嘆惋幾多可惜,花,偏要開在疆場,她當然不是一個賣花的小姑娘,要是那樣,怎可能會與她的聯盟有緣相逢?

  到也是場場輪迴事,教多少人明明天南地北、偏偏成為生死之交。

  昨天被她幾乎是捨命相救的那一劍還歷歷在目,海逐浪一拍腦袋,立刻從馬上躍下,抽出一把新刀來,拖著鋥亮的一道刀光往盟主的方向大步流星去,看海老大心血來潮又帶著把新刀走了,麾下們盡皆帶著冷汗相視苦笑:又要送刀了……

  卻說吟兒當眾被他贈刀,果真是猝不及防,看他行些不知風俗何處的大禮、同時雙手捧刀奉上她正前方,勢不可擋的模樣哪有一點像「贈」刀,吟兒一時也不知他意欲何為,正自疑惑,他已經抬起頭來,真摯地迫她收下這份厚禮:「屬下昨日疏忽,連累聯盟被困中途,也連累了盟主受驚,希望盟主能夠諒解寬恕,屬下會以戴罪之身,繼續跟隨盟主征伐!」

  哦,原來只是求諒解……吟兒微笑,她本來也就沒有怪怨他。吟兒當著大軍的面,正色回答:「好,我答應你便是。吃一塹長一智,日後不能再犯同樣的錯。」

  「是,盟主。請盟主收下屬下的刀!」他高興地連連點頭。

  吟兒正欲伸手去接,他忽地把刀又移了回去,義正詞嚴地說:「不對啊……屬下還沒有說完。」

  吟兒愕然,一眾麾下,屏住笑意,盟主啊盟主,你是沒有見識過海老大贈刀本事哦。

  「贈刀給盟主,是因為盟主是屬下救命的恩人,此為一。」他滿臉感激,吟兒淡然一笑:「只是劍比平常人快一點。」

  「其二,是因為屬下真正對盟主心服口服。」海逐浪終於改變了姿勢,好好地展示起這把寶刀:「屬下贈刀,一向看人而贈,依情誼而定,刀有區分,平日贈刀,是給友人,給部下,甚至興起了給路人。有多少感情,贈多好的刀,可是從前沒有一次,贈過誰這雙『王者之刀』!」

  王者之刀?吟兒怎麼忽然想笑?也趕緊克制了笑意,真奇怪,這明明只是一把刀:「何以是『這雙』王者之刀?」

  海逐浪一愣,哦了一聲:「另外一把,就是上回送與林兄弟的。」吟兒一怔,續聽他說:「這一雙刀,是逐浪多年前在海上搜刮來的,一直都沒有遇到足送之人。屬下沒有想到,竟然能在短刀谷外一次見到這雙刀的兩個主人!你與林兄弟,都是德才兼備的領袖,都是令屬下覺得安心的人,想我抗金聯盟,東南幫派早已不歸自納,你二人剛至西部這幾月,已然威懾黔滇西夏,不送你們,更待何人?!」

  想不到,這海逐浪贈刀也有條件規則,倒是個另類的英雄譜,吟兒面帶微笑,雖然不能動武,總不至於連刀都握不動,立即將刀接來佩戴,這一刻,竟可以有與阡一樣的尊榮,其實,如果用命能換得居阡之側,可以與阡平起平坐,她很開心用命能換到。

  「想來真不錯,金人們經過上次夔州一戰,有兵力也不敢再往黔西踏一步了,聽說有抗金聯盟在的地方,金南金北的麾下都不敢貿然作動,現如今,他們只得生硬地控制著魔門,結果到現在還沒有插得了手。」海逐浪如釋重負,「不過,還不能掉以輕心吧。我總是在想,會不會我們越強,敵人就越卑鄙……」

  吟兒一笑:「敵人越卑鄙,那我們可以越強啊。」有種信仰,它已經從阡傳遞給了吟兒,所有脆弱,早釀成了堅強。

  

  驀然之間,一聲慘叫打破了清晨安寧,那叫聲慘烈刺耳,如利刃直破心頭,饒是海逐浪等人,都紛紛轉頭,循聲而望,不遠處,驟即混亂連營,慘叫聲止歇少頃,已圍堵了一大群聯盟兵將,剎那有營帳撕裂聲,有刀劍割撞聲,有驚馬鳴風聲,但摻雜更多的,卻是一種驚嚇恐慌過度的女子哀鳴,任再多人圍堵,都恐怕遮掩不住!

  這聲音,何以如此耳熟?吟兒的心,片刻也似被刃撕開了一道劃痕——分辨清楚了:那聲音、來自於她的徒弟、司馬黛藍!黛藍,此時此刻,你應該是在幫我、看守慕二和慕三啊……

  吟兒心下震驚,幾乎立刻移步而去,恰巧對面狂奔來一個氣喘吁吁神色慌張的少女,同樣失去了往日平靜,證實了吟兒的不祥預感——林思雪!她們師徒三人,哪裡會料到這次相逢,竟會顛覆如以往那樣的談笑風生、而卻將可能會面對……生離死別?!

  思雪臉色慘白,滿面淚痕,一見吟兒如遇救星,忙不迭地上前拉扯她衣袖,拚命喊,嗓卻嘶啞:「快……快……去救師姐!」

  吟兒急忙扶穩她,厲聲問:「她到底出了什麼事?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我……我只是來看師姐……師姐……我……招惹了慕三……」她斷斷續續,一時也說不清楚到底事出何因,可是吟兒聽罷,面色一凜——招惹了慕三,招惹了慕三……所以,黛藍沒有看守好他,反做了他的人質,還可能、已經被慕三雕琢……吟兒緊緊攥住思雪的手,那一刻,不知是思雪在顫慄,還是自己覺得酷寒……

  待人群讓道,吟兒、思雪與海逐浪等人終於能見到慕三和他手裡已停止哀叫多時的人質,思雪卻哭喊一聲登時癱倒在地——那哪裡是平日裡傲氣衝天的司馬幫主,那已經是個渾身上下到處傷痕的血人!慕三手上的鋒刃,已經削夠了她肌膚,還正在往下不停地漏著血跡。慕三緊緊把黛藍摟抱在懷裡,半俯身,目不轉睛盯著黛藍欣賞,面帶美絕的微笑。

  「司馬幫主!你還好嗎?!」海逐浪被如斯景象震撼,忙不迭地先去查探司馬黛藍生死,卻沒有回音,黛藍雙目緊閉,早是面無血色。

  吟兒的心被揪緊般地痛苦。慕三正沉溺在他的世界裡,正在尋找下一處可以雕琢的地方,吟兒卻不能直接殺他,殺了他,那七七四十九日之坎誰人能解?!吟兒凌厲地看向慕二,無論如何,他一定又是始作俑者!

  吟兒冷冷下令:「放了她!」

  「放了她?那我兄弟倆如何能從這裡逃生回去?」慕二冷笑否決。逃路的戰馬與裝備,已然備足。

  「你到現在還沒有死心麼!你再逃,還會被再擒回來!這種事情,你不嫌累,我都覺得羞恥!」

  慕二不予理會,不可能放棄這絕佳的機會:「盟主一念之差,也許司馬幫主就會玉殞當場!」他也俯下身來,撫摸司馬黛藍臉頰,黛藍略有甦醒,早已無力說話,慕二手扼她咽喉,隨時準備吸血:「既然吸不了盟主的血,從她下手也無妨!」

  「師姐!」思雪泣道,「你要吸血,我林思雪多得是,你吸我的好了!」說罷就要上前去救,卻被吟兒一把拉回頭,吟兒恨事發太湊巧,自己偏偏不能提劍揮刀,但縱然周圍皆是武功高手、即使自己惜音劍在手,尚不得以理服之,以武勝之,才明白,越風昨天看到她深陷沼澤荒時多麼無奈又煎熬!吟兒看見黛藍的手已經逐漸開始下垂,深知慕二說一不二晚半刻黛藍立即命喪黃泉,惟恐黛藍遭遇不測,吟兒一時竟然沒有比思雪更好的辦法:「先放了她!你恨的,不過是我鳳簫吟而已,她是無辜受害。若我和她相換,你意下如何?」

  眾人皆驚,慕二大笑:「誰不知你鳳簫吟劍術無雙,我把司馬幫主放了,立刻被盟主殺了,未免也太愚笨!」

  「你若不信,可以先反縛我雙手,或強封我穴道!這司馬黛藍本身便已是半死不活,況且,你慕二也明白的很,她和我鳳簫吟,哪一個會令你突出重圍更輕易?!」

  海逐浪聽她這話不假,看慕二神色有變,察覺形勢不利,急忙吩咐麾下:「快去請林阡或越風前來!」海逐浪牢牢扣住掩月刀:如果盟主真要去換下那將死的司馬黛藍,我便只能爭取在換的那一瞬間負責救下司馬黛藍,而盟主,她的武功慕二根本不可能及得上……打定主意,卻同樣不知吟兒其實負傷在身。

  相換剎那,只見掩月刀氣勢如虹長驅直入,飛速把一身是血的黛藍奪下,慕三肩頭被刀鋒斫傷,卻好似沒有痛感,疑惑地往他自己身上摸了摸嘗了嘗,還是那般恬靜安逸的笑,還帶著些許新鮮感,海逐浪大罵一聲「有病!」,轉過身,卻未聽到玉劍有弒敵之音,只見盟主當真被慕二劫持!

  誰能料想,吟兒會是真的不顧一切去救司馬黛藍。誰能清楚,吟兒此刻的確是自身都難保?吟兒苦笑,罷了罷了,也真就是愛徒心切,生死關頭,這次面子丟盡也罷……

  此時此刻,敵我雙方卻都心存顧忌,慕二慕三忌吟兒武功,並不敢妄加暗算,聯盟忌吟兒被擒,一時亦不敢貿然援救!

  「林思雪!照看好你師姐!我要看到她活著!」吟兒知道,若是短時間內勝南越風沒有一個來得及趕來,慕二在挾持她的情況下,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逃生,她是衝動戰勝了理智,所以又一次把自己陷入到虎穴深潭去了,但是,不這麼做,黛藍會喪命,她怎捨得黛藍喪命……

  被慕二強行綁縛在他馬上,吟兒全身都被繩索緊勒,脖子上被慕二慕三同時貼上了兩把利刃。然而,正是因為敵人緊張,她便知道敵人懼怕她顧忌她。

  慕二在跨上戰馬的同時,帶著陰笑貼著她耳朵講:「多謝盟主合作。」吟兒一愣,一時沒有想明白,難道說,她與黛藍的相換,是慕二其實最大的目標……不,之後一定還有更大的目標啊……

  是啊,剛才她只記得她要救人,卻忽略了她是聯盟的盟主……吟兒可以預見抗金聯盟失去盟主會是如何的重創,可是來不及後悔,便只能補救——

  勝南說過,最強的軍隊,不是常勝不敗,而是在劣勢下也擊不垮。吟兒當然不容許盟軍有沮喪的表情,劣勢下,吟兒可以丟面子,但絕不容許她聯盟丟:「今日一去,我在魔村、等候與眾位重逢!」

  海逐浪會意,即刻上前一步,看盟主被慕二劫持擄走的同時,勝南和越風還是沒有來得及趕至,知道一切已成定局無力挽回,焦急地眼眶都有些濕潤:「我等必定追隨盟主,即日起提前攻克魔村!」

  願隨盟主克魔村!離去之時,滿耳充斥此聲。慕二,雖然此刻有盟主作威脅,為什麼、竟不安,竟感覺是把自己陷入了一條注定失敗的捷徑……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6:05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24
第266章 冰雪天,風沙地(2)

    雪復擾山國,如碎玉微瓊,書空千尺,但多而不寒,落地即融。

  天中紛揚規模,難於地面重現,一來貴陽罕冰雪,二是盟軍慣風沙。

  然而,當司馬幫主命懸一線,當盟主被擄生死未卜,雪下得再內斂,於群雄心頭,都只覺殘酷猖獗。

  莫非步步走向不遠處正觀雪等候他的林阡。軍情忽變,莫非第一個能想到的人就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危難之際,林阡第一個想到的人竟然也竟會是自己。被他特地請來此處,莫非當然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自幽凌山莊與白帝城之後,莫非就一直在等候他與自己第三次合作。

  「司馬幫主的傷勢可有穩定?」他轉身相詢。

  「還沒有醒,形勢不容樂觀。」莫非答。

  「請莫非你前來,首個原因,就是讓你和蕭駿馳協助代管你淮南十五大幫,穩住如今事態。」

  「我明白,林兄就是不吩咐,我也會代管,幫裡雖然有亂,還不至於不穩,短期內形勢不會有多嚴重。只是司馬幫主形勢堪憂,還不知能否熬過七七四十九日,況且,盟主她……」莫非還沒有說完,驀地發現勝南臉色有變,莫非看得出,那是一種擔憂和在乎,只是,卻被多數的淡定自若沖淡。莫非明白,現如今,誰都最擔心被慕二慕三擄走的鳳簫吟,萬一那二人雕琢她吸她血,盟主再武功高強,也寡不敵眾。

  「莫非,能在今日之內,替我將短刀谷的奸細找出來麼?」勝南帶著些許懇求的口氣,不錯,原本這是個命令,但要在今日之內,讓莫非去一個陌生的幫會找奸細,實在是一份苦差事。

  「短刀谷也有奸細?」

  「不錯。我適才問過林思雪,她師姐為何失手被慕三拿下,林思雪說,當時她師姐有其他事情要做,是她在看守慕三,一不留神,也不知怎地,慕三就掙脫了鐐銬,慕二也是在此時脫離了繩縛。林思雪直到那一刻,才想起來自己在做什麼,之前竟然是沒有知覺,恰好此時司馬黛藍回營,已經來不及再抓他們,措手不及才被慕三所傷……顯然,慕二慕三能逃跑,不僅她師姐妹倆失誤,必定還有外援,替他們引開了司馬黛藍、迷暈了林思雪、打昏了其餘侍衛,甚至給他們備好了逃跑的戰馬裝備。」

  「有外援?怎麼會跟短刀谷有關係?」莫非一愣。

  「慕二慕三是被短刀谷的鐐銬套牢的,沒有專屬的鑰匙、僅憑一般的刀劍,根本不可能解開斷開,我去看過他二人脫逃的營帳,沒有鐐銬被砍斷的痕跡,鐐銬是被鑰匙解開,而這些鑰匙,只有那些能經常接觸到首領的人,才能夠輕易偷到輕易送回,盟軍戒備森嚴,外賊的可能遠低於內賊。更何況,慕二慕三走時的武器裝備,全都是來自於聯盟,準備得尤其妥當。」

  莫非哦了一聲,點點頭:「這樣想來,幾位將軍身邊到真是有奸細潛伏。」

  「不錯,柳五津、路政、海逐浪幾位將軍還有他們的副將周圍,一定存在著某些可疑之人,希望莫非你能幫我盡快找出他們來。」

  「放心林兄,說好今日之內,那便是今日之內。」莫非領命。

  「只要找出了他們對他們逼供,相信救盟主又多了一成把握。」勝南說罷,莫非覺察他其實已然攜策在胸,笑著問:「其實林兄已經有把握救下盟主?」

  「慕三慕二雖然逃了,慕大還在我的手上,而且他們逃跑不會影響何慧如的投降。有何慧如在、再得到莫非你抓到的內奸,慕二慕三心裡想什麼,顯然可以瞭如指掌。」勝南笑。

  敵有間來窺我,我必先知之,夔州之役,佯為不覺,示以偽情而縱之,黔西之戰,卻要威逼利誘,反為我用。莫非顯然很清楚他心裡所想,心情驟然緩和:「那就好!我立刻去找人。」說罷便走,臨走前若有意若無意地嘟囔了一句:「怎麼每次出差錯的都是短刀谷啊……」

  怎麼每次都是短刀谷出差錯?勝南心一顫,難道蘇降雪為了扼殺新勢力,不惜也與魔門合作?可是,身處欲(望)的疆場,誰還分得清哪個是敵人,哪個是朋友……

  一失神,橫打在臉上的,不知是冰雪,還是風沙。

  

  追逐無果歸來,濺飛遍地水印,驚散漫天雪跡。神駿於勝南身前驟然止步,那驍勇善戰的越副幫主,從吟兒被擄的那刻起,已經強攻魔村不下百遍,卻因陣法太多太強,而屢闖不破。到此刻,已是傍晚時分。

  「已經快一天了,吟兒她……叫我難以放心得下……」他壓低了聲音,對勝南講,聽得出心焦。

  「越風,不必再去闖魔村,吟兒不會出事。我可以以性命擔保。」勝南輕聲道,「他的目的,是想用吟兒與慕大相換,並引我入局陷害,不會傷及吟兒性命。」

  「他們的目的,是引你去救吟兒,再伺機害你?」越風一愣。

  「查問了何慧如和一些與事件相關的可疑人物,該怎麼做我已經知道。現今只是在等著慕二主動走下一步,一旦他確定了這個意圖,事情就不再僵持不下。」

  「以吟兒作餌對付你,他們胃口實在是不小得很……」越風點頭領會,「對我們而言,慕大本就無關痛癢,帶過去交換也無妨。可是,慕二這般處心積慮,豈不是對你相當不利?」

  「區區一個神墓派,能奈我何?」勝南故作輕鬆,注意越風的焦急已然消減了不少,可是吟兒啊吟兒,我的焦急,為何卻不減絲毫……

  這一次,神墓派一定是要與諸葛其誰合作著佈陣待我,時間拖得越久,設的陣就越容易殺我,時間拖得越久,吟兒你就更難以確定生死……

  黔西之戰,聯盟首次陷入被動。縱然勝南掌握著敵人接下來的所有舉動,卻失去了吟兒的一舉一動。

  吟兒,他五天不能動武的吟兒,現如今正一個人身陷魔村,且不談那裡是怎樣不見天日的魔窟,一想到吟兒身邊一妖一怪都歹毒兇猛,他的心,便其實比誰都痛,卻要表現得沒有任何變化,照常指揮若定,依舊著手對魔村攻陷、對林美材設防,卻傳令下去,不准對神墓派有任何騷擾,誰都不准肆意動彈,包括越風在內。

  待到深夜回營,四境無人之時,勝南便再也止不住鬱積了一天的所有擔心、思念、煎熬和壓力,惱恨地提起手中飲恨刀,卻情難自禁地厭惡它,驀地捉起長刀就狠狠地朝外砸,砸了長刀還不洩憤,短刀也想一起扔。聽見飲恨刀重重摔落的聲音,的確解了氣,可是短暫的寂靜過後,卻更增氣惱,心愈難平。

  忽然有人輕聲入帳,俯下身來,悄然在門口將飲恨刀拾起,粉色裙裾映入勝南眼簾,驟然令他一驚:雲煙?她怎麼來了?從貴陽城內到魔門地盤,就算不會一波三折,也處處不乏危險潛藏。

  她醉眼的笑容和溫柔的話語,是飲恨刀能重被勝南接納的最好保障:「怎麼了?這麼大的脾氣,連刀都不要了?」其實,他生命中最好的時光,不一定要征服多少狂風巨浪,而恰恰是和她一起的細水流長。尋常人家的生活,他林阡曾經想也不敢想,卻能遇見,竟能珍藏。營帳裡燈火幽暗,像他和她的愛情一般,平淡,卻不缺殘,沒有絲毫遺憾。

  勝南的怒氣卻仍舊沒有止歇,勉強才肯把飲恨刀收回:「只是氣惱她鳳簫吟,為何那般衝動,只為換回一個司馬黛藍,把自己陷於生死險境!慕二拿司馬黛藍做人質卻要害她性命之憂,明顯是故意引吟兒去換!吟兒這個傻子竟然就真的去換!」

  「敵人是抓住了吟兒的弱點啊……吟兒為了大局,常常不惜犧牲自己……」雲煙輕聲嘆道。

  「以聯盟現在的實力,哪裡還需要她犧牲自己……」勝南憂從中來,依然在心裡責怨吟兒,轉過頭來,怒氣略減,「對了,你怎麼來了?一路上可好?」

  雲煙搖搖頭,輕聲說著:「我聽說了吟兒的事情,便央求著江中子帶我前來,因此一路沒有什麼障礙……唉,吟兒不在你身邊,你應該會覺得冷清。你又擔心她,又思念她,很容易會想不開,若是又玩火自虐……我真是,很擔心……」

  「我現在,真想放火燒山,把他們全都逼出來!要是敢傷吟兒分毫,他們神墓派全都要陪葬,個個碎屍萬段!」勝南越說越凶殘,眉緊鎖,剎那諸多暴戾之氣,越填越多,越演越烈。

  雲煙聽罷看罷,早將他的反常瞭然,沒有像以往那樣微笑相勸,只是輕輕地舉簫來吹唱。

  不在廿四橋,又聽玉人簫。

  其實也是個靜如沉璧,幻似流影的仙子,卻常常脈脈溫情、款款深情地陪伴他。教他如何不被她逼迫著、把焦躁憂慮一掃而光……

  驅逐盡了適才如中邪般對飲恨刀的排斥和嫌棄,世間果然只有她能治癒他,看她依舊在投入地吹奏,他早已對這段音樂又習慣又喜歡。

  「唉,真好聽,若是心情不好了可以聽見雲大小姐吹xiao,倒是寧可天天鎖著眉等你來撫平它。」他儘量地緩和過來,微微笑。

  「不,不要。若是你答應我,將來再也不要遇事就想不開,我寧願折了這支簫。」雲煙認真地說。

  勝南一怔,笑著自我檢討:「那也不必啦,我再也不這樣就是。唉,只希望如我所想,能把吟兒安安全全地救回來……」

  「會好的,一切都會過去的。等你把吟兒救回來,我還要向她討教些廚藝呢。最近幾天我想陪著你,等吟兒救回來我再回去。」雲煙凝視他仍有戰意的雙眸,「可是,勝南,要救回吟兒,也要答應我一句話。」

  「什麼?」

  「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你最重要,其次才是吟兒。」雲煙真摯地說。

  只是這句簡簡單單的話,卻令勝南感懷——就算世上由始至終只有他和她兩人,他林阡,也不枉來人世走一趟。

  

  連續幾日,戰場上都少了吟兒的笑,生命裡也缺了吟兒的擾。

  第二天悄然過去,慕二仍舊未與聯盟有半點聯繫。

  卻在第三天傍晚,神墓派終於送來一隻泛著血腥之氣的木盒,剛一打開,但凡膽小的,都大驚失色,齊齊後退,膽大的,都矗立原地,瞠目結舌,越風一見那盒中之物,又怒又傷、提鞭逕自要抽來使——那木盒之中,竟是一隻斷足,血還新鮮,色彩明亮地直衝眾人的眼睛!

  難道說,竟是盟主的?盟主她,難道已經遭遇不測?不對啊,盟主,向來都是吉人天相……海逐浪暗暗祈禱。

  勝南看那斷足的確小巧,像極了十六七歲小姑娘的腳,那正是魔王奸(和諧)淫少女的手段之一,魔王殺人虐屍的罪行,早就罄竹難書,現如今,手段已被慕二慕三繼承。因為諸葛魔村的庇護,就狐假虎威如此,未免也太小人猖狂!

  「二當家說了,這次送盟主的斷腳來,下次送她斷手,一點一點地送來。」那來使神色扭曲地講,「你們殺了我也沒用,還有別人送。早晚把盟主送完整!」

  「你!你!呸!你還盟主命來!你怎麼能殺我們盟主?!」海逐浪大怒把他壓倒在地拳打腳踢。

  「這只腳,根本不是盟主的。」勝南立即上前把海逐浪挪開,「盟主的膚色哪有這般黑?況且,盟主的腳上還有凍瘡,這只腳上卻沒有。」

  眾人皆一怔,一時也來不及探究勝南什麼時候見過了吟兒的腳,紛紛面色平緩,長舒了一口氣來。越風卻有些狐疑地,看了勝南一眼,蹙眉,又重新舒展,卻又再蹙眉。

  那來使面色一變,顯然是被勝南說中。

  「說!你騙我們作甚!」海逐浪大怒。

  「我……我只是……奉命……」

  「你回去轉告慕二,不要再玩花樣,我林阡答應他,這一次他要做什麼,我奉陪便是,他要講任何條件,都直接與我來講,不必拐彎抹角!若已經有了盟主在手上還不知足,繼續像今天這樣肆無忌憚羞辱聯盟,莫怪我林阡心狠手辣,不隨他講任何條件!」

  「是……是……」那來使不敢逗留片刻,立刻轉身要溜。

  「站住!」

  來使趕緊止步,回過身來,略帶驚詫,卻不敢正視勝南。

  「去報了立刻回來!記住,不准換別人來!我還是要看見你這張臉!!」勝南怒火不減,續作無理要求,卻是無上威懾。

  「記住了,記住了……」那來使灰溜溜地跑,誰卻都明白,僵局化解,已成定局。

  「如果不出所料,他們會限定你單槍匹馬去救盟主。」海逐浪說,「事情總算有了進展。可是,林兄弟雖然是刀法卓絕,若是獨自犯險,不得不說是一著險棋啊……」

  越風輕聲道:「如果可以改變,我真想代替你,去救吟兒。」吟兒總是眾矢之的,而越風,卻不是敵人最大的眼中釘。每次思量,每次心折。

  「盟主的腳上還有凍瘡,這只腳上卻沒有。」為什麼,這句話這樣刺耳?越風心裡總是有個念頭,林阡和吟兒,他們倆有情愫,而且早有情愫。又為什麼,在蒼梧山,吟兒要否認,要那樣堅定地否認,還為什麼,林阡自始至終沒有承認過,也否決,徹頭徹尾地否決?天真會考驗我越風——若是誰與我搶吟兒,我都不會服。我當然不會服,可是,若這個誰,真的是林阡……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25
第267章 魔人家,桃源村(1)

    魔村印象,該是魑魅魍魎孤魂野鬼支配、毒沼瘴氣寒潭火窟主宰,千村萬落皆荒蕪,無尋常百姓,惟凶毒禽獸。

  百轉九折,卻贏得色光聲影交融。被緊勒在馬上的吟兒,雙目被眼前田園風光衝擊,以至於無暇再為自身擔心為聯盟煩憂——世上所有極端的好風景,皆因牴觸而成——魔,竟住仙境。無論是綠參天的修竹,咽細泉的清渠,或是淡冶如笑的山、蒼翠欲滴的林,還有一段段古人留的斜石徑、一行行舊時有的薄雲霧……

  諸葛其誰太善於偽裝,在表層迷惑世人以塞北的景象,卻把世外桃源深藏。

  晨鐘響,源自遠山之末。

  道路忽被魔人封。

  神墓派堅守餘黨,效忠信念固若金湯,一見領袖凱旋歸來,齊齊歡呼迎上,那樣的熱烈和死心塌地,讓吟兒徹底地明白,什麼叫做孤軍作戰寡不敵眾。一瞬,吟兒的驕傲被擊垮。應對一個有如勝南般堅定的敵人,她鳳簫吟沒有足夠把握取勝。也是在來路上,她想明白了那句「多謝盟主合作」的真正涵義——司馬黛藍只是個誘餌,慕二想要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鳳簫吟。她的上當受騙,根本就在他算計之中,且還用了一式欲擒故縱。

  「昨日交戰,你為了區區一個海逐浪都可以犧牲自己性命去救。所以那司馬黛藍,我慕二不得不賭一次。結果你鳳簫吟有夠衝動,為了手下,又一次不顧身份。」慕二冷笑,當著一眾魔人的面羞辱她:「盟主雖然劍術高強,有時卻未免過於愚蠢!」

  吟兒雖然已是他的階下囚,仍舊不減盟主之威,立刻微笑勸降:「若是你對我聯盟歸降、成為我鳳簫吟的手下,我也可以為了你不顧身份、犧牲自己性命!」

  慕二料不到羞辱不成反被她勸降,神色大變:「盟主,你可別忘了,現如今你在我們手上,生與死是我們說了算!」

  「你說了算?你說得起麼!」吟兒色厲內荏:幸好自己死要面子沒有公開自己不能動武的事實,否則此時,狠毒如慕二,早可為所欲為,把自己虐死都不一定,還何必顧忌她……在自己弱小的時刻,當然要利用自己曾經的強悍。吟兒轉過頭來,恰好迎接來慕三一道迷戀的目光,吟兒繼續色厲,衝著他怒斥:「妖蛾子你看什麼看?!」

  群魔皆震驚,妖蛾子?慕三當場怔住,許久才哼了哼,一直咀嚼著這三個字,沒敢再看她。這個太獨特的綽號,誰敢當著慕三的面這麼叫……

  「盟主好凶暴……」「是啊,據說劍法獨步天下……」「她若是不說話,還真看不出來……」「恃才傲物,窮兵黷武,唉……」「抓住她,真是除了一大禍害啊!」「帶回去,立刻審她判罪!」可以聽得群魔竊竊私語、紛紛給她定義。

  魔人家,桃源村。

  慕二慕三被群魔簇擁而去的所謂魔窟,外觀上看是一排排僻靜的農家小舍,確是良田美池桑竹之屬,賞心悅目。可是來不及欣賞好景象,此刻的吟兒,只有腿腳能鬆動,雙手仍被鐐銬反縛,由曾經的手下敗將們一併看押、步履蹣跚地往不歸路去……

  憶及昨日自己生擒墓室三凶的點點滴滴,角色互換來得如此之快,吟兒當然始料不及,驚撼之餘不免也心中無底。下一刻,等到了慕二的屋舍,他會如何對待自己?他會不會發現她其實根本無力動武?他會因此而對自己下殺手嗎?種種猜測,費盡思量……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吟兒邊路過這魔門中的桃花源,不自覺地又想起了勝南。對不起勝南,我要不聽你的話了,五天不能動武,不如直接殺了我……暗自運力企圖將這鐐銬衝斷,可是,不知是何慧如的軟骨散太強效,還是慕二慕三適才綁縛得太緊,下定了決心,卻力不從心,吟兒血難循環,氣力虧損,根本無法衝斷那鐐銬……想盡了辦法逃生無果,最終才回憶起來:對啊,這是短刀谷的手銬啊,海逐浪說過,短刀谷的手銬堅硬無比,除了鑰匙之外,內力外力都難以解開,所以,她方才的一切努力,只是在白費心力……

  吟兒差點就把逃生的念頭放棄,任魔人押解著她往唯一的方向去,但當魔人集聚之地儼然出現眼前的同時,吟兒陡然心生一種排斥:要知道,這魔窟一旦進去,很可能就再也不會出得來!逃跑,她必須逃跑,死也不能就這麼妥協……來魔村的第一刻,她要用她的逃跑,駁斥魔人們的所謂審判,給魔門一個下馬威!

  吟兒屏息凝神,目光微移,瞥見慕二家的深院,四面皆是高牆難以踰越,院中僅有一道緊鎖偏門,與牆的高度相若。

  如果、可以出其不意、從這偏門的欄杆裡鑽出去……

  計上心頭,立即行動,吟兒趁慕二慕三在人群之首正專心往那魔窟走,心想你魔門不會料到,我鳳簫吟和慕二一個德行,一個眼神一句話都會立刻反叛、永不屈服,身能擒得,心卻難擒!

  魔人蝦兵蟹將,有誰能看守得住這位盟主!?猝不及防,群魔眼前只剩一道白影余痕,她一改之前蹣跚虛弱,電光火石間從人群中脫逃,雖然雙手被縛,不依不饒,直衝著偏門的方向……剎那慕二轉過臉來,一絲驚詫劃過面容,盟主是要從偏門溜出去?可是那扇鐵門緊鎖、如何能令她逃得出去?她武功再高強,也奈何不了慕二家的這道屏障!「盟主休想要逃!這扇鐵門是我神墓派最堅最強,你再大的力氣,怕也彎不了它!」

  慕二不愧是神墓派的頭領,突逢變故,他是第一個緊追而上的,出手如疾電,直朝吟兒後心,也是在即將抓到她的時候他才明白,盟主不是想溜出去,也根本不想把鐵門扳彎,而只是想……鑽出去……「鑽」出鐵門的欄,對於他們魔人來說的確不簡單,可是對盟主這樣的小女孩而言,卻是再容易不過!

  「好一個狡黠的盟主!」慕二大嘆,卻容不得她就此逃掉,一掌直上她肩胛,吟兒閃身一讓,並不是鑽出去的最佳角度,慕二再發一掌,勢要將她留下,「休放她逃走!她還要為我神墓派兩大靈獸的死負全責,大家攔住她,要以血還血!要為我神墓派雪恥!」

  「不放她!」「攔住她!」群魔齊齊迎上,殺氣驟然被抬高到極致,吟兒面色一凜,此時處境已與適才不同,再不逃生恐怕會立刻喪命!吟兒暗叫不好,慕二那一掌襲來的同時,根本無力反抗的她,剛剛選定的最寬出路已經被斜路里殺出的魔人們封死,吟兒現在面對的一道縫隙,比身體窄得多,鑽出去基本無望,難道真是天在絕她……

  靈光一現——手銬,短刀谷的手銬,如果你足夠堅硬,是不是可以幫我把這神墓派最堅最強的鐵欄撞寬,哪怕絲毫……

  「短刀谷……這次全拜託你們啦……你們的手銬,一定要比神墓派更堅實啊……」吟兒默默念,閉上眼睛以手上鐐銬去撞鐵欄,原本是死裡求生,萬料不到這束縛住她的手銬是救她的最鐵武器,千鈞一髮之際竟真將那鐵欄撞寬了些許,吟兒避開慕二續發那一掌,身體一縮巧從那欄杆中鑽了過去,僅僅一瞬,便從慕二的圍攻裡脫險而出,魔人大多彪形大漢,哪裡能順著她的路鑽出來,吟兒雖然仍在魔人視線,處境與方才已是天壤之別,趁神墓派一時尚未追出,吟兒立刻把身後吼嘯聲拋棄,擇路而逃,不管能否從這魔村出去,避得了一時是一時!

  「怎麼辦?她跑了!」「還沒有來得及審她!」魔人大擾。慕二手下慌不迭地準備為鐵門開鎖,但動作再快也遲了一步,盟主早已無蹤。

  慕二身邊親信,特地俯身去察看鐵欄撞痕,拊掌嘆:「盟主的內力真是厲害啊!竟將我神墓派最堅之鐵捏彎!」「是啊是啊,還帶著手銬,真不簡單!」魔人們嘖嘖稱讚,萬料不到他們的堅鐵,是吟兒用短刀谷也同樣最堅的手銬磕彎的吧。

  吟兒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和腳力,一鼓作氣跑了好久好遠,直到月將日換,遇人即閃,逢魔就躲,尚不知自己有否出了神墓派的地盤,繃緊了神經不能有絲毫懈怠,風聲鶴唳,這裡一切都是自己的敵人,看到自己就會即刻把自己殺害肢解……疲累到極點,只能蜷縮在最荒蕪最不會被人察覺的陰暗角落,帶著忐忑,再困都必須保持半睡半醒……

  不知過了多久,才從沉睡裡醒來,被陽光亮傷了眼睛的片刻,她忽然像失憶般絕望,這世界,她再沒有一個認識的人,而她認識的所有人,都失去了她的音訊,眼前的一切,落寞、且虛幻到無法承受……不,不對,還有惜音劍在,還有海逐浪送的「王者之刀」……

  他們呢,此時此刻在做什麼?因為我在慕二的手上,勝南會答應慕二一切無理的條件是嗎?我該怎麼告訴勝南,我已經很安全,不必他擔心,不必他向敵人屈服?他怎麼能屈服,儘管這戰場上多少暗箭明槍都從來都只對準他,他卻一直沒有對任何一個敵人低頭過……

  「勝南,你若是能感應,我已經很安全……」喃喃自語、以為自己已經安全的吟兒,站起身來決定繼續擇路,卻陡然腳底一滑,一夜的緊張,輸給了驟然的疏忽,吟兒失去平衡,也沒有手能夠撐得住,說摔就摔,直栽進那深淵裡去……

  也就在聯盟失去她的第二天,吟兒遭遇了人生中最詭異的驚恐事——

  飢寒交迫的她,其實很想吃些東西,也很想找個柔軟的地方靠一靠暖一暖,可為什麼,當看見了一個深淵裡到處是某一種食物的時候,她這種yu望,竟變成了排山倒海的恐懼——那食物,是跟吟兒的記憶牢牢相關的食物,蘑菇,勝南的死穴,她曾經最拿手可是將永遠避忌的好菜……

  在飢腸轆轆時得見食物,若換成以往的吟兒,恐怕會毫不掩飾、不管能不能品嚐就狼吞虎嚥地吃,可是,當跌進這深坑的剎那,她清楚地知道,她一定會被這一坑的食物吃了……

  這道深淵,原先一定是囤積蘑菇用的,也許是因為菇類太豐富,竟把這裡當作了它們的天下,肆意生長,把一切可能的障礙銷毀,包括人,包括獸,包括土壤植物,包括風雷水火……所以當吟兒這樣的不速之客墜入,遇到的下場只能是一個,就是被身體下面的菇群托住,由身體四周的那些菇類以不為人知的方式瓜分,當血肉被耗盡,剩餘的白骨,就永沉食物之內,掩埋人世之外……吟兒心一寒,跌進這裡,還不能掙扎,一掙扎,就會加速自己的死亡!

  後悔吧,早知如此,就不應該逃離慕二的魔窟……吟兒從來沒有如此貼近過原始的氣息,只知道這片無人荒野,主宰一切操縱生殺的是萬千生靈,它們一直在覬覦著從天而降的一切,一旦得到,不是合作瓜分,就一定是哄搶一空,讓臨門貴客不留痕跡,吞噬的過程裡,它們要吮吸乾淨每一滴血,嚼碎每一根血管,毒爛每一隻臟腑……

  吟兒忽然開始哽咽,想續命,不知如何續起,不敢掙扎,卻出於本能地想逃,勝南,你在哪裡,若是此刻,你在這裡,就好了……

  越痛苦,越掙扎,越掙不脫,越痛苦。

  失血暈厥的同時,其實能夠感受得到身下菇群的湧動。我鳳簫吟縱橫一世,最後,竟被一群食物吃了……吟兒哭出聲來,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是害怕,是後悔,還是覺得羞恥……這種慢性的、惡性的,也太過驚恐的死亡,吟兒何曾設想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朦朧中,忽然又覺得有影子在眼前晃動,拚命地睜開,卻似看見了慕二的嘴臉,看見慕二的嘴角都是鮮紅的血跡。是啊,魔村終究是魔村,擁有再仙幻的景,卻還是殺人不眨眼的嗜血之城……

  不,怎麼會有慕二存在?我此刻,本應置身於深淵……難道說,我並沒有被那群蘑菇吃了,而是被救了上來?

  鳳簫吟一個激靈,整個人一竄而起,把正站在她床沿的慕二及其親信都著實嚇了一跳。

  吟兒一改昏睡時的口乾舌燥,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神清氣爽,不禁一愣,察看到慕二眼角詭秘的笑意,再發現他手下魔怪端著的一隻木碗,吟兒大驚失色:「慕二!你給我喝了什麼!你竟敢如此對我!趁我不覺,給我喝人血?!」

  「我沒有給你喝過任何你不該喝的。這只碗雖出自魔門,卻只盛了清水。」慕二冷冷道,「我見過不要命的,卻沒見過如盟主那般不要命的,不吃敬酒,跑去絕路送死,若非我有屬下恰巧路過那裡,盟主此刻哪有命在。」

  吟兒一怔,那屬下解釋道:「是啊,大家救了好久,才將盟主的命從潭中奪回來,適才盟主一直叫渴,所以二當家才吩咐屬下,找了好遠才找見這些水,要知道,我們魔門中人,從不喝這樣的清水。」

  吟兒當時就已經被慕二及其麾下又羞辱了一次,且這一次無力辯駁。神墓派這次,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且恩情還不小得很,不僅救下了自己性命,還不嫌路遠地、幫自己找了能喝的水,吟兒剎那間,竟無言以對。

  慕二拔下自己一根鬍鬚給那麾下,低聲道:「這是你應得的。」

  「多謝!多謝二當家!」那麾下如遇大赦,笑逐顏開。

  吟兒直愣愣地盯著這主僕二人怪異對白,總是不明白這魔門中所有的規矩和交道。

  慕二轉過身,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盟主不必瞭解,也不必探究,別人的生活方式,你探究不了,更改變不了。我們其實都是為了生存,無論是吸血也好,食肉也罷,雕琢也好,他們需要我的鬍鬚來治病,我也需要吸血來維持性命,我們魔人若是喝清水,效果很可能和你們喝毒水一樣。我們魔人眼裡的血,就如你們眼裡的花一樣好看。」

  原來,慕二也是軟硬兼施的型。吟兒苦笑:勝南對他屢擒屢放,他非但不感恩,反到從勝南那裡現學現賣,想要用同樣的方式來對我們抗金聯盟感化……

  吟兒冷笑:「所以,你就可以剝奪別人看花的權力,來服侍你飲血是嗎?」慕二一愣,吟兒繼續維持冷傲:「慕二,有時候我真在想,會不會林阡對你施恩,其實是對你的縱容。他次次放你,你非但學不會感激,卻學會反擊!」

  「是又如何?」慕二承認,「林阡施恩於我,我很明白,他不僅是希望我感激,也更希望我的威信在我神墓派降低。我這一次有幸請盟主到神墓派來做客,是希望盟主能從常勝不敗的巔峰下來,看一看我們這些人的生活,體驗我們被人俘虜被人打敗的恥辱。至於適才救盟主的性命,盟主可以認為我是在向林阡所學、故意施恩,慕二隻想問盟主,盟主真的想破壞魔村的秩序嗎?真的不曾為你抗金聯盟的征伐後悔過動搖過嗎?」

  吟兒面色冰冷,慕二真的很通世情,他的勸降,同樣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魔村的田園風光驟入吟兒腦中,一時竟教吟兒真覺得他們不該征伐。吟兒的臉上,卻驟然襲上一絲堅決:「不,我沒有後悔過!魔村不平,黔西不安,川蜀周邊如何能穩?」後盾,是勝南最近對她論過的形勢,雖然她聽的時候並不是很理解——「將來一旦北伐,西線以川蜀作先鋒,若黔州後方生亂,至於北伐則有大不利,故而必先安之定之,否則後患無窮。」勝南的話語重上心頭,竟讓危難時候的吟兒平添了三分信念,慕二的勸降再有理,都可以忽略不計。

  慕二卻並未被她言語擊敗,輕聲繼續相勸:「盟主真是頑固,可是慕二真不明白,盟主自己不也是江洋道上的妖魔首領?為何你要離開那裡,還去領導抗金聯盟抗金?」

  「江洋道上的那些敗類,只會使民間苦不堪言,又何曾真正闖入民間,害得民不聊生?」吟兒厲聲道,「若他們有你們這樣的劣行,我鳳簫吟頭一個教他們萬劫不復!若直接犯下魔王那樣的滔天大罪,我江洋道就全聽候林阡發落,必要時可以一個不留!」

  「我只是想不明白,盟王林阡,他究竟有怎樣的能耐,竟教你們如此擁護。」慕二微怒,「他會弄權謀,不算是好人,城府極深,手段凶悍。唉,他根本不瞭解,權謀之術,知而不用,才是上策。」

  「狡辯!知而不用,知有何用?」吟兒冷笑,「以為自己深藏不露就是高手的,殊不知有一天真的露出來也不過如此,最好的結局不過是曇花一現,何必還自欺欺人?!慕二你自認為你的能耐,高得過他麼!」

  慕二被吟兒說得怔住,許久才僵硬一笑,說出一句:「我原先想,林阡有傷人腦筋的腦筋,想不到,盟主你、是斷人口舌的口舌。」

  「我二人,還有折人性命的性命。」吟兒大佔上風,輕笑面對。既然她命不該絕,這性命,是該留著繼續奪人性命了。

  已經決心不輕易逃跑,既然她命中注定要做慕二的階下囚,還不如就順著天意,留在慕二的身邊,幫著勝南對他勸降,這次角色的互換,慕二是希冀她對魔村更深入地瞭解、而感化她放棄清掃魔村,可是吟兒,完全可以也加深他們對聯盟的瞭解,以及敬畏。這一次征服,不再以盟主的身份,而是,以囚犯的實力。

  吟兒驕傲一笑,不在阡身邊,亦居阡之側。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6:05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25
第267章 魔人家,桃源村(2)

    村中方三日,所有魔人,感受竟是空前絕後地統一——「度日如年」——盟主在身邊,時時刻刻不敢懈怠,天天夜夜只覺威脅。

  誰也沒想到,盟主非但沒有被感化馴服,反而令慕二家從上到下覺得棘手,怕她逃脫,懼她發怒,她就宛如被慕二帶進魔村的一隻危險動物,甚至連領袖慕二,都因為顧忌她的一手好劍術,不敢對她有諸多接觸,接觸她一定自討苦吃;又害怕她伶俐口舌,不能上前去惹她,惹她就是自我羞辱。

  危險動物這個形容,吟兒當仁不讓。連勝南都說過,有她在身邊,就會有無窮無盡「危險感」,現在想來,到真貼切,吟兒微笑著把盟主威風展現得淋漓盡致,只要再掩飾兩日,就可以恢復氣力和武功,用不著暴力偽裝了。

  「雖然她是由林阡一手扶植起來的,卻出乎我意料,根本不是林阡的傀儡。」依稀可以聽見慕二對他的忠心手下如是說。第一天吟兒是九死一生的囚犯,第二天吟兒卻已經肆無忌憚。這也正是慕二前兩日與聯盟沒有聯絡的最根本原因……

  卻也只有一個人能夠不懼盟主之威對囚禁吟兒的屋子進行侵略。

  步入危險地盤,那人可以攜帶天真無邪的笑容,與躡手躡腳的動作,還有猜不透的膽量和心態——慕三,他幾乎每個時辰都會來一次、獨倚門扉、托腮觀她,那目光一改從前的挑逗和輕薄,演化成憧憬嚮往,吟兒認得這個神態,這神態,明明就是想吃魚的貓的神態,在夔州偷吃自己魚的那群貓,吟兒一旦想起立刻火冒三丈,想也不想立刻要這妖蛾子滾蛋,慕三先幾次的確是乖乖地帶著令人憐惜的模樣低頭安靜走開,卻在幾次之後,任吟兒怎樣咆哮都死賴著不走,也沒有對她說一句話,可是那又大又黑水汪汪的眼睛真是他和人世勾搭的最好媒介,才不管吟兒如何霸氣王道,他眨夠了眼睛,訴說完了他想傳遞給她的,也不管她是不是懂了,驀然就從門外輕步侵入,吟兒當即大驚失色瞠目結舌:「妖蛾子!要命的你就不要過來!」

  他一邊置若罔聞往吟兒的方向前進,一邊伸手去探他背後,凝脂般的肌膚,將要觸碰的兵器,是刀劍?是利錐?是毒針?他一定是想雕琢她了,用他對黛藍的手段,把吟兒也成為他雕刻的傑作,先前他隔窗看她,只是為了挑中從哪裡下手,現在定完了計畫,終於亟待實施了……吟兒倒吸一口涼氣,拚命地瞪他無濟於事。邪惡如軒轅九燁都無法動搖的慕三,她鳳簫吟如何能制服得了?又一劫臨身,吟兒惱羞成怒,抬起腳來使勁踢過去,慕三果然止步於她身前,但武器也已經舉在了他雙手之中,那武器,卻不是鋒刃——吟兒不禁一愣,怎麼會是一面銅鏡?!

  慕三為何要以這面銅鏡照著她?吟兒一頭霧水,那一瞬看見銅鏡裡有個美貌少女對自己怒目而視,吟兒確認那個肯定不是自己,於是繼續適才的脾氣對著那銅鏡中少女大罵:「看什麼看!你又是從哪裡來的妖怪!?」

  銅鏡裡,晴天霹靂沒有任何其他的影像,只有那個少女,也以同樣的姿態,同樣的語氣,和沒有半字疏漏的話語,同時地對自己完成了人身攻擊!

  吟兒猶如當頭一棒,當即全身僵硬,這少女,五官越看越熟悉,真就是自己無疑,可是,她什麼時候髮型變成了銅鏡裡的鬼樣子……她明明,沒有過這樣的打扮啊……

  混沌中聽得慕三的輕聲細語:「姐姐,喜歡這髮髻麼?這是慕三所梳。」

  第一次聽見慕三說人話,吟兒當即咋舌:「這……這?這是你什麼時候梳的!?我怎麼不知道?!」難道是前日她跌入蘑菇坑之後昏迷,他趁她熟睡於是幫她挽髻?吟兒越想越覺得憤怒。

  「姐姐,如果好看,我繼續幫姐姐梳。」他不由分說,立刻坐到吟兒床沿,吟兒大怒:「滾一邊去,我先前的頭髮,你給我還來!」

  慕三難得的開口說話,硬是被吟兒活生生地禁止,慕三眼圈驟然變紅,委屈地開始抹眼淚,楚楚可憐的模樣,教吟兒一時覺得自己太殘忍,可是這慕三實在太風騷,吟兒也不知自己該不該解除防備。

  吟兒卻不由自主地把頭湊到慕三的銅鏡上去看,是啊,銅鏡上也就這樣,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出現了她的面容來,是她的貌沒錯,可不知怎地,也許是許久沒照過鏡子了,也許是戰場上拚殺久了,再看的時候,竟不習慣。吟兒近乎呆滯地看著鏡中人,想驚嘆,卻惟恐他人說自己自戀,這難道,是傳說中的紺綰雙蟠鬂?這樣梳妝,真把她從前一貫的盟主形象打破了,真不適合她性格。

  「安逸的生活,我下輩子再享用吧。」吟兒悠悠嘆,她卻更喜歡在戰爭過後,帶著一頭亂發去找勝南邀功。

  「為何漂亮的臉蛋,總喜歡握鋒刃沾血腥,林阡越風與你,都是我所見過的,最不像殺戮者的歹徒。」慕二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他二人身邊,看吟兒正在對鏡自照,嘆氣說,吟兒趕緊從自我欣賞中走出來,恢復冷漠看向他:「你又來做什麼?」

  「慕二思慮了一日,還是想壯壯膽子,卸下盟主身上的兵器。」慕二冷冷一笑,將慕三送出門去,周圍驟然圍了一群魔人,來等待慕二替盟主卸兵器。

  吟兒心下大驚,須知這兩天她在魔人之中擁有強大震懾,很大原因是因為她身上有惜音劍等兵器護體,魔人不敢碰,一來怕兵器有蹊蹺,二來怕奪器不成反將她激怒,如果卸下她兵器,魔人對她的敬畏勢必要減弱一分——敵人進了一寸,就等於自己縮了一尺!

  當然不能退一步,吟兒強忍心懼,微笑周旋:「那你該思量好了,先奪刀還是先奪劍?」

  慕二下定了決心,卻也是必須走出這一步來消除屬下們恐懼,無暇猶豫,立即正色回答:「不問刀劍,能奪則奪!」

  他偏不信,對付一個雙手不能動彈的鳳簫吟,能難到哪裡去!是以一旦答罷,伸手便向她腰間急發,吟兒即刻閃讓,不予妥協,應敵之際,時急側,時飛竄,時走壁,不令慕二有可趁之機,旁觀這一攻一躲,群魔皆是鴉雀無聲,能讓道則讓道,屏氣凝神看那盟主如何被縛還能護身。

  慕二深知,若卸不了兵器,盟主威風更甚,故而出手越來越狠辣,攻擊越發越連續,足見決策堅定,久之,竟真能追逐到吟兒的身影,眾魔圍觀而呼,慕二的影子,已經幾乎將盟主全身罩及,下一刻,便是奪器無疑!

  吟兒那一刻幾近喘息,感覺得到身後巨影的脅迫,也明白反敗為勝的可能微小,慕二的手已經探及惜音劍的劍柄,吟兒無路可逃,長劍已被慕二抽了出去,那玉質劍身驀然映入群魔眼簾,隨著讚歎聲同時發出的,是群魔對慕二報以的熱烈掌聲。慕二意氣風發地把惜音劍拔出劍鞘,還沒有完全得勝,就已經把目光聚在了吟兒另一把刀上。吟兒抓住了對手這樣的缺漏,冷冷一笑:慕二,你要怪,也便怪你自己得隴望蜀,還沒有把惜音劍全然卸下,就又想去卸刀……

  慕二思慮奪刀的瞬間,猛地吟兒身形一動,一改先前她躲他,她竟然朝著他橫衝過來,慕二被那強大的力道一撞擊,一時沒有握得穩劍柄,緩得一緩,被他拔出的部分劍身,已經隨著吟兒的進攻而直接迎上,狠狠斜擦著慕二的手過去,削得慕二的手當即血流如注!

  吟兒靈巧地一轉身,惜音劍已對準了劍鞘重新回去。「貪得無厭,一不留神就會兩者皆失,怪不了誰!」吟兒笑道,「吸血鬼,難道你還想再重頭比過?!不怕手腳都被我削斷?」

  當著手下的面反勝為敗,慕二勃然大怒,一把推開來給自己看傷的部屬,咬牙切齒道:「手腳都被你削斷?盟主,你倒是提醒了我,如果你的聯盟看見了你手腳齊斷的模樣,會如何的奇恥大辱。」

  吟兒一怔:「我手腳齊斷?你且試試看!」

  慕二感覺到她話裡的嘲諷,大怒之下又欲與她交手,被左右手下齊齊勸住,立即有人在慕二身邊耳語獻策,才令慕二收回暴怒,少頃,群魔七手八腳抬來一個半死不活的普通少女,掀開她身上染血的被縟,吟兒驚恐地看見,這無辜少女,左腿還完美無缺,右腿之下,卻只見血污一片,那女孩的斷腳,正深浸在血沫之中,這慘烈的情景,於徵人來講,實在尋常不過,可是,為何卻要發生在無辜身上……

  「盟主,是你說的,強者弱者,皆該負責。她斷了腳,不僅怪我凶殘,也怪她太弱,而且,盟主也脫不了干係!」他冷血地看著她,一次說盡了她能說的話。預感,她抗金聯盟和這神墓派,一時難以由誰說服得了誰。看魔人將那斷腳置入函中,吟兒立刻明白他們要做什麼,飛身沖上去制止,卻被那小魔一把推開,一個趔趄,幾乎跌倒在地,差一點,就把自己虛弱暴露,吟兒勉強站立,為今之計,能自保時便自保。只是,由此一直忘不了那面如金紙的少女,最後的一眼淒厲。

  卻在此時,慕二略帶驚疑地看了一眼差點跌倒的鳳簫吟,覺得有些不對勁。

  「你騙不了他們!去也是白去!」吟兒噙淚。

  「是麼?我倒要聽一聽,林阡對盟主你被我魔門殺死分屍有怎樣的感覺。」說的時候,慕二面部肌肉已扭曲。

  良久,那去使一直不歸,吟兒擔心之餘,側眼睥睨慕二,時間拖得越久,對雙方其實越折騰,但願慕二沒有發現她剛才差點摔倒……

  事與願違,慕二卻偏巧還在思慮適才吟兒與他手下小魔爭執、差點被推dao的細節:為何她鳳簫吟可以輕易被我手下推dao?難道說,她方才與我的比試只是偽裝?她其實武功已失?思緒回到那日鳳簫吟被困沼澤群中不能動彈的情景,慕二忽然有些明白,盟主十有八九是偽裝,只有剛才被推dao的片刻,沒有設防,才被我一個平常的手下輕易推開……

  他慕二,竟然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戲弄還擊敗?慕二面色忽然大變,既然如此,何必還顧忌她,趁著她不能動武,不如一下子就殺了她,殺了她,立刻可以積澱自己的威風,為適才一戰雪恥!慕二一聲厲喝,陡然拔出自身大刀,直往吟兒揮去,那一刻,他才不怕盟主實力爆發衝破鐐銬,他也不怕盟主惱羞成怒突然發功,盟主根本就沒有那些能力!他高估了她!

  恰恰是刀光襲身的剎那,吟兒知道自己的偽裝被他識破,根本不及閃讓,卻是那一刻,餘光得見慕二的使者張惶回來,倉促帶來的只是林阡的回話,但也正是阡的話語來的及時,驟即制止了慕二殺吟兒:「二當家,林阡說那斷腳定然不是盟主的,還警告您不要再玩花樣,林阡答應你,你要講任何條件,都直接與他去講,不必拐彎抹角……若二當家有了盟主在手上還不知足,繼續像今天這樣肆無忌憚羞辱聯盟,就不要怪他林阡心狠手辣,不講任何條件!二當家,我怕他心狠手辣起來,什麼事都做得起來啊……」不要怪他林阡心狠手辣,不講任何條件。這一句說得如此狠絕,實在是把魔人對吟兒的忌憚全然轉嫁到了他林阡的身上,慕二心一凜,不錯,殺了鳳簫吟,只是逞了一時之快,而他的最強敵人,卻是遠在魔村之外的林阡。

  殺鳳簫吟,不如殺林阡。

  「那咱們的計畫,就照舊進行。」慕二收回大刀,「他林阡,必須帶著大當家深入魔村來換盟主,不准進任何人馬,不准帶一個隨行,我慕二隻迎不送,他若不答應,盟主性命則憂,沒有其餘可談。還有,你轉告林阡,我慕二的心地,不比他林阡善良,更何況,盟主還在我的手上。」

  「讓他單槍匹馬深入魔村?!你這條件,未免太無理!」吟兒怒道。

  「我真想看見抗金聯盟兩難,是立刻重新選盟主,把你徹底拋棄在這裡,還是真的就答應了我這個條件,讓林阡赴死?要知道,魔村裡有太多迷陣在等著他,我的神墓派,也通通在設陣待他,他,一進來就出不去了。」

  「我告訴你,你只會看到一個情景,就是盟主被救走,林阡也不會有任何危險。」吟兒笑,「設陣待他能有何用?林阡只會將我安安全全地從這裡帶出去!」

  「很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慕二冷道,鳳簫吟,真是我最好的籌碼,為了你,抗金聯盟真的可以什麼條件都答應,也許,會因為充分的信任而支持林阡救你,可是,他們誰也想不到,你將會帶給林阡最大的危險和災難……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25
第267章 魔人家,桃源村(3)

    再有幾步路的距離,便可從人間直接踰越去地獄。陰雲籠罩的魔村村口,可以清晰地看見一條由陽光割裂的分界線。

  概念裡,魔村本就該是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容不下半縷光明,忍不得絲毫善良,只不停地容納被人世摒棄或遺忘的一切;視線中,魔村給他們展現的一隅的確如此,陰暗、潮濕,路窄、天低,因為太黑也太重,竟教人覺得連時間到這裡都會僵滯。

  內奸的交待、船王的教誨,連日來勝南早已了然於胸、銘記於心,對於迎敵破陣十拿九穩,但也深知,再如何知己知彼,亦總有臨陣變故,非得以不變應萬變不可,說沒有凶險根本不可能。只是,自吟兒被擄那一刻起,他要把她帶回來繼續盟主之位的決心就已經根深蒂固。

  臨入魔村,隨行盟軍均需止步。神墓派一干手下已在村口等候良久。

  誰都明白,慕大在勝南的手上,確保了勝南能順利與慕二會晤。試想進入魔村之後要找慕二所在,定然會經過百轉九折,但因為慕大必須回歸神墓派,慕二派遣的手下在引路時按理不會生出多少枝節,且諒他們懾於盟王之威也不敢恣意妄為。

  可是,勝南順利地進去了,能見到吟兒麼?能救下她麼?能回來麼?之後的事情,盟軍誰都無法控制……

  信任他,和擔心他並不矛盾。

  海逐浪說,這是一著險棋,說的不錯,不止神墓派處心積慮,魔村畢竟還是那諸葛其誰地盤,勝南與吟兒能否安全出來,著實難測。縱使勝南有大半的把握可以神速來去,可是聯盟走這步棋,真的是經過了太多的思忖和考慮,聯盟輸不起盟主,更失不起林阡。

  最不情願走這一步的,當屬短刀谷林家軍無疑,柳五津明白勝南和吟兒的交情,因而從來不曾相勸,卻是路政較為擔憂,曾屢次提及諸葛其誰這個威脅:「誠然神墓派設陣簡單可破,可是那諸葛其誰也在魔村,你與盟主二人如何能對付得了許多陣法?你這樣單槍匹馬去,實在是冒險之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勝南迴應他,「路前輩,顧慮是顧慮,決策是決策。越強的敵人在前面,就越不能因顧慮而退,而應將他計算在內地制服,路前輩,其實,敵人是越多越好。」路政當時就一愣,這句話著實耳熟,「敵人越多越好,我正愁沒有。」多年以前,也是同樣一雙刀的主人,在戰鬥的巔峰,竟覺得戰場很無聊,因為沒有一個可以帶動他精神起伏的敵人,林楚江,常常在深思熟慮之後,做出一些路政並不敢做的決策,路政曾誤會他是一意孤行,卻發現飲恨刀林楚江的一意孤行,對敵幾乎沒有失敗過,唯一一次被困,還是因為蘇降雪出賣。

  「而且,諸葛其誰還未必會參戰。」思緒回來,飲恨刀現今的主人,一樣有不同於常人的遠見卓識,令路政不得不恍惚,他是林楚江,還是林阡。於是來不及憂,路政喜問:「何以見得?」

  「諸葛其誰不甚好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是之前沈莊牽制諸葛其誰的經驗。何慧如也曾說過,諸葛其誰是那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參不參戰猶未可知。只要我記住去路,帶著吟兒原路折回,與他諸葛迷陣井水不犯河水,在魔村的時間越短,驚動諸葛其誰的可能就越小。」

  路政仍有疑慮:「可是,戰勢如此緊迫,他怎可能不改變本性,把你放在首位對付?」

  「所以他參戰的可能對半,但無論諸葛參戰與否,都只是挑戰,不是威脅。」勝南說,「路前輩,我會儘量把危險降到最低,若實在至於危難之境,凡事也都事在人為。」

  此刻,路政就看著勝南帶慕大策馬漸漸走入那與世隔絕的黑暗,回憶著勝南幾日來對他的種種說服,眉間多有寬心,柳五津輕嘆了一口氣,策馬上前拍拍路政的肩,笑問:「相信麼?楚江的人生,又一次開始了……」路政一笑:「相信,身份上講,他最不該去,可是武功和威懾,又非他不行。若實在至於危難之境,凡事也都事在他為。」

  除了短刀谷兩位將軍,盟軍之中最擔心勝南安危的卻是沈延,當小師妹身處險境需要林阡豁出性命去救,而深愛的女人卻在戰地其實很需要林阡凱旋而回……那一刻,且不論吟兒和雲煙哪個比較重,沈延發自內心地對勝南說:「一定要回來。如果真像路前輩說得那麼凶險,我寧可吟兒不回來。」

  越風亦神色凝重,在沈延身邊不遠,對即將入魔村的勝南低聲說:「萬事小心,不必顧慮,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聯盟不能沒有你。」言下之意,其實與沈延一樣。

  勝南微笑:「最壞的打算,也不過是我與吟兒迷路其中。若我們一天兩天沒有消息,越風,沈延,請確信我們沒有出事,你們計畫照舊,打擊神墓派、削弱林美材、對諸葛其誰能交則交,等我與吟兒回來。」

  沈延越風皆是一怔,勝南的笑容裡,有一種不可辯駁的力量,他讓他們確信,那他們便只能確信。

  吳越與勝南目光相接,輕輕點頭:「你放心去救。我從來不覺得,什麼能妨礙你林勝南。」對視而笑,弟兄默契。

  

  「切不可逞一時之強、切不可肆意後退回頭、切不可走錯一步。」

  勝南清楚玉門關為何在傳授破陣經驗之後,只粗略地講了三句話,有很多迷陣,其實萬變不離其宗。

  默念之時,也逢桃花源。與吟兒一樣,心未設防——

  剝開了層層假象的魔村,濃黑色的雲翳,竟是先幻化成了淡黃色的煙靄,再洗脫作微白色的水霧……

  交睫間,硝煙散作迷濛景。

  枯葉、絕路、風沙,經無數蜿蜒,換小橋、流水、人家。

  惡劣氣象,被偷天換日,成旖ni風光。

  勝南終究是勝南,心驟即恢復平靜。與吟兒不一樣,他不僅要被景震撼,更要把路牢記。

  

  俗世盡,石是把路對折的鏡。

  仙幻生,霧是將樹半蒙的塵。

  神墓派嚴陣以待,雖人多勢眾,兵強馬壯,卻個個表情僵硬,眼神呆滯,屏氣凝息。

  當突出兩騎同時進入視線,神墓派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歡迎他們的當家慕大回來。而慕大,縱然此刻能活動自如,又豈敢妄自動彈?沒有繩縛,沒有鐐銬,林阡就是繩縛,林阡就是鐐銬。他還沒有開口說放人,慕大就仍然是他的俘虜,輕舉妄動,不會有好下場。

  真可笑,老家就在眼前,麾下誰都不缺,敵人只有兩個,一個還是人質……可是,林阡,真正是慕大手腳發軟不敢逃跑的原因。

  「這麼深的虎穴,你也敢來,不怕你非但救不了盟主,還把自己深陷於此麼!」慕二從人群深處走出,他挾持的白影勝南再熟悉不過,是魔門的籌碼、慕二的條件、聯盟的必需……也簡簡單單,是勝南的吟兒。

  勝南冷冷回應:「這麼大的賭,你也敢設,不怕我飲恨刀將你神墓派老家都蕩平麼?」語方出,威脅全至,群魔盡皆變色。

  慕二面色一凜,是,他希冀以鳳簫吟為誘餌殺林阡,但也不得不擔心,這樣一來,會不會反而更便利了林阡掃魔村?!

  林阡進來,就出不去了。他曾得意洋洋地這麼想,可是,萬一林阡不出去卻在這裡以一人之力夷平魔村……慕二帶著些許驚愕,竟然無言以對,一干魔人,直愣愣地盯著勝南,是啊,主動權還是在勝南的手上,儘管戰場已經轉移入魔村,魔人還是怕他,人質何時相換,只等他一句話。吟兒滿懷信心地在慕二身邊等著,並微笑。

  這笑容太清晰,吟兒是唯一一個在戰場上可以時時刻刻保持微笑的人,吟兒臉上的笑別人偽裝不出來。

  視線集中在這個微笑上,勝南卻不得不帶著點納悶——這個……真的是吟兒麼?勝南忍不住蹊蹺,盯了她足足半晌,盟主之威,何時換成了靜女其姝?比魔門給他的感覺還突兀,這髮髻一挽,到真從個小孩變成了個美人,可是、勝南看著不習慣、不能自控地盯著她就笑起來,只是他這該死的笑容,害得群魔束手無策,差點陣腳大亂:明明知道林阡這笑容褪去,風沙就會被掀起,但他的笑會在哪一刻消失?真正難揣測……

  慕二知道不能再拖,林阡再強大,也總該失敗一次。其實,他已經步入了自己所設的陷阱,只要稍有疏忽,就一定會觸及機關,等著他的,是地下滿佈的鋒刃和zha藥……連日來,慕二雖然沒有親自參與構陣,卻也常常來此監督試驗,效果如何,可想而知,就算是林阡,也不過血肉之軀而已,頃刻亡死,華佗再世也無醫。慕二嘴角流露出一絲冷笑:而且,即使你運氣好碰不到陷阱,我慕二還有另外的殺手鐧……

  「換不換?」慕二一邊開口,一邊已經準備將鳳簫吟交出手。雙方領袖,僅幾步之隔。

  勝南沒有轉頭,只輕輕給了慕大一瞥,慕大猶豫地轉過身,踟躕著挪下馬,後背滿是冷汗,戰戰兢兢、半步半步地往對面挪,待一與鳳簫吟擦身而過,慕大終於覺得危機已過,驀地一竄而起,一溜煙逃到慕二身後,慕二險惡,竟在慕大逃跑之際,趁吟兒武功全失而又出手來抓她回去,驟然一掌已直朝吟兒腦後襲來!

  與此同時,神墓派的人多勢眾終於發揮優勢。數十件兵器陡然出擊、毫無疑問直衝勝南阻止他救吟兒,攻擊迅猛,合作巧妙,自是策劃精密,訓練有素,蓄謀已久,神墓派等候他林阡的,不止地下陷阱,還有接二連三的車輪陣!然而,群魔兵刃從各個方向齊齊迎上阻擊的結果,卻是在交錯的刀光劍影各色真氣之內,發現敵人方才只用了一刀迎接、且只是虛晃了一刀便再無所蹤!這第一輪的挑戰,還沒有來得及完成就結束,剎那以群魔自相殘殺一場空而告終!林阡一閃而破陣,避退之速,足以撥動光電,而驚見林阡已攜刀而出,慕二發出的那一掌還沒有來得及碰到鳳簫吟!

  策馬只一步,長刀在左手防禦,右手放低去做吟兒的保障,勝南逼近慕二掌風,竟單憑臂力就將其斥退,重心一低立刻將吟兒拽上馬來,同時第二輪所有兵器已然全襲至飲恨刀側,勝南一面不改安置吟兒,一面不變控力殺敵,刀行之處,猶能見刀氣浩蕩刀意激昂,不管這馬上少年面容如何平靜、出刀可否輕鬆、運力怎樣隨意,瞬即,戰局之內惟余他的刀完好無缺,群魔鋒鏑皆被削斷。想不到,趁人之危而襲擊,卻反被他後發先至,眨眼功夫,所有靠近他的兵器都身首異處。

  他的刀,彷彿並不需要時間,即使是在最後一刻才提在手裡,最後一刻,就已經換成了敵人還能攻擊他的最後一刻。

  勝南滿足於飲恨刀,當如飲恨刀滿足於他,兩者達成一致戰意,無論進攻防禦、用幾成力,都從來無懼,每一刀都是絕殺!

  吟兒貼著他靠著他,視線已被飲恨刀帶偏離,就隨著刀的軌跡,穿越到最遠,傾斜至最彎,衝擊向最高。慕二構造了數日的所謂陣法不過如此,勝南一邊降敵,一邊就可以策馬擇路毫不影響,而神墓派的車輪陣,恐怕還得擴展十倍才能攔住勝南。吟兒亦滿足一笑,慕二,你想殺他,未免太小看他,到今時今日,有什麼能給他林阡攔路?!

  吟兒無意間回頭,卻忽地發現慕二面上一絲詭異的冷笑。

  

  冷笑,這冷笑,太熟悉,彷彿剛才在何處見過……對,適才慕二說「換不換」的同時,把她推到陣前,就好像帶著這樣的笑容……

  吟兒心中徒生一個不安的念頭,難道說,慕二還有另外的計畫……

  「設陣待他能有何用?林阡只會將我安安全全地從這裡帶出去!」「很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慕二的話重襲心頭——慕二之所以要留她來等他,其實是用她來殺他,她,有可能身上被暗藏了什麼,只要被勝南救下,她就可以幫慕二完成殺勝南的計畫?!

  所以,慕二剛剛的那一掌,只不過是與欲擒故縱相反,表面看來要抓她要殺她,實際上,是引勝南不假思索就救她?!

  所以,吟兒現在倚著勝南的背,卻會在下一刻,成為慕二殺勝南的工具?!

  所以,吟兒越想越覺得正確,慕二這一次如此自信能將勝南打敗,是因為他手上有個絕佳的籌碼,可是,自己身上,真的被暗藏了什麼嗎,可是,魔人何曾有人觸碰過她,敢給她藏什麼……

  靈光一現,竟第一個在腦海中出現了慕三的影子,吟兒心念一動,群魔之中,只有慕三曾經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接觸過她,還給她挽髻……慕三為何要無緣無故給她挽髻?怕只怕,有什麼毒藥,正藏在自己的發髻裡!

  不,害聯盟失去盟主,我就已經錯了一次,怎麼可以再害聯盟失去勝南!吟兒的身體,艱難地與勝南的後背疏離,那一瞬,沒有任何理由,幾乎是毅然決然地就用盡力氣,躍下馬去!

  勝南攜帶吟兒,一騎突出重圍,本來是輕而易舉,頃刻已馳出好遠不知敗了多少路人馬,哪裡料得到吟兒竟在此刻忽然跳馬下去!待一覺察,勝南立即掉轉馬頭,左刀換在右手,襲盡迎上所有,左手狠狠一撈,把吟兒一下子揪回頭,又按在自己身後,只是這一去又一回,不知又害了多少魔人遭殃,刀經過的陣地,皆是殘戟缺劍斷刀折槍,飲恨刀看似未捲風,魔人披靡成風。

  驚撼不已,想這車輪陣還來不及交替填補,被他一刀過去把已上場的和未上場的同時擊潰不留餘地,群魔早就是潰不成軍,幸好有慕三的靈獸閃電貂可以靈活穿梭其間,才補了車輪陣空缺,爭取時間令魔人有喘息之機。

  魔人震懾的同時,勝南卻忽然覺察出自己的不對勁,不,也許不是自己不對勁,是飲恨刀不對勁……何以覺得,長刀極難控制,來回氣力均太過分?他的本心,並沒有想用這麼大的氣力,這麼深的戰意,他和魔門,雖然勢不兩立,也不至於不共戴天……

  在出刀的過程裡,有一瞬的時間竟留給了困惑。巔峰的代價,是他腦海中不可阻攔地出現了從前那個奇怪的念頭,大理、客棧後他對戰藍玉涵,點蒼、山腳下他受託藍玉泓,兩廣、沙石間他受教林楚江……那一整條艱難曲折的路上,不知出現了多少次的那個由飲恨刀帶來的奇怪念頭——正是飲恨刀戰意太激銳,又常常獻愁供恨,害得他總是覺得與刀難融合,待到雲霧山泉州之後,那些矛盾已經越來越淡,越來越淺,偶爾出現,也只是提醒他一些似前世似今生的情景,並不鮮明,卻在今時今日的戰地,又一次帶給他清晰的現實牴觸,且這一次與以往不同,以往是因為沒有融合,飲恨刀不肯相信他,所以才會覺得操控吃力,才會覺得牴觸,這一次,他和飲恨刀,卻不知為何,走火入魔般地越融越不可分,反而令他覺得更吃力!

  待到他覺察到的時候,已經控制不住心緒和力道,所以,用的力氣高出了敵人能夠抵擋的一切,他站的地方,已經離敵人的頭頂太高太遠,這個時候,才發現飲恨刀創造出的一切奇蹟,都不是自己原先希冀……

  稍一失神,吟兒竟又不合作,再一次要離他而去,剎那群魔殺機大漲,層層刀劍相繼迎上,吟兒躍下馬的同時,閃電貂亦襲上飲恨刀刀鋒,險不單行,勝南先迎車輪陣,後阻閃電貂時,竟力道太猛,飲恨刀差點脫手而去!危急之際,狀況不斷,勝南無暇追尋個中原因,既然發現了飲恨刀異常,當然不可能繼續任憑它走火入魔帶自己越拼越不要命,重重威脅皆已臨身,勝南右手一探,驀地將腰間那所謂王者之刀拔出往身右相抗,同時強行把吟兒拉回頭、制止在身前壓在身下,左手猛地在她腰間一抽,正是她身上的另一隻寶刀。雙刀在手,縱使不是飲恨刀又有何妨?齊襲而去,氣勢果然與適才有所不同,刀中不再有令人敬畏的暴戾和盛焰,寥廓無垠、磅礴無限的氣概裡,魔人只看見了不變的一種語言:候汝等效忠!

  好熟悉的刀法,這好像是……從前的飲恨刀吧……可是,勝南為何不要他的飲恨刀了?難道他真的因為我而中了慕二下的毒所以神志不清了?吟兒淚眼朦朧,誤以為是自己害了勝南,不停地試圖逃跑,她明白,她身處的刀林劍雨裡,勝南是她唯一可以的倚仗。可是,她不要看見她的男人,為了她而有性命之憂……

  然則,勝南壓制著她所有的倔強,雙刀過處,魔人有如靜止,失敗是他給他們的賞賜,而勝南最在意的,是他費盡力氣揪回來的她,他屢次犯險她還是想下馬,教他如何不動怒:「亂動什麼!你到底在想什麼!你要不要回家?!」

  「你要不要回家?」家裡,有她的聯盟,還有她永遠不會動搖的兩個同盟,勝南和雲煙。還記得,雲煙姐姐和她閒聊時說,愛情,本就是一場飛蛾撲火,火對飛蛾,從來都是吸引,可以令飛蛾毫不猶豫,奮不顧身……

  所以,雲煙姐姐情願一生都不安全,也要做他的女人……所以,勝南寧可自己涉險,也要保證雲煙姐姐的安全……

  吟兒早就明白,其實,火和飛蛾,也許是互相吸引著的,那一刻,自己的心頭,已是矛盾之極,痛苦糾結,無濟於事:如果我是火,我該不該去接近飛蛾?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25
第267章 魔人家,桃源村(4)

    勝負已出,眾魔人棄甲曳兵,神墓派一敗塗地,車輪陣偃旗息鼓。勝南壓制住吟兒加速策馬離去,仍必須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車輪陣止歇、群魔退散,其實正意味著陷阱與迷陣更加交疊密集,當敵人從看見轉為看不見,勝南明白,凶險還遠遠沒有結束,慕二精心策劃的圈套,一定會一劫毫不間斷地承接上一劫。

  魔人叫囂聲尚在身後不遠,這範圍,應當還屬慕二地盤,如果內奸們透露得不錯,慕二佈置的迷陣大部分還能覆蓋此處。勝南專心破陣、全力防備,專心、且全力,是因為來路和去路不一樣,現在,自己不再是孤身一個人……

  然而,吟兒卻好像不想拖累他,到此時此刻,她還是不願意合作,總是想要掙脫,他沒有別的辦法,戰鬥無休止,有些話,還來不及去跟她好好地講,就只有緊緊攬著她,才能攔著她……

  吟兒心頭,卻當真是百轉千回,縱然適才置身兵刃漩渦,吟兒都沒有停止想過,如果她是火,該不該去靠近飛蛾。魔人奈何不了他林阡,所以,天就安排她來殺他。吟兒心頭一陣淒苦:勝南,我怎捨得去靠近你……

  有史以來第一次想要背叛勝南。她不得不背叛他,他將她緊緊抱著拚命地護,就等同於抱住毒藥在拚命地嗅,即使他現在正一心一意要帶自己探路出去,她都不管不顧地要調勻氣息隨時準備掙脫。耗盡氣力,只有一個念頭:離開他!而且,要越遠越好!

  若然飛蛾願撲火,火也可以選擇自己熄滅……吟兒拼盡了力氣,卻根本沒有結果,他彷彿生了鐵臂,吟兒就是用身體去撞,也撞不出這個牢籠。吟兒苦苦地和他對抗,知道再拖下去髮髻裡的劇毒一定會起作用,吟兒聲音已經很微弱,卻不得不說:「勝南,離我遠些……我身上有毒……」

  「不錯,她身上有毒。林阡,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你和她這麼近這麼久,怕是已經中毒不淺了!」她髮髻當然有毒,若是沒有,慕二此刻也不敢帶著已經潰敗的大軍前來繼續攔堵他林阡,卻見林阡經過反覆車輪戰後,根本不見疲累神色,也並無絲毫中毒跡象,慕二心下驚疑,不禁一怔。

  「慕二,饒你一次,下不為例。」林阡微笑回頭說了這樣一句,不是強敵對弱者的憐憫,卻更多像主上對麾下的略施懲戒。

  被這句打得措手不及,慕二瞠目結舌,眼睜睜看他帶著盟主輕鬆離去,只差幾步就要順利走出這片迷陣區域……難道說神墓派真的困不住他?!難道設陣還是不夠威脅他性命?慕二此刻再難亡羊補牢,只得抓緊時機,做最後的放手一搏,一擲閃電貂!唯有這只靈獸,於迷陣中可輕盈來去,靈快如電,且跟隨慕三雕琢多年,同樣是嗜血如命,劇毒之物。然而,慕二已經不指望它能咬傷盟主或林阡,只希望它在追上林阡之後,能把林阡路線帶偏,只要將他引入陷阱,只要能敗他一次,就算是同歸於盡,單為林阡,慕二在所不惜!

  

  陣地裡,光陰被湮滅,乾坤皆凍結。

  閃電貂,和勝南的刀鋒正在周旋,他的招式很熟悉,吟兒聽得見,卻已經數不清,趁著勝南的懷抱有了些許鬆弛,她知道,她可以走了,是,是到她可以離開的時候了……

  縱身一躍,即使下面是刀山火海,萬丈深淵,也沒什麼好後悔。

  「勝南,重立盟主,為我報仇。」她知道,如果勝南離開,她沒有別的下場,只會在她失去武功的第四日,被喪盡天良的魔人殺死分屍。可是卻在說完那一句後,轉身就走,頭也不回。想不到,她和勝南的再見,竟是永訣,如果不是她死,就是她害死他。可是勝南,真的想為你、變強一次,保護好你……

  鐵了心要犧牲自己來保全他,卻沒有走出幾步,發現自己面對著的一眾魔人都神色大變,吟兒一怔,還沒有緩過神來,腳底就是一陣鬆動,猛然一股巨力從地底破土湧出,吟兒大驚,一道急光隨之劃破視線,卻是從下鑽出的一段利刃,確定了這利刃是傾斜上行直朝自己的同時,吟兒根本想不到它會傾斜而出,收腳之際,利刃已達胸前,吟兒下意識地後退,但一退,背後機關也動,同樣的一劍,平地而起直戳她後心,臨危之際,忽然後背一陣冰寒,冰寒卻厚重——那把刀緊緊貼在自己背上,卻是毫無疑問地把吟兒身後的所有威脅都阻截,吟兒輕輕轉身,看見驟出的利劍被那一刀斬停繼而受迫往反向插回去,吟兒的心,也在那一刻受迫。

  不管何時何地都能把她和危險一分為二的男人,她可以為他傾盡性命,卻不能把命託付給他。

  「吟兒,寧可相信慕二也不信我麼?」對付吟兒這樣又沖動又不可理喻的敵人,說什麼「把手給我」,說什麼「速速上來」,都不會有效果,軟硬不吃,卻易動情,勝南再理解不過,笑著去攻擊她弱點,果然看見吟兒臉上有遲疑。

  是更信她自己的危險感,還是更信他的安全感?吟兒的視死如歸,在他面前就必須換成貪生怕死。

  廢墟中央,他從她變化的神情裡覺察出她的動搖和妥協,機不可失,即刻把她從陷阱之間帶上馬來,這一次,他相信吟兒不再叛逃。

  

  辛苦佈置的陷阱與迷陣,被林阡隨意的掃蕩攪得凌亂不堪;投入的太多心血和努力,頃刻白費,教神墓派如何不懼怕,如何不叫苦不迭?林阡和鳳簫吟,實在都太善於破壞,威風歸去,只留下一個連日來雞飛狗跳、現如今人仰馬翻的神墓派……

  慕三睫毛上滿是淚水,心疼地抱起迷陣裡奄奄一息的閃電貂,對著它潔白貂毛不停撫梳,偶爾抬起頭來,眼中儘是對慕二的怨。

  慕二猶疑地看向林鳳二人身影變淡變遠,忍不住怒氣,也在試圖猜測林阡破陣原因:「他能如此順利來回,一定是因為我們這裡出了內奸,把陷阱佈局透露了出去!」

  「未必沒有其他原因啊。」「是啊是啊,我一直在想,為何連毒獸之王何教主都降他,今日一見,總算領略到了……」麾下連連竊竊私語,竟在第一時刻把慕二的正確猜測推翻,不知何時起,墓室三凶的威信,其實已空中解體。

  「不僅何教主會降他,邪後未必不會怕他。大家有沒有覺得,盟王實在是像極了一個人啊?」這一句一出,群魔立即鴉雀無聲,面上迅疾呈畏懼之色,那發話小魔沒有發現慕二臉上的陰沉,還想繼續說下去,驀地被慕二一掌擊去,躲閃不及,頰上瞬即一道掌印,慕二怒不可遏,恐嚇的同時雙目射出狠毒的脅迫:「若再敢妖言惑眾,殺無赦!」那小魔嚇得屁滾尿流,連連點頭,趕緊退下不敢再言一句,魔人一個個亦由畏懼改成驚訝——事實上,那小魔說得沒有錯啊,誰都覺得,林阡的確像極了一個人……

  慕二強制他們住口,卻真的因為心虛。如果,自己所有的麾下都覺得林阡像那個人,那神墓派,就真的完了……慕二絕望地閉上眼,他早就知道,像林阡這樣的敵人,留不得。

  「諸葛其誰,若你也看見他,我就不信,你還能那麼畏畏縮縮,找理由繼續推辭……」慕二自言自語,卻已經是最後的希冀,「他來了,你就隱居不得。」

  「我只是很困惑,你們原來設陣了啊?看不出來設陣了啊……」慕大這時才從麾下之中蓬頭垢面地走出來。狀況之外的老大,恍惚惺忪到連慕二也哭笑不得,慕二剛剛回過神來,看見那個傻子一邊說「看不出來設陣了啊」一邊自己往陷阱上試著踩,慕二大驚,阻攔不及,親眼看著慕大一腳過去——

  迷陣之效立竿見影,地下刀劍雨後春筍,一時無法探究慕大究竟有沒有出事,一干麾下,還沒有從車輪陣疲累裡走出來,就被陷阱裡的連環爆炸震撼圍困。硝煙瀰漫的戰場,空前絕後的磅礴景觀,居然出現在敵人順利脫險之後……

  

  歸路上,林鳳二人歷經的,卻是一片安寧。

  幾線天光,憐愛地待在睡石上,捨不得將這層淡得不能再淡的霧衝亂,不打擾,所以任霧繼續輕輕地掩萬象。

  最危險時,莫過於適才十幾把兵刃襲上攔堵,長刀幾近脫手的情景,若是沒有海逐浪的王者之刀在,後果不堪設想,饒是勝南,想起都不禁後怕,當時身體的每個部位,其實都已經暴露在了魔人的鋒刃之下。飲恨刀忽然不聽話,吟兒也忽然不合作,勝南迴憶起來,就覺得那是標準的眾叛親離。

  「不入虎穴,焉得盟主。」他輕輕一笑,不用再想了,現在,飲恨刀還乖乖地在刀鞘裡歇著,吟兒也安靜地在身前坐著,沒有說話,應該是還緊張,勝南笑著去放鬆她心境,「你適才真是太自作主張,你怎就知道慕二說下毒就一定下了毒?他也許是虛虛實實,騙你留下不隨我一起呢?」

  「不,慕二玩不了虛虛實實,能玩得起虛虛實實的就你一個。」吟兒微笑,轉過臉來看他,「他心裡想什麼,我可以猜得出,你心裡想什麼,卻總是猜不透。」

  勝南一怔,吟兒續問:「只是有些不解,為何你會輕而易舉地破陣?慕二佈置這迷陣,花了幾日幾夜,不少人力。」

  「慕二能從聯盟裡脫逃,是因為短刀谷那邊出了奸細,所以反間之策,值得一用。」他回答說,「我原本想,那些出賣你的內奸們,既然參與出賣你,也就有可能會參與設陣對付我,結果不出所料,慕二果然需要他們去構陣。既然知道了大概的陣法,聯盟裡那許多的能人異士,要針對性地破陣當然輕而易舉,不過就苦了我的記性而已。」

  吟兒一笑,嘆道:「原來如此,可是,我身處魔門之中都不知道他們如何設陣,而你們身處魔門之外,卻把陣法事先便破解……」有些懊惱,她著實沒用,盡會添麻煩。

  勝南看出她沮喪,當即否決:「你在魔門要和他們的領袖鬥智鬥勇啊,才令我們有機會利用他們手下並破陣。」言下之意,還是吟兒的功勞比較大。吟兒撲哧一笑,心情驟然恢復。勝南卻微微嘆了口氣:「其實通過那些奸細,也知道少許你在魔門內部的事情,可是知道得模糊,就更擔心。你表現得太弱,他們會欺負你,要是表現得太凶,他們會惱羞成怒殺了你。你處事方法又不能按常理推測,我們不能確定你的一舉一動。不過這次你真的比我想像中要厲害得多,居然一點事都沒有出。」

  吟兒臉色一變,眼眶已濕潤:「因為更想殺你,魔人才沒有殺我……」她真的不敢問,她害怕她問完這一句就真的實現,可是她不能騙自己說髮髻裡的劇毒不存在,轉過頭來,噙淚看他臉色:「勝南,你真的……沒有感覺哪裡有不舒服嗎?沒有很難受嗎?」

  勝南笑問:「你是說你身上的『斷魂香』?你不用擔心,來魔村之前,我就已經服瞭解藥。」

  「斷魂香?」吟兒一愣,半信半疑,他怎麼知道這劇毒的名字?

  「上次與何慧如要軟骨散解藥時,她便無意間提過神墓派的至寶斷魂香,毒性劇烈,一嗅即亡,回天乏術,卻能輕易匿藏傳送,殺人致命,悄無聲息,這麼貴重的寶物,我便不信慕二對付我的時候用不到,所以事先已經服瞭解藥。其實我看到慕大一經過你的身邊立刻加快逃跑,就明白他已經覺察到你身上有毒,證明我事先預料不錯。可是有毒又怎樣,我來就是為了救你走,毒性再猛,我也還是要救。」

  他說得自然也堅決,吟兒聽著卻臉紅,沉思說:「原來,斷魂香這樣的劇毒,也有可以壓制的解藥……」

  「當然有壓制它的解藥。要是沒有,吟兒你就是第一個『一嗅即亡』人,給你下毒的慕二慕三就是第二第三個,魔門還沒有等我來,就已經死光了。」勝南笑著說,吟兒亦被逗笑。「只不過這解藥也有它一定的期限,只能防禦,不可根除,所以還得將你速速帶出去,先找何慧如,她說過,對於斷魂香,沒有根除的藥物,但有根除的方法,只是繁瑣一些罷了。」勝南續道。

  「那適才為何你不告訴我你已經服瞭解藥?害得我什麼都不知道,還一個勁地跳馬,還一直很擔心你……」吟兒的臉緋紅,趕緊把頭偏回來。

  「我若是說我服瞭解藥,慕二就有可能會傾盡所有把我們困在這裡,一旦解藥過了期,我們就有可能一起死;可是我什麼都沒有說,慕二隻會以為你的毒藥對我無效,就會畏懼我不敢追來,孰安孰危你也明白。為了現在這一刻的安靜,當時危險一些並無妨。」

  為了現在這一刻的安靜,當時危險一些並無妨?吟兒趁他看不見,咧著嘴偷笑。真安靜,兩個人的地方。

  

  策馬不知又經過多少岔道,該走哪條路儘是勝南選擇,吟兒不需要提建議,安穩坐著便可以。

  來回經過桃源村的風景幾次,就覺得這次心境特別相契,慕二那群魔人,跟勝南根本不能比擬。吟兒賞著唸著,忽然有些恍惚,若是可以,這地方,倒是能做險惡江湖的避風港呢。

  輕輕轉頭,這才發現勝南選路的法則,他不知何時已經把飲恨刀連刀帶鞘提了上來,一邊策馬一邊在看刀鞘,吟兒先覺得蹊蹺,後來才發現長刀的刀鞘上有輕微的劃痕,湊過去看,才明白這小子的記性果真有限得很,對慕二的陣法記得滾瓜爛熟,可是魔村的百轉千回他是用刀劃在長刀刀鞘上記錄的。把路刻在了刀鞘上作弊,也難怪他選路那麼快那麼準,一路暢通無阻,神速利索,原來如此。

  只是,視線再一偏移,吟兒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微呼,他手腕上好像有血跡……不禁一驚,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他受傷流血了,何況是在對付等閒之輩的時候?究竟適才他是怎麼受了傷?

  他聽見她的驚詫,似乎也明白她想說什麼,輕聲與她解釋:「這是剛剛有那麼一瞬間,飲恨刀忽然不聽我的話,長刀握不住,短刀抽不出……若不是海逐浪那王者之刀在,我真的就出事了,幸好我急中生智換了刀,才只受了點皮外傷。」

  「為何飲恨刀會出現……那樣詭異的情況?」吟兒一愣,長刀握不住,短刀抽不出?一個人若是背到了勝南這種地步,還能狂勝而歸真不容易。

  「回想起來,有一天晚上,我將飲恨刀狠狠摔了一次。也許就因為摔了它一次,導致它與我有些牴觸。」勝南揣測說。吟兒被這奇怪的揣測說得一愣一愣,非常不理解:「可是……這刀也太小心眼了吧,就是摔了它一次,它就不聽話?牽強。」吟兒轉而笑他,「不過也怪你不對啊,沒事憑何摔自己兵器?」

  「沒事?你被慕二擄走生死未卜那叫沒事?!」勝南探路分心,一時失語,待到覺察時,發現這句其實不該講,卻也覆水難收,他這樣一說,把聯盟最近對她的關心,或者他對她的擔憂全都洩漏給了她,教這個沒良心的吟兒,聽著聽著眼圈一紅:「其實……其實你不必那麼……那麼在意……」她哽咽,「我救不出去,你可以重新立盟主,不必管我生死……」

  「不,沒有誰可以取代你做盟主。」他否決,「你要記著,要好好活著不能出差錯,若是你鳳簫吟死了,你的親人會痛苦,仇人會痛快。」

  「可若是你林阡出了事,不僅親人會痛苦,仇人也會惋惜。」吟兒說得,卻也是淒絕。

  這孩子,什麼時候竟有了這樣的覺悟?勝南收起嚴厲,親切一笑:「怎麼可能出事?我這幾個月總是在嘆息,握了飲恨刀許久,都沒遇見過一個像樣的敵人,真乃憾事,要真是有比較適合的敵人,到真寧願凶險多些。」

  吟兒呵呵笑:「果真是那樣麼?」

  勝南表情不變,頃刻壓低了聲音,在她耳畔低語:「一說到凶險,凶險就又來了。」

  只是,這凶險不知要披著幾層偽裝的皮來?吟兒笑笑,披著幾層偽裝的皮都無關緊要,她和勝南,要一層層地把敵人的弱點剝開掀掉……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25
第268章 姻緣讖,亂我心

    天突暗,將近午時,玄色籠魔門。

  密雲輕疏日光,濃林悄淡路影。新的凶險,正藏匿在勝南與吟兒身邊不遠。

  對於林鳳兩個魔村的陌生客來講,這個一直在暗處跟蹤且跟蹤得幾乎不露痕跡的魔人,顯然是他二人安靜世界裡的不速之客。自此人的腳步被勝南察覺至今,才不到半炷香,然則霧色變深,光線愈暗,路況漸差,證明此人威脅實在不小。也許,最凶險的不是此人本身,而是他帶來的環境異變,足夠令勝南和吟兒永遠走不出這迷陣。

  只不過,從那魔人的腳步裡,勝南可以清楚聽出他的搖擺不定,雖然那魔人很可能操縱著生殺大權,卻一直當斷不斷躊躇不前,使得勝南可以即刻選定第一個突破點:若這魔人只設了迷陣卻不跟過來,就是鐵定的萬般凶險,但他既然猶猶豫豫地跟著來了,事情就好辦得多。有時候,破陣難,破設陣人簡單。勝南打定主意,要以最好的狀態,直破設陣人!雖冒風險,自己當然穩操勝券,原先唯一的擔憂,也只是吟兒的安全。

  好一個吟兒,在他告訴她凶險來襲的同時,竟然沒有半絲的慌張和憂慮,到教他林阡感慨,也許磨難真的可以鍛鍊出一個人的勇氣和魄力,不知怎地,他看見她回應的微笑,便知自己無論提出什麼她都會沒有異議、跟著自己一起。

  「凶險既然來了,我們不妨讓他出來,和他會一會?」他低聲問她,危難之際,理當相互信任,共同進退。

  那一刻,吟兒輕輕點頭:「倒要看看這新來的凶險,長得何等模樣。」

  不必用言語邀請,也無需以武功脅迫,林鳳二人只要將行路之速放慢,相信這跟在後面的魔人看得懂,也明白他根本逃不掉、再也藏不了、只能夠乖乖現形、自然而然地滿足勝南心中所想。

  映入林鳳眼簾的,卻是一簇驚心白。到真沒有見過世間有哪個老人家,眉毛和鬍鬚可以如眼前魔人一般長,個子卻是矮了些,牽驢經過,只比毛驢高出少許,還未必騎得上去。仙翁面目,侏儒身,更襯得鬍鬚拉長,眉毛垂彎,白髮覆滿。

  「竟是個老神仙?」吟兒不禁一愣,微聲言語。

  魔人,侏儒,毛驢……勝南心裡卻驟然有了譜,這凶險,來得真不小,路政最擔心事,終於還是發生了。儘管勝南已經儘量做到了井水不犯河水,仍然引得他這麼快就出現並阻攔——諸葛其誰。剛剛四十出頭的他,竟貌似百歲老人,年齡當真不可憑面目判斷。

  看見勝南與吟兒停下等候,諸葛與他的毛驢遂止行,人和驢的眼睛裡都凸顯出一種叫做驚奇的感情,毛驢可能是真的驚詫好奇,諸葛卻顯然是偽裝無疑。勝南不動聲色,且看他如何掩飾。

  單是看諸葛把世外桃源偽裝成人間煉獄,就不得不讚嘆他的表面功夫,也不知何時才能接觸到最真實最不設防的他,但不管有多少困難周折,勝南都很想試一試。他不瞞吟兒,在五毒教歸降、神墓派臣服之後,他並不排斥如諸葛其誰這等新敵的到來,相反,他入魔門,到更想繼續把聯盟的路拓寬,把這深藏村中的諸葛其誰引出來揪出來。

  不料,諸葛其誰在將吟兒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後,忽然面露嫌惡之色,轉頭看勝南,帶著不可思議的語氣,同時也惡狠狠地說了一句:「烈性劇毒,你也敢碰!」中年人,老年模樣,小孩脾氣。

  勝南面色一變,不錯,吟兒身上濃郁的斷魂香,很可能正是把諸葛其誰引來的元兇。井水先犯河水,難怪諸葛要跟上來。

  「神仙,沒覺得我身上的劇毒對他一點用都沒有麼?」吟兒受不了他用嫌惡的眼神看自己,彷彿自己是個不用說話就招人討厭的人,於是也用半冷不冷的語氣。

  「哼,斷魂香跟你比起來,哪裡算得上烈性劇毒?」神仙帶著更加憤憎的語氣說,吟兒不覺一愣。

  勝南看得出,他怨氣不像有假,有些蹊蹺,為何他一看見吟兒就罵吟兒是烈性劇毒?卻在蹊蹺的同時,不由分說地替吟兒增多了戒備:「閣下此話怎講?」

  「蛇蠍心,寡婦命,跟她接觸過的男人,無一例外全為她耽誤,這麼大的禍水,還不是烈性劇毒?」

  蛇蠍心,寡婦命?吟兒大怒,勝南也覺得太過分,這諸葛其誰為何出口如此惡毒?究竟是真話還是有假?勝南冷對:「誰曾為她耽誤過?閣下出言中傷也要有個限度。」

  誰曾為她耽誤過?一瞬,吟兒卻面如土色,為什麼,她忽然覺得諸葛其誰這句話不錯呢,瀚抒和川宇,好像真就被她耽誤了……

  諸葛其誰卻把眼光驀地移向勝南:「你多大了?」

  勝南當然要幫吟兒轉移話題,沒有隱瞞的必要:「即將年滿二十。」

  諸葛顯是有些詫異,搖頭續罵:「真是缺德,大的小的,都不放過。」

  吟兒和勝南都聽得一頭霧水,諸葛其誰的眼光自此就停留在勝南的臉上不住來回:「真是缺德,上至王妃公主,下也是將軍美人,你一個都不肯放過,每個都要掠奪來佔為己有,近至親者妻,遠至仇者妾……」

  吟兒陡然明白老頭子在說什麼,明白之前,就感受得到勝南的呼吸有些異常,特別是說到某三個字的時候,勝南的苦痛,勝南的心傷,她可以立刻體會出來——親者妻……那說的,再明顯不過,難道是意指藍玉澤嗎?雖然這幾個月來,勝南很少提玉澤,甚至在人前從來不提,但是正如沈延所說,藏得越深,保護地越完整,那份就快無能為力的感情,重新襲來之時,玉澤已經被冠上「親者妻」的稱號,而他林阡,卻要擔負一個「掠奪者」的罪名。

  「倒是跟船王的師父有的一拼。」吟兒憤恨地說,「神乎其神。」聽之不信,不聽又要倒霉。她本來不信世上有神,卻忽然很清楚,眼前這個老神仙,估計是測姻緣的高人,他或許是有備而來,或許憑真才實學瞬即就測出來的。她若信她是禍水命,那他理應是掠奪者無疑,想為他辯解,卻也無力。

  勝南雖心傷,卻未神傷,微笑看諸葛:「在下的姻緣,彷彿不需要閣下操心。」

  「怎不叫我操心?這整個江湖,將要不停地亂而又靜,靜而又亂,天下勢力,會因她而割據,再因你而統一,卻要又因她再割據,因你再統一……」關於割據和統一,諸葛其誰反覆說了不下四次,吟兒被他說得尤其煩躁不安,大怒:「不必再說了,你操心就可以,不必告訴我們!」

  猝不及防,吟兒話音未落,陡然霧氣一抖,諸葛其誰與他的毛驢如離弦般消失!那速度驚心動魄,只在無盡的雲霧裡拖出了一道空蕩的軌跡,惟留給勝南和吟兒追逐的餘地。

  吟兒的心即刻一顫,本能地想要去留住諸葛其誰,依舊慢了一步,任憑他消失在漫天的褐色中央,他離去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好像他的出現只是為了打擊勝南和吟兒的心情,在打擊完之後,他二人還沒有來得及審他利用他,他就飛一般地溜走了!吟兒心亂而衝動,自是想立刻改換方向追上去,誰料到勝南卻不改方向,一抖韁繩,繼續往他認定的路走,吟兒一愣,回頭往諸葛的方向看,有些不解:「為何不去追他抓住他?他應該是這一塊迷陣的關鍵……」

  「不必管他,他要是想來,自會第二次來。我便不信他等不到我們不回來。」勝南輕聲說,心裡很明白,剛才諸葛走得倉促,見面尚未結束,雙方還沒有正式交鋒,諸葛其誰顯然還會自動自覺地再露第二面。

  「可是,霧氣又變重了,不跟著他,我們會迷路吧……」吟兒的語氣顫抖,聽得出她的心已經為諸葛而亂。

  「不要太在意他的話吟兒,他適才的一切都是故意做出來裝出來的。」勝南低聲解釋,「我們千萬不能跟著他,一旦跟著他走,就會被他控制,事態就由不得我們了。」

  諸葛其誰,真是個棘手的敵人,本想引他出來平定他,誰料話未說完他突然撤離,證明他諸葛其誰和別的敵人不一樣,至少不會讓勝南一直都遂心如願,適才所有的舉動,諸葛其誰一直都是在和自己搶先機、爭主動權啊——

  一場暗鬥,誰跟誰走,當然得講究。不跟著他走、引他回來重新跟著自己,是勝南繼續嘗試去領著事態發展,他倒要看看,他林阡與諸葛其誰,到底哪個更強勢。

  「更何況,他去的方向一看就是死路。他之所以突然溜走,就是趁我們快要迷失方向了、利用我們心裡脆弱,引我們不假思索就去死路,他就可以伺機殺了我們。」勝南輕聲告訴吟兒。所幸在這個時候,吟兒是鐵定跟著他走的。

  「死路?為何你這般肯定他去的方向是死路?」吟兒不解,「從哪裡能看得出來?」

  「怪只怪他的毛驢出賣了他。」勝南輕聲道,「他是掩飾得天衣無縫沒錯,但他的毛驢壓根兒就沒想去那個方向,是被他強拉著過去的,想必那條路就不是什麼好路……想來那頭驢的脾氣真倔,其實心裡很想回家,眼睛都往家的方向望……」

  吟兒最後才聽出一語雙關,他在暗諷她是那頭想回家的驢?這個時候了他還在開玩笑,吟兒也不得不從打擊裡回過神來,唉,勝南真是行事周全啊,當她正在慢慢學習如何觀察敵人一舉一動的時候,他把敵人的驢都算計進來了。

  「勝南,我覺得,這個白鬍子老頭不尋常,他一定是一個很大的角色。」吟兒說。他一怔,都忘了告訴她這個白鬍子老頭就是諸葛其誰了:「怎麼?盟主有何高見?」

  「師父與我說過,若是在深山老林裡遇見一個白鬍子老頭,那這個老頭,八成就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身負絕頂武功。」吟兒又在開始她的江湖言論了,勝南一邊笑,一邊洗耳恭聽。紀景和吟兒,真是天生一對的師徒倆。不過這條定律倒是歪打正著猜準了諸葛其誰。

  「是啊,這老頭,就是魔門六梟之一的諸葛其誰,魔村的佈局人、統治者。」勝南輕聲說,「侏儒,與諸葛其誰形貌特徵吻合,而且,他被我發現的時候,我們遇見的迷陣正好是諸葛八陣,應該是臨時所布,跟我們在夔門那邊看見的旱八陣類似,以石代兵佈局。」種種跡象,吟兒也明白,到此時此刻,也不會有幾個人膽敢闖入勝南的征途了,諸葛其誰,並不難猜。

  「跟八陣圖真有緣,上次用它去困奸細,這次卻要被魔人困。」吟兒笑著說。

  「你怎麼這麼輕鬆?就不擔心我闖不出去?」勝南一愣,她比他還要有信心的樣子。

  「上次在夔門聽你說,你一定要學會破旱八陣,說的時候自信滿滿,我便知你後來一定下了番苦功。何況這次遇見的並不是古人旱八陣,而是今人臨時派上用場的仿八陣,威力必定不如古人。」吟兒悠然自得,「且看沒有船王在場,你林阡如何闖出關。」

  吟兒事不關己的樣子,也真的挺討厭,勝南佯怒:「不要光誇不學,看著你師父我如何破陣,一點一點地記下來。將來沒我在場,自己也要會破。」

  「是,師父。」吟兒笑道。

  經行之處,亂石當道,光線昏暗。天、地、風、雲、龍、虎、鳥、蛇、中軍陣,奇正相生,變化不測。

  所謂八陣,天覆、地載、風揚、雲垂、龍飛、虎翼、鳥翔、蛇蟠。以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輔以奇門遁甲之法,得陰陽變幻之能。天地山川盡收陣中,鳥獸花卉全納局內,當真是草木皆兵!

  勁敵諸葛其誰,精通奇門遁甲,善假自然之力,故而可以永遠將自己處在高屋建瓴的方位——

  迷霧輕時,可見壘石為障,隅落鉤連,曲折相對,明分八卦,暗合九宮,佈局巧妙,宛然一座石雕迷宮。丘阜溝塹縱橫,自行斷連通閉,勝南吟兒過境之時,其間還並無魔人軍隊潛伏,顯然諸葛其誰不辱其祖,八八六十四個門戶,三百六十五樣變法,運用得出神入化,八陣散而成八,復而為一,雖無兵卒,石可困千萬兵將!無可否認,他諸葛其誰的石八陣,既是迷宮,更是死胡同、鬼門關!

  雲翳又聚,卻是連迷宮都看不見,路不復路,景不復景,方向難辨,吉凶難測。八門影像,若隱若現,瞬即林鳳周圍,只剩下八陣威脅——

  天陣左傾,地陣右斜,天旋地陷,主側相合;

  風陣附天,雲陣接地,風起雲湧,意狀相接;

  龍飛後沖,虎列前衝,龍騰虎躍,動變相疊;

  鳥臨霄漢,蛇蟠首尾,鳥擊蛇圍,縱橫相契。

  伸手不見五指,能感應到的,卻好像是萬千塵沙之中的無數敵軍,時而盤曲,時而整齊,疾行如風,徐行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忽衝擊直下,忽四面圍攻。

  「我們在旱八陣曬敵的報應。」聽到吟兒笑著說。

  勝南一瞬卻說,「生平不親眼見此陣,枉平生。」

  八陣千變萬化,唯獨破陣方法不變——

  此八陣,當以從正東生門殺入,往西南休門透出,復從正北開門殺入。

  魔村之內,最大的難題,只是方向難辨迷霧難沖而已。可惜諸葛其誰,永遠不知道他林阡與飲恨刀最強的信念是不服輸,最大的特點是氣勢熱、心冷。現在,吟兒也是。

  「其實,破今人八陣,有一個屢試不爽的方法,便是從生門殺入,休門透出,然後再從開門殺入。只是因時因地因人而異罷了,就像諸葛其誰這一家的八陣,該學會的就是定下心來破,找準方向不回頭,但也不能過慢,過慢則變。」勝南輕聲指教吟兒,料不到這個臨時收下的徒弟就是忘不了她以前的師父,竟然在這時候還向勝南提起紀景的話:「說到奇門遁甲,師父倒是給我說過九個字,只要遇到奇門遁甲,一直念那九個字,就可以逢凶化吉,無所不避,也是屢試不爽的。那九個字……好像是『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吟兒於是一直碎碎念這句「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勝南頓時哭笑不得,說起來這個破陣方法,也是寧可信其有的,也罷也罷,隨她去吧。倒是有她在身邊胡鬧,可以時時刻刻輕鬆愉悅的……

  魔村之外,林阡離去已半日,盟軍一切皆如常。

  「最壞的打算,也不過是我與吟兒迷路其中。若我們一天兩天沒有消息,越風,沈延,請確信我們沒有出事,你們計畫照舊,打擊神墓派、削弱林美材、對諸葛其誰能交則交,等我與吟兒回來。」

  半日過去,一切如常的最強原因,應該還是這一句,「確信」二字,竟讓凡事好多慮的沈延、構思喜完善的路政等人堅信了那句「事在人為」。

  越風先後經過吟兒和勝南的空營帳,回想著,一年前的此時,在孔望山賞景失神差點墜崖的那個吟兒,偷了許多文物偏偏喜歡跟著他一路下山的那個吟兒,被他誤傷血流如注卻不依不饒一定要站在他這邊的那個吟兒,可能真的是一個過路人。

  勝南的營帳,卻未必真是空的,說它空了,只是因為少了殺氣,沈延若有若無地經過時,總是能看見魂牽夢繞的那身影。從前沈延最喜歡看見的是小師妹的笑,後來換成了她雲煙的笑,偏巧這兩個女孩的笑,該是由同一個人才能帶來的。沈延有時候也蹊蹺,初至黔西之時,偶爾見過幾次勝南、雲煙、吟兒三個人談笑風生的情景,覺得那不僅不牴觸,還羨煞旁人地協調,令沈延不勝慰藉,林雲鳳三人在一起的畫面深深紮在腦海裡,以至於當營帳裡只剩雲煙一個,沈延都不想再留再看著。

  日已西行,聞知林阡盟主尚未得歸,船王踱至門外,賀蘭山與流年齊齊相隨。船王首度開口,竟說:「情勢已定,從昨天至今,一直都是凶兆。」

  「凶兆?都是凶兆?」流年一驚,從昨天開始他得到的都是凶兆,為何不阻止林阡赴魔村?

  「神墓派攔不了他,凶兆,應該是指諸葛其誰出現了。」船王說,「一旦諸葛其誰出現,只怕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惹林阡。會給他無窮無盡的挑戰和危險,這一點,其實林阡先前也清楚,但是,林阡上次來與我交談之時,眉間眼裡,儘是殺氣戰意,想必諸葛其誰的出現令他非常滿足。」

  「等等,諸葛其誰為什麼會去惹林阡?不是說他是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嗎?」流年不解。

  「流年姐姐有沒有見過這樣的一種人?他明明討厭一件事,很想躲,很想逃避,又忍不住要去追尋的?」賀蘭山笑著問。

  船王一笑:「蘭山說的,也是不錯,家師曾與這諸葛其誰有過接觸,也說此人古怪,明明是侏儒,偏偏喜歡到哪裡都牽著他的驢,每天要花三次試著騎上去,討厭吃的東西、聞的味道、聽的曲子,一旦吃到了聞到了聽到了,又要不住地去跟著去重複。」

  流年笑道:「原來如此,可是,這樣一來,真的會給林阡帶來很多劫數吧?」不禁蹙眉:「凶兆……恐怕就是指諸葛其誰將用盡方法困住林阡和盟主……以他們的裝備和體力,會不會堅持不到諸葛其誰妥協?」

  「是啊,諸葛其誰有些陣法,會在時間空間上都不停地輪變,而且他不僅陣法無窮,麾下據說還有一群怎麼也殺不完的軍隊。」賀蘭山亦愁眉不展。

  船王搖搖頭:「說凶兆,也不全然。」

  「何解?」流年一怔。

  「吉門被克吉不就,凶門被克凶不起。再凶的兆頭,卻未必不會被林阡和盟主的凶克制住。」船王輕聲說,「林阡有飲恨刀在手,諸葛其誰武功上就佔劣勢,他陣法雖然無窮無盡,短期內恐怕也不會盡數完善地施展出來,而他的佈陣精要,林阡早在四個月前,就已經著手瞭解了。四個月前,林阡初來黔西,就常常來這裡向我詢問諸葛其誰,可見那時候,他就已經把諸葛其誰列為最棘手敵人了。」

  「難怪他隔三差五地來……我還覺得奇怪,為何他要縱容盟主到這裡來,與蘭山這丫頭胡謅你我的事……」流年面上一紅,船王一怔而笑,笑罷,正色而嘆:「將帥之才,理應上知天文,中察人事,下識地理,四海之內,視如室家。他之前身份閱歷,注定他對一些事情難以立即精通,但所幸武功兵法,觸類旁通,如今他雖貴為聯盟之王,可以調兵遣將人盡其才,但自己豈能不懂陣法經略,不解天地陰陽?一盟之主,凡事雖無須親力親為,但也該知一個子丑寅卯。」

  「在我所見,已然如此了。」流年嘆道,賀蘭山點頭:「是啊,正是因為林大哥很強,會讓那一向膽小怕事的諸葛其誰一下子有了鬥志,一定會從一而終地跟他鬥下去。說起來,諸葛其誰和林大哥斗,倒是前者更令我擔憂。」

  「正因如此,林阡臨去魔門,我告訴了他三句必須記住的話,切不可逞一時之強,切不可妄自回頭,切不可錯走一步,不僅僅是破陣精要,也是給他的忠告。我要他林阡時刻記住,他林阡是去救人的,不是去挑起釁端的。他逞一時之強、走錯了一步、妄自回頭,都很可能掀起不必要的戰亂和殺戮,我本身,很不希望我的指教,幫助他殺戮……」

  流年蘭山皆一愣,想不到,船王最擔心處,竟在林阡過強而殺戮……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5:38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25
第269章 既來之,則安之

    天復明,微光入深林。

  最初見是:淒涼霧間山中草,慘淡天側村外鐘,蕭瑟風邊路口橋。

  除卻逍遙景,獨是彼此見彼此。

  「吉門被克吉不就,凶門被克凶不起」。破陣過程裡,反覆勝南心頭的也有這句話。不是迷信,吟兒就是福將。原先處處都像是凶門,可是有吟兒在身邊,彷彿何處都是吉,氣氛很輕鬆,所以生、休、開三門即定即准,出入無險,石陣之威亦漸弱漸消漸散無。

  一劫已過,石八陣成手下敗將。所謂威脅,分崩離析。

  回看壘石數行,只不過是普通路邊石而已。誰能料想,身居其中,竟被困天地風雲,受迫龍虎鳥蛇?!難怪桓溫要嘆息武侯八陣「文武皆莫能識之」,諸葛後人一個臨時佈陣,都教這個常常自詡劍聖的吟兒嘆息,若真繞不出這片迷宮,劍聖也要去見鬼。

  

  卻連半刻勝利都還不及享受,諸葛其誰的厚禮就已經在後面列隊等候——

  先一刻:風景是水。崖上瀑布,壑裡溪潭,所有水流,或飄蕩或飛濺,川行不息,之中攜寒毒。

  水陣雖凶毒,「虛」是最硬傷。

  即使是同別人一起,勝南也當然要對潭瀑設防,更何況是這個一貫忌雨的吟兒?她一看見水勢湍急,就不可能還像平時那般大大咧咧置自身於不顧,因而過水關時,比勝南還要屏氣凝息,一聲不吭。當即,勝南抱守元神,攜刀以實攻虛,水陣頃刻止於二人周密防備之外,妄想侵入半刻。水來刀淹。

  但輕易過境,卻不容喘息。

  

  後一刻:風景如火。深山群英,幽谷萬芳,一切火色,或凋零或招展,焰舞不滅,其間潛火窟。

  火陣花間藏,不可迷表象。

  初至之際,縱使勝南心全然戒備,卻都未料想:花中央有火,借花色殺人。

  覺察之時,戰馬幾乎被灼傷。一瞬火坑有如被踩翻,直咬馬蹄不松口,勝南強行勒馬而退,烈焰躥上數丈,其境壯闊,驟即如噴。忽而衝天火勢因風轉向,囤積成球直淹過路客,勢必要將林鳳連人帶馬吞噬,見那火球翻覆而來力道非常,速度奇快忽暗忽亮,閃得吟兒身上忽而灰暗忽而通紅,晃得左右搖擺根本分不清來路,熱得遠近空氣皆乾裂膨脹!

  吟兒身左氣勢卻更熱,一道盤旋白光貫穿整個視線,看那火球被一刀橫切,迅即難聚。擴散火光,隨之漫佈陣中央,當即眼中惟余一片紅色充斥爆裂。不容喘息,散火又各自聚攏,重新換作千萬縷,或有陣型,赫然陳列,倏忽,已續起攻勢,如龍如蛇,多方圍困,險象環生。卻看飲恨刀刀起,無論火龍火蛇,皆混雜於刀鋒之下一併割裂同等待遇,初聽拒敵時飲恨刀之聲,輕而激,微而切,細而准,悄而狠,宛若將敵人咽喉一系,這一系卻難以聽見,只因周圍被飲恨刀掏盡的空氣,傳遞出無限風聲雨聲雷聲,將飲恨刀本身的聲音徹底淹沒!因為飲恨刀集聚的力量太多太強悍,即刻那磅礴的火焰,也寡不敵眾!吟兒聽得色變,那淡定的一刀,竟引來無窮的氣勢和戰意麼?!

  在這樣的男人身旁,過水陣時,他有土的承載受納,過火陣時,他又有水的凝聚穩當!

  待到火攻被他逼退,只敢選天空作敵人而不敢選他林阡,火陣傾頹已成定局。

  「飲恨刀與你,當真已經融為一體了,沒有『長刀握不住、短刀抽不出』的跡象了吧?」吟兒讚歎說、關切問。

  勝南點頭:「只盼著能快速走出魔村,你身上斷魂香不能耽誤。」隔著吟兒,拍了拍愛駒腦袋:「辛苦了,有沒有受傷?」那馬兒頗具靈性,回頭看了看,眼睛裡示意出來的,全都是乖巧馴服。看得出,它應該是受了點傷,幸而適才勒馬及時,它自身動作也敏捷。

  「嗯,這匹馬真辛苦,要負我們兩個人。」吟兒感動地看著它,也來輕撫它腦袋,轉頭問他,「與你並行天下好久,似乎這一匹陪你的時間最久了。」這匹馬其實很有紀念意義,得到它的那一夜,吟兒一個人處理了鐵雲江父子,而勝南在外圍成功地殲滅了鐵家頑固餘黨,並將這匹頑劣的叛將戰馬俘獲了回來,之後幾月,一直以它征戰。

  「陪我時間最久的,注定凶險也歷經得最多。」勝南嘆,吟兒聽得也失神,忽然四目相對,竟都忘記把目光收回去,許久,吟兒才緩緩轉過頭來。

  適才的四目相對,好像很偶然,又其實很自然,以至於她都來不及臉紅,不必去掩飾什麼。

  

  策良駒,攜盟主,穿水瀑,越火窟,復用香三炷,依次解決金土木。金陣雖剛烈,以精能攻堅,飲恨刀如火,直燒;土陣雖厚重,以專可勝散,飲恨刀如木,直鑽;木陣雖屈伸,以剛即克柔,飲恨刀如金,直鋸!

  五行陣破,村落面貌,依稀可見。

  

  魔村之中千門百戶,面面相向,背背相承,實在是重重小陣之外又一大陣。夾道密林逐漸換成農田,卻因日暮時分,不再有人走動耕種。吟兒最不敢看的卻也是農田深處,那裡一定什麼奇怪詭譎的現象都有,比如上次那幾乎將自己哄搶一空的蘑菇坑,也比如神墓派圍困自己時借來用的沼澤荒,而且天色將晚,飛禽走獸蛇蟲鼠蟻顯然也充斥其間防不勝防。

  穿行過一座座小山村,風景漸漸又荒蕪,開始有寒潭吸熱,遠距即可被凍傷,繞行則見毒煙蒸騰,瘴氣散霧。日光消隱,天呈紫色,林又變密,荊棘叢生,煙靄卻由黃褐色轉黑。

  村落畢,人煙盡。

  「又從江南到了塞北。」吟兒輕聲道。

  「是啊,離出口也不遠了。諸葛其誰再不來,我就不等他了。」勝南笑著說。

  「他送了我們不少禮物,好像金木水火土他都用過,不知接下來他還有什麼禮要送。」吟兒沉思,忽然展露微笑,「不過也不必揣測啦,既來之,則安之吧。」有勝南,當然隨遇而安。

  「哦?這個想法倒是不錯啊。」勝南略帶驚奇,「不過,此安之,非『安定』之『安之』,而是『安撫』之『安之』。」

  勝南笑著,把吟兒的名言偷來了:「不管他還要送什麼來,來一個,咱們辦一個。」

  

  就在一瞬間,兩人面前風變得強烈,儘管都已經準備好逆風。

  再崔嵬的建築,不過是空洞的構架,在已經嘶啞乾咳的風嘯聲中,勝南下意識地更貼緊了吟兒。

  泥沙驟然飛湧進吟兒的眼,馬蹄後雜聲四起,勁草於烈風間披靡裂響蕩徹心肺,一群禿鷹,難以預料地出現在八卦五行的後續,開始對勝南和吟兒、窮追不捨!

  極速離去,往勝南認定的魔村村口,找到出路,就一定能擺脫苦苦糾纏死死相逼的凶鷹之搏……誰能料想,接下來突如其來的一幕,會使得吟兒驚呼一聲、同時勝南心也一顫——

  歸路斷!?

  懸崖,他們眼前的,竟是懸崖!是無法用尺寸量准的浩瀚天空和崚嶒上突然缺了一頁的山路!古徑早已跌入無底裂谷——這條路,顯然不是歸路!

  再難說,是從何時起,從何地竟然迷了路!走錯了方向?回不去?進了諸葛其誰佈景裡的另一個畫面、自此與人間又隔絕?!

  天徹底地變暗,禿鷹們太飢餓,它們在半空的緊湊撲騰,凸顯出它們的飢餓貪婪窮凶極惡,而腳下裂谷,是棲鵠悲鳴、虎嘯龍吟、熊咆猿啼、鷓鴣喚愁、杜鵑啼血……

  一劫跟著一劫,所謂戰場,敵人會同走馬燈一樣地輪換,好吧,就等著它們一起上吧。

  吟兒自負著,等候勝南一刀出手不留余痕,刀鋒與吟兒擦身錯過的同時,且看他如何力挫風雲,卻輕佻她心弦……那群禿鷹可能想不到,它們正撲騰在白熱發紅的空氣上方!想要侵蝕飲恨刀的性命,就只會被飲恨刀的戰火融化…

  空氣裡回舞著苦澀的粉塵和腥羶的污血。鷹的死傷,喚醒了山澗裡雲霧的掙扎。就像是被勝南刀鋒激發了一切鬥志,本已歸岫的晚雲,從此刻開始被糾集,不管拼湊得多亂,也以翱翔搏擊之勢,由各個方向席捲而來,不論強弱同時往飲恨刀上衝,

  黑色雲霧的籠罩,讓吟兒重新看見了大漠的荒絕景象。每一道無規則的黑,都是盛極的妖魔氣,帶著不為人知的陰笑,企圖擊毀那被它們竄上竄下包圍吞殺的刀法,只是,它們在飲恨刀周圍不停地圍繞,就好像是在襯托它。看得久了,就分不清楚到底是它們在纏飲恨刀,還是飲恨刀在纏著它們,黑雲霧,先如柱,後如針,先如牆,後如紙,先如鐵,後如繡,先如陰笑,後如悲哭!

  「閉上眼睛!」

  正是在那一刻,吟兒聽見勝南對她說要閉上眼,當濃霧自行散盡,剛剛有月光要投射進來的時候,勝南忽然低聲在她耳畔說,要她閉上眼!

  豈能不閉?吟兒閉上眼的一瞬,天空驟然亮起,劃破視野的光線比日光還強,襯得整片天空湛藍,那般明淨如洗,不像夜晚該有的光!

  當第一縷強光透入濃霧中央,勝南就已經覺察出不對勁,諸葛其誰的伎倆,就是在他林阡剛剛攻克黑雲霧之後,送他刺目光,讓他戰勝黑暗迎接光明的同時,雙目被光線刺傷!

  霧之重、光之險,實在叫人進退兩難,勝南不假思索,即刻以刀強逆雲霧去路,那紛紛遁逃的黑雲霧,沒有辦法拒絕飲恨刀的扣留,被狠狠揪回頭遮擋強光。勝南嘴角一絲得勝的笑:想害我進退兩難?你諸葛其誰的矛,卻注定要接二連三成為我林阡的盾!

  黑暗裡她覺察出他的笑意,還有他耳朵又在動:這真是個奇怪的男人,越凶險,他越開心。只半日,就度過了吟兒命中前十七年都沒有度過的劫,在敵人的棋盤上,石是敵,路是敵,乾坤是敵,風雲是敵,金、木、水、火、土,毒、獸、氣、光、霧……可是,很榮幸,她陪他度過了命中一場又一場的劫難和開心。

  「可以睜開眼睛了?」她預感他已經把強光掩蔽,小心問他。

  還是很開心,雖然迷路,雖然他在答應她可以睜開眼的時候,竟帶著抱歉的語氣對她說:「吟兒,我們迷了路。」

  從懸崖退下,吟兒也清楚地看見,塞北的盡頭,不是他們進入魔村的那個村口,不是出路,而是、勝南和慕二交涉、救回吟兒的地方,雖然那地方現在一片狼藉,可是中午的打鬥痕跡猶在,勝南和吟兒都記得清清楚楚。——也便是說,最後,勝南和吟兒,又繞回了原地,沒有走出魔門!

  

  行軍最忌鬼打牆。

  吟兒卻同他微笑著講:「既迷路,且迷路。」

  也許,迷路上的風景,真的最好看。

  迷花倚石。

  遠處傳來魔村的鐘響,一兩聲,三四聲,也許,又是諸葛其誰的路數吧——敵人又添了一員猛將——鐘聲。

  竟教鐘聲來殺人。

  聲至悸。

  用不著勝南提醒,吟兒立刻加緊戒備,耳朵不聽。

  夜深,她陪他一起、重新穿越過剛才的舊陣法,重新破陣,這一次,吟兒不再無事可做,吟兒要替他、捧著火照明。

  又一圈的徒勞無功,勝南卻也是前所未有地妥貼,只因為,吟兒還在身邊,雲煙也在等著自己回到她身邊。

  卻究竟是哪一點犯了錯?當自己每一步路,好像都沒有走錯,卻走不出這迷宮,找不到出口……

  「勝南,能不能先歇一會兒?」吟兒問他,「走了這麼多重複類似的路,倒是有點睏倦了。」他應允,與她在一個村落裡找了間屋舍停下。她的確顯得很疲憊,手腳都冰涼,一旦睡下,即刻就入了夢鄉。可是,又怎麼可能不睏倦?在魔村那麼多日子,她好不容易回到她唯一全心相信的人身邊,終於可以讓繃緊的精神徹底地放鬆片刻了……

  

  既來之,則安之。

  好,就把「安定」留給吟兒,「安撫」,就交給勝南。

  他要隨遇而安,才能令她隨遇而安。

  

  他平靜地凝視著身邊睡得香甜的她,他聞得到,吟兒身上的斷魂香愈發地濃郁了,濃郁的卻不止斷魂香,還有她固有的木芙蓉香,那是他習慣了很久的香氣,可是,除此之外,為什麼還有第三種味道……

  勝南蹙眉,感應到些許不適,其實他很想問她,她到底是在什麼時候,竟接觸到了他的致命弱點——蘑菇?若真那樣,她還真是烈性劇毒不錯……

  這一次魔門之行,挑戰真是時刻不絕。勝南自若一笑:身上竟然沾滿了蘑菇味的吟兒,真是他此行最大的挑戰,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吟兒這幾天在魔門到底有哪些經歷,但是,真的不虛此行……一瞬,勝南的臉上明顯閃過一絲興奮和戰意:這戰場,不知多少人處心積慮想要打敗他,卻倒要看看,該是誰、能敗他林阡哪怕一次!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6:06 編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