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81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48
第290章 兄弟三,復當年(6)纏思

    六指意劍行。

  宋賢自然不記得從前山東的大小戰役裡,他和這位鄭將軍有過多少次狹路相逢。

  作為楚風流和完顏君附手下五虎將之首,鄭覓雲年紀輕輕就有了足夠他人豔羨半生的才華功業,直到,在他十九歲那年,遇見年方十五的楊宋賢——

  天才,也許最不得以相遇天才。是楊宋賢搶走了本應全屬於他的一切,亮得他黯然失色,亮得他走投無路,亮得他碌碌無為!是楊宋賢的出現,害他的六指意劍行沒有發揮的實力,戰場相逢,他本該天下無雙的好劍法,竟終究只停在了楊宋賢可以輕易戰勝的水準,以至於,宋賢都不曾對他的劍法留下任何印象,他的第六指,也甚至沒有派上過一次用場!

  認識了自己的劍法和敵人根本不在一個檔次,空負了金北第六的名銜,鄭覓雲羞然離開山東時,曾經對著巍峨泰山發誓並宣戰——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今天,宋賢終於可以「見到」了手下敗將多年磨出的一劍,換成以前,這個人,渺小得不值一提,如今,自己卻虎落平陽。

  夕陽漸張狂。

  天空瞬間像被血潑染,一層層濃厚不均,好似未完成的一捲圖畫,慕容不禁有些懼怕,回過神來,鄭覓雲與宋賢已然交鋒。逐鹿疆場,鄭覓雲靠意志驅使,而宋賢,卻只能聽音辨位,優劣,難道預示了勝負……

  宋賢心一凜,預感危險已經鋪天蓋地狂飆而來,鄭覓雲的劍像瘋狗,拼了命地吠吼,企圖齧噬他整個人,而真正無痕的第六指,依稀夾著細長的毒刺,輕巧地跟在致命傷的後面,它潛伏在劍鋒任何可能的地方,宋賢若是復明還可,眼睛看不見,哪裡有可能與之抗衡!

  好歹毒的鄭覓雲,他的劍剎時急轉而下,帶著風鋒利尖銳的呼嘯,化為最凌厲精緻的一指,不帶任何聲音再刺宋賢,慕容彷彿心卡在了嗓子眼,近乎暈厥過去,好在,宋賢的潺絲劍回防地徹底,「吸附」著鄭覓雲那一指沒有攻入要害。慕容荊棘喘息著,冷汗飛速乾涸——好險,好險……

  可是,鄭覓雲的劍尖,為什麼被擦染了些血漬?粗糙和銳利的衝突,造就了鮮血,宋賢的血,沿著劍身不眷戀地飛濺開去,瞬即消匿無蹤,只剩下乾枯的橙紅色,和夕陽一起在空氣裡泛冷……慕容慘叫著,沉溺在痛苦心碎裡。

  宋賢身處凶險之中,微微感覺到鄭覓雲魂魄的份量,那是一種堅韌,那是一種臥薪嘗膽的辛酸,摸爬滾打的滄桑,捲土重來的瘋狂……宋賢自然無法理解對手的意劍,也差一點就迷失在對手的劍意之內!這劍意,像壓縮了對手十年以上的厚重實力,潺絲劍切不碎,砍不斷,甚至還幾乎迷路!

  

  迷路後,所幸,每次迷了路,都有一個聲音,在喚他名字讓他回去……

  「宋賢……」夢裡依稀是何人,既面熟來又面生?

  聲音,恍恍惚惚不是從棘兒那裡傳來的,對不起棘兒,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我看不見的時候,她的輪廓反而更加清晰,她是誰?此刻,她好像就在佔據著我潺絲劍的去路啊……

  藍、藍玉澤?她,竟然轉過身來,在看著我嗎?這驚世駭俗的容顏,這楚楚動人的身影,她為何煢煢孑立,寒風中顯得那麼孤獨,這一抹永恆的恬靜,彷彿該沉澱於人世之外……

  漸漸的,慕容的印跡逐漸模糊,取而代之的那個,是舊人,是揮之不去的背影,是幽谷深處的美目盼兮,是那個早已經侵佔自己整個人整顆心的靈魂。她的孤獨,她的落寞,她的清雅,她的恬淡,她的安靜,以及,她的愛情……

  剎那間,宋賢被噩夢吞噬,幾乎不覺得自己身處險境,腦海中全然都是她的影子,玉澤……那個美麗背影的主人……真的就叫玉澤……

  宛如一場來自上古的夢,錯誤,苦痛,糾結,揪心,傷楚……她明明懂,她卻從來不說她懂……她是誰……她叫玉澤……多麼熟悉的名字啊,為什麼重襲心頭的時候,會教他如此感傷和失落……

  和潺絲劍一起,想她,想她……彷彿,他不記得她了,可是劍卻記得她——曾經,他和潺絲劍,是不是都暗自立誓,要永遠陪著這名喚玉澤的女子,寸步不離,生死相許……

  那一刻潺絲劍行越慢,卻帶著斷裂的傷痕、腐蝕的瘡疤,輕輕地,慢慢地,毒辣地,尖銳地,侵入鄭覓雲意劍之內,頃刻間,對手意劍有千里之堤毀於蟻穴之勢……

  宋賢劍絲一現,得勝勢頭便一發而不可收,他揮霍著心頭數年來日日夜夜的壓抑和煎熬,用一種異於豪放磅礴的方式……

  

  然而……

  千絲萬縷,千山萬水,千生萬死,驟然卻迎來晴天霹靂:他和玉澤,陡然間被告知分割在懸崖的兩側,中間的裂谷鴻溝,竟是他的兄弟!

  他的心,驟然被這份三個人的愛情抓緊,他的記憶,卻始終顛倒了他和林阡的先來後到,他以為玉澤本是他的,他以為林阡愛上了本屬於他的玉澤,他所以要面臨一個虛空的選擇,到底是要林阡還是要玉澤!

  是命運的玩笑,它竟在此時,給宋賢設下了勝南的心境,讓他來體會七月十七懸崖上勝南的心情,讓他來將心比心啊!

  潺絲劍光影游移,慷慨激越賦予陰柔纏綿,疼痛、憤怒、百折千回,同歸花間一壺淡酒,月下一湖漣漪,潺絲劍,隨風潛入夜,毀物細無聲!

  鄭覓雲顯然是沒有料到潺絲劍有如此奇蹟如此高度,峰迴路轉,他的第六指幾乎沒有更多優勢可演化,剛剛他自以為無與倫比的六指意劍行,不過是曇花一現,甚至,是拋磚引玉?!

  鄭覓雲心中急火:楊宋賢,難道我鄭覓雲,還是要敗給你!難道你真是我命中剋星!

  「我不服!我不服!」他狂吼,「這些,不能全都是你的!不能全是你的!」

  宋賢的心陡然一沉,玉澤,那你究竟是誰的?你心裡更愛的那個,是我還是他?

  記憶,容不得半點猶豫。

  

  當思緒裡有了玉澤,他的潺絲劍如虎添翼,超越了過往任何一次細緻密雜,經典到歎為觀止,可是當思緒裡再加了一個人,那個不該出現的第三者林阡……宋賢的潺絲劍,忽然因此開始自我粘纏!

  像隔世的風,吹散了今生迷霧。

  宋賢剛從霧中抓住了一絲留存,卻立即陷入無垠沙漠之中,承受著這漫天遍地的情感考驗,情之一字,生死纏繞,世代糾葛,禍倚之,血系之,刀劍不可絕之,驟然跨越重巒疊嶂,將烽煙四起的所有愛恨全部推到了宋賢的腦中劍上……

  心亂,不可自拔。

  鄭覓雲審時度勢,來勢洶洶,僅僅一瞬的間隔,「潺絲」已然走進「纏思」的誤區,劍,從劍柄到劍尖,恐怖地反覆著自我糾結,轉眼,劍已被折磨地不成劍,而宋賢的心智,也不聽使喚損耗殆盡,他的右手,再也控制不了手中萬千塵絲,任由它們一道一道以抑光之速傾軋扎系成死結,他的潺絲劍,慘遭作繭自縛的命運。

  眼睛……恰是在這個時刻,眼睛忽然有了感覺,這灰濛蒙的塵埃世界,四周都沉淪在深灰暮靄之中,對手的影像在搖晃在呈現,裹挾著碎耳的風聲,五官古板,面容嚴肅,只一瞬,又淡去,再轉眼,才清晰,宋賢一閉眼,重睜開,不由得一陣暈眩。殘喘的夕陽在他眼裡演變成猛烈的光線,他的視覺,驀然像被激醒,卻只能親眼看見,自己潺絲劍的自我滅絕。

  彷彿被一種原因牽制,適才的失明,和現在陡然的恢復,縱使是宋賢,也難以解釋這魔村的蹊蹺……可是,失明時因為只想著玉澤一個,劍法發揮得淋漓盡致,待到現在視覺恢復,反而卻雜念叢生無法自控!?只因為,林阡在記憶裡的插足攪亂和破壞嗎?

  鄭覓雲察覺到他的復明,冷笑:「原來,還真是短暫的看不見?」

  宋賢大汗淋漓,不知該如何應對,潺絲劍,起於潺絲,毀於纏思。

  鄭覓雲大笑:「楊宋賢,不要以為你看見的,就一定是出口!」

  是啊,他看見的不是出口,他賴之以生存的潺絲劍,竟然出師未捷先把自己困死。宋賢的劍法,愈加蒼白無力,像一層極易捅破的薄紙,只需鄭覓雲一指輕點,就再也無力回天。而這一刻,宋賢吃力地維持著最後一道防線……

  

  什麼叫牢不可破?在防線幾近崩潰時候的堅守,最牢不可破!

  還沒有結束,纏思,可以恢復成潺絲——

  宋賢比誰都清楚,他不可以再糾結於腦海裡多出來的這個自稱他兄弟的男人。只要自己專心致志地想玉澤一個人,潺絲劍豈是鄭覓雲之輩可匹敵?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糾纏,苦苦地逼迫著自己不要再想林阡,不想他,就絕對不會糾結——

  林阡,我們真的可以……情深到連愛人都可以割捨的地步?你能告訴我,我們有怎樣的兄弟情誼?林阡,林阡,為什麼這兩個字在心頭,無論多少次,我都不會有刻骨銘心的感覺……如果真的存在,它究竟在哪裡?我真的,很想找回我的過去,那些曾經……

  殘月初上,一生百轉。浩浩宇宙,為何獨不存他楊宋賢的記憶?在這個靜謐的夜晚,晚風吹死了他的心……

  猝然,慕容虛弱的側影映入他視野,他的心陡然一震:我究竟在胡思亂想什麼,現如今為棘兒去取救命的解藥才是最重最急,怎麼可以,為了一個突如其來的鄭覓雲,為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插曲,就把棘兒從記憶裡徹底地移除不留痕跡?該移除的,該是那個做事從來說一不二的林阡啊!林阡,你以為你一句話就可以顛倒是非?你憑什麼說你是我的兄弟?你在奪人所愛的時候,何曾想過我是你兄弟?你一次又一次站在我對立面上,我憑何要信你!

  宋賢衝破光陰的枷鎖,逃脫記憶的牢籠,迫不及待地把林阡驅逐並遺忘,只有遺忘林阡,才可以完美地施展他的潺絲劍來打敗鄭覓雲、保證棘兒不是嗎!

  忘記林阡,又有何難?!當他的腦海中始終佔據著的,是慕容荊棘蒼白的臉,焦急的神態,和憔悴的容顏……識破了潺絲劍瓶頸何處,宋賢慢慢地學會自我解救:只要拋開有關林阡的雜念,就能找到潺絲劍最好的狀態!

  所謂潺,真正乃流水之音,此刻,慕容荊棘喘息著歇在戰局之側,清楚地聽見,屬於潺絲劍的聲音又在不停迴蕩,高山流水,瞬即漂泊成小溪玉漱,幽澗清泉,劍未留痕,聲刻徹底,宋賢手中顯然有獨特手感,駕輕就熟,頃刻間精髓重新被他操控,他眼睛似乎也能看見事物,鄭覓雲,再也不會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了!這原本也就不是鄭覓雲和宋賢的比試,而是宋賢的自我突破……慕容荊棘心中有數,等待著宋賢凱旋。

  手忙腳亂的鄭覓雲,沒有僥倖再期待他楊宋賢發揮失常,猛然已血濺潺絲劍……

  這一刻,宋賢幾乎可以證實,只要徹底擺脫林阡這個夢魘,他就贏定了!他贏定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49
第291章 兄弟三,復當年(7)死結

    夜幕籠罩下的寒潭,只剩下冷空氣在蔓延、在堆積、在緬懷。

  劍光閃耀,當此時,清晰地看見鋒刃上屬於鄭覓雲的血,宋賢原本麻木的思緒忽然痙攣……

  觸目驚心,如冰窖般的寒冷,如花火般的血,屬於嚴冬戰場,屬於暖冬庭院,好熟悉的感覺,血……

  

  記憶深處,突然真的闖進了那個人……那個一直堅稱自己是他兄弟的少年……

  原來,原來生命裡真的有他,但那少年,不叫林阡,不叫林阡……

  好像是某一年冬季的泰安,雪紛飛的夜,一個黑白的世界,也像現在這樣,身上還負著傷……對,是紅襖寨戰事最危急的那一夜,當強敵臨陣,當孤掌難鳴,當身負重傷,當瀕臨絕望,是那個他楊宋賢一生到此無法疏離的少年,單槍匹馬穿越疆場而來,同時也攜來反敗為勝的一線生機。聞知敵軍再度來襲,當時因傷重已神志不清的自己,沒有一個麾下可以攔得住衝動,心力交瘁卻拼了性命要上戰場要殺敵,也是那個姓林名勝南的少年,不容辯駁地把自己強行按住包紮傷口,平日裡的溫和親切毫不殘留,驟然襲上一種王的威嚴,神的冷峻,也是他,同時真誠地對他講:「有必要這麼不要命麼?兄弟還在。」

  有必要這麼不要命麼?兄弟……還在……

  兄弟是什麼?兄弟不就是在自己累了的時候可以幫自己贏得喘息的人麼?不就是可以用不著他楊宋賢一個人把血流盡、而是和他一起用血去為戰勝奠基的那個人麼……

  宋賢,於是也早就告訴了自己兄弟的意義——在勝南距離遙遠、無法顧及的時候,他楊宋賢可以兩肋插刀,必要時候甚至可以代替他去犯罪去死!

  勝南……勝南……他的名字,是勝南……

  忽然回憶起有關於林阡的第一個片段,竟然那麼清晰卻遙遠,有關於林阡,也同時有關於戰亂,被血觸碰的記憶,深紅色淺紅色交織的印象,可是當那個男人為自己包紮傷口的情景,卻那樣真實,刻骨銘心……

  

  血,在又一年的冬季,卻換了場景,戰場,換成庭院,替他包紮傷口的人,也跟著換,這個人,卻不簡單,她令宋賢在履行兄弟承諾的同時履行愛……

  故事的地點風景秀麗特點鮮明,是臨安,傷痕纍纍闖入韓府他不依不饒一定要把她帶走,贏得一身傷血和四面圍攻,她緩步走來,撕下裙裾,慘淡的表情裡,匿著一絲絲憐憫和迷惘……她,玉澤,是勝南的愛情,也是勝南的分身,所以,注定是他楊宋賢遙不可及,也注定是他楊宋賢終生摯愛。

  卻為何,偏偏在眾人面前,她幫他包紮傷口的時候,要跟勝南一樣,喜歡給自己打上死結。她說:「打上死結就不會鬆了……」可是,有些人,有些事,好像真的打上死結了……

  

  「勝南,玉澤……果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他們……原來我都愛著,不是幻覺,是真的,是真的……而且,好像我還想反了,是我在攪亂,是我在阻礙……」宋賢的劍,在茫然之中一盤散沙,四分五裂,迷失本心的後果驟現,倒置之際,真破綻現於假破綻!

  鄭覓雲見他劍意堅決,本無把握反敗為勝,卻忽有轉機求之不得,立即反守為攻,宋賢劍至中途,自纏成繭,一道道死結屢解不開,剪不斷,理還亂!

  宋賢竭力要解開自己的心結,大敵當前,終於敗在了回憶裡,劍中的矛盾,促使著死結苦苦束縛,他拼盡力氣不再去想,卻始終無法遺忘,精疲力竭的時候,他解開死結的心血已然一場空。半炷香過去,一炷香飛逝,他打開一結,即刻又有另一結瘋狂糾纏,曲折又澎湃,難以拆除,前程未卜,天暗了,他的潺絲劍,生死難判。

  他的眼一陣痠痛,很累……宿命就要如此存心,害苦了他們三個人,嘲弄著不罷休!他,根本無法解開他們的死結……

  

  烙印心頭的,是這句話——越小的結越難解。

  「越小的結越難解……是不是這樣……」既然難解,又何苦去解?此情兩極,一為情怯,一為情切,合兩極之勢,結亦非結。

  難道,潺絲劍之本意,便是融此二情於一體?莫非這相互纏繞,本就沒有克服的必要?無法克服,所以任它滋長,直到物極必反,直到死結自己消亡?!

  靈光一閃,潺絲與纏思,非對立,而應該相通!

  剎那潺絲劍光輝璀璨,可連天涯,可伸地勢,奪目絢爛,裹挾著細膩和剛韌一起,並駕齊驅、風馳電騁,儘管那一瞬劍絲依舊互纏,卻直攻鄭覓雲力道非凡,鄭覓雲察覺變化端倪,始料不及,連退數步驚愕反抗:潺絲劍,難道還別有洞天!

  劍,在楊宋賢的手裡被重新定義,山月初灑清輝,而一縷縷柔長纏mian的輕絲,薄如蟬翼,幽似江上清風,靜比孤燈殘月,風雅若畫中青黛,能將任何腐朽化為神奇,能夠悠悠然引浩浩愁,能侵魂蝕骨於無形之間……這不是詭異,這是挑戰極限的力量,當他超越了從前的領悟,儘管此刻身處劣勢,對方有兩倍三倍於自己的力量,而他劍中的幽柔,視萬鈞如四兩!

  明顯的是,這一劍刺向鄭覓雲時,空中明顯是有兩道密集的光線,一明一暗,暗淡的阻擋著明亮的攻勢,但卻擋不住整體的壓迫!大勢所趨,鄭覓雲必敗無疑!

  鄭覓雲瞥見潺絲劍主次兩道白光忽明忽滅,愈纏愈緊,卻深知變數尚在、仍有顛覆之機,雖說宋賢劍術精絕初闢蹊徑,恐怕一時也無法維持狀態,任何新生事物,宿命都未必長久,只要,在初現人世之時,被人堵死封殺就可以!鄭覓雲心生一計:此刻,一定要趁楊宋賢劍法尚未穩定,把他引回自纏方向去……

  然則,如魚得水的楊宋賢,潺絲劍好似已然可以暢遊於鄭覓雲意劍之中,這塊未經雕琢的璞玉,曾令芸芸眾生自慚形穢自感淤泥,現今這璞玉,沾染了世俗,摻雜了些紅塵,卻更加光彩照人,閃亮晶瑩!鄭覓雲心魂遊離之際,正是宋賢乘勝追擊之刻,那鋒利,那陰柔,那溫和,就彷彿來浪跡多年的劍魂歸附劍身……

  鄭覓雲,又豈甘示弱:玉面小白龍,你的潺絲劍,其實是在貪圖一場冒險吧,潺與纏,只一線,你想兩者兼得,不會那麼容易……

  劍嘯歌蕩,迴腸。

  六指夾著陰冷的風穿插在萬千潺絲之內,猶如一把覬覦著血脈的刀子,只需輕輕一割,便血流成河……

  宋賢早便料到這第六指的意圖,不輕不重掌握著進劍的力道,只要他將這第六指完全截擋在劍網之外,就可以找到出口克敵制勝,他的潺絲劍,拿捏得精準,計算得確鑿,眼看著這滿臉憤怒的鄭覓雲已經將近折戟,無計可施……

  

  宋賢卻未曾想到,當自己開闢了潺絲劍又一番天地,被激發的敵人鄭覓雲,似乎也參透了屬於意劍的另一層境界!高手劍法,天下大同,均是層層推進,步步深邃!

  敵我雙方,迫使彼此對劍的領悟不斷開拓、負勢競上——鄭覓雲,絕對不應該再是多年前那個,被宋賢隨隨便便就打敗的敵人,他,絕不是楊宋賢的征途上,陪他練劍的下人!慕容荊棘恐懼地盯著鄭覓雲扭曲的臉:也許,宋賢的劍,越糾結時越強,而鄭覓雲,越惱恨時越不弱!劍意,和劍主人的性格當然非吻合不可!

  六指意劍行,並非侷限於「五指控劍、第六指殺人」,而是隨心所欲,「但凡有指,均可化為劍」!當即,鄭覓雲的第六指雖仍為潺絲劍所阻,第五指卻出其不意,輕巧闖入潺絲之間,傾頹宋賢攻勢被撥亂,有所阻滯,潺不敵纏!

  宋賢始敗。

  立刻潺絲劍猶如從天堂淪落地獄,周圍輾轉曲折,給以潺絲劍千錘百煉的懲戒。鄭覓雲,他指通心意,在宋賢劍絲之處穿針引線,引領著一道又一道劍絲糾纏成死結!

  當敵人屢戰屢敗卻摸清楚了自己的弱點,所以存心地撥亂潺絲劍並一擊成功,宋賢知道,敵人境界的開闢,就是自己失敗的開端……

  「不要以為你看見的就是出口……」鄭覓雲的話再度迴響,天色全黑,宋賢胸中一片灼熱,鄭覓雲在提醒他,他的潺絲劍,即使看清楚了敵人是誰,也根本出不去……

  世間最悲慼之事,是明明看見出口,卻依舊困死其間!

  

  人生自是有情痴,他,為情而左右為難,即使記憶只是斷章取義,他卻依舊英雄氣短。

  潺絲劍,在他心存雜念之時,逆水行舟,繞纏地更加猛烈。情本不是劍的出路嗎?新境界的嘗試,卻宣告了對手的突破、和他的失敗?

  他腦海裡,迷惘地截斷著玉澤、勝南的畫面,他衝動地開始自欺:不,是記憶在騙我,這世上本來沒有玉澤,否則她不可能只是個影子只是個畫面卻從不出現!其實玉澤和勝南是一個人,只不過是因為我思緒凌亂,又虛構出一個和勝南一模一樣的人來罷了……是啊,玉澤就是勝南,他們的眉眼,他們的神色,都那麼驚人地相仿……難怪思緒裡,從來沒有勝南和玉澤一起出現的畫面,不錯,玉澤和勝南,實際上是一個人!

  飛速地,潺絲劍劍路回歸得明朗而透徹,依舊是兩路,卻重新有合二為一之勢,輕重主次之分在悄然消亡,鄭覓雲剎那看清楚,宋賢並沒有費心去解開他編織出的反覆死結,而是直接「棄舊絲,生新絲」!鄭覓雲顯然被這更高一層的境界震懾,整個魂魄被潺絲劍的細緻侵佔!

  待宋賢神志逐步清楚,不禁滿頭冷汗:天啊,我究竟在想些什麼,玉澤溫婉嫻靜,勝南英勇豪氣,他們,怎可能是同一個人!?

  然而——玉澤、勝南,你二人,分明都是我心中不可磨滅之痛之愛……

  這一次,心中明明有兩個人,潺絲劍卻並未自纏,而是相輔相成,珠聯璧合,兩路劍絲,以互繞之態趨於平衡!宋賢被矛盾主宰,情切與情怯終於到達同一種高度,劍法自然而然更精絕!

  在鄭覓雲眼裡看來,突如其來的兩道劍光,論氣力難分伯仲,論內涵不相上下,驟然無從考慮如何去應戰,意劍即刻被潺絲劍纏住,越近越緊的死結接踵而至將他套牢,細膩糾結,堅不可摧!

  

  這劍意,像極了三個人的愛情,試問有誰能解?劍主尚且撥不動,何況劍的敵人?鄭覓雲的攻勢,喪失在一望無際的死結綁縛中,下一刻,只能迎接死的下場!

  握不住自己被捆縛至死的意劍,鄭覓雲眼神黯淡,手心依舊溫暖,命卻沿著胸口的潺絲劍悲哀劇烈地耗竭:「楊宋賢……楊宋賢……」

  「你怎麼知道,我看見的,就不是出口?」楊宋賢解脫一笑,他看見的,就是出口,尋找了半年的答案:林阡,原來你真的是填補過我生命的人……

  「到頭來,還是輸……」鄭覓雲猛烈地咳血,淒涼苦笑,名叫嫉恨的這把劍,最後還是沒有殺得死對手。

  「鄭覓雲,我會記得你的名字,我楊宋賢打敗的,是實實在在的金北第六,非等閒。」宋賢正色說,至少,鄭覓雲在臨死前,的確曾那樣威脅過他楊宋賢的性命。

  「非等閒,非等閒……」鄭覓雲痛苦地享受著生命最後的幾句話時間,忽然望見楊宋賢潺絲劍側,散出一絲寒氣,輕輕消弭,蕩漾在空氣裡,淒然笑,再想什麼都已經太遲:我鄭覓雲,一生敗於天才之手……

  鄭覓雲雖死,斷崖旁卻是一片迷霧,宋賢悵然望月:林阡,真的是我兄弟,我對你的恨意,對你的誤解,其實,都應該是你對我的……為何天要這樣吝嗇,竟只給我這麼少的提醒……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49
第292章 兄弟三,復當年(8)歸心

    混合著危險和溫馨的懸崖,宋賢轉過身來,蹙眉凝視著氣息微弱卻也算生死與共的慕容荊棘,她微笑著,在他面前總是這般的嬌柔。

  可是,這樣的美麗動人,究竟是清高孤獨,還是透徹犀利?他一瞬間有些恍惚,棘兒,他唯一信任依賴同時保護的人,半年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她絲毫,雖然在處理山莊事務時人人都說她更像個冷酷的女政客,可是在他面前,她只是個愛他愛得瘋狂可以歇斯底里的女人……

  暗夜裡,敏感如她,察覺出他目光的猶疑,顫聲問:「宋賢,你……怎麼了……」

  暫且不管她有沒有騙他,此刻的他,對她有夜半楓橋的承諾。縱使這承諾本身並不可靠,宋賢還是俯下身來將她扶起:「我們這就回去,去找寧孝容要解藥……」

  還要得到嗎?他們已經迷路……吟兒和勝南上次遭遇鬼打牆路過的懸崖,如果宋賢可以帶著垂死的慕容走出去……

  慕容的身體很輕,很冷,她似乎預感到自己大限將至:「宋賢……如果要不到解藥,要答應我……相信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你好。不要去求林阡,我不想看著你對他低聲下氣,不想看你忍讓他,不想你再被他傷害……」

  宋賢卻忽然有衝動想問她,最終還是欲言又止:「不會要不到,棘兒,不要胡思亂想,你不會有事!」

  「我也想不到,竟有這麼多波折……」她淒然說,先是個何慧如,又來個鄭覓雲,前者傷她,後者誤她。

  入魔村前,宋賢聽從何慧如的勸告,只帶了寥寥數武士誠心求藥,孰料半路殺出一個藉機挑釁的鄭覓雲,慕容家的人馬被盡數沖散,恐怕此刻都已然葬身寒潭,慕容荊棘也不指望他們會來解救,此刻絕望地閉上眼,隨宋賢在懸崖附近百步九折,黑暗的雲霧,早就把來路淹埋。

  這懸崖,就像是和魔門其它路徑並列的一個世界,它明明與外界連接,卻可能因為一次錯誤的選擇,導致錯誤接二連三循環下去,然後永久地淪陷此間走不完。宋賢很理解,魔門路,一條纏縛著另一條引人入死。

  迷惘四顧,宋賢並沒有把握走出懸崖的迷途。儘管他在魔村深處已經探訪了幾個月之久,但原先一定沒有走過這條岔道——幾個月來,當他一心一意尋覓伏魔之路的時候,外圍所有捍衛魔王的魔人們,全都應該是在和林阡吳越對峙。

  宋賢不知怎地,憶起新嶼那句「只有三兄弟齊心協力,才使得我紅襖寨銳不可當。」心想:如果可以出去,真想就這樣跟他們妥協了,合力消滅最後一道障礙……

  情不自禁,嘆了口氣:林阡,我知你還差最後一步,而我,就是你的最後一步……

  「怎麼,竟連你楊宋賢,也會為走不出去而嘆氣?」慕容聲音微弱。

  宋賢搖頭,故作輕鬆:「我只是在嘆息剛剛來的時候,沒有帶紙筆,不然就可以畫張地圖記下來,方便找路。」

  「這才對啊,這才是你楊宋賢啊……」慕容悠悠唸著他,「宋賢……宋賢……還有……」

  她猛然間揪緊了他衣衫,面容慘白且痛苦,「宋賢,若是我死,一定要幫我……救茯苓……找到她,照顧她,誰欺負她,你殺誰……」

  「答應我……答應我!」她得不到他回應毫不罷休,比適才虛弱了很多,卻嚴厲了數十倍,她幾乎是在命令他。她不要他說「棘兒你不會死」這種廢話,她要的,是他的點頭。

  「如果棘兒出了事,我便是茯苓的親生哥哥。」宋賢止步,點頭正色答應她,「絕不叫任何人欺負她。」

  「扶她、做慕容山莊的女主人……」她臉上籠上一層黑霧,「若是她做不好,你就娶了她……娶了她,除了我們姑蘇慕容的女人,你哪個女人也不准看,不准想……」

  宋賢噙淚點頭:「但我更想娶的,是棘兒你,我更想做的,是茯苓的姐夫。棘兒,活著,不要放棄……」

  慕容冷冷苦笑:「事情還沒有結束,我又怎捨得放棄?」她稱霸淮南的野心,不能因為何慧如一個外人就戛然而止。奈何,天要絕她……

  

  「慕容荊棘,你們果真在這裡。」幽暗的迷霧中,突現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發話的如果只是個平凡的小女孩,不會連慕容荊棘都心一緊。

  死也何慧如,生也何慧如,是她引起了慕容荊棘性命之憂,也是她的聲音,使得慕容生機驟現。

  宋賢帶著繁複的心情循聲而看,何慧如身邊的男人,此刻是不是也在以同樣的心情在注視他?無聲對視,難道是在相互拷問?

  何慧如話音未落,即刻上得前來:「將她放下,我們已經取到瞭解藥。」

  「果真?!」宋賢喜出望外,慕容心頭一顫,雖然驚喜,卻終究帶著敵意:「林阡,你這麼費盡心力搶在我們之前找到解藥,不正是變相地在要挾宋賢?我若服下這解藥,不正是順應了你!」

  何慧如淡淡的口吻,卻無限恐嚇:「你小心,迴光返照。」

  宋賢大驚:「何教主,快將解藥給我們,我什麼條件都可以答應!」

  「宋賢!難道你忘了我先前的話嗎!我寧可死在這裡,也決不出賣你來接受林阡的恩情!」慕容冷冷地看著勝南,「因為,他不配!」

  「你、又如何配得起這解藥?」何慧如清冷的表情,摻雜了一瞬的怒。

  宋賢放下慕容,看何慧如果真要走,趕緊起身,大步上前阻攔,慕容荊棘動彈不得,唯有厲聲道:「宋賢,不必求她,給不給在她,要不要在我!」

  慧如轉身看向慕容,何嘗不知她是心計驅使,連這種關頭還敢拿命賭,慧如早就看破,卻難以理解眼前女人的心腸:「慕容荊棘,為何到了這個時刻,還要令自己的夫婿為難?」

  慕容荊棘氣喘吁吁,卻依舊堅決:「我只怕現在不令他為難,日後卻害苦了他。」

  「哪裡害他?他本就是盟王的人。」慧如正色說,連她所屬的魔門,都已經有大半臣服盟王。

  宋賢察覺慕容臉色越來越差,關心之情溢於言表,勝南豈有不知:「給她強灌。」慧如聽命而從,強行給慕容荊棘灌藥,宋賢一步不離,心早已七上八下。

  「你們……怎麼會找到了這裡?」宋賢壓低了聲音,因為不確定,他不敢去看勝南。

  「今夜你沒有在寧家出現,寒潭這邊有魔人稱他們見過鄭覓雲,這個人當年曾被你打敗,視你為眼中釘,所以,我估計是他對你不利……雖是這樣估計了,卻苦於一時沒有辦法找你。誰料得,竟然……」

  「竟然什麼?」

  「竟然看見了,你留的記號,是我們紅襖寨的記號……我在斷崖邊,發現了鄭覓雲的屍首,好一場惡戰!」勝南道出原委,「你在極端凶險的情況下,暗號留得很倉促,卻引我沿途而來。」

  宋賢的視線,開始模糊而渾濁,隱隱作痛的,不知是頭還是心:「我……留了暗號?」也許是本能吧,回憶起來竟沒有任何印象。

  「是。」勝南淺笑著環顧四周,這斷崖也有他的回憶,「這裡,我也來過。上次在這附近打轉一直沒有出去,虧我還在刀鞘上刻了地圖。」

  刻地圖作弊?如果說,這也是他在迷宮裡打轉時第一個闖入心間的念頭還付諸行動……宋賢一怔:是本能,迫使自己不假思索就留暗號求助,是事實,在告知自己,自己和勝南,生命中,思緒裡,處處巧合?

  「魔村裡,果真到處是迷途。」宋賢黯然神傷,「這半年來,你一定……很不輕鬆……」

  「要是真的只有我一個,就一定如你所言很不輕鬆,幸好不是。」勝南微笑搖頭,告訴他他脫離了很久的抗金聯盟半年來的見識和作為:「魔村的迷途大致有四。第一種,是墓室三凶的『風沙隘』,危難時候才合力使用,不過,早先就敗給了越副幫主的撫今鞭;第二種,是慧如的『五毒障』,已經被新嶼的覆骨金針破除;第三種,是諸葛其誰的寒潭、沼澤荒、石陣和幻軍,這些,幾乎遍佈魔門的每一處脈絡,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也不會察覺個中凶險,所幸,諸葛其誰已經答應,不再插手佈置新陣,這些自然天險,只要事先安排避開,也就不再威脅;第四種,就是邪後佈置的最深處迷宮,縱使是魔門中人,也很少完全通透機關。之中佈局,神秘莫測,吉凶難料。」

  「邪後如此保密,是以防萬一,她考慮過有這麼一天,連魔門中人也都背離她,所以不可能透露給太多魔人知曉。完全通透機關的,只有簡單幾個心腹。」宋賢說,何慧如點頭:「邪後心腹很少……」

  「是啊,可惜邪後卻想不到,這魔門深處的迷宮,卻被你進去了數次。她不知該怎麼對付你,因為她不知道你究竟掌握了多少機密,沒有其餘五梟的幫助,她也沒有餘力來構建更好的藏身之地。」勝南道,「形勢於她不利,為了保護魔王,她唯有投靠金人。」

  「迷途之四,你已破其三,我看我也沒有什麼理由推辭不幫你。」宋賢真心說。

  重新聽到宋賢真誠的回應,勝南明明是達到了目的,心裡卻為何不是滋味:宋賢,原諒我,竟用解藥,來迫你主動要求回報我……我們的關係,何時起隔閡竟這麼深,深得一望無際……

  宋賢的笑容裡,何嘗不是藏著些哀傷:希望,可以一邊追隨你,一邊追憶我……

  「我們在天明之前,先將慕容莊主安頓。」勝南道,「隨後,就立即動身去探路。」

  

  漸漸地,光線開始密集,清晨的魔門,有專屬於魔人的繁華。聯盟大軍,昨夜自阡得到解藥起,已經陸續進駐魔村——誰都明白,宋賢必點頭,決戰必開啟。

  「盟王,吳將軍已經抵達墓室,正在部署,但有要事稟報。」由遠及近的一騎,魔人裝束,信使身份。

  這個時候,勝南在魔村的行蹤和指令,竟真的是由一些細作和魔人來聯繫,來傳遞。

  宋賢乍聽見勝南說是魔人告知他鄭覓雲的行跡,當時還有些不確信,然而帶著昏迷的慕容荊棘一路跟隨勝南往墓室三凶的駐地方向走時,才發現這個男人,在魔村也來去自如、指揮若定,且何等的遊刃有餘。

  宋賢體會得到,這不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儼然是一種洞悉——高屋建瓴如他,清楚地知道,哪些人是可以用的值得用的,而且這些人忠心耿耿絕無背叛的可能,甚至,勝南不擔憂誰會背叛他錯改他的指令,因為傳出去的命令符不符合勝南的作風,他相信他的麾下一聽就能分辨出來,何況,他的指令未必是簡單的一句話,還有紅襖寨、小秦淮多家的暗號保證。

  一切,彷彿在他的掌握裡,他的聯盟,一如既往地可令他和吟兒垂拱而治;而當從前的敵人都已經成為他的手下,魔人真的分裂成了兩股勢力,分別支持他和邪後,並且,zhan有絕對優勢的,是他林阡。

  宋賢從旁看著勝南的側臉,一時百感交集:真可惜,竟然在這場戰事的尾聲,才得以進入他的生命……

  宋賢一時失神,忘記聽那魔人說的要事,只是,察覺勝南聽罷,臉色一變:「當真?」何慧如也是一怔,轉過頭來,看了昏睡的慕容荊棘一眼,若有所思:「確有此事,藍玉泓,是我吩咐手下去跟的。」

  「吳將軍可有說,藍姑娘傷勢如何?」

  「據說盟主連夜將她找回來,當時就已經昏迷不醒。」

  何慧如一愣:「盟主為何要救她?」發現阡的神色有異,慧如微驚:「怎麼?難道她不該殺?」

  「她是被人所迫,罪不至死。」他該怎麼告訴慧如,他已經原諒了玉泓?這一切,吟兒能夠明白,慧如也許永遠不會理解,慧如的世界,愛與恨,一直有明確的界限。

  慧如的眼神中閃出一絲暗淡:「原來,我又做錯了……早知如此,就不救這慕容荊棘。」

  「你沒錯,任何人,都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阡搖頭,「寧孝容那套不得再取的怪規矩,看來非破不可。」

  「萬萬不可!」慧如急道,阡一怔,她第一次如此失態,是為了她尊敬的他:「盟王,寧家的規矩,即便是盟王,也不能違例!」

  宋賢一愕:「什麼規矩?」

  慧如收起適才語氣,輕聲問:「盟王,真的……一定要救她?」

  阡點頭,回答宋賢:「看來,我是要返回去,再見寧孝容一次了。」

  「昨夜,寧孝容既為了不逆你意,也為了順我之心,才迫不得已交出解藥,半個時辰就妥協,已是破天荒……」慧如態度依然,急促地勸他,「但毒聖寧家,從來都對恩仇斤斤計較,他們施恩之後,必不再施恩,必求回報,報恩之後,互不虧欠,就如報仇之後,再無瓜葛……」

  「盟王三思,要征服一個地方,首先必須尊重這裡的祖訓。」當此時,幸而那信使也勸諫了這樣一句。

  阡被一語點醒,忽然憶起船王教誨:「切不可逞一時之強。」時隔多日再回味,方知不喜殺戮的船王,很早就已經在阻礙他走火入魔,船王知道他有逆天的力量,可是,船王預見了他林阡如果逞了一時之強,不從諫而一意孤行,就必定會在魔門中倒行逆施。

  殺戮不是唯一的征服,歷經戰役無數,阡知道,黔西一戰,面對一些不可理喻的敵人,其實比過往哪一次戰役都艱巨。

  「的確,有些規矩,雖然怪,卻不能破,我們畢竟是外人。」阡收斂了適才戰念,「不能起兵硬奪,不能破例逼迫,眼下也唯有一個方法……」

  燃眉之急,不能搶,不能求,就只能偷盜,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覺,才不繼續節外生枝——他知道,他的吟兒,一旦接過他的任務,一定會辦到最好,不叫他有任何的後顧之憂,在他和宋賢探路的過程裡,吟兒就算赴湯蹈火也要把解藥偷到,那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決心,可是,此時此刻,他不想她來對寧孝容冒險。毒聖寧家,論脾性可能比墓室三凶和何慧如還要古怪,把這樣重的一個任務交給吟兒一個,說實話,他於心不忍。

  於心不忍,她卻比誰都勝任。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49
第293章 兄弟三,復當年(9)相當

    舊木搖落,新葉橫飛,白晝之寒潭,同樣是風雲湧動,激盪有勢。

  雖於心不忍,勝南卻不得不將吟兒捲入這次的旅程——吟兒,必定要擔當此次的盜藥之任,慧如則從旁照應,沿途幫她掃清毒障。僅此二人。

  從墓室出發時,吟兒微笑對阡保證:「你放心,進寧家之後,我和慧如立刻喬裝混跡,擔保偷得神不知鬼不覺,速戰速決。」可是,他不知怎的就是無法全然放心她。

  於是一路送她,快馬加鞭經過漫長的魔村路,直到經過屏障寧孝容的第一處寒潭,抵達了屬於寧家的村落邊緣,才明白,戰場,他能在她身邊的時間,再長都只是一瞬。

  吟兒察覺四面崖峻石險,驟然勒馬,轉頭來看他:「這感覺,真是熟……」

  「這地方,你我曾經路過。」

  「不僅這地方路過,這感覺也曾有過。」吟兒回憶著自嘲,「記得在泉州那時候,武林盟主和飲恨刀的主人,兩大抗金領袖,窮困潦倒到要靠賭博賺錢,現如今兩年過去了,這兩個人還是不學無術,變本加厲做了盜賊。」

  「上次,是你慫恿,這次,卻是我指使。」阡不自覺一笑,他也發現了,他生命裡的每一次落魄潦倒,每一次輝煌成功,身邊都不缺她。

  「好了,回去吧,宋賢還等著和你一起出發探路。」冷風中,吟兒溫和地說。

  「本想再找個人給你們照應,可是,新嶼、越風、文暄都要安排聯盟部署,無法抽身,海將軍雖說可以,但又怕他做事不留心,至於閒雜人等,安排了反而累贅。沒有上策可循,所以,心裡總是有些不妥當。」一向當機立斷的自己,為什麼竟也有優柔寡斷的時候?他嘲笑自己自欺欺人,憑吟兒的實力,她出馬比自己還要得心應手。

  「不要覺得不妥當,舉手之勞而已。」吟兒與慧如,竟默契地相視一笑。

  「也是,這方面,誰也沒有辦法比得過你。」阡笑著,現在的心情,他自己也難以解釋,不如不釋。

  「如果我沒有和師兄反目,你倒是盡可放心我與他合作。」吟兒忽然有些憂傷,「也不知,是我變了,還是師兄變了。」

  「我明白,吟兒,你們都沒有變,只不過事態變了。待你雲煙姐姐救回來,你們會和好如初。」阡說。

  「嗯,我救玉泓姑娘,你救雲煙姐姐。你快去吧。」昨夜還在互相想念,今日又有短暫重見,吟兒心裡自然巴不得和他時間越久越好,奈何戰事需要,必須速戰速決。

  「有任何消息,都要保持與我聯絡。」阡交代慧如。

  

  寒潭。

  下一處寒潭的溫度,總是毫無疑問就把上一處的極限推翻。

  一路因為有慧如,黔西萬千毒獸,都形同虛設。曾幾何時,寧孝容的毒障,是魔門中的一道無形天塹,威力直逼何慧如之五毒,但明顯的,再怎麼萬夫莫開,一個何慧如也就都迎刃而解。

  吟兒驚異地看著又一條劇毒蟒蛇滑過慧如的肩、再親暱地繞過她脖子,昂頭吐信,不似威脅,而近諂媚,不禁瞠目結舌:「難怪寧孝容要順應你,若惹怒了你,她手下的毒獸都會造反。」

  原先這條路上滿佈的眾妖肆虐、群獸亂舞,一旦慧如路過,無妖不衰,無獸敢攔,乾乾淨淨,暢通無阻。若黔西毒障是世間最難打開的鎖,慧如便是天賜的、獨一無二最匹配的鑰匙,特異且簡捷。

  彷彿,何慧如身體裡有一種異乎常人的力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但她做萬獸之王,除了與生俱來的異能之外,應該還憑聰明的頭腦,和清冷的個性。難怪勝南最先集中兵力攻克的是五毒教了,慧如有大作用啊……吟兒佩服地看著慧如,也佩服地想著勝南。

  「她不是因為怕我,她是因為欠我。寧家,從不願受恩任何人,更不願施恩任何人。」這是他們血液裡的秉性,世代相傳。

  「她欠你恩情?你曾救過寧孝容性命?」

  「算是。」慧如沒有多說。

  陰冷的颶風割過吟兒的耳朵,同時,一種強烈的寒侵襲進衣領,吟兒緩過神來,全身都因僵冷而發麻。置身此間,凍傷感在所難免。

  「盟主,你臉色很差,是受不了這酷寒麼?」慧如察言觀色,發現吟兒不堪此寒,「不如回去,趁盟王還在,重新安排。」她頓了頓,肯定了吟兒不能再走:「越往裡去,會越冷,盟主,謹慎起見……」

  「不必回去。」吟兒咬咬牙,忽然感覺視線在模糊,怎麼回事?上次經過吸熱的寒潭,並沒有這樣頭腦不清醒的感覺……她的身體一向很好,何以連這點小寒都經受不起?

  「去……帶盟王來這裡。」模糊視野裡,吟兒隱約看見何慧如雙手中竄出一頭小獸,嗖一聲如離弦之箭:好個何慧如,也有了和勝南求助的暗號麼……

  吟兒頭痛加劇,眼前一黑,差點以為自己失明,待到視覺恢復,仍舊眼冒金星——怎麼回事,插入腦海裡反覆的只有一個片段,是那天為了救阡被馬車撞飛的瞬間,後腦勺和地面的猛烈衝撞,磕得吟兒差點反胃,刻意不去想,竟還是暈暈糊糊,記憶彷彿都被倒著洗了一遍。

  「出了什麼事?吟兒?」熟悉的聲音,阡關心的問候,她的視力明顯地在減退,寒潭側,她說不清頭痛的緣由:「沒什麼……只是,眼睛有些看不見……或許,是寒氣所傷……」

  阡身邊,同行的宋賢不禁一震:怎麼這麼巧?難怪他走到這裡,頭也隱隱作痛,昨夜他與鄭覓雲劍斗之初,分明也有過短暫失明。

  「可能是這樣。」慧如點頭,「可能有些人的體質偏寒,硬闖不得。」

  「那該如何是好?」吟兒急問,「可有禦寒之術?」

  慧如搖頭:「體寒之人,最好是遠遠避之,以免受損傷……」

  「吟兒,你回去。」阡立刻改變原先計畫。偷盜攔不住吟兒,誰料得寒潭卻難倒了她。

  吟兒嗯了一聲,靜默點頭,阡回頭看了一眼宋賢:「你也暫先回墓室等我回去。我與何教主,熟知如何取藥,耽擱不了多久。」

  「為何我不能去?」宋賢一愣,「這解藥,算責任也該有我一份,我與你,一併去。」

  吟兒聽得見,這句話明顯沒有敵意,而分明是種迫切。

  「因為你體質也是偏寒。我先前不清楚寒潭傷害,現今明白了,無論如何不會讓你也涉險。」阡回答。

  宋賢一笑:「若真是因為體質偏寒,為何如今我一點感覺也沒有?」雖然說的同時,其實和盟主是同一種症狀,頭疼欲裂,記憶紊亂伴隨失明感,宋賢就是口不對心,不想為了聽他的話放棄一個瞭解他的機會:「你那三腳貓的偷盜技術,抵得了盟主嗎?不如算上我一個?」

  豈止勝南詫異,宋賢自己,也不知自己怎麼會說出這種口氣的一句話,這句話,和林阡的關係只有親密無間才說得出來,當今世上,怕是沒有人膽敢這麼隨意,可宋賢,說的時候那麼自然,連「不如算上我一個」的時候,都衝動著差點說成,「不如算上兄弟我一個」……

  「盟王,與他配合,勝算會更大。」慧如輕聲道。

  「果真沒有不適感?」阡蹙眉,把宋賢全身上下打量了個遍。

  「沒有不適感。可見盟主反常,並非因為體質偏寒,而可能是有其它緣由。」宋賢急忙說,也不惜把吟兒給取代,「不如,就由我與你來為盟主代勞。」

  「那……就拜託你了……」吟兒低下頭來,不得不讓步,可是這裡所有人,只有她一個不能有所作為,吟兒略微有些失落,不禁恨死了寒潭,也恨死了諸葛老頭的寒潭為何偏巧為難她。

  「吟兒。」阡看她沮喪,挽住她手臂,她一驚抬頭:「嗯?」

  「我不在聯盟,你要留心大局。把慕容莊主帶出魔村,同時看緊了葉文暻和輪迴劍。」

  「知道。」她微笑著點頭,從他手心,傳來的溫度很暖和,「葉文暻是聰明人,他明白哪裡對他最安全,暫時也不會走。慕容荊棘……」她轉頭看了楊宋賢一眼,「也包在我的身上。」

  「你是盟主。」阡一笑,意味深長,笑容裡,好像有百種意義,百種信念,千百句要說的要關心的,要吩咐的要她牢記的。

  

  出得魔村,吟兒適逢越風率眾進駐,迎面而來,越風言簡意賅:「當心軒轅九燁,他對你居心叵測。」她領悟,越風對她的要求很簡單,「注意安全」。比起阡的「你是盟主」,好像關心成分更多,也更純粹。

  戰線前移,一觸即發,吟兒發現,她已經愛上了陣地的劍拔弩張,習慣了戰場的爾虞我詐,但是身邊有些事情,真的永遠不會變,如越風。還有些事情,即使變了,還會再回歸,如勝南。

  「鬼兮兮居心叵測」,吟兒猜測,那夜江中子因為雲煙失蹤對自己的質問,令聯盟都獲悉自己和軒轅有過私下會面,然而,知己莫過於越風,他聽出軒轅九燁的別有用心,他聽出吟兒其實極度危險,臨行不忘囑咐。

  不止吳越、越風,進駐魔村的還有兩家勢力:文暄和柳五津指揮的短刀谷義軍,莫非與司馬黛藍率領的淮南十五幫。

  連日來,雖然阡遭逢人生低谷,卻不影響聯盟擴張入魔村的準備,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如今,進駐只是水到渠成,在這種關頭,魔村之外的聯盟駐守,更必須保證萬無一失,無懈可擊。當吳越、越風、文暄、莫非陸續轉移,留下的主力,有慕容山莊、沈莊、沈家寨、厲風行夫婦、海逐浪等,這些人,不管是正是邪或亦正亦邪,吟兒都要像阡一樣,掌控在手心裡,做到十拿九穩。

  每每到孤立無援,總想到阡在蒼梧山海岸說的:「要做一個聯盟的盟主,你得學會容忍當中各種各樣的聲音。」

  「不管別人心裡到底怎麼看待你,你就是盟主!」她時刻這樣對自己鼓勵,於是,周旋於沈家寨、沈莊、短刀谷數家兵力之間,原以為會膽顫心驚很久,逐漸地,卻終於從旁人並不疑慮的目光裡,看見了自己的成長,這一切,除了歸功自己的努力,還有旁人的寬容,更不能忘的,是阡無處不在的身影。

  想不到,離開阡,又這麼久了……

  

  「盟主,藍姑娘服下瞭解藥,已經有了好轉。」賀蘭山繼續她救死扶傷的職責,幾天後,慕容荊棘和藍玉泓經她照料,都已經逐漸好轉。

  「可是,盟主,何慧如她把解藥帶了回來,卻說林阡哥哥和楊少俠下落不明。」柳聞因焦慮地問,「林阡哥哥臨走時說過,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去,現今他與我們失去了聯絡,真不知如何是好……」

  這幾天來,最壞的一個消息莫過於此——勝南和宋賢,突然與聯盟中斷了一切聯繫。在寧家附近,原先能佈置的細作就不多,聯絡本就不會輕易,所以,才應該速戰速決,以免淪陷其中敵眾我寡,然而,得到解藥後的第一天,林楊二人竟然不知所蹤。其後,縱使是與勝南有獨特暗號的新嶼、慧如,也突然再也沒有得到過他的消息,他與宋賢,宛如人間蒸發——彷彿,勝南從前沒有出現過這種失誤——明明取藥只是橫生的枝節、寧孝容也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敵人,勝南宋賢,卻與聯盟失去聯絡兩天。

  兩天,以「聯盟有一吳一越,聞吳越者嚇破膽,聞越風者心驟寒」,或能應付這種群龍無首的局面,而以「文暄臨事靜氣、莫非應戰淡定」,也不會因為阡罕見的聯繫中斷就心急如焚——安排他四人先行進駐,果真是首選。然則,如海逐浪、厲風行諸將,聞知林、楊二人音訊全無,早已經如坐針氈,厲風行三兩個時辰便會遣人來問一次勝南的下落,海逐浪則是三兩個時辰便有要直衝寧孝容村落的衝動。

  當此時,幸得金陵和路政,把他二人一勸服一拉住。但長此以往,勝南宋賢的安危,不得不教人寢食難安。

  眾人心頭疑雲密佈:林阡他究竟身在何處?何以突然沒有音信?

  一言九鼎如他,軍心所向如他,舉足輕重如他,從前沒有一次對聯盟失信過,少了他,聯盟即使一片盛世景象,也有難以言喻的空虛動盪。

  

  金陵大腹便便來看望吟兒,原本是擔心吟兒一人應付不來這種狀況,更擔心吟兒會克制不住對阡的思念、把聯盟棄在腦後直接跑去魔門,誰料自己還真是多此一舉:吟兒在這意想不到的大危機裡,表現得好是鎮定,鎮定得陵兒刮目相看。

  沒有阡在身邊的傍晚,吟兒獨自一人站在營帳外,寧靜地對著天外夕陽,這個瞬間,真是難得一見,陵兒一步步移近,心中暗自驚嘆:就是這樣一種自然而然流淌出來的安謐,倘若入了勝南的眼,縱使是他,也該逃不過這情緣……

  「陵兒?你怎會來?」吟兒半攙半抱把她迎進營帳,唯有見故人來,才真正的開心。

  「只是來看看你,勝南他,已經有兩天沒有消息了,聯盟現在沒有誰可以發號施令。」陵兒嘆道。

  「勝南他,怕是遇見了他一生到此最大的勁敵……這個人,或者說這幫人,徹底地將勝南和我們隔絕了,想藉機在寧孝容的地盤裡,對孤絕的勝南和宋賢下手。可是,真不知道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竟能讓勝南也被困住……」

  「那我們……繼續等勝南的消息?」

  「是,現在無論誰自作主張,都必將壞了聯盟軍心。我們要做的,只有等,因為沒有人可以取代勝南。」吟兒堅決地說。

  「可是、如果……」

  「陵兒。」吟兒一笑,「你相信他的,是不是?無論在哪裡,和誰一起,他都必然化險為夷。」

  「是,我相信。」陵兒也堅定點頭。

  交談不久,忽然海逐浪趕到營帳外,氣喘吁吁:「不好了盟主,慕容荊棘她,她想要硬闖魔村!」

  「卻不知她是想硬闖魔村,還是想趁機作亂!」吟兒冷笑,「陵兒在這裡,我去攔她!」

  陵兒輕輕起身,於帳中遠看聯盟既起禍亂:慕容山莊,抓住了一個最好的時機……如果真的亂了聯盟軍心,小秦淮、淮南十五大幫,如今可全都在魔門裡接應,一個謬誤,全軍覆沒,慕容山莊,難說會否藉機作亂淮南……勝南,你把慕容山莊隔離在外,何嘗不是一種對它的觀察和考驗,卻不知,你把防備做足了嗎?

  陵兒不禁有些緊張:勝南,你一向行事周全,一定已經預備了對策,可是,為何我沒有看見你的對策……難道說,你決定以自己代替鳳姐姐去盜藥的那個瞬間,一下子就決定好了把所有事情都全權轉交給鳳姐姐?你,可以像信任自己那樣地信任鳳姐姐?

  「兩天了都不去救援!難道要坐在這裡,等他們死訊?」慕容荊棘厲聲質問吟兒,金陵蹙眉遠觀:年紀上,慕容大吟兒好幾歲,心計上,慕容更加地不擇手段,縱使個頭上,都狠狠壓制了吟兒半頭,乍一看去,吟兒佔定了劣勢啊。

  「你進去有何用,救不了他們,反而會將他們拖累!你不要忘了,若非為了救你性命,誰會繞道去那裡!」吟兒也厲聲回應。

  「盟主,楊宋賢是我的男人,縱使是死,我也要與他一起!現今我的男人在魔門冒險,我豈能坐視不管!」試問天下有幾個女子,敢在擁有一個丈夫的情況下,對外斬釘截鐵地宣稱自己的男人另有其人?

  「這裡又豈止你一個人的男人在魔門冒險!為何旁人都沒有一句怨言!」吟兒環顧四面,之中就有莫如姑娘一邊聽她講一邊情不自禁點頭,冷飄零亦一人獨立一隅,默然在側聆聽思考,吟兒心中驟然踏實:其實,我的男人,現在也在魔門啊……想起勝南,更增勇氣。

  「別的男人跟著林阡是他們自找的,宋賢卻是被脅迫!」慕容冷笑。

  「笑死人了!誰信你啊!林兄弟楊少俠結拜那陣子,你還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裡繡花呢!」海將軍大笑。

  「盟主,這是我慕容山莊內事。」她亮出武器,「盟主最好是不要管!」

  「慕容荊棘,就算你在慕容山莊無法無天也沒用,你就是女王我也管得著!在我抗金聯盟,你就要聽我的話,在我眼皮底下,你最好收斂點少生事!」

  慕容的毒針,已然暗暗潛入劍下對準了吟兒:「鳳簫吟你憑什麼!」

  「你說我憑的是什麼!」電光火石,只見吟兒惜音劍出,後發先至一道白虹,霎時將慕容荊棘連劍帶針擊落在地,交睫之間,慕容攻勢被毀喉頭被封,掙扎不得動彈不能,隨之而來一句狠話,凌厲非常盟主氣魄:「誰敢違令跑進去,見一個,我殺一個!」慕容手下,盡皆唯唯諾諾,噤若寒蟬。

  吟兒的劍鋒冰冷地緊貼慕容脖頸:「給我記好了,林阡他就算遇到了枝節碰上了難關,都絕對會在最短的時間裡完成他計畫的一切!他沒有新命令,那麼任何人等,不得擅自進入!林阡不在,這裡由我做主!」

  慕容性命攸關,哪敢隨意動彈,也看得出吟兒的劍和慧如的毒一樣,強控生殺予奪。慕容武功不敵,氣魄不及,唯有冷笑:「原來,盟主也不好惹!」壓低了聲音,聽得出忿恨。

  吟兒瞥了她一眼,明確告之:「不是不好惹,是根本惹不得!」

  

  「獨當一面的鳳姐姐……」陵兒這才安心,微笑望著吟兒,忽然感覺身體有些異樣。適才太過緊張,現在一放鬆,反倒感覺頭暈目眩,腹痛難忍。

  「陵兒你怎麼啦?」吟兒回得帳內,看陵兒面色慘白,不免一驚失色。

  「沒什麼……沒什麼……好很多了……」陵兒緩了緩,終於不再那麼痛苦。

  「怎麼會這麼痛苦?八個月了……不會是快生了?」吟兒心一緊。

  「瞧你,跟天哥一樣大驚小怪……腰酸背疼,很正常啊……」陵兒笑著坐好。

  「聽天哥提起過,戰兒其實也怪折磨人的,是不是?否則,天哥也不會為了戰兒,陪著你一併辛苦……」

  「是……大夫說,我身子太瘦弱,不容易產子,有孕必定辛苦,上次是個教訓,這次也不大穩定,稍有差池也許又會重蹈覆轍,可是,我和天哥都那麼喜歡孩子,這次說什麼也不能大意。戰兒他真的很珍貴,我說什麼也要保護好他,哪怕……是拼了我性命……」

  吟兒聽得有些害怕:「不會那麼凶險的,絕不會……」說著說著,她握緊陵兒的手:「陵兒,拼性命的事情交給我們,你安心養好身體就是。」

  陵兒面帶微笑:「好啦,說得你眼淚都快出來了。其實也沒什麼吧,初為人母,純粹是自己嚇自己罷了,沒經驗,所以想得糟糕。」

  「是啊,我也沒有經驗……」吟兒說著,臉頰一紅。

  陵兒洞悉她心裡念頭,憧憬地說:「真想看到那時候啊……」鳳姐姐,若真得與勝南一起,該是多麼幸福美滿?他二人此刻,盟王盟主,已然相當。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49
第294章 兄弟三,復當年(10)眾說

    早春,遲暮,離寒潭幾步之遙,寸草不生,寒意料峭,色彩乾枯,滿眼荒蕪。有苗家幼女,年華正好,面容清秀,仿若從畫中走下,冰冷地原不想管世間紛擾,卻被天意選中,自小見證了五毒教盛衰與魔門興亡,冷漠了身邊一切無謂的爭鬥和刻意的糾纏,再怎麼出落單純,卻還是避不開俗世的煙火。此刻,何慧如正無聲無息地面向寒潭危坐,皓腕上盤纏蛇蟒,青絲側環繞蟲蜂。

  見此情景,新嶼懷揣覆骨金針,靠近之際,步步為營。

  勝南和宋賢失蹤至今,新嶼顯然是最擔心他倆的那一個,無奈部下之間眾說紛紜,都不過是妄自揣測,意見不一,攪得新嶼心亂如麻。要想得到林、楊最確切的消息,何慧如是唯一的目擊者。然則何慧如向來言談甚少,只告訴新嶼,林、楊二人盜藥成功,與她作別時還一切正常。慧如說話一貫簡略卻表達得直接,更多時候,她就像現在這樣一人來到寒潭召喚黔西她的臣子,彷彿在醞釀著什麼。

  兩天,被招引到何慧如身邊的毒物五花八門不計其數,只要她在場,附近森林方圓數十里的怪物們就接踵而來從不間斷。吳越揣測:她該是在詢問這些臣子究竟有沒有勝南的下落?可是看這個趨勢,儘管何慧如翻轉了整個黔西,也一無所獲。當眼前異類越聚越多,吳越知道,這群劇毒之物,哪怕沾染了其中萬一都必死無疑,所以不得不裹足不前,難以置信地盯著沒完沒了的毒物們成群結隊、對何慧如有朝聖般的意念。但看何慧如,明明像刪查過一般,放逐走了大半的毒獸,還強行留下了一些,不知是否另作他用。

  暫時,恐怕還是不能打斷她……吳越思忖著,何慧如有她尋找勝南的方式,他不應該插手妨礙,可是,吳越自己,明明也有和勝南聯絡的暗號啊,怎地沿途一路尋過去,到處都沒有勝南留下的痕跡?寒潭這邊細作本就寥寥無幾,更加沒有勝南宋賢的消息。

  

  多年來,三兄弟無數次的配合,都那樣的天衣無縫。唯獨這次,依稀是出了紕漏:

  一旦勝南宋賢盜藥成功,顯然會立刻開始實施顛覆魔村的大計,事實上他倆也的確已經開始了探路之旅,沿途有事先安排接應的部署,一切看來相當順利。但怪就怪在,他倆探路之後,沒有如預期般與聯盟保持聯絡,而卻說隔離就隔離,縱是新嶼,尋遍了所有可能的地點也毫無頭緒。更令新嶼緊張的是,好幾次自己都親眼看見了幾個疑似暗號的出現,那些暗號明明就像,被誰刻意毀滅了,只遲一步,或許就能峰迴路轉。

  暗號,卻都只能說是「疑似」。當暗號被隔絕,如響箭信彈之類,在這環境險惡的魔村,一般來說作用都不大,不得不令新嶼緊張,偏偏所有的部下,意見還不能一統——

  「事情很明顯,勝南和宋賢盜藥成功了,眼看著是神不知鬼不覺擺脫寧家了,可其實是暴露了行蹤、被寧家盯上了。哎,宋賢性子太急,勝南行事太快,一定沒注意暴露,現在才沒有辦法跟我們聯絡啊,被寧家有預謀地隔絕啦……」老將唐進,親眼看著三兄弟長大,說得倒也頭頭是道。

  「是啊,要是直接從這兒出發,寧家哪裡插得上手?現在去了兩次寧家,免不了要被盯上。能走出寧家眼線還好,要是一直突圍不了,想跟我們接頭?我看這事懸!」發話的唐迥是唐進同族兄弟,和唐進的看法一致,「我就說,當初他們就不該繞彎子!勝南和宋賢,怎麼就不好好權衡輕重?為了兩個女人,眼睜睜浪費時間,去了一次還去第二次!不然現在肯定已經大功告成!」

  卻有老將趙顯當即反對,言辭中大有擠兌之意:「你們都能想到的事情,以勝南和宋賢那麼能幹,能想不到?你忘了他兩個是什麼起家了?怎麼可能暴露呢?!就算有暴露行蹤的萬一,勝南和宋賢,也不可能被寧家隔絕,寧家是幾流角色?」同為老將,向來看不慣唐迥的拽。

  唐進一想也是,低頭重新思索,唐迥即刻鬧嚷:「那你說,沒有暴露是什麼?不是被隔絕了又是什麼?」

  「可勝南宋賢,不應當暴露啊,他們本就是細作起家,當年可沒有暴露過一次……」唐進嘟囔著,周圍也一陣沉寂。

  「說不定他倆內訌?」軍中人稱烏鴉嘴的范遇,問完就知道不對勁,趕緊吐吐舌頭。

  「范遇閉嘴!」只有在叫范遇閉嘴的時候,所有部下才會表現出不約而同的默契。排除這個烏鴉嘴的不祥揣測之後,十多個謀士、數位老將小將便開始各執一詞,針鋒相對。

  來自老家的粗話們又在耳邊層出不窮了,新嶼一時煩悶,走出墓室散心,雖然心裡蹊蹺,卻又不得不信,現今聯盟沒有隊伍能夠接應到勝南,說明勝南和宋賢被困屬實:哎!偏偏寧家在魔門已經屬於敵眾我寡,令寧家敵眾我寡的人卻要在寧家敵眾我寡!

  新嶼面上卻帶著一絲微笑:回寧家去,是為了救人性命,勝南,雖然此舉引出一番爭執,作為兄弟的我,卻很高興你這麼做。這麼做,才是你林勝南。否則,就算此刻大勝,也非聯盟之榮。

  直到走到何慧如身邊來,新嶼心情才徹底地沉澱,才開始形成自己的想法:唯有在寧家的地盤,勝南沒有兵力和人心的優勢,魔人利用這一點拖延他,金人也想利用他不在來動搖我們軍心,甚至就真的,把勝南和宋賢徹底困死,如果他們有那個能力的話……

  新嶼攥緊了拳頭,不免有些緊張:「看來,我的動作要更快一些,要搶在敵人之前,找到勝南的記號……只不過,勝南他知不知道,他已經與我們隔絕?」忽然有些紊亂,心裡為他二人製造了一萬種情景,難免比平常要緊張,若是此時手下謀士還在耳邊各抒己見,他實在說不清更信誰的推斷。

  寡斷,緊張。

  忽憶前年二月,雲霧山下三兄弟淺溪邊洗浴情景,歷歷在目——

  「假若這水專給人喝怎麼辦?」如果自己做事不是一直這樣的循規蹈矩,是不是可以像慕容荊棘說的那樣,娶了石磊,寧可要譴責不要道德?

  「快洗吧,你能擔保以前你沒喝過人家洗澡的水?!」宋賢的音容笑貌浮現眼前,只有宋賢,無論多麼緊張,都會保持輕鬆愉悅,宋賢能卸下自己的包袱。

  「朕特此批准愛卿享用,好了,好事做這麼多年了,就做些壞事吧!」有勝南在身邊,才好像有主心骨般踏實,勝南能左右自己的觀點。

  新嶼長吁一口氣來:說好有難同當的,你倆小子可千萬別出什麼岔子啊……

  

  不多時,毒獸才有消散跡象,看眾臣子大半退下,何慧如緩緩起身,遠遠看著他,吳越站在那裡,覺得這場景實在是奇特,一個大男人面對一個如此幼小的女孩,還必須全副武裝。

  「實在是難為了何教主。」他說。何慧如輕輕搖了搖頭:「還是……沒有消息……」她面上甚少有表情。

  新嶼難掩失望:「恐怕能與勝南聯繫的毒獸們,都已經被截獲斬殺。有人猜到了你我和勝南的暗號。」

  何慧如冷冷地:「紅顏禍水。」

  新嶼一愣。何慧如說:「諸葛其誰說,紅顏禍水。」

  紅顏禍水,也許是吧,為了慕容荊棘和藍玉泓啊……

  「也不全然,多虧了盟主看好了聯盟。」新嶼忽然想起鳳簫吟。魔村之中,現存的是進駐的盟軍和原始的魔人,尚可以在安全範圍內自由來去同時與外界保持聯繫,實力當然無須擔憂,倒是外界的聯盟,以鳳簫吟一人應對那許多變數,新嶼先前還有過擔憂,今時今日,新嶼的話脫口而出,自然是承認了鳳簫吟的地位,連他都覺得,鳳簫吟是林阡的女人了。只是說的同時,新嶼才忽然開始後悔,這句話到底該不該說,何慧如那麼早熟,顯然會聽出來……

  卻沒有料到何慧如輕嘆:「盟王身邊的女人,倒是一應俱全。」

  「什麼?」新嶼一怔,難以理解。

  「世上有三種人,惹盟王煩憂的,替盟王分憂的,藍玉泓這般的,就是前者,雲煙姑娘還有盟主,皆是後者。」

  「三種人?還有一種呢?」新嶼舒了口氣。

  「還有一種?」她忽然一笑,「閒雜人等吧。」

  新嶼看她身旁留下的毒獸兇猛:「為何教主要留下一批毒獸來?它們還可以有任務?」

  何慧如黯然:「沒有,我留下的這一批,在黔西不是那麼聽我的話,我只能,先把它們留在身邊。」

  「把難纏的放在身邊?」新嶼一怔。

  「我把所有難纏的都召喚到身邊來,那樣盟王就不會有危險了。」慧如說得自然,新嶼聽者有心:勝南,據說有時候戰俘比戰友還可靠,今時今日,我算徹底懂了。

  「教主。」新嶼忽然想起什麼,趕緊上前去叫住她,「我想知道,勝南和宋賢,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還有回來的路上,有沒有遇到過什麼特殊的狀況,或者,中途和哪些人有接觸。」

  「沒有,一路暢通,盜藥順利。」慧如說,「卻是在盜藥前夜,楊宋賢與人有過爭鬥。」

  「那人是?」新嶼靈光一閃。

  「盟王提起,那人叫鄭覓雲。」

  「五虎將之一的鄭覓雲?」新嶼心頭一震,立即想起鄭覓雲的頂頭上司楚風流,「原來如此……我心裡大致知道我們的敵人是誰了。這個敵人,和我們打了好幾年的仗,知己知彼得很。」

  慧如點頭:「但盟王也一定知己知彼。」

  「戰場相逢,她與勝南互有勝負,可現在……」新嶼有些寒意,「不湊巧,偏偏被她給碰在寧家附近,在魔門其它任何地方,我們接應的人都會比在寧家多很多……偏偏在寧家……」

  「有何不湊巧呢。」慧如搖頭,「盟王能到今天這個地位,不單是靠人多勢眾吧。」

  「換作別人,我不擔憂,可那個,是楚風流。」新嶼很公平地給予評價,「老實說,當年在泰安,勝南也曾是她手下敗將。看來,要患難,是不可避免了,像天定的一樣,偏偏盟主被寒潭攔下來了,該遇到的還是要遇到。」

  「如果說寒潭攔下盟主,是給盟王和楊宋賢兄弟共同歷險的機會,不是天賜的恩惠麼?」

  「怎麼?宋賢他記憶恢復想起來了?」新嶼聽出音來。

  「有些事情,不需要想起來,可以感受到。」慧如說,「便如有些人,無論輪迴多少次,都改不了那個關係。」

  「他想不起來,但也改變不了。」吳越說。

  「他想不起來?還是他口不對心?」何慧如這句話,使得新嶼一愣。直覺,何慧如話中有話,她一定,目睹出一些微妙。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49
第295章 兄弟三,復當年(11)失憶

    何慧如當然看得出那微妙,事實上宋賢決定追隨勝南的那個剎那,連宋賢自己,都察覺得了關係的微妙。

  記憶像一本零散了的書,他撕幾頁就是幾頁,每一頁的理解都不一致,想翻閱過去再找答案,發現另一面已經發霉,胡亂聯想,斷章取義的作用就更明顯。

  獲悉身份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兩邊都不能全信。信林阡,是三人成虎,他無法對得起慕容的愛;信慕容,是一面之詞,他也實在騙不了自己的心。

  直到鄭覓雲的事件發生,宋賢忽然意識到他身邊的人、他的兄弟叫勝南,宋賢也發現那不是「反目成仇」,那是最好兄弟和愛人一起綁縛的死結,他不能再對勝南冷漠無情,他不能再以先前的驕傲姿態,他所以口不對心,他所以難以啟齒,他以想要瞭解勝南的意念支撐自己突破一道又一道寒潭,心想要不我就這樣還你我欠你的吧,從此以後,裝作我不認識你,消失在你和藍玉澤的世界,徹底失憶的我,去與棘兒繼續生活。

  宋賢曾想,也許這是最好的結局。

  

  何、楊、林步入寧家是當天午後,寧孝容的臣民們明顯在集體狂歡,街道熱鬧得不似魔村而像那記憶中的城市臨安。慧如說,怕正好趕上了寧家一年一度的山珍節,勝南笑著說,又是個怪規矩,宋賢也就與他倆一起,喬裝混跡於村民之內,既然無處隱身,便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宋賢聽周圍人講山珍節,睥睨了一眼盤裡盛滿的各種山珍,眼神瞄見了蘑菇,就隨口說了一句,哪壺不開提哪壺。說完這句,宋賢稍稍愣了下,沒明白自己為什麼說這句,好像說慣了?也許勝南知道原因?卻看勝南一臉沉靜,宋賢想:也許是我多心了吧。想著想著,沒忍住在寒潭憋住的噴嚏和哆嗦,出了寒潭,反而更寒。他趕緊控制自己不哆嗦,然而噴嚏還是接二連三。

  勝南迴過頭來,輕聲問:「怎麼?是受凍了?」

  宋賢知道藏不住,面上一紅:「是有點涼……你、如何知道、我受不了凍?」

  「這之中還有個典故。」勝南微笑,「當時我們弟兄三個還小,偷了一輛馬車駕著出去玩,結果控制不了它,活生生把它趕到了河裡去,它一怒之下發瘋跑了,把咱們連人帶車甩在河中央,那還是個冬天。」

  「我就是這樣被凍著了?」宋賢笑著問,原來還有這等糗事。

  「不僅是凍著了,而且被嗆著了。經過這件事,鍛鍊了我和新嶼的水性,可你,卻自此不敢去水深的地方。」勝南說。

  宋賢點頭,悵惘:「想不到,有天聽自己的過去,彷彿聽別人的故事一般。」

  「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失去記憶。」勝南凝視宋賢,「如果你願意找回來,我會幫你找回來。」他說得真摯,宋賢聽得也動容。

  慧如在側,輕聲道:「盟王,過片刻這裡的主人會分發山珍,來者有份,不必拒絕。」話音剛落,就見識到了這所謂的來者有份,魔門似是盛產山珍,品種齊全,豐富至極,然則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勝南憶起吟兒和自己述說過的「恐怖食人蘑菇坑」,才知那丫頭沒有誇大其詞。

  「何教主,他們、是為了表示友好嗎?必須得當著他們的面,把這麼多全吃完?」宋賢低聲問,指著碗裡,「好多……」

  「嗯,最好是不要逆著主人的意思,吃吧,沒有毒。」何慧如點頭,「風俗。」

  「又是風俗……真被風俗打敗了。」宋賢開始饕餮,豎起大拇指,「嗯,不錯!原可以這般好吃!」正想和勝南說關於記憶的問題,卻瞥見勝南不動聲色地在動筷子,不知怎地,宋賢心裡像有根刺,直覺嗎,宋賢覺得——勝南不該吃這些山珍。

  一邊有這種懷疑,一邊真的在留意勝南,天啊,他不會來真的吧,他真的不是在吃,他在做一個奇怪的動作,筷子的確是在動,卻是在把碗裡的山珍往衣袖裡狂掃……

  宋賢難以置信地停箸看著他,他表面上還是那麼沉靜,做出這麼滑稽的事情來他居然這麼鎮定自若?!

  「你……在做什麼……」宋賢舌頭開始打結。

  「哦。很好吃。」勝南忽然一笑,筷子在手裡打了個轉,拿反了吃其餘。宋賢也沒有看見這個小動作,只詫異地看見勝南碗中,有樣菜已經被他掃得精光。

  他就像握著掃帚,把那些該填肚子的菜都轉移進了他的衣袖裡?宋賢左顧右看,旁人好像都沒有發現這個舉動,只有自己看見了?揉揉眼睛,掐掐耳朵,沒錯,不是自己的臆想,這匪夷所思的事件,竟然發生在林阡的身上?

  「不對……我應該是凍著了,記憶又在紊亂。可是,他明明就把蘑菇都藏了起來……」宋賢留心著他不知何時已經握反了筷子在吃其餘,明明還拐帶了一袖子的菇類,宋賢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

  周圍一切都還在繼續,毫不受這詭異事件的影響,宋賢頰上全是冷汗,這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他和勝南之中,一定有一個病了……

  

  民風淳樸,氣氛輕鬆,一路都保持著入鄉隨俗,又通過一道村寨關卡,離目的地已經越來越近。

  依據歸順魔人所言,寧孝容手下臣民,看似憨厚純樸,實質上皆和寒潭一樣,有屏障她的作用,一旦察覺異類侵略,不管手頭上正在執行什麼,都會第一時間群起攻之,將異類結束在能夠傷害寧孝容的範圍外。因此,在這一年一度的節日盛宴裡,勝南宋賢慧如三人,侵入時該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不令身邊穿梭過的人群有所察覺。

  最暢順的侵略之道,首先必是融入——慧如說:「只要他們不覺得你是異類,你就不會有危險。」

  融入之後,活動在這到處潛伏著危險的血液裡,他們要潛伏得更加完美,要趕在四起攻擊之前,先攻入敵人的心臟,還得神不知鬼不覺將心臟裡一件至寶抽出來,論武功論經驗,吟兒當然是不二人選,換成勝南和宋賢,想要替代她必須從配合上補救。

  「偷盜的一大境界,是守衛寶物的所有人眼睜睜地看著你一步步走過去,把寶物堂堂正正地取走,取走後才恍然大悟,後悔莫及。」勝南憶起吟兒的指教。

  「你希望他們對我們一路放行?可是,這些看守聖壇的兵力,一定是全副武裝,不像適才村民們那般好對付。」宋賢說。

  「一樣的辦法,先混入其中,讓他們不覺得你是異類,他們會一路放行。」慧如回答。

  「那我就有些奇怪了,既然混入其中對於我們來說並不艱難,盜藥也不艱難,那為何說,再取解藥比登天還難?」宋賢問。

  「混入其中,本身並不輕易。首先我們的氣味和魔人不一樣,所以必須要快,在每一支隊伍裡都不能逗留太久,時間上必須拿捏妥當,第二,昨夜我注意過,這些寧孝容的親兵們,與其說人,不如說是行尸,他們走路就很難模仿,特別是,他們不發出一點點聲音,安靜得和死屍一樣,那就要求,必須要輕。」勝南述說之時,宋賢不免凝神。

  「而且,盜藥也不簡單,儘管聖壇裡全都是栽種的解藥,但寧孝容夜晚就在聖壇會客,白天也睡在聖壇之中。」慧如的說法更令宋賢一怔:「怎麼?那個寧孝容睡在聖壇裡?」

  「嗯,如果偷盜的動靜大了些,寧孝容醒了,觸動機關,必死無疑,何況,我們既不能讓寧孝容醒,也不能讓巡視的『寒屍』們有所察覺。」慧如點頭。

  「要快,要輕,膽量也要大……我忽然對盟主肅然起敬了……」宋賢攥著拳頭,「不過,她能完成的,我們也必定完成。」

  「那是一定,我不擔憂。」慧如微微笑,「寧孝容設這些障礙,是為了對付妄想盜藥的魔人們,她想不到,以盟王盟主之尊,會來盜藥。這些機關和巡視寒屍,本是用來對付等閒之輩,未必奈何得了你們。」頓了頓,她又說,「不過,說到比登天還難,還有另一層意思:一旦做了對不起寧家的事,他們會將你列為公敵,會為了對付你不惜傾盡所有。到那時候,想補救,比登天還難。」

  「哼,越比登天還難,我越要一步登天。」宋賢被激發得越來越躊躇滿志,勝南一時失神:對啊,這才是當年的玉面小白龍,怎地這意氣風發,變成如今滿是辛酸?勝南想不起來,上次和宋賢一起爭戰是什麼時候了——

  其實大家在一起失憶,宋賢失去的那些過去,如果勝南不存心要幫他找回來,是不是也不再會去管呢?生活一直在往前去,往前去必然會失憶。

  「一步登天,那也要先量一量天有多高才是。」勝南緩過神來,一笑,用從前和宋賢說話的方式。

  「粗略地看,你二人這身裝束,還真就像此間人。」慧如點頭。

  「一左一右,就像慧如的左右護法。」勝南說著,慧如也覺察到了,怎麼左護法換成了盟王他老人家?

  宋賢笑道:「說到混進去,你適才那偷盜境界之說,聽來膚淺,又有實用,經驗之談,肯定是盟主的意思。」

  勝南點頭:「若用盟主出馬,真正是對症下藥、舉手之勞,只可惜,她是最合適的那一個,卻偏偏最先被排斥在外。」

  「用不著這麼遺憾吧?如果世間沒有盟主存在,那你難道就盜不了藥了?」他一貫地,無論在哪裡都用輕鬆的口吻,「對了何教主,我心裡很疑惑:這寧家為何這樣古怪,給解藥只能給一次,而且給得心不甘情不願?」

  「這解藥是寧家的鎮教之寶,所以除非有特殊原因才會給出來。換作其它解藥,給得會輕易些,但原則是只給出一次。」她回答說,想必她殺慕容荊棘和藍玉泓,是決心下定根本沒有想過要救她們。

  「寧家世代不與別家建立恩仇,施恩望報,有仇便尋,關係網沒有千絲萬縷,跟誰都是淡淡的來往,我想,他們不給出第二次取藥的機會,恐怕是不想給哪一家建立邦交的機會。」勝南揣測,慧如點頭:「大致如此。」

  「寧家到真是與眾不同。」宋賢愣了愣,勝南忽然憶起柳五津所說的寒澤葉:寧孝容必須每個月都給寒澤葉定量的解藥,在寧家其實已經是史無前例,寧家和短刀谷建立起來的脆弱交往,一不留神,很容易就會斷絕。

  即便與九分天下這位「葉寒楓友」寒澤葉從來沒有謀面,但每場戰爭,都要估計到可能會牽連的人。

  「盟王,我為你與楊少俠把風,你二人進入聖壇之後,凡事快捷,不留痕跡。」慧如輕聲說,「遇到凶險,最注意的便是,不要發出哪怕一點點聲音。」

  林、楊二人一路過來,也聽慧如說了不少注意事項,慧如重複最多的便是這一句,「不要發出聲音」,待到真正來到這聖壇周邊,宋賢發現慧如和勝南說得都不假,此間巡邏和守衛繁多,各有分工,交替輪換,秩序井然,但奇也就奇在,沒有絲毫聲音——他們還真就名副其實是寒屍,誰知道是人是鬼,是活是死,陸離光線印染在他們身上,還彷彿通體透明,渾身寒氣逼人。

  

  通往聖壇的路,白晝也存在著一種獨特的陰森,許是因為光線的騙局,許是因為濃霧的作祟,許是因為這毒聖寧家到處蔓延堆迭的寒氣。

  原始的白晝光芒彷彿被搖勻在這片渾濁霧氣裡,一寸陽光一寸灰,寒意通過這陰冷的畫面完好地詮釋。

  混跡在這群只走路無聲息的寒屍當中,體驗這恍若暗夜的不尋常白天,宋賢不知是自己心甘情願走進去的,還是被那片撩人的霧氣給抓進去的,所幸身邊的人,和自己一直在一起,一併走進這異族的領地,儘管他沒有出聲,儘管連呼吸都聽不清,儘管在混入或轉移或離開的過程裡不需要眼神傳遞就可以完成得了無痕跡,儘管他表現得就像不存在一樣,可這種安全感難以言喻:不管怎麼樣,他就在身邊。如果我不拒絕,他就永遠不會離開。

  找到歸屬感的宋賢,沉默地跟著勝南快捷地穿梭於不同走向的寒屍隊伍裡,漸漸地,發現這不是跟隨,而是並肩、是同行,是熟練地掩護彼此,是輕鬆地配合對方,所以不再刻意地去回想,而是自然地去感受。冥冥之中,這氛圍,這感覺,都那麼熟悉,那麼強烈,還那麼陳舊,依稀有過一千萬次的「敵眾我寡」,但從來就沒有以「寡不敵眾」終結過。

  如果對這群寒屍都視而不見,那這裡,也就是塊地形複雜,花草樹木、飛禽走獸遠多過人類的大森林吧……宋賢心念一動:彷彿,我也和他一同經歷過這樣浩瀚的森林,之中除了嚇人的怪物以外,還有……

  空氣在靜靜地流通,彷彿一條時間的隧道,隧道的彼端,若隱若現的好像鏡中世界,場景和這裡幾乎一致,苦寒,生僻,凶險,周圍是一群青面獠牙的怪物們,唯一不同的是,他們好像已經將自己捕獲,要把自己和勝南一起扭送回去……

  人生,不就是在不停地換場景嗎?偶爾地,會撤換到那些類似的……

  ——「天下三大險境我都去過,還怕這小小的虎山寨?」「牛吹炸了吧?虎山寨就是三大險境之一。」勝南也忽然記起這遙遠的對白,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人的際遇……

  那還是自己得到飲恨刀以前,和宋賢的一次同行歷險了……為了救食物中毒的沈依然,闖入人生地不熟的江洋道虎山寨,被野生動物們圍攻、被爬山虎禁錮、合作著抓住爬山虎的死穴、齊心協力越獄卻不遂……勝南嘴角泛起一絲淺淡的笑,如果當時知道要得到一個和宋賢同行歷險的機會竟會這麼難,勝南恨不得自己日日夜夜陷在那險境裡。

  不容再回憶,勝南和宋賢,早就該懂,他們的一生,就是從一個險境,輾轉去另一個險境。

  

  直等到終於可以有喘息的機會,勝南和宋賢隱藏在聖壇不遠,這個角度,恰好可以看見一池的鎮教之寶,和果真熟睡其間、千萬不能驚醒的寧孝容。如若不是親眼目睹,宋賢也寧可不相信,魔門裡地位高而年幼者,比比皆是。

  得手前後,都不得掉以輕心,不能被表面的簡單所迷惑,勝南明白,這次盜藥和虎山寨那次很不一樣,那次沒有經驗找不到目標,被抓在所難免,但盜藥對於虎山寨來說無關緊要;而這次,儘管解藥唾手可得,卻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承擔的風險,更可想而知——

  耳邊迴蕩著的,是當年宋賢步入虎山寨範圍時輕鬆地對自己說的話:「若不是在外面被大事耽擱,到可以考慮考慮說服盟主他們來這裡探探險。」當年,他話中「盟主」,還是易邁山前輩。當年的「大事」裡,宋賢和自己畢竟都不是中流砥柱,現在,卻必須看清,江山已由我輩登臨。

  風險與把握總是並行——如果不是想要增加此行的把握,也就不必冒這麼大的風險,親自盜藥。

  「一旦做了對不起寧家的事,他們會將你列為公敵,會為了對付你不惜傾盡所有。到那時候,想補救,比登天還難。」何慧如所說必須謹記,勝南端詳著不遠處安睡的寧孝容的臉:所幸,不管她有多麼警惕,她終究是沒有意識到我們會來偷盜,出其不意,十拿九穩。

  選好了某一株,正待與宋賢動手,忽聽宋賢低聲道:「等等!」

  勝南一怔:「怎麼?」

  「我好像……想起了什麼……」宋賢適才一路過來,憋了一肚子的話想告訴他,想問他,那些似曾相識的場景,到底屬於何年何月。

  「想起了什麼……」勝南一驚,許久,宋賢皺著眉頭,終於抬起頭,勝南喜道:「可想起來了?」

  「沒想起來……」那些記憶在宋賢的腦海裡本來就模糊,一瞬間又淡去。

  勝南早就明白,要幫一個人找回憶是多困難,如手中的植物,紮根的是過去經歷,開花的是現今感情,紮根的卻不見天日,開花的永遠虛無縹緲,紮根的,卻因為一些些盤錯,一些些恍惚,就移位,就淡忘,時間一長,和任何人重逢,就都可以恍如隔世,雖然花一直開著,開得好像還很燦爛,等一瞬間凋謝了,留也留不住芳華時,才回頭來找根在哪裡,太遲,也太難。

  換作是誰,也記不清楚,兄弟三個長大成人的點點滴滴細枝末節了吧,拼盡力氣,也不可能記起和宋賢是哪年哪月在哪裡因為什麼事情見面結為兄弟了,好像從記憶的開始就在一起,本來也就記不清楚、也不需要記清楚的事情,天卻逼迫他要記清楚並去告訴宋賢?他忽然覺得,記憶本身就是個脆弱的東西。

  「還是先盜藥吧,莫把她吵醒。」

  不作停留,林楊二人當機立斷開始盜藥,速戰速決才是上策,將這株解藥連根拔起才不過是些許功夫,雖無盟主的偷盜技術,林楊兩人憑藉著默契配合,沒有惹出一絲動靜,待解藥藏妥之時,宋賢勝南大功告成,心下安穩,繃緊的神經一放鬆,相視而笑,宋賢輕聲道:「可以撤了?」勝南蹙眉低聲,尚且保持警惕:「不能出聲。」「好,不出聲。」宋賢堅定點頭,習慣性地一掌就拍過來,勝南也不知怎的就本能地一掌接了過去。

  本來,是想如當年一樣,擊掌時跟對方說「合作愉快」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49
第296章 兄弟三,復當年(12)紅顏

    新嶼聽慧如轉述林楊二人遭遇到這裡,不免心為之一顫,原來唐進猜測是對的?身經百戰的勝南和宋賢兩個,會因一時激動而陰溝裡翻船,暴露在寧孝容臥榻之側!?但轉念一想,若他二人真的因此暴露,為何還能盜藥成功,一路順利走出寧家?寧孝容不可能欲擒故縱啊,以他們寧家人的個性作風……

  新嶼疑惑著問:「他們、因此而暴露了?」

  慧如搖頭:「有驚無險。」

  

  卻說那危機當頭,宋賢剛意識到會發生什麼,就被勝南一拽,直接穿過一道石穴添進了正巧經過的寒屍末尾,趁那群寒屍未有察覺,又再次轉移借地形藏身,速如電掣風飛,緩得一緩,宋賢確定,寧孝容就算醒也找不到這裡,總算喘了口氣,轉過頭來:「真發現你,混進哪裡就像哪裡人……」勝南亦一笑,耳語說:「自是越平凡越好。」

  避過這飛來一劫,寧家一切如常,林楊離去之際,得知寧孝容雖醒未驚,不禁大嘆僥倖。聖壇之側,慧如等候多時,迎上前來,勝南把事件經過簡略告之於她:「好在是虛驚一場。」「盜藥,比想像中簡單。」宋賢也說。

  「還沒有結束,天黑前,最好是離開寧家。」慧如搖頭。

  「即使適才的確暴露了行蹤,沿途也可以把他們甩了。」宋賢信心滿滿。

  「適才沒有暴露行蹤。」勝南說,「如果暴露了,寧孝容不可能裝作沒有聽見,也不可能放我們出來。」

  「萬一她是有預謀?」宋賢蹙眉,「欲擒故縱?」

  「她不會有那個預謀,因為盜藥這件事,我們尚且是剛剛才決定,她更是處在被動。」勝南分析說,「她連我們要再來也料不到,又何以能夠佈置出欲擒故縱?我們雖然出了聲音,卻也沒讓她正面看見我們。」宋賢想了想,點點頭:「剛剛她應是醒了,但沒有覺察。」

  「好,不耽擱了,我們這便離開。」勝南說罷,下意識地回看了一眼,聖壇的景象,表面幽暗深邃,內在又生機勃勃:「蟲跡穿幽穴,苔痕接斷棱」,不經意間引述,慧如與宋賢皆覺得,這詩句應景。

  

  「這時候還不忘留意這些。」吳越微笑,聽到林楊一同安全離開寧家,心也舒緩,又不禁更增疑慮,「可是,既然沒有暴露,怎麼會音信全無?」

  慧如明顯有了一絲不安的表情:「吳當家以為,他們發生了什麼?」

  「我的部下們,有些猜測是寧孝容欲擒故縱,但這不像是寧家的做法,寧家也實在沒有必要隔絕他們倆卻單單放過教主你。既然勝南也是這麼判斷的,看來可以徹底排除這個可能。」吳越蹙眉,「還有人猜測,並非寧家插手,而是勝南和宋賢不和內訌、在教主你離開之後暴露了行蹤,因此被金人鑽了空子。」

  「金人?他們的手腳,真會有這麼快?寧家尚且預料不到盟王會去,金人又哪裡會預料到?」

  「預料不到,但未必手腳不快。勝南先前就去過寧家一次,加上鄭覓雲被宋賢殺死,一定會吸引金人留意寒潭那一帶,他們雖想不到勝南這麼快會再返回寧家,但若是發現了勝南行蹤,就會以最快的速度圍困他們。以過去的勝南和宋賢,也許不會輕易被人盯上,被困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是現在這個關係,老實說我也考慮過,萬一他們內訌,像楚風流那種作戰水準,立刻有可乘之機。」吳越問,「所以我很想問教主,勝南和宋賢一路關係如何?」

  「其實,楊宋賢的記憶,很亂。」慧如說。

  「他們……果真有內訌的可能?適才聽你講了這許多,似乎宋賢對勝南已經放下了防備。」

  「可是,楊宋賢提了不該提的,盟王也答了不該答的。他二人,中途的確有過磕碰。」慧如說罷,吳越一怔。

  

  那些完美的配合和驚險的遭遇,即使何慧如作為旁觀者也懂,這對盟王來講,是與兄弟冰釋前嫌的最好契機。又也許,在雙方的隱痛都沒有被觸及的時候,這看似融洽的一幕幕,都給關係的破冰帶來希望,她一路隨行,清清楚楚,有了楊宋賢的盟王,心若重生。

  「我們是不是因為偷盜與盟主結識?我在寧家時,想起來的就好似有盟主的印象。」關於當年勇闖虎山寨的點滴,也給了宋賢想要瞭解過去的動力,勝南聽得耳熟,宋賢叫「盟主」的口氣,都和當年對易邁山的一模一樣。

  勝南點頭:「算起來,還真是因為盜藥,遇見了如今的盟主。」

  「哦,她以前,原來也是土匪窩裡爬出來的?」宋賢帶著些不解,「倒真是英雄莫問出處。」英雄莫問出處,當年的宋賢,何嘗不是逢人就說,說我的兄弟林勝南,他其實有著如九分天下一樣傑出的才幹,你們不要因為出身就排斥他……儘管所有人都不會理會這句話,宋賢卻不在意在他自己的榮耀裡畫蛇添足。勝南的眼眶,不禁有些濕潤。

  「那麼,玉澤是誰?」卻在這時,宋賢忽然把話題從吟兒直接引去玉澤,勝南不禁一愣,他知道,他本不該再拖延。

  「玉澤,是你和我,都可以為之奮鬥追求一生的女子。」他迴避了太久的真相,他卻必須承認它。

  「有先來後到的,是不是這樣?」宋賢,顯然也再不會從這個話題移開。

  勝南遲疑了一忽,上次的教訓還在,他不可以再率性而為。

  「你不要遲疑,要在心裡盤算的話,都不是真心話。」宋賢的語氣變得僵冷,「你實話說,玉澤她,從始至終心裡都只有你是不是?只不過,你為了我,把她放棄了?是不是這樣?」

  「我沒有你想得那麼高尚,我若是真的放棄了她,也許就不會造成今時今日這種局面。」勝南語帶悲慟,但不後悔,「我沒有放棄她,儘管你是我刎頸之交,她卻是我至愛知己。」

  「那她為何,現在卻不在你的身邊?」宋賢略帶一絲驚疑。

  「她、已經不在這世上。」他心中永不可磨滅的慘痛。說服自己接受這個噩耗,他用了太久太久,甚至賠上了自己的從前,去硬生生地接受。

  「什……什麼?!」宋賢得知這噩耗,驚詫不亞於當時的他,可是宋賢,你明明是第一個得知這噩耗的人啊……

  「玉澤,已經不在了。」勝南輕聲地重複。

  「不在了……因為我,她不在了?」痛苦劃破沉默,宋賢的神色裡有太多煎熬,有些記憶,再提起來,本就是一種煎熬。

  寒潭傍晚,天色分得很講究,新月雲外飄一撇,余陽緞上潑滿行。他三人,氣氛忽然變得僵滯而緊張。

  「不,她出事是因為我,是因為戰禍。」勝南低聲說,宋賢驀然打斷:「別說了!」他轉過身去:「發生了這些事,以前的記憶,記得還不如不記得!」

  「你明明有印象,你只是斷章取義,把什麼都硬怪在自己頭上!」勝南洞悉了宋賢的慚愧,一把將他拉回頭,「她不是因為你才不在!事實上你更曾試圖挽救她,可是沒有用,連你自己也受了重傷,才會失憶……」

  宋賢陡然一驚,如醍醐灌頂,一把揪住他:「那麼,你在何處?為何你不救她?我是你刎頸之交,她是你知己深愛,以你這般高強武功,不會連深愛的人都保護不了,不是嗎?」

  他猛然像全想通了一般,扔開勝南的衣袖,像七月十七的夜晚,勝南扔開他的手一樣決絕:「我懂了,你不是救不了,你是根本就沒有想過去救,你林阡,為了你戰事的順利,不惜犧牲你自己的女人,達到你想要的目的!」

  「楊宋賢,你可知你在說什麼!?」勝南難掩驚愕,救不了玉澤,是他命中最大的遺憾,他顯然無法忍受宋賢這樣的過分,不禁怒喝:「慕容荊棘竟是這般誤導你?!這女人,真是險惡透頂!」

  宋賢臉色也全變:「你錯了林阡,她從來沒有誤導過我一字一句,你不得在我的面前中傷她!」驟然恢復排斥,「我現在,不過是承認過去我是你的兄弟,現在的我,已經和過去沒有什麼聯繫,我也許可以和你做到朋友,最深也只到這一步,你無權干涉我的私生活,更不該去中傷我所愛的人。你原先想跟我講述我的過去,我也聽了一些感受了一些,但是,現在我不想知道了,這麼多醜惡的真相,不知道或許會更好……」

  「你若執意信她而不信我,我再怎麼解釋都是捏造!」勝南面色也很不好看,強忍著悲憤,他明白宋賢思想一向簡單。

  「你有什麼可以解釋?」宋賢冷笑,「我聽人講,當今世上,論武功已經沒幾個是你的對手,害死玉澤的人再怎樣高強,如果你拚命保護,他也不可能得逞,不是嗎?你當時一定是在恨玉澤,你一定是忽略了她,所以選擇袖手旁觀,不是嗎?!」

  是,愛一個人,本就該像宋賢一樣,時時刻刻守護在她的身旁,她遭到危險時,應該第一時間擋在她的前面,然而,他卻給她帶來了危險,他離開她的時候明明也還在恨她。而且,不僅僅是玉澤,受害的還同時有雲煙。勝南忽然沉默,他明白,南北前十在夔州之役大敗之後,已經盯準了他的女人傷害。

  「既然楊少俠想要逃避,盟王要講什麼都是生搬硬套了。」慧如冷冷說。

  「我本不想幹涉你的私生活,但那個是慕容荊棘,楊宋賢,你好自為之。」勝南輕聲說,事關慕容荊棘,態度決不轉彎。

  「剿滅魔王之後,我就會跟她走。」宋賢冷冷堅持。

  「她會比你先走。」勝南亦語氣冷硬,饒是慧如,也聽得心一寒。

  像繃緊的弦,明明就息息相關,卻差一點便斷,如果在這弦上可以發出滅絕敵人的箭——卻說不清是箭先發,或是弦先斷?

  

  吳越聽得勝南的最後一句,啞然失笑:「他真這般說?」

  「總覺得楊宋賢是故意在逃避,有些話他口不對心。」何慧如回答,「不過,吳當家一提醒,我突然覺得也許他們真的內訌了……」

  吳越真恨當時在場的是何慧如而不是自己,慧如對勝南宋賢瞭解不深,以她的經歷去揣摩宋賢勝南的心理,出入偏差是肯定存在的,然而在這個本該調和他們的過程裡,何慧如竟然先行一步了,放著兩個火氣大的人冷戰,這時候如果暴露了行蹤被楚風流的人馬盯上,勝南和宋賢就不再是最佳拍檔。

  「糟糕,我本以為,楊宋賢可能恢復了記憶,故意給盟王釘子碰,報復盟王。」慧如回憶說,「我以為他口是心非,想要欺騙盟王繼續對他愧疚……」

  吳越搖頭:「他若是恢復了記憶,才不會這樣跟勝南講話,也不會這樣懷疑勝南的本性。以他的性子,要是恢復了記憶,一定是抱著勝南哭,才不會故意地報復他。」

  「我……又錯了?」何慧如可憐巴巴地問,教吳越也不忍心點頭說,是,你又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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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還是范遇那個烏鴉嘴言中了,是內訌了之後被楚風流找出來圍困。但趙顯也說,楚風流雖然有機會找到他們,可是想困住他們,恐怕沒有那麼大的本事,事情一定還有玄機。」向何慧如瞭解了事態,吳越依然不能下定論,只能再找莫非商議,沿途路過紅襖寨駐地,部下們還在吵嚷,吳越遠遠聽見了,還是選擇過家門而不入,這樣才耳根清靜。

  「我覺得,他們的敵人還不止楚風流……」莫非低頭思索片刻,「以哥哥對林兄和楊少俠的瞭解,他們萬一被困,應該怎樣突圍?」

  「他們,應該是想方設法在與我們聯絡,兩天來,恐怕是用了不少方式,敵人卻在他們的身邊布下了天羅地網,一見他們的暗號就銷毀,寧錯勿漏。而且,像你猜的那樣,敵人絕對不止楚風流一個——想徹底困死勝南,若沒有七八個高手絕不可能,想隔絕那許多暗號,敵人需要的是兵馬,但是金人人手不夠,所以理應去借邪後兵力……邪後兵力出來了,決戰,恐怕提前到此了……」

  「哥說的對,看來,不必深入探路,決戰提前到此。」

  吳越越剖析越精確,教莫非不得不連連點頭贊同,吳越對自己的判斷卻明顯得不確定:「我只是猜測而已,沒有什麼依據。」

  「不,哥哥猜測的,比你那些部下們講述的要合理得多。一旦證實了附近魔人和金人明顯增多,哥哥的猜測就十有八九了。」莫非拍吳越的肩,「看來聯盟的人馬還要加緊些,寒潭周邊,要是真成了魔人和金人的天下,局面就是他們佔了優。」

  「勝南他真的失誤了……若一直收服不了宋賢,將是他此行最大的一個失誤,我們就要被迫被楚風流牽著走。」吳越輕嘆。屏障魔王的迷宮,陣法機關比魔村任何別處都難測,若要發動攻襲,真如勝南所言,不可多一人,不可少一人,不能遲半刻,不能早半刻。那種境地,若不事先冒險探路,根本無法率眾長驅直入、將魔王從深穴裡揪出來,是天把一個識路的戰友送到勝南身邊來,那麼巧,出現在勝南最需要的時候,一個經驗豐富的自己人,原本就是給聯盟如虎添翼,更何況,他還竟是勝南從小到大就完美搭檔的弟兄,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探路之旅,儘管魔門佔盡地利,天時人和全歸聯盟,實力懸殊,聯盟幾乎是贏定了。

  當宋賢身份揭發、探路大計在新嶼勝南心頭慢慢形成,事情也一直往著最順利的方向發展:慕容荊棘中毒受傷再也攔不住宋賢的決心,勝南不費工夫得來解藥有了接近宋賢的機會,之後,雖然因故要輾轉寧家,但寧家不會主動去和金人合作,勝南宋賢只要不留痕跡就不會和寧家有什麼牽連,解藥一到手、探路便開始、聯盟即刻全面攻襲……太順利,順利到連勝南也忘記了,他們中間,徹底有一個心結還沒有解開。

  可能勝南自己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必須收服他的兄弟,那麼巧,又那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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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新嶼想到諸葛其誰的那句「紅顏禍水」,方知藍玉澤才是這句中紅顏,只一問「玉澤是誰」,便將勝南宋賢驟然推遠。耽擱他們的,本不是慕容荊棘和藍玉泓的拖累,也不是寧孝容的阻撓,而是玉澤的牽絆。要知道,不論有沒有去寧家繞彎子,走上這條路以後,勝南宋賢就必須保證配合得天衣無縫,一旦他倆生嫌隙甚至內訌,就都會被金人立刻抓住破綻找出行蹤。探路之旅,一旦行蹤浮出水面,就表明功虧一簣。

  對於敵我雙方心照不宣的這次探路,如軒轅九燁和楚風流那樣危險的敵人,很早就預料得到,所以也很早就在揣測誰是探路之人、何時前來探路,當聯盟把決戰設定在魔門深處,金人已經把決戰設在了這探路之旅上。安排如何捕獲,如何攔截,如何圍困,如何封鎖,似乎是守株待兔。守株待兔的結局是兩種,一種叫料事如神,一種就白費心機。勝南和宋賢,本可以讓楚風流白費心機,合作順利毫無破綻,金人根本沒有沾上來的機會,若真滴水不漏,可趁金人未覺而很快探路成功,繼而聯合吳越一同率眾擒魔!現如今,卻只能在開端便成就了楚風流的料事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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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金人,要在那廣袤無垠的寒潭範圍內,出動他們原就不多的近乎所有兵力,來尋找微乎其微的還未必會暴露行蹤的兩個人,似乎冒著大風險,但是,這一仗,別人不敢打,她楚風流敢。

  她當然敢戰,步入魔人的地盤,沒有超乎尋常的膽量就一事無成,她相信她的對手林阡一定是敢冒險探路的,他既敢闖,她便敢攔!

  如吳越所疑,金人們從盯上林楊二人的那刻起,已經策劃著不動聲色,一路隨行,暗處監視,趁林阡沒有察覺,把他遺留的任何暗號拆除在吳越獲得之前,這些暗號,即使無法破解,卻都可以被銷毀。知己知彼的楚風流,是軒轅九燁認定的,林阡最舊卻也可能最強勁的敵人。銷毀紅襖寨暗號的經驗,當初在泰安她從不短缺。

  「王妃英明,林阡怕是想不到,有一天當他掌握了大半魔人,卻還是要被我們孤立!他二人一路探行,卻一路被我們隔離,等到走上絕境,沒有救援,他們插翅也難飛。然後,我們再來解決吳越。」五虎將之一的羅洌,這一次便負責搜索林阡行蹤,一邊說,一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被我們找出來,林阡和楊宋賢就敗定了,我們為他們而設的層層包圍,不僅他們的暗號出不去,外面進不來,他們自己也出不去!」

  解濤點頭輕聲地:「這次林美材借了兵馬給我們,困住他們本就有極大把握。加上現在連寧孝容也在攻擊他倆,不要說困住,就是生擒他們都指日可待……總之,這次是天助我們。」

  「他會跑去自己惹寧家,事先恐怕誰都沒有想得到。」軒轅九燁點頭,「自己給自己添了麻煩,也怪不得我們,是他林阡的死期到了。」

  解濤輕鬆一笑,「話說回來,好像很久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竟教林阡一到此處,就即刻暴露行蹤給我們,還失道寡助。」他想說,風流不愧是戰地女神,是他們的幸運。

  「子若,不可掉以輕心,憑林阡,很快會察覺到我們在阻礙。當他發現他的暗號起不了作用,有了疑心,會留神注意到我們,無論我們自以為隔得多遠藏得多安穩,他絕對會有對策,對他,不能有半刻低估,而是以不變應付他萬變。」

  「王妃說得不錯,林阡一旦發現阻礙,之後就不會再留紅襖寨暗號,而是重新找各種方法企圖擺脫我們。」軒轅九燁點頭正色說,「考驗我們本領的時候,還在後面。」

  羅洌看見解濤,咦了一聲:「怎地解公子也來了魔村?不是要保衛王爺麼?」

  「是我向薛大人提議,為了增加勝算,讓子若也參與圍剿。王爺由薛大人親自保護。」九燁說。解濤眼神一直不離風流:風流,我知道,這應該是你對我的解救……

  楚風流轉頭去,看了如遭大赦般楚楚可憐的解濤一眼,再看了看他身邊稍帶點痞氣的葉不寐,悠悠道:「是啊,除了薛大人,整個金北都算上了,還怕困不住他兄弟兩個?」

  金北第五的葉不寐,是南北前十之中唯一一個對楚風流只聽說沒有謀面之人,歷年來金北棍界霸主,素來有「人械合一,呼嘯生風」之讚譽,本性卻據說玩世不恭,甚至稍顯輕佻。

  此刻葉不寐沒有建議沒有意見,帶著似是而非的笑意盯著楚風流:楚風流,真是個不簡單的女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49
第297章 兄弟三,復當年(13)勁敵

    卻令敵我雙方都沒有事先料及的是,當夜四下搜查勝南宋賢下落的,還不止楚風流為主帥的金人們——毒聖寧家,亦在其中,且一馬當先。

  千金難買是教訓。

  當林楊二人察覺事態,為時已晚。步履詭譎的寧家寒屍,出現只在一瞬間,浩浩蕩蕩四面合圍,敵意囂張不必收斂。縱目遠眺,這應當還只是鋪墊,增援必定還在後面。

  憑勝南和宋賢的膽量,還不至於懼怕人多勢眾,只是,此情此境,像極了被一群鬼魅幽靈纏身,它們無聲無息不知從哪裡飄來的,單是寒氣和陰風就足夠唬人,加上四周本就黑雲疊嶂,沙走石飛,一不留神身後蕩出這麼些異類,瞬間恍如置身地獄陰間,饒是勝南見到了都不免吃驚,宋賢也不禁打了個寒戰。

  「凡走過必留痕跡。」寧孝容以得勝的姿態,告訴林楊毒聖寧家不可欺,給他們見識到一旦觸犯寧家被發現,補救是否真的比登天還難——

  勝南沒有想到,善於利用環境的自己,明明注意到了聖壇沉睡的表象之外有內在的生機勃勃,還莫名的興致引述了一句「蟲跡穿幽穴,苔痕接斷棱」,卻竟然把一個自己也注意到的關鍵忽略。有時候做事也真是千慮一失,其實自己幾乎就已經發現錯在哪裡,自己也覺得那個現象很可疑,但若是沒有被揭穿,有再深的印象和感慨都沒意義——

  「你二人鞋上沾過的泥,便是最好的證明。」見第一面時覺得寧孝容靦腆,屬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然則第二面判若兩人,表情嚴肅,該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據稱,寧家多數人,也只有這兩種基本表情。

  勝南初聽寧孝容這般指證,尚以為寧孝容只是虛晃一招,不願中這「做賊心虛」之計,因此不可能低頭去察看。他不是沒有考慮到腳底會沾上濕泥,是以在出入聖壇之隙,和宋賢都有過留意,理應沒有留下泥土痕跡。

  自信如宋賢,亦冷笑嘲諷:「寧姑娘,腳底『沾過』什麼你都看得到,你真是神人!泥又怎地?好似只有你寧家有泥,別處沒有?」

  「泥自是隨處都有,可你們腳底的泥,原先附著著的,是獨我寧家才生長的苔。」寧孝容冷冷盯著林楊。

  勝南心念一動,動作再輕便,他二人腳下都會沾上苔泥,雖然不會多明顯,卻無可避免。那陰濕之地,苔本身不沾粘,濕泥卻沾粘,卻真正是把苔蘚獨特的氣味甚至痕跡都隨泥帶到了鞋上。但寧孝容,她又是如何會察覺一隅苔泥的異常?若真如此,還真是明察秋毫了。

  寧孝容一笑:「盟王自是不明白,聖壇之中明暗不均,平常若無外物侵擾,萬物生滅自有規律,譬如,有些地方苔重,有些地方根本從不生苔,盟王若不是被我寧家人帶路引進去而自己硬找路私闖,會很容易闖進不該進的地帶。」

  勝南一怔,他也記得,聖壇的光線是不均一照射的,故而寧家的地形結構,使得光線詭異,明暗相間,原來,寧孝容所言「不該進的地帶」,就是那些本不生苔的位置?難道,竟連地形起伏光線明暗,也在起著監視敵人的作用?

  果不其然,聽得寧孝容說:「盟王不請自來,原先不生苔之處,處處留下氣味。若一兩處,自是看不出有何變化,然則你們為躲巡視寒屍,輾轉過多,我便是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宋賢瞠目結舌,勝南蹙眉思慮,那寧孝容越說下去,效應就越大:「盟王更不會知道,我寧家地面上石縫裡有多少生靈,是要依附這些青苔生存,當它們的依附亂了,它們也就跟著亂!這等風波,是不是由兩位引起的,兩位不必我多說了,你若未去聖壇,鞋上不可能有痕跡。」

  「也只有你們這些鬼怪,走路的時候還會注意這些!」宋賢嗤之以鼻著。

  「即便腳下有苔痕,也不能證明今夜私闖聖壇侵犯的就是我。寧姑娘應該還記得,我昨夜剛去聖壇一次,有苔痕並不奇怪。」勝南冷靜周旋,「他沾苔痕也不稀奇,昨夜之後,他與我,時刻都在一起。」她往細微處考驗他,他當然也從細微處還擊。

  「是嗎?不知盟王如何辯解,我寧孝容蠱毒的無法製成?你二人應該是曾為了避險強行躲進聖壇的一道石穴之中,卻想不到會因此殺了我在石穴裡原先所養的蟲靈,那蟲靈再怎麼微不足道,少了它,我的蠱毒就完成不了。」寧孝容冷道,「我寧孝容身側的十二座石穴,是對應了十二個路口,埋好了來養蠱之用,想不到剛剛埋下,就被你二人之中某一個一腳踩壞!」

  她慍怒著說,似是本來並不想提起這傷心之事,勝南宋賢,也是一怔,原來他二人忘情擊掌,不是有驚無險,而是埋下禍根!?為了補救,勝南一把將宋賢揪進石穴裡去,卻踩壞了寧孝容養的蠱,的確躲過一劫,卻從而埋下一個隱患?!

  宋賢訕笑著,壓低聲音:「早知如此,就換鞋了,省得這麼多麻煩。不過……也許她還會說,腳印是你的,或者蟲子的亡靈纏住你了……」雖玩笑,卻也是在劫難逃的口吻。

  可是,竟沒有「早知如此」,習慣以環境取勝的勝南,獨獨忽略了這又一個細節,他還對陳鑄說過:「戰爭的性質抽絲剝繭,每一場歸根究底都一樣。那些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很在意,有人卻忽略。」現在,該輪到寧孝容對他說了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勝南和宋賢,直到被寒屍圍攻時才瞭解,他們自由地來去,沉著地應對,沒有驚擾寧家任何一路人馬,卻破壞了寧家生物的正常規律,寧孝容夜晚睡醒,發現了這些異常之後,立即調兵遣將,四下搜捕,勝南宋賢,即使沒有不和,也未必避得開寧家寒屍的集體出動同仇敵愾。

  而且,之所以被敵人追及,怕真是源於不和。

  儘管勝南不願意承認,此刻他和宋賢,已經再度走到了關係斷裂的邊緣,但當寧家寒屍已經劍拔弩張圍攻陣勢時,靜下心來的勝南,明白前路已不再平坦。行蹤一旦暴露,他們就是寧家的公敵,再者,寧家能找到他們,與邪後合作的金人也一定不遠,或許早已經躲在了暗處——勝南原先不無警惕:既然鄭覓雲在寒潭出沒,那麼,很可能這次的敵手是山東的老相識,楚風流及其五虎將。本該處處防備,以保周全——卻為什麼,終究是太在意宋賢的話,宋賢的哪怕一句誤解,都竟教一貫謹慎的自己,淡忘了周圍其實危敵四伏……

  勝南暗自嘆息,不禁憶及新嶼,多年來,只因關係太親近,又免不了少年氣性,一貫是宋賢心直,勝南口快,常常引無數摩擦嫌隙,身為大哥的新嶼,熟悉他們的脾性,總是能夠洞悉調和,此刻倘若他在此處,自己和宋賢才不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如今遭遇勁敵,敵眾我寡不可怕,可怕的是,敵聯我分——宋賢的忽冷忽熱,就像是中了離間計一般,可嘆這離間計,是因玉澤才一觸即發,由慕容荊棘火上澆油,對寧孝容自投羅網,給楚風流可乘之機……

  勝南基本可以肯定,以楚風流為首的舊敵們,就在不遠的暗處。看不到,卻危險。

  「這群鬼怪也不算多,平分如何?」宋賢說的時候沒有看著他,態度很一般。

  勝南心念一動:「我們兩個,有兩條路可走,不是嗎?」

  宋賢一愣:「什麼?」

  「平分他們,你引一半去左邊,我引一半去右邊,注意安全,半個時辰後回到這裡。」勝南說。

  「我們,為何要分開?」宋賢一愣。

  「必須分開。」勝南說,「左邊那條,是我們從寒潭的來時路,你不會迷失,右邊那條向斷崖,我記得路。」

  「就這麼百十餘鬼怪,還必須分開?」宋賢惱怒地拔出潺絲劍來,「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就直說!」

  勝南愕然,情況緊急,不容再辯,只低聲道了一句:「敵人在你見不到的地方。」

  宋賢哼了聲:「反正你說話,向來是說一不二的,我也奈何不得,只希望你記得信守承諾,半個時辰回到這裡來。」語氣很冷,卻也是關心所致,他真不想半個時辰之後,勝南已經被那群所謂看不到的敵人們暗殺了。

  對於宋賢一貫的嘴硬心軟,勝南再瞭解不過,之所以突然決定分道揚鑣,勝南心中有數,不無把握:他和宋賢兩個,人雖少,卻可分可合,反倒是那群暗處的金人,他們當然始料不及自己會和宋賢忽然分開,他們該如何去分兵力,如何再因為自己和宋賢重新會合而把分出去的兵馬再集回來,安排時一定頗傷心力,調遣上必然煞費功夫,敵聯我分,順利轉化成敵鈍我靈,也可以幫助自己看清楚,敵人的大致數量和分佈狀況。

  像吟兒瞭解他的那樣,不管先前發生什麼,和誰一起,應戰時,向來從容不迫。

  

  「將軍遣小人來請示王妃,事態有變。」楚風流帳外,忽有五虎將之王天逸遣人請示。

  「什麼變化?」楚風流輕蹙秀眉,平靜問勢。

  「林阡和楊宋賢不知是否內訌,分開走了兩條路,不知王妃作何安排?」

  「跟著分。」楚風流發號施令,「他兩個,一樣重要,誰都不能放。」

  羅洌見狀,不知何故:「為什麼我們要跟著分?集中兵力抓一個,無論抓住誰,都可以給他們重重一擊。」

  楚風流搖搖頭,反問:「可還記得,楊宋賢當年在泰安,還沒有九分天下稱號時,是被我們封為什麼?」

  「當年,吳越和他,一個是『抓不牢』,一個是『抓不住』。」羅洌回憶著,「吳越抓住了也會溜走,楊宋賢是到手了也抓不住。」

  「當年,我們都忽略了還有個『抓不著』的。」楚風流嘆息,「抓住他們,談何容易?如果集中兵力抓一個,一直抓不著,反倒放走了另一個,更可能給他倆都得來生存之機。」

  羅洌正色點頭,向來喜歡有什麼說什麼的他,在楚風流面前絕對收斂。

  「我看林阡之所以敢和楊宋賢分開走,就是看準了你兩個都不放。」軒轅九燁說,「轉守為攻,他還真是快。」

  「是啊,我們剛剛攔截兩三處暗號,監視他還不足一個時辰……」羅洌說,略帶些失望,「這麼快,他就故意分開走刁難我們了,一共就兩個人,他竟還敢分開走……」

  「他當然敢分,如今沒有幾個人敢露面去攻擊他,特別是在他單身一個的時候;鄭覓雲一死,楊宋賢的威風也就殺出來了。」軒轅再瞭解不過,解濤亦開口:「以前在泰安的時候,不就是說談孟亭手下有好幾個小子,以一敵萬,刀劍無敵。分不分開,又有什麼異同……」

  「哈哈,此言差矣,在魔門這種容易迷路的地方,分開來走的苦頭,他吃一次恐怕就不敢吃第二次了。王妃,是不是?」葉不寐看出楚風流並非此意,因此投其所好地說,邊說邊示好地亂拋電眼。軒轅九燁知他油腔滑調慣了,聽著他說話語氣便不舒服,知他一定另有所圖。

  「我倒是想,且讓他先嘗一次分開走的甜頭,看他還有沒有本事再爭取嘗到第二次。」楚風流的笑容裡,洋溢著的全是無可匹敵的自信,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女人,解濤總是歎服她,怎地何時何地都能有這樣的神采飛揚,完顏家風華絕代的准王妃,她同時還是個志向不輸男兒,甚至保持過不敗戰績的戰地女神。且看她,是不是真的能順勢,就此把吳越林阡楊宋賢剋死……

  

  林深幽暗處,葉不寐環視四面,除楚風流外,人皆已散,不禁心下竊喜,知機會難得,心理驅使,縱然那個是王妃也猛然撲了過去,啪一掌拍在樹幹上把她去路截住,胸膛堵在她身體之前,原想要趁勢看看她有如何反應,然則緩緩低下頭去,見王妃面不改色,那令他驚豔的容貌裡,分明存在著一種進退有度的從容。她抬頭與他四目相對,好似早已知道他會有侵犯她的意念,但這表情實在告訴他,他侵犯不得。也難怪,這麼個出身世家、見多識廣的妙齡女子,當然不會跟平時打交道的女人一樣容易搭訕。

  越棘手,就越激發葉不寐的鬥志,帶著他痞氣的壞笑,他繼續用眼神領略王妃的美,這玉骨冰姿,不能褻玩,也總不能浪費,於是嘖嘖地贊,輕浮地笑:「我二十三歲的時候,還是金北第十,花了兩年吃盡苦頭,最近才連敗了五個拼到第五,一直不知道為何自己要受這種虐要個虛名,如今才懂了,是為了見到你,美人。」

  楚風流面色一變,在這個幾乎所有人都尊稱她為王妃的今天,竟還有人敢如此輕佻地叫她美人。

  「若我還是第十名,怕早就在半個月前,窩窩囊囊地死了,幸好我是第五,才得以與美人一見,並肩而戰。」

  「有沒有想過,你會死得更加窩囊?」楚風流慍怒的口氣,竟惹他忍不住發自真心地愛撫,鬼使神差就把另一隻手拿出來,伸出去,托起她下巴,捧住她臉蛋,忘乎所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她冷笑著,撥開他無恥的右手:「人往高處走,越走越下流。」

  生氣的樣子,竟也這般嫵媚可愛,情不自禁,葉不寐即刻採取強勢,誰料剛剛有侵犯意向,眼前便一道白光疾掠,緩過神來,這才記起對方是金北第四,葉不寐急忙跳閃,差點沒有站穩。

  「你是第五,就不要痴心妄想。」劍入鞘,楚風流冷冷說,「葉不寐,讓你參戰,是希望你乖乖看著,五虎將是怎麼打敗林阡的,好好學著些,才不辱你第五的名。」

  葉不寐想辯解,舌頭在嘴巴裡打成結。

  楚風流說畢轉身,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

  追求失敗,葉不寐仍帶著笑意,抬起適才觸碰她的左手,不氣餒:「嫌我第五……你等著,我會打上去的!」鬥志更甚。

  

  話說葉不寐打心眼裡也瞧不起那完顏家的二公子,壓根兒沒怕自己的行為會被誰發現,因而這幕情景,雖發生於夜間郊外,也隱秘不到哪裡去。一路尋來、有急事要向王妃敘說的羅洌,正巧看到王妃動武的瞬間,猜出了所以然來,嘆了口氣,上前:「王妃,天逸他……」

  「他怎麼了?」

  「原來適才回來請示王妃的人,並不是天逸所派……天逸看見林阡和楊宋賢分開,怕稟報王妃來不及,所以就立刻自作主張了,是他的副將覺得不妥,才遣人回來……」羅洌察言觀色,楚風流果然臉色不好看:「所以,他沒有來得及得到我的命令,就按著他自己的想法亂來?!」

  「王妃息怒,幸好,天逸是猜到了王妃兩個都不放過,歪打正著了王妃的意思,才沒有引起混亂。」羅洌趕緊說。

  「哦?他倒是越來越擅長揣摩我心思了。」楚風流冷冷道,「只不過,他還是出事了,是不是?」羅洌無奈地點點頭。

  「怎麼了,林阡幹了些什麼?」

  「可能是一時疏忽,天逸光顧著看寧家圍攻林阡,一不留神,發現林阡的座騎不知何時已經不在了……」

  「什麼?!」風流面色一變,「真是成不了氣候,枉他還與你合稱『天羅地網』!小聰明多的是,遇到大事卻犯糊塗!」

  羅洌對這評價,已是習以為常,像這次,找出林阡行蹤,功勞也全在羅洌:「那麼,我們應該如何補救?萬一,林阡的座騎出了我們封鎖,跑去了吳越那裡?」

  「沒關係,吳越那邊,也有我們的人。」風流低聲說,羅洌驟然領悟:「喔,原來,王妃是兩面都封鎖?吳越身邊,已經?」

  「吳越凝聚力在泰安是數一數二的,楊宋賢靠名氣人緣,他靠實幹經驗,但是這次,林阡楊宋賢不在身邊,吳越只怕會失去了主心骨,肯定沒有注意調和屬下的關係,正好可以趁虛而入。」楚風流嘆息,「當年沒有打完的仗,存在在我和吳越之間,我一度懷疑過,吳越的弱點是不是就在這裡,常常當斷不斷,左右為難,現在,終於發現這個懷疑是對的。一旦吳越失去主見,自亂陣腳,他身邊的人,就會接二連三成為我的。」

  羅洌驚訝點頭:「王妃實在是棋高一著啊,雙方封鎖,雙重保險。」早就對王妃心服口服,「才一個時辰,竟發生了這麼多!如此安排,林阡的暗號即使出去了,也到不了吳越手裡……」

  「沒什麼事,你也先去歇著,過片刻,和梁介一起,接替天逸。如果寧家傾盡全力,兵力多到林阡楊宋賢都無法抗衡,你們可以考慮直接出戰,靈活應變便是。最好,是先把楊宋賢拖垮,他畢竟失了憶,武功上,理當時強時弱。」

  「是,王妃。羅洌還希望王妃、好好地保重自己。」羅洌卻不得不提醒王妃,雖是主僕關係,共事多年,他一直把她當姐姐般尊敬,也實在清楚不過,像王妃這樣的女子,免不了一生會遇人無數。

  「好,一定。」楚風流一如既往地笑答,可是,羅洌清楚得很,楚風流很識人,卻未必瞭解她自己,她是至高無上的統帥,她以為她能夠保護自己不受任何損傷,所以,徘徊在南北前十一干男人中間還能那麼鋒芒畢露,且從不屬於任何人。楚風流是不敗的女神,但她不可能永遠都是。

  一個從來不敗的人一旦失敗,有多痛苦,羅洌可以體會。也不知怎地,會在與林阡暗戰時,有這種不祥預感,雖然,現在林阡處於劣勢,處於劣勢的他,還佔據著絕對的主動權。這樣一個在逆境中還能時刻保持通行無阻的敵人,才是他們最大的勁敵,因為,他們無論誰,都永遠無法揣測到他的極限。

  所以,在得知王天逸失誤之後,羅洌一直擔心著林阡會不會是令楚風流結束神話的那一個,但現在,這疑慮基本已經消除:原來,王妃已經在吳越身邊誘出了叛徒,還即將,利用寧家的人多勢眾先行拖垮時強時弱的楊宋賢……

  既然王妃對吳越和楊宋賢的弱點瞭若指掌,王妃一定也瞭解林阡的弱點,羅洌心想,不怕林阡會逃得過王妃的手掌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50
第298章 兄弟三,復當年(14)弱點

    沿途折返,重溫寒潭,那獨特的陰霾感,摻和著來自寒屍們的連串傷亡,傳染得連空氣裡都是血腥的味道。唯有這血腥,證明敵人們不是鬼怪而真正是人,魔,追根究底也如此平凡。

  與寒屍交戰的將近半個時辰,潺絲劍斷續拉扯出回憶,每一場回憶莫名綻現,都像一場絢麗的煙花,絢麗後再傾頹。宋賢的心情單調且空洞,卻實在不想去追求任何充實。因為,力不從心,額上儘是汗水,不知是緊張還是燥熱,只覺渾身皮膚都是被兩寸溫度覆蓋著,熱灰與冰,一寸寸相互滲透,摧殘著自己的靈魂,儘管,表面上他完好無缺。

  被楚風流言中,他果真時強時弱,卻不是因為失憶,而是因為寒潭——

  越靠近寒潭,他知道他一定會越凍傷,勝南是因為怕他迷路而把這條路給他,可是,勝南沒有想到的是,一旦走上這條路,宋賢就會失明,就會頭疼欲裂,就會有記憶在腦海裡翻江倒海!

  「真該死,真的又在發作!」宋賢咬緊牙關,他剛剛之所以同意走回頭路,也是偏不信邪,想證明自己是經受得起寒潭作用的,結果,事與願違,寒潭又一次在考驗他的體質……

  半個時辰,半個時辰是不是快到了,可是,他的面前,還有這麼多敵人……怎麼會,越來越多……風哀急,霧苦濃,刀光劍影,漸暗漸虛無……

  當視覺再一次喪失,他難以依賴自己的雙耳,寧家寒屍,人勢浩蕩,聲卻細膩,若看不見,聽覺再靈敏都徒勞,比對付鄭覓雲還要艱苦,一瞬,他只能憑藉著寒氣感應敵人的位置,腦海中,現實被洗淨,幻覺開始充斥,久之宛如親歷漠北,徒見那酷寒疆場:虜塞兵氣連雲屯,戰場白骨纏草根,劍河風急雪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

  馬蹄脫……驀然間失去平衡和高度,醒自戰馬的慘烈哀嚎,幾乎同時,下墜,麻木,恍惚中反覆一種與地面強烈衝撞的疼痛,那撞擊太猛烈,把壓在最底層的記憶都翻了上來——好像是發生在不遠的過去,和現在一樣,驚沙撲面,箭鏃穿骨,隱隱作痛,倏忽又劇烈悸動。那一夜,身負重傷,浴血苦戰,全身各處,都被冰冷的武器刺穿,沒有後援,只要放棄,就一定會死……黑壓壓的敵人身後,是奔騰不絕的江水,和浩蕩水勢映襯下的天月,夔州?夔州?是那一場、我和林阡的夔州之役嗎……那一段在抗金聯盟人人引以為榮的奠基之戰,林阡為什麼獨獨選擇犧牲我?我……又為什麼情願為他送死?記不清了,只記得,這次也一樣,這次我也是心甘情願,為他回到了寒潭,彷彿他的命令,我從來就沒有想到去反對過……

  當擊斃宋賢戰馬,寧家群魔即刻乘勝追擊,遭遇劣勢的宋賢,剎那血染一身,根本無法應付這樣的雪上加霜,潺絲劍的精彩,剛剛開始即將謝幕。

  橫豎都是一死,以前不是沒有過,死有何懼,他只是遺憾,遺憾著:棘兒,算我欠你一生,玉澤,前生欠你今生又錯過,林阡,生生世世,我們糾纏不清……

  便縱有千萬種牽掛,也無法阻擋體力的耗竭。

  

  死之時,割面陰寒,風清冷,豁然往事開。

  凶險,動盪,血腥,險惡,他曾經歷過的,類似景象。

  「是你們害她掉下去的!慕容荊棘,我找到她的話,這筆帳就算,如果找不到,你好好保住你慕容山莊吧!」怎地?棘兒害了玉澤?而我,對棘兒是這般的惡言恐嚇?

  他猛地一顫。

  同樣的血色夜晚,來自蒼梧的清風凜冽刺骨,「都怪我不好……我應該一直站在眉兒的面前保護她,不該離她半步……我害死了眉兒……」眉兒是誰,似乎,這個人的死,讓玉澤那麼揪心,那麼悲痛欲絕。她淒涼的眼淚,讓他的世界驟然跟著一無所有:「若我不是這麼猶疑著要不要和勝南見面,眉兒她就不會死……」似乎,玉澤在重見勝南的路上,一直在躊躇,躊躇能不能做好領袖身邊的女人,所以,寧可一個人背上所有的債。

  死,不光眷顧過別人,勝南,也一樣是把命系在刀劍上的人,梟騎本該戰鬥死……

  「你可知道,勝南今天早晨差點就死了,可是因為你的玉戒,他才復活……」其實自己懂的,勝南不可能是那種無情無義之徒,勝南有多愛玉澤,可以從玉澤多愛勝南之中體會。

  最深刻的,卻反反覆覆一場浩劫——玉澤在自己的懷裡呼吸漸漸衰弱,玉澤知覺模糊,玉澤說,勝南,對不起,玉澤唸著,若沒有重逢,玉澤清醒過來,流著淚,宋賢,你怎麼會來,你們,不是要備戰嗎,若回去,告訴勝南,叫他小心啊,玉澤闔上眼,為什麼關心的話,我們總要在背後說出來……

  有印象了,有印象了,林阡不是故意犧牲玉澤的,然而瞭解事實的此時此刻,自己也已經死了,死了,僵硬了……

  他告訴自己,他已經追隨玉澤而去,再也不會和林阡會合了……

  

  偏偏在這一刻,意識逐漸恢復,身體也越來越暖和,他微微動彈著,還好,體力不支,命還在,全身都被裹得嚴嚴實實,還被緊緊攬在那人懷裡,不暖才怪……危險還沒有結束,那人沉著地帶他一起尋到山洞之間避難,冷靜地判斷著附近寒屍的動向,還來不及注意他的甦醒。想必,是半個時辰到了,那人見他失約,所以立刻趕來,從血泊中救出他,寒屍糾纏過緊,那人怕他有事,脫了衣來給他取暖,那人的溫度自己可以感覺到在極速地下降,那人明明也該覺得冷……

  那個人……那樣的一個人……為何自己會揣度得那麼卑劣,那根本、就是在侮辱自己的兄弟啊……

  記憶殘缺,情卻復甦,感覺來襲,撕心裂肺。

  「勝南……」他嘶啞地喊那個人,那一刻,只想要抱著勝南痛快地哭一場,不作它想。

  「你醒了?」勝南迴頭看他,帶著些焦慮和憂傷:「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到寒潭這裡來,會跟吟兒一樣反常?你可知道,那樣我會害死你?」

  宋賢虛弱一笑:「不就是為了,在你身邊多賴半刻,多瞭解些事情,若不抓住這個機會,我什麼都沒有了……」

  勝南一愣:「你不是說,不想聽那些記憶了嗎?」

  「不想聽,是因為沒有必要。」宋賢輕聲道,「你是不是我兄弟,記憶雖然不在了,感覺還在。真實的事情,不需要辯解,不需要回頭去找,現在就是,現在就有。」

  勝南頗受感動:「有了你這句話,我即便這一刻便衝出去和他們同歸於盡也是值得。」

  「敵人,是不是很多?」

  「寧家的在增援,金人也出來了,看來,是特意拖垮你,警告我不要再和你分開。」

  「就這麼不想與我並肩作戰?」宋賢儘管體力虛脫,還是輕鬆的口氣。又回到過去了,勝南很想回到的過去。

  「宋賢,你聽著,敵人很多,絕對超過我們的想像。這山洞我也是適才臨時發現,他們一時半刻找不到,但是這樣一來誰也出不去……」

  「不行!不可能!」宋賢凜然,「調虎離山,把我送出去,那你呢,你真要衝出去和他們同歸於盡?你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是兄弟的,就一起殺出去啊!」

  「是兄弟的,當然一起殺出去,你要不要聽我把話講完?」勝南無奈搖頭,阻止他的脾氣,「這不是調虎離山計,我只是想出去,帶他們溜一圈而已,過片刻我會回來。你身上這麼重的傷,不要休憩片刻?不恢復體力,怎麼可以和我一起殺出去?」

  「你知道嗎,你真的很令人厭惡,總是說一不二,叫人又辯駁不得。」宋賢佯裝氣憤。

  「因為我試過,二是錯的,一是對的。」勝南輕聲說。

  「看看,不僅說一不二,還獨斷專行。」宋賢一怔,露出笑來,「好,我等你來。」

  黑夜,風很冷,看不見,可是身邊有溫度,就什麼都不怕。

  「我等你。」我一輩子等你來,即便我什麼作用都失去了、唯一的本事就是等你來。

  

  天羅地網,是楚風流麾下五虎將之羅洌、王天逸兩位的合稱,名副其實,戰場上遇此二者,突圍之難,可見一斑,倒不是說羅王二人都武功高強善於圍攻,實在是楚風流調遣一流,一旦開戰,即以羅王兩位交替輪流,協調應變,常使勁敵難以攻克,一直也是所向披靡。但數年前,這天羅地網還是被些高手找出了破綻。

  破綻,正是這號稱地網的王天逸,比之羅洌,經驗不足卻擅長浮誇,偶爾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當然,這弱點,是被放大以後才如此,若王天逸不是身經百戰,怎可能列五虎將之一?換作平日,王天逸的弱點,可以計算在外,可惜,這次的敵人,終究非等閒,怠慢不得,楚風流也沒有想到,才半個時辰,王天逸就出了個可以被無限放大的失誤。

  此刻,王天逸正膽顫心驚地站在楚風流面前,冷汗直冒,林阡的戰馬,怎麼說也是他一時疏忽放出去的。

  老老實實地站著大約有了一個時辰,卻見帳外秘密進來一個熟人,依稀是來自山東紅襖寨,估摸著已經叛離了吳越吧?王天逸暗自猜測,老寒腿發作,在這個猶如冰封雪飄的低溫寒潭。

  「怎麼樣?」楚風流忽然開口。

  「王妃放心,那匹馬,我已經處理了。」楚風流的雙保險,總算派上了用場,她滿意地一笑,轉過頭:「天逸,還認得這一位麼?唐迥將軍?」

  「哦……原來是他……」王天逸犯嘀咕。

  「這一次,是唐將軍替你補了過。」楚風流說,「可記得這恩情了?」

  「記得了……」王天逸連連點頭,向唐迥投以感激目光。

  「唐將軍,我想知道,吳越是不是真的比較沒有主見?」

  唐迥點頭說是:「王妃英明,識穿了他。新嶼是紅襖寨裡謀士最多的一個當家,他出戰之前,常常要聽很多人的意見,自己沒什麼主見,就算有,也不怎麼令人叫絕。」

  楚風流暗自欣慰:「跟他打了那麼久的仗,也只抓住這一個弱點罷了。當世之才,若論攻城略地,第一非他莫屬,暗器又那麼一流,從前,我還以為他沒有任何弱點。」

  「所以說,勝南和宋賢,真是他的左右手啊,勝南是他的軍師,宋賢是他的福將。」

  「楊宋賢,這個人倒也真是福將,他一出道,就連敗我五大將,風頭無法阻擋,後來一躍成為紅襖寨的當家,然後平步青雲九分天下。」楚風流續道,「後來我才發現,他到是他三人之中最沒有心機的一個,為人比較簡單。」

  「說實話,現在他失憶了,也未必有以往那麼可怕了。」唐迥說,「而且,宋賢很可能會跟勝南有分歧。」

  楚風流輕聲問:「今天請唐將軍來,也是想問一問唐將軍林阡的弱點。過去在泰安,實在沒有注意到他。現今他身份變了,也還是不知道他的弱點在哪裡。」

  「勝南,其實勝南哪裡都可能有弱點,可是總讓人發現不了他弱點,比如說他從前有內力上的欠缺,他卻從來沒有一次輸在內力的較量上,要不是我們這些看著他長大的人,才不會料到他出道時候根本沒有多少內力。」唐迥說。

  「沒有內力?」楚風流驚詫地點點頭:「是啊,他不是沒有弱點,而是把弱點都縮小到了微不足道啊……」

  「不過他有個很大的弱點,熟悉他的,會知道。」

  「什麼弱點?」楚風流求之不得。

  「獨斷專行。也正是新嶼宋賢對他言聽計從慣了,使他獨斷專行。」

  唐迥對答如流,王天逸面露喜色,楚風流卻斂色冷道:「這算什麼弱點,他是領袖,當然獨斷專行,難道還有人可以推翻他的決定不成?」

  「那……我也實在找不出,他有什麼弱點了……」唐迥直冒冷汗,「他先前,是有一陣子的特別好戰,但是他現在好像在克制,克制自己不要走火入魔,不要老是處在那種低谷。」

  「這也是低谷?那可真是最高的低谷了。」楚風流當然不悅,揮手令他出去,王天逸站立許久,才嘆息了一句:「難怪天驕大人說,敵人只有林阡一個,隔離了他一個,抗金聯盟立即就阻滯不前,決戰差不多就提前告終了……可是,找不到他的弱點,又怎能說,我們這隔離是成功的?再不突破,儼然是失敗啊。」

  「他有個弱點,我不確定能不能用。」楚風流輕聲說,「你先下去。」王天逸領命而退,簾帳掀起,楚風流瞥見葉不寐從帳外一閃而過,他討厭的臉上,掛著些魅惑的笑意。

  楚風流皺緊眉頭,憶起適才他種種不敬,陡然一陣嫌惡,心念一動,轉過頭去,輕聲吩咐侍女:「去替我、送件東西給葉不寐。」

  

  一個時辰左右,勝南順利地回到宋賢身邊,跟他承諾宋賢的一樣,毫髮無損,安全得歸。

  他臉色卻有稍許疲憊和失意,教宋賢,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壓低聲音,告訴宋賢:「新嶼手下有內鬼。」

  「何以見得?」

  「我放出去的馬是墓室三凶所養,識路回墓室,但是一直沒有回音,足見新嶼手下有內鬼。」勝南說。

  「啊?你把戰馬給放走了?你確定它出了包圍?」宋賢奇問。

  「長相比較普通,只要逃過王天逸的眼就沒事了,王天逸督戰,敵人最放心。」勝南笑,「他的弱點,還是從前你發現的,他這個人,比較喜歡耍小聰明,總希望能不費一兵一卒坐收漁利。現在正巧寧家在場,方便我趁機利用。」

  明明有兩路敵人聯合攻擊,他竟然利用一路敵人來麻痺另一路,倒是要感謝寧家的插手了……宋賢點點頭:「那麼,新嶼那邊的奸細……」

  勝南搖頭:「我也不能斷言是誰,新嶼的部下們,少則追隨他三四年了,本該是忠心耿耿的,但只怕,楚風流當年在泰安就曾經跟之中幾個有過交流想過招安,所以,現在又趁機去分裂。不僅如此,楚風流還猜出我和慧如通過毒獸聯繫,所以,但凡與我接觸過的毒獸,都被楚風流所殺。」

  「何教主的毒獸,若是像寧孝容的蟲靈一樣,看不到摸不著就好了。」楊宋賢玩笑說。

  勝南一怔,笑道:「可惜,慧如能與我聯繫的毒獸,楚風流應該可以問出來是哪些種類,可能會接近我們的毒獸,在這一帶恐怕都被她清理乾淨了。她這次,到真是針對著我們,不惜大費周章。」

  「楚風流,竟是個這麼利害的人物?」

  「嗯,才華橫溢。」勝南低聲說,「當年,我們曾經頻繁地敗給過她,但是也漸漸跟她學會了不少東西,比如說作戰。不過,也順帶著把她的作戰缺點給學了來.」

  「什麼缺點?」「獨斷專行啊。」勝南半開玩笑。

  「哦……」宋賢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你能跟我講一講,我們三兄弟,在泰安的經歷嗎?我們,常常偷東西?或者喝酒?或者嫖賭?」宋賢,首次這般主動地詢問自己這一切。

  勝南因為嫖賭而不自覺笑出來:「那些沒做過,喝酒倒是經常。泰安那邊,有名無名的酒家,只要好喝的,都被我們喝遍了,只不過跟你們喝酒有個不好,每次喝哪家都要我來決定,你們跟。」

  「啊?我們這麼沒有主見?」宋賢問。

  「當然不是,是因為我鼻子對酒和食物尤其敏感罷了。」勝南說著,卻有些黯然,「其實,誰沒有主見呢,新嶼總是不知道,每次他的第一推斷,都是正確的推斷,他卻總是要受旁人的影響,策略寧先用別人,也不用自己。回想起來,我們三兄弟橫行山東,真正是肆無忌憚的,我和新嶼缺少你的樂觀,你缺少我們的冷靜,新嶼缺少你我的主見,三個人在一起,才是最好的互補,無奈這日子……卻真的太遠了……」那些故事,早就結束了,以至於他也時不時地恍惚,誤以為他記憶的開端,在闖蕩江湖之後。

  宋賢憧憬地說:「竟有過這段歲月麼。」有過,他想告訴宋賢,還曾延續到點蒼山、雲霧山,本該、延續到多年後的現在。

  「待會兒,我們合力殺出去試試,如果實在不成,再想想,能不能用別的方式和新嶼聯繫。」勝南在腦海裡搜索了一遍,「真可惜,短刀谷的響箭,畢竟隔太遠,墓室那邊幾乎聽不到,小秦淮的信彈我也試過,像會被魔門這邊的霧氣吃了一樣,一去不返,別的方法,也受魔門地形氣候所累……最實際的,還是在新嶼可以找到的地方,留暗號。」

  「對了,我們的暗號,是不是這種形狀?」宋賢忽然想起什麼,在地上劃出紅襖寨的記號來,雖然歪歪斜斜,倒也確實有那麼點像。

  勝南笑:「這應該不是暗號吧,這是『疑似暗號』。」

  「疑似暗號,不是很好嗎?金人會銷毀暗號,可是銷毀不了疑似暗號,你說,憑我們三兄弟的默契,新嶼能夠察覺出那是我留的?」

  「原來你適才出去過?」勝南一愣。

  「是啊,人都被你調虎離山了,我還不找些事情幹干?」宋賢得意地看著這疑似暗號。

  「楊宋賢,你幹了一件多蠢的事?你既然能夠出去了,為何就不徹底離開?留了個暗號還走回來?你腦袋有問題?」勝南氣急。這不是多此一舉嘛。

  「我答應了你,要等你來。」宋賢不如他強勢,卻比他固執,「若你回來不見了我,不會以為我走出去了,只會連累你。林勝南,你不是認識我嗎,也應該知道,我腦袋一向有問題。」多熟悉的語氣和稱謂啊,勝南氣惱的面色裡,驀然平添了一種解脫的欣慰,一掌拍在他肩上,很久沒這麼痛快地笑了:「好小子!傻得也叫我心服口服!」

  

  夜半,羅洌梁介不得不向楚風流請罪,關於他監視中途林阡的忽然失蹤。儘管林阡的確沒有離開過他的合圍,但中間消失的一大段空白,他永遠猜不透林阡做了些什麼。

  「王妃,他們好像會遁地。」梁介稚氣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和不得不信。

  「不會這麼神奇,他可能發現了什麼地形藏身,故意耍了你們。」楚風流道,「沒有離開過你們的包圍,按理說不會有暗號能傳出去。」

  「可是,他們如果一再地找到好的地形,會不會借此遁逃?」梁介沒有信心地問,五虎將中,梁介年齡最淺。

  「梁介,不必妄自菲薄,要相信『天羅地網』和你梁家父子的實力。」楚風流勸解的同時,忽然心念一動:「對了。林阡沒有離開過你們合圍,那楊宋賢呢?」

  「楊宋賢有過,只是楊宋賢被我們擊垮,身負重傷,理應……」

  「等一等。」楚風流嚴厲地打斷羅洌,站起身,「我是不是叫你們,全力監視他兩個?!」

  「可是,楊宋賢自消失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後來林阡出現了一陣子,就又消失了。適才才來稟報,他兩個不知又從哪裡殺了出來,話說回來,監視他兩人,還真不容易。」羅洌氣急敗壞。

  「唉,你是一見林阡出現,就全心全意盯上去,跟著他繞了個圈子,卻把楊宋賢忽略。羅洌,你對楊宋賢,終究是輕敵了。」

  「楊宋賢,沒有那麼可怕吧?他消失的那陣子,不可能傳遞暗號出去啊,他已經被累垮了!」

  「你們繼續盯緊他兩個,教他兩個殺不出去,我去附近察看察看。」楚風流說,「楊宋賢,就算他失憶,也不容小覷。羅洌,你是我五虎將中實力最強的一個,應該時時刻刻記得,對不該輕視的敵人,萬不可輕敵。」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50
第299章 兄弟三,復當年(15)意外

    誰優誰劣?人數說了不算,該以氣勢來顯。殺出魔障,衝破浩劫,林楊兩人一往無前,不知有多暢快淋漓!宋賢養精蓄銳至此,劍術精緻無匹,勝南巔峰戰意保持,刀法激越難抵,一夜數戰,不似同患難,反是共破敵,寧家傾盡全力,實力不過如此。

  心結已解,怎不像當年般合作完美?再無芥蒂,反覆勝南心間的,是幾個時辰以前,宋賢給他的重新審判和心的安慰:「我說過,要等你來。」縈繞宋賢腦海的,也不再是凌亂碎片,而是完整的又一生,重生,源自勝南,「昨夜之後,他與我,時刻都在一起。」是啊,那昨夜之後,就是我的又一生,我楊宋賢,無論失憶多少次,但願每一次,都能做回你兄弟。

  狂風捲地,內蘊針雨,自然主宰戰局,飲恨出刀,萬象皆賓,潺絲行劍,秋毫盡客,草木不實,金石不堅,持器之寒屍,紛紛好似武功廢黜,爭先恐後翻湧而退,個個面色黎黑,驚慌失色。

  然而,魔門的這片戰地,你以為處處都沒有人都是死的,但可能處處都會冒出活人來。

  暗處的,還有他們。真正的敵人,也是拓荒之戰從最開始其實就不可能避免得了的敵人。南北前十。

  此時,宋賢也已經聽見,一波殺氣散去,一波殺氣蕩及:「我們的敵人,是越來越多了。」

  「一個大敵人下面,無數小敵人罷了。我們的敵人,其實都是先前勁敵們衍生而出的,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小了,零碎了。」

  「怎麼說?」宋賢不解。

  「先前來黔西,以為攻破魔門六梟足矣,可是,歷經半載,魔人雖大半歸順,戰事卻越來越難,只因越到後來,敵人越小。」勝南嘆息,「敵人一個比一個差勁,卻一個比一個不服從你,你要做的,仍然是先尊重他們。」縱然他們在抗金聯盟是中流砥柱不可或缺至高無上,他們是天皇老子也得遵守寧孝容的規矩,不遵守——這次圍困就是懲罰。

  「是啊,就像,越小的結越難解一樣吧……」宋賢惘然,當勝南在論戰,他卻忽然憶情。

  「魔人是這樣,金人也是這樣,越來越多。我們可以很容易憑刀劍戰勝楚風流,可是,她的五虎將,在戰場的作用等同寧孝容之於林美材,舉足輕重。」勝南說,那五虎將各有長短,各有面貌,從前也是紅襖寨最大的剋星。

  「他們怎地還不親自出馬?」宋賢等不及,摩拳擦掌,「再不露面,我就逼他們出手!」

  「快了,寒屍散了,他們想躲也沒屏障。」他們不露面,是因為要向楚風流請示,那獨斷專行的楚風流,不願意把決策權交給五虎將中的任何一個,儘管他們都服她,她卻沒有一個完全信賴的人,也許,是因為受過傷、有陰影,不得而知,多年不見,據說比泰安時還要變本加厲。有時候其實勝南也捫心自問,當年,他是不是也把楚風流這個缺點毫無保留地學了過來,若是那樣,一旦被隔絕,聯盟軍心會極度不穩,步步走向萬劫不復,像金人以為的那樣,敵人只有他林阡一個,但其實,勝南清楚,人才濟濟的抗金聯盟,應該不會讓金人得逞,希望沒有他在的日子裡,聯盟依舊有主。

  「你是盟主。」其實,我有完全信賴的人啊。吟兒,與其讓你面對寧家這未知的危險,我更寧願讓你面對我可以掌握的危機。你是盟主,我若不在,你也還是盟主。

  林楊二人於寒潭突圍,竟因禍得奇遇,在這陰冷潮濕的寒潭附近,發現許多隱蔽得彷彿與世隔絕多年的洞穴,有些只容他兩個藏身,有些則與別處相通,才明白,相傳諸葛其誰善於遁地,到真有可能是構建寒潭時假公濟私了,藉著這些平素不可能為人所知的好地形,林楊兩個也實在過了把遁地的癮,只嘆那諸葛其誰智則智矣,構建通道只是貪玩所致,因此再如何遁逃,通道長度也侷限得很,根本逃不開楚風流封鎖,那些通道對於林楊兩個,著實只能怡情,不得實用,饒是如此,勝南宋賢,氣性所致,要耍那五虎將的羅洌梁介王天逸,毫無倦意。

  將近丑時,天色忽然變陰沉,月星消隱,光亮遁逃,整座魔村皆是濃霧充盈,勝南心知,敵人露面的時刻到了。

  宋賢望向不遠處迂迴的火把:「真被你言中了,他們露面了。」

  勝南亦迅速生了火:「打敗了這些,我們在這裡喝酒如何?」

  「你身上帶酒了麼?」宋賢狐疑,一目瞭然,沒酒。

  「我沒有,五虎將有。」勝南笑,「尤其是,五虎將裡的老元帥梁四海將軍,行軍打仗時,隨身必備一壺酒。」

  「哦?真不巧了,梁老元帥他,最近剛好在被勒令禁酒。」人群由遠及近規則分散,主帥楚風流疾步而來,將軍裝束,卻是如斯的玉樹臨風,瀟灑自負,她身後,依稀有五虎將之四,梁四海雙目炯炯瞪著林楊,梁介、羅洌、王天逸三人或陰險或直率、或自卑或輕敵,全是躍躍欲試的神情。而多過勝南猜測的是,竟連北第三解濤,北第五葉不寐也在其中,看情形,難逃一番苦戰。

  「楚將軍。」火堆旁,勝南自若轉身,一個照面,楚風流不禁一怔,真正重遇他,方知他果然是那天遭圍攻還狂勝,幾乎劫持完顏君隨的少年人,哪是軒轅所述「魔鬼」?然則騙不過她的眼,勝南身上的獨特氣質,使她一眼就證實了這個人真就是飲恨刀林阡——她曾經唯一的對手,害她失去愛情和家庭的敵人,充滿了傳奇色彩從奸細後人一躍成為江湖領袖,僅一眼,他可以和他身邊同樣傑出的楊宋賢一分伯仲,楊宋賢是九分天下,林阡是獨一無二。

  更令她又驚又疑的是,林阡稱她為、楚將軍。

  他似是注意到她的愣神,微微一笑:「楚將軍,當年在泰安,我三兄弟為山東所有金將列了個將軍譜,楚將軍在之上,一直都是第一。」

  她一笑:「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解濤面上一紅,咳了一聲,想辯解,怕越辯越不解,另幾個都是武將草莽,沒聽出她這一損一大片。

  「楚將軍竟忘記了,當年金軍大盛,楚將軍麾下多少人才,文武雙全,比比皆是,其中有不少,都是後來的南北前十。」

  「你也會說,是當年。現在,就連那個使金軍大盛的人,也解甲不打仗了。」憶及完顏君附,楚風流忽然一陣感傷,「更別提他的麾下們,即便已經南北前十,還是要被你簡簡單單就打敗,死的死傷的傷,那般窩囊。」

  繞著林楊踱了數步,楚風流回看楊宋賢:「我也是真佩服你,楊少俠,當年是你,一人一夜間連敗我五虎將。」

  「過獎了。」宋賢想,這氣氛,一定和山東泰安一模一樣,但當年,定然沒有想過,正式相遇會在黔西啊。

  「王妃,沒必要跟他們敘舊,咱們先打吧!」王天逸急說。勝南冷冷瞥了他一眼:愚蠢透頂的傢伙,明知楚風流流氓,偏要觸犯她。宋賢亦驕傲地看向他:「這點規矩都不懂麼?你主子說話,你插什麼嘴?!」

  「你說什麼!?王妃,你也看見了,他太囂張了!」王天逸不禁大怒,提起劍來。一眾金人,盡皆劍拔弩張,聽候指令。

  「一起上,為我金北,報仇雪恥。」楚風流知箭在弦上,點頭髮號施令。

  當即,葉不寐、解濤、王天逸已然按捺不住,齊齊攻襲,宋賢潺絲劍等候多時,先行上前一步,輕飄飄地晃過葉不寐第一棍,擦過王天逸龍淵劍,再戰向解濤狂詩劍,用不著任何人提醒,宋賢直覺這一位才是真正絕頂高手,緩得一緩,五虎將之三隨楚風流先後出動,勝南飲恨刀蓄勢已久,再度出鞘,輕而易舉撇開梁家父子和羅洌,他倒要見識見識,楚風流若不陪襯搭檔,劍術究竟何如!

  葉不寐棍在手中肆意掃蕩,舞動地風聲四起、虎嘯之音,然則楊宋賢真正是玉面白龍,端的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潺絲劍更是名不虛傳,千絲萬縷,絲絲入扣,高妙非常。以纏聞名天下的潺絲劍,毫無疑問在筆直的外表下如絲般轉折環繞卻屢折不斷,教葉不寐一時不敢有所怠慢,側看美人解濤,一改平日嬌美陰柔,劍法癲狂實在罕見,以劍狂詩之際,劍劍精警考究,招式滴水不漏,難怪金北都稱,「世人練劍,而解子若煉劍!」他狂詩時面色那般的冷傲孤僻,本該,也屬於個絕世少年,卻為何墮落再墮落……

  儘管那王天逸龍淵劍在手、時不時趁人之危暗下殺機,宋賢在狂詩劍糾纏之下,仍有餘力先將他斥退,還無意發現王天逸也果真酒痴,不禁笑說:「勝南,原來酒在這裡!」說罷,忽然驚見解子若面容裡被激發起的逼人戰意,和那張我見猶憐的臉蛋強烈反差,宋賢不禁心一緊,一不留神,差點中葉不寐一棍,側身一閃,好在有驚無險,鏟倒王天逸推他給葉不寐,一邊卸下他的酒扔給勝南,一邊接過解濤續發一劍。表面輕鬆的宋賢,也微微感受得到,解濤的戰力在無止境提升,意念正在火熱。

  勝南沒有辜負宋賢這興起露出的一手,飛身而上將酒奪下,續與楚風流四人交手,十餘招而已,五虎將略顯吃力,已呈交替攻勢,卻是楚風流漸入佳境,似是見慣了磅礴逶迤,看刀意威武,絲毫不為所困。

  也是和陳鑄、完顏君隱同一師承,楚風流劍法,卻非陳鑄風格上的「不知其招」,亦無小王爺的「磊落英多」,而顯然是看慣世情的「淡遠清微」,勝南猜得出,環境決定了性格,性格也決定劍意,到了她那種高度和地位,她也實在不必再追逐什麼了,唯有像現在這樣,在等待中追求,劍旨因此淡泊靜謐,出劍則毫無功利,隨心而行,所出皆絕殺,如此種種,反而促成了她和陳鑄表面一致的雜亂無章,亦如吟兒那般,大有一劍十式的初步印象。

  他卻只恨當時,差了一步,沒有想過去深究這幾人劍法中的聯繫。儘管也覺得類似,儘管似曾相識,怨只怨,只差了那麼一些提示,腦海中一閃而過而已。

  情勢一波三折,比鬥過去了將近有半個時辰,五虎將都早已氣喘吁吁傷痕纍纍,卻是金北三位高手愈戰愈勇,尤其是,狂詩劍解濤,真想不到,那翦水秋瞳,平日裡澄澈,卻可以有那麼尖銳的一瞬間。勝南察覺宋賢開始吃力,是以儘可能地抽身,從旁化解葉不寐充滿力量的攻勢,不停地幫宋賢消除危機,也同時,把圍攻改寫成混戰。

  「怕不怕酒裡有毒?」並肩對敵,宋賢忽然笑問。

  「怕什麼,無毒不美酒!」勝南淡淡回答。

  「好!邊打邊喝吧!或許能喝出些記憶來!」宋賢提議說,和吟兒一樣,他真是個讓自己無論何時何地都覺得開心的人啊。真是傲氣輕敵的玉面小白龍,但是男人,本不就該具備這種傲氣!?

  「可惜這酒壺太小,喝不過癮!」勝南笑而暢飲,刀劍與酒,均呈慷慨縱橫、不可一世之概!戰之縫隙與兄弟分享故人美酒,真忘記這是場激戰,反而、四美具、二難並,逆旅之宴罷了!

  是兄弟的,就一起殺出去。一起回去。刀劍之輝,如暗夜凸現的耀眼電光,壯闊地在人間強勢平鋪,明明悄無聲息,氣勢傳遞到心頭震撼,竟猶若聲析河山。

  日後金北眾位高手再回憶,方知那真正是一場吞噬心魂的戰鬥,昏暗雨幕中透現出一望無垠的疆場,初春的地平線頓時被千軍萬馬所斷,力可斬千岩萬壑,氣可吞日月山河。戰場,是飲恨刀潺絲劍決勝的戰場,河山,是亦有錦繡亦有硝煙的河山。

  卻是敵人最輝煌的時候,沉寂多年的解子若,毫不示弱,狂詩劍的軌跡裡,述說著一種想贏的、想證明的情緒,無論對手是潺絲劍也好,飲恨刀也罷,他的狂詩劍,幾乎沒有退卻或本質的失敗,最終,也只是他,一直在維持著金北的榮譽。教一眾金人都嘆息,原來解子若的劍法還是這麼卓絕!

  是啊,還記得出征前,風流說過的,整個金北都算上了,還怕困不住林阡嗎,風流,要讓你看著,他們出不去!

  許是受這解子若的鼓勵,原先形同虛設的五虎將,終於把戰場上的凌人盛氣漸漸代入了武功裡,這場戰事,誰都輸不起!楚風流嘴角一抹得勝的笑,繼續打,就不信達不到你林阡的極限。

  點掃崩掄,劈戳撩攔均派上用場,葉不寐更是遇強則強,絲毫不辱其名,揮霍著手中棍任意地圓直長短,他葉不寐是棍壇的霸主、理當拿出威風來!看林阡似乎也奈何自己不得,葉不寐不禁美滿地往楚風流的方向笑,想跟她講,你送我的衣服,我立刻就穿在身上了。但是,但是,她好像沒有在看他,她的劍,適才只是在幫他進攻和補救,面對林阡時,她毫不怠慢……

  葉不寐心底一陣失落,剛剛給林阡吃了個苦頭還在得意洋洋,冷不防斜路里潺絲劍就揮了過來,直接把自己的新衣挑開了個大洞,若不是解子若從後直攻楊宋賢,只怕撕的就不是衣服這麼簡單了,葉不寐大驚失色地扯住這新衣破布,藉著火光,發現內側有花紋,一瞬發現自己好像是把衣服給穿反了……大窘,手一顫沒拉得住,衣已隨風飄蕩,逕自往火堆方向,不刻火苗已順勢燒上了衣角,葉不寐暗叫不好,匆忙把著火的半截衣袖斷開,本能後退幾步還來不及意識,猛然耳邊就是一聲巨響——

  響聲在自己耳中經久不衰。

  被這巨力衝開老遠,葉不寐爬將起來,如同吃了火yao吸了火yao耳中也聽了火yao般,眼耳口鼻,全是那爆炸之後留存的味道和殘餘,葉不寐可以感覺得到周圍人異樣的目光,自己當時那副模樣,一定是失態極了,伸手一抹,滿臉黑炭,飄蕩出去的外衣,早在這場飛來橫禍裡炸燬,只餘下內衣單薄還殘破不堪,葉不寐一個寒戰,還好,還好我人沒事,雖然好像有斑斑血跡,總沒有受傷,我倒是很有福氣,竟然沒有受傷。

  他們還在驚呆地看著我……

  怎麼了?我完好無缺啊……

  他們又轉過頭去,看著我對面的那個方向……

  天啊,少了兩個人!

  葉不寐一大跳,解子若和楊宋賢呢?他們二人,剛剛明明在劍斗,勢均力敵,難道,被這zha藥炸飛出去了?!剛剛混戰,他們的確是站得最近的人,可是,為什麼所有被炸散的人重新聚集時,解子若和楊宋賢不見了?葉不寐滿頭冷汗地望著對面較低的地勢:難道是衝落下去了……

  等等,怎麼會有zha藥?!

  葉不寐直到這時才想到考慮zha藥的來源,他當然料不到,動手去侵犯王妃,是他的原罪。王妃的最大弱點,是容不得別人不尊敬她,死穴是下巴,他什麼都犯了,注定該死。

  可是,他真是個令楚風流始料未及的傢伙,一收到這件懲罰他的禮物他就迫不及待地穿在了身上,穿就穿吧還穿反了,所以把衣衫著火的時候,他自己下意識地後退了,卻把火油全留給了毫無防備且拚鬥正酣的解與楊?!

  他真命大,zha藥原本全在他的身上,卻因為宋賢挑破他衣衫,幫他轉移了災難……

  雖然,這些想法下意識地流淌過楚風流的心頭,可是,現在她怎可能還注意這葉不寐的生死?!

  「子若!」楚風流大驚失色,三步並作兩步地朝著氣波凋敝的方向,火油的突發事件,令勝南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卻為了宋賢,當即放棄五虎將,跟著楚風流一並不顧危險往下陷處去找,這裡的陡峭程度明顯不及斷崖一帶,縱然摔落,理當無礙,但宋賢和解濤是被衝落,有沒有受傷顯然又是一說,況且現今天色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黑霧繚繞下,腳下斜坡上似乎是有千人擊鼓、萬馬奔騰之巨響,存在什麼發生什麼都很難猜測,越走近越覺驚心動魄,彷彿腳下明明是又一個世界。

  先前帶著寧家寒屍在寒潭周邊繞了一圈熟悉地形,勝南其實心中有數,這一帶並非崖峻石險,但如今氣候惡劣,濃雲滾滾,仿若吃盡了先前世界的錯覺,凶險得似是逮住什麼就立刻侵吞什麼。勝南心知宋賢情形不妙,不管下面是龍潭是虎穴,也決不退卻,沿著並不陡峭的山壁尋了下去,一進入那濃雲境,也便即刻在一眾金人眼中消失。

  「還愣著幹什麼?都來找子若啊!」楚風流悔恨又慍怒,回頭看五虎將。

  「王妃危險!」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回頭會突然沒有站穩,縱使是羅洌眼疾手快,隔得太遠,也沒有救援得了,直見著這楚風流踩空了摔下去,消失只是一瞬間。

  眾人趕至那看得見的邊緣,個個膽顫心驚。濃雲籠罩,無力撥開,腳下分明有震天巨響,適才混戰時竟然沒有意識到,卻不知是混戰時太投入,還是敵人氣勢太嚇人,或是他們在混戰的時候,其實有一個世界正在他們身邊陡然路過了?!

  盤旋的浮雲,捏造了一種極端的恐懼,也許雲下什麼都沒有,可是數位高手,竟愣是一個都沒敢下去。

  「王妃和解公子掉進懸崖去,快去,去稟報天驕大人!」王天逸驚恐的語氣,

  「不是懸崖,是坑。」葉不寐眯著眼睛鑑定完畢,「告訴天驕,他們掉進坑裡了,但那坑有點古怪,迷迷茫茫什麼都看不見,不會太凶險,不必緊張。」

  「葉不寐,別以為王妃不在,你就是老大。你算什麼!若不是你,怎可能有這接二連三的意外!」王天逸大怒。

  「我?!這衣服,明明是美人送我的!」葉不寐氣道,「我倒是也奇了,怎麼會莫名其妙就爆炸!」

  「王天逸,你有什麼好解釋?」羅洌冰冷地問。

  「什麼?」王天逸一愣。

  「平日裡,你都喜歡自作主張,先斬後奏,現在倒是要去稟報天驕大人了,欲蓋彌彰的很啊!」羅洌冷笑,「要稟報作甚,應該現在就派兵下去找去!」

  「你和葉不寐一起圍攻楊宋賢,怎麼獨獨他們有事,你沒有事?」梁介亦道。

  「我看這zha藥,根本就是你添的。」梁四海接過話茬,典型的黨同伐異,饒是意不在此的葉不寐,也明白看出來。

  葉不寐驚愕地看著五虎將這一幕:「我先下去找……你們商量好怎麼辦……」硬著頭皮,率一隊人馬先行闖入斜坡下的濃雲境,既為自己、也為楚風流忐忑不安:美人,我這便來救你,你千萬要保護自己……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6:1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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