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79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3:47
第300章 兄弟三,復當年(16)舊知

    天明之際,總算有幾斷光線穿破濃霧、零星射入深林,眼前世界,隨之隱約演換,繼而有層次地閃亮起來。

  珠簾鉤不卷,之所以聲響雷震,原是有道瀑布掛前川。其實剛入雲下領域,勝南已然心底雪亮。

  潭瀑邊,好不容易點燃的火把,差一點就又被寒氣澆滅,此情此境,不禁更教勝南擔心宋賢,體寒的宋賢,不知他該如何抵抗此地嚴酷……

  也真是始料不及,一場浩劫,留在勝南身邊的,竟瞬間從宋賢換成了楚風流,太突如其來。談不上他救她,只知道她跟他此刻不再是敵人,而是同類——這次要面對的,就不是異族了,而是不可能溝通的異類。超乎思想,超乎語言,超乎歷史。

  一路走得坎坷而磕碰,楚風流嫌著裝累贅,索性邊走邊將盔甲褪下扔棄,幹練爽利,落難之時,骨子裡都有種藏不住的瀟灑不羈。她其實,原本對誰都不設防,無奈,有太多經過她生命的路人,傷害了她的真摯。

  崖底形態,原始而古舊,生殺予奪之權,應當屬於未知生靈,饒是楚風流和勝南皆是見多識廣,對此地生物都一定十有八九聞所未聞,怕只怕土生土長的黔西魔人,恐也全是一知半解。

  前途,因此越來越詭異,越來越渺茫。

  「留神些。」勝南和楚風流,出於習慣地發出提醒,卻沒有想過,會這麼巧合,和對方不約而同。

  勝南這才記得,自己和楚風流很多情況下都是一樣的,只不過,她從來沒有受過挫折,自己卻是在逆境中摸爬滾打出來的。她喜歡強勢,從她去泰安作戰之後一直都是,他所以,凡事也一言為定,極少收回。從某個方面講,他是她當年一手栽培。

  楚風流,她明白這一點,所以既吃驚又稍帶尷尬。

  

  遙望時,本以為是一道飛瀑傾瀉,近看,方知這「瀑布」的與眾不同。原來,山壁上掛著的不是水簾,那似凝結又下墜的液體,不像水那樣清澈,也實在描述不出既不是水又究竟是什麼。如果不出所料,解濤和宋賢,應當是被衝擊力送進去了,從位置上看,再吻合不過。

  勝南仔細察看這「瀑布」的來源與去路,來自寧家範圍、去向腳底的四面八方。粗略地看,其實和一般瀑流沒什麼兩樣,但那半清半濁,好似隱隱在宣告,它比一般瀑布更難穿過。

  「他們理當在瀑布之後。」楚風流往來路看,幾乎也已肯定解楊二人正在其中。膽量如楚風流,面對著黑暗中巨流直瀉,端的是沉穩不亂、毫無心悸。勝南點頭贊同,沒有打斷她。

  楚風流思慮的同時不知不覺又靠近了幾步,不曾想,那不停沉降的瀑簾,在她靠近之際,猛然激發出一種強大離奇的力道,她如觸疾電般即刻手臂已被吸住!

  那瞬間什麼都來不及想,勝南救人要緊,把那根將滅未滅的木棒直接揮斥過去,強行斷了楚風流和那危險電瀑,勝南後來也大嘆湊巧,要是他忙中出錯,手裡的是兵刃而不是火把,估計扔過去也救不了楚風流,搞不好也要被電力吸上去。

  楚風流面色慘白,僵立原處看似虛脫,勝南怕她再誤入險境,加大力氣一把把她強拉回來,早忘了那楚風流再強都是個女子,哪經得起他這麼大力氣的折騰,一下子把她拉回來撞在自己身上,楚風流本來沒事都差點撞暈過去,遇見他也真是多舛。

  「楚將軍,可有事?」他略帶歉疚地看楚風流逐漸甦醒,鬆開手,輕聲問。

  楚風流氣息微弱,靠著他還不能站穩,看她幾乎就要摔倒,他唯有再度出手將她扶穩。待緩過神,她艱難地抬起頭看著他,眼神裡感情複雜,他忽然,神傷。

  距離如此之近,他可以清晰地看見對方精緻的五官和哀怨的神色。光線疊加起來只是燭火的功效,輕微地、吝嗇地傳遞著這冠絕金宋的莊妍靚雅,這一刻,若旁人見到,也許會恍惚,何以殺伐決斷的將軍,會同時兼具不需要扭捏卻太吸引人垂憐的嬌柔,甚至她原來是驕傲,都會被曲解成嬌柔,而他林阡見到了,本不像葉不寐等人那般驚豔和折服,卻神傷,是真的嗎,電光火石間她的美,黑暗裡如流螢般的交睫間,讓勝南,重新見到了玉澤。

  心折,如果這,還是多年前的藍家地道多好,喜歡黑暗的玉澤,她和楚風流一樣,都是男兒志向,若玉澤少一分女子姿容,多一絲男子魄力,也便可以像這楚風流一樣,俊逸同時嫵媚。玉澤卻終究沒有楚風流活得好,活得長,玉澤終究是紅顏薄命。

  「這瀑布不能碰……」楚風流也如夢初醒般,離開他懷抱,噙淚說,「會要了人的性命。」若不是他救命,恐怕已遭生死劫。然則為何噙淚?適才那溫暖懷抱,何以會像當年那個人的?她曾經深深愛過的那個人,完顏家自負傲慢卻威武無匹的大王爺,他也那樣地深愛自己,可是沒有原因,沒有阻礙,他們卻不能在一起。

  「魔門裡,很多地方都入不得。」勝南點頭,「宋賢和解濤,可能是因為被強力衝落,瞬間進入,才逃過了電擊。」

  「若是這洞穴沒有另一端出口,他二人豈不就出不來?」

  「寧家,應當有破解之道,只要這瀑布不再有這種離奇電力,他二人就有救。」

  「我真是……害慘了子若。」楚風流暗自嘆息。

  「原來,用zha藥的不是別人,而是楚將軍?」勝南面露驚疑,他始終不信,她用這般手段。

  「只是為了教訓葉不寐,誰料,他好像是把衣服穿反了,火油全在反面。最要命的是,他害了兩個無辜,獨獨沒害著他自己。」楚風流又好氣又好笑,也不可能告訴他來龍去脈。

  「原來解藥是楚將軍所設。我還只道是五虎將明爭暗鬥,要陷害葉不寐。」

  楚風流一驚:「你怎知五虎將明爭暗鬥,還陷害葉不寐?」

  「原先不會明爭暗鬥,現在卻會了,因為,鄭覓雲死了。」勝南說,「他是五虎將之首,他的位置,人人想要,他們很可能擔心這個一直在和鄭覓雲較勁、剛把第五奪過來的的葉不寐。雖然葉不寐心裡恐怕只有名次,但他們那些鉤心鬥角的人,看誰都是敵人。」

  「是啊,你也看出來了。」楚風流嘆了口氣,「誰料得,現在遇險的,卻是我和子若。而他們,竟不能尋來,不知是膽子太小,還是不敢自作主張,或是……」

  「或是,趁楚將軍不在,抓住了時機謀叛亂——楚將軍現在心裡最怕的一種可能。」勝南開始尋找洞穴的另一頭,邊走邊說。

  楚風流一笑,「林阡,不怕告訴你,你那邊,會亂得比我早。」

  「是麼?你有軒轅九燁,我有鳳簫吟。」他當即否決她的說法。

  楚風流稍稍一怔,洞悉地笑起來:「其他人呢?其他你那麼多手下,不可能每個都沒有破綻。」勝南心知,她意指新嶼部下。

  「楚將軍的手下,也不足以使楚將軍完全信賴。這場意外,第一個遭罪的就是王天逸,他們會把矛頭都指向他,說他功高蓋主,目中無主。」

  「可笑也可笑,王天逸的處境,你林阡比王天逸他自己還清楚。」楚風流冷冷一笑,「是吧,戰無不勝的『天羅地網』竟也會有破綻,並不是因為他們不留心,而是他們不協調……」

  「這麼多年來,羅洌和梁家結黨,向楚將軍進獻的關於王天逸的讒言理當有不少了,偏偏王天逸不善察覺,一步步成為他們的眼中釘還從不收斂。黨同伐異的五虎將,戰績煊赫的背後,竟是這樣的腐朽不堪,若不是親身介入調查,縱使是我也不可能相信:『天羅地網』本非一體。從當年到現在,王天逸還能夠活得這麼逍遙快活,幸虧了楚將軍的極力保全,鄭覓雲的存在,也讓梁家有所顧忌。」勝南說,「可惜今時今日,楚將軍怕再也保不住王天逸了,如果楚將軍一直不回去,五虎將即日起,會變成梁家專權。」

  楚風流笑笑:「再如何動亂,也妨礙不了我們對你的隔絕,你不在了,你手下的人,會有人心上的渙散,鳳簫吟的威風,再怎麼也不可能及得上你。況且,憑現在心亂如麻的吳越,也管不好紅襖寨。」

  「這是唐迥的供詞?」勝南試探著問。楚風流面不改色:「什麼?」

  「才幾個時辰就叛變,還要對你有價值的人,少之又少。」勝南說,「唐迥他急功近利,最可能被你誘引。」

  楚風流笑起來:「林阡,就憑識人這一點,你也果真是當年那個,敢對我和君附用『圍魏救趙』的人。我真是蹊蹺,宋人們那時候不肯提升你,等你到了這般地位以後,也不將這些舊事拿出來修飾炫耀?」

  「楚將軍沒有這個經歷,所以不會體會,當一個人發跡了之後,他身邊的人,哪裡還敢提起他落魄時候的事。」勝南嘆息說。

  楚風流若有所思:「若當時,我是談孟亭,定會把你提拔得比吳越和楊宋賢還高,也不會活生生地把一個人才,從紅襖寨推到短刀谷。」

  「我猜想,楚將軍潛意識裡,並不是特別期望待在大金做什麼戰地女神,而有寧可回到宋國來的想法。至少偶爾會有這個念頭。」

  「何以如此突發奇想?」她心一緊。

  「聽說楚將軍的姐妹三個,都是流落金國的孤兒,是那位叫做完顏永璉的王爺,收留了你們,收為義女,養育成人。可惜,即使有金國公主的身份,也辯駁不了楚將軍是宋人的事實,楚將軍的生父是宋人,只不過遭遇了不平事而被陷害,楚將軍才成孤兒。」

  「海上升明月的消息,到真是靈通。」她黯然,「爹遇害的那年我已經懂事,風月還小,風雪是遺腹女,我又要照顧娘,又要照顧妹妹,著實很艱苦,幸好,可以遇見王爺。王爺很體恤我們,娘說要替爹報仇,他便收我們為徒,傳授我們武藝,王爺比爹還要親近,後來也才知道,王爺他自己有個女兒,出生不久便丟失了,我楚風流幸運,可以代替那孩子接受王爺的父愛。後來我總是對自己說,就算是為了報恩,我也要替王爺殺人。」

  「為了報恩,所以殺人……」真是同病相憐,勝南自己,不也是這樣,擔負起去殺辛棄疾的使命,「有時候想起來,真有種莫名的疑問,殺父仇人是宋人,可是自己,不也是個宋人嗎?報恩歸報恩,也實在不想越來越忘本……」

  楚風流一怔,她顯然不明白,勝南是在感慨他自己的人生,那麼巧合,偏偏也是她的想法。她嫣然一笑:「可惜,我竟這麼諷刺地,當了這麼多年的戰地女神,而且,越走越遠,也不可能回去了。我那時,也是心甘情願自己尋到戰場上的,不怨誰。」所有人都清楚,王爺一直找不到女兒,楚風流就是完顏暮煙最好的替身。

  「忠孝兩難全。」他理解地看著她。

  「所以,很羨慕你們這些人,可以名正言順地實現自己的夢想。」楚風流不知怎地,竟不由自主地跟他交心,「比如說,那位盟主。總覺得,據說她什麼都沒有做,可是什麼都有了。而我,什麼都做了,卻什麼都得到了也失去了。」

  「不,她做了很多,從雲霧山下泉州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她已經在開始做一個盟主,那麼難記的前五十名,她可以熟記在心,一下子就報出來對上號,她會為了在乎的聯盟和心愛的人也鬧翻,會為了聯盟決心下定負氣出走又硬著頭皮回來。她可以通過她的努力坐任何一個位置,因為她有一個根深蒂固的信念。」勝南迴憶著。

  楚風流正色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山下世界,從一而終的寂寞,找不到盡頭,沒有盡頭,那一刻,他們不僅要對生存有信念,還要對宋賢和解濤的生存有信念。

  聯盟失去勝南和宋賢的第二天,當吳越等人一概未眠四處搜尋暗號,當慕容荊棘已經開始圖謀強闖魔村,當王天逸幾乎被逼著走上叛亂的道路,敵我雙方,在開戰之前,都將經歷史無前例的變動與浩劫。

  黎明前最陰沉的天色,灰暗得像一個悲劇。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3:47
第301章 兄弟三,復當年(17)新交

    火油威猛、電瀑凶急,總共不過一瞬。

  這一瞬,颶風海嘯、山崩地裂,所有滋味都親身體會。

  這一瞬,雷輥電霍,靈魂出竅,肢體魂魄一起被打散再收回,沒有疼痛,拆開又拼湊的時間太短,根本來不及疼痛。

  這一瞬,萬劫不復,無力回天,就像,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猝不及防,千載難逢,外力太強大,強大到天叫你死,你不得不死,天不讓你死,你就得硬著頭皮活。

  手指僵硬,精神麻痺,經歷了適才所有強烈的作用,宋賢很快恢復意識站起身來,起身的剎那,卻真的感覺生不如死。

  記憶的書,被水浸濕了,可以曬乾的是不是?

  天快亮了吧,勝南,天再不亮起來,我就真的支撐不下去了,玉澤還等著你救她,玉澤還有救,只要我們勝了這場戰役。

  意念輪迴,無處可躲。

  宋賢的淚水已經洶湧,真的醒了,記憶。

  是記憶在騙他,還是他在編記憶……

  裂縫的另一面,是玉澤微弱的哭泣:宋賢,不要死,宋賢,我竟然,又一次連累了你……

  勝南,其實那個時候,玉澤還有救,也就是說,直到我閉上眼的時候,遍體鱗傷的玉澤,她還活著。她還活著……

  只是,再睜開眼,迷迷糊糊已經看見了另一個女人的影子,自此,慢慢地失去了夔州之役前所有的印象,腦海裡,徒留玉澤簡單的一個背影。

  沒有勝南。

  勝南,我竟然那麼恨你,連你,都在我記憶裡刻意抹去。

  他下意識地往洞口的方向,勝南,勝南,我真的恢復記憶了,給我一次機會,給我一次機會,補償我這些日子以來,種種的愚昧無知、誤解偏見,還有不能原諒的對你的傷害……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洞口掛著的不是瀑布,而是陣列的閃電!

  知道嗎,勝南,我現在,最記得的一句話,是你在離開寧家時候的無心之語:「自是越平凡越好。」越平凡越好,我應該是最瞭解你的那一個,我瞭解,當你是勝南的時候你極其想做好林阡,可是當你做到了林阡該做的之後你發現你還是喜歡勝南的身份,因為玉澤吧,因為我和新嶼?短短幾年,玉澤越來越不敢和你見面,怕配不上你,短短幾年,新嶼也開始猶疑,你越來越大手筆了,不是當初的勝南了,你是林阡了。可是我,知道你就是你,不在乎別人怎麼想,怎麼看。

  飲恨刀歷盡浩劫尋到了你,你就必須帶飲恨刀完成浩劫。

  所以你,有太多事情要背負,有太多人要應對,有太多爭戰要運籌,有太多敵手要歷經。

  真想回到勝南身邊,求他原諒,告訴他我信你,我還是你的兄弟,可為什麼,造化弄人,前半夜分分合合浪費時間,後半夜,陪伴在身邊的,已經是別人?轉過頭去,楚楚動人的美人解濤,黑暗中看,會誤以為他是個女子。可也正是這個雌雄不辨的美貌少年,他的狂詩劍鎖定了潺絲劍的進攻,且平分秋色。

  此刻,解子若仿如佇立雨簾之外,完美地把險境詩化。劫後餘生,他鬢髮凌亂,衣衫破毀,獨獨容顏不損。

  印象裡,北第三解濤,好像正是北第一薛煥的寵愛。宋賢一驚,怎麼會這麼巧合,跟這麼個不正常的人在一起!?

  環視四周,陣陣寒氣,撲面窒息,宋賢認定解濤有那個傾向,寧可一邊搓手跺腳,一邊找另一側出口,也不願意跟他多囉嗦。

  「哎!」解濤卻沒有放過他,「楊宋賢。」

  「什麼?」他沒好氣地回過頭去。

  「剛剛劍斗,還沒有結束。」專屬於北第三的執著。

  「哦,原來你也這麼注重高低勝負。」宋賢嘀咕著。

  「不。我只是,注重劍罷了。」解濤一笑,「想看看,究竟有多少人跟我一樣,把它看作一個事業。」

  「事業?」宋賢蹙眉。

  「嗯。一個值得熱愛的事業。」解濤說,「雖然你失憶了,可是我感覺你拿起劍的時候,還是把它當作了事業。事業還未完成,怎可以中途抽身。」

  宋賢觸及潺絲劍:「好啊,陪陪你這個瘋子。」

  

  凌空一劍纏櫻舞,千回百轉又何妨?

  沒有繁複的修飾,痛快淋漓的這一劍,勾勒出一川煙雨交織,演變成一季氣霧連亙,秉承了潺絲劍之潺之絲,掙脫開潺絲劍之纏之思。對,那便是了,融入至情至性至深至愛的潺絲劍,出劍之初,即刻令解濤心弦動神經絞,完全自發地緊緊相隨。

  千錘百煉、孜孜以求、精益求精,從解子若的劍法之中,也許看不見其餘,但絕對看見精心。他可以天風海濤,也可以鳥語花容,每一劍的時間,他留得住就絕對琢磨得出,以攻玉之心行劍,與其說他求對手劍斗,不如說他更想讓境界達到提升。他在享受著每一劍的始末,狂詩劍,豈不就是癲狂與詩意的融合統一,若非這解子若潛心鑽研推敲,哪會有這劍術上的精警無匹!?

  越劍斗越放開,狂詩劍一旦衝破內斂臨界,頃刻間曼妙飄忽,神骨皆具,嘆只嘆,解子若原來也是血肉之軀,浪漫男兒?只不過和失憶時候的宋賢一樣,一旦離開了劍,就什麼都不是?!但一旦著手自己的熱愛,他就什麼都有了,也什麼都不在乎了!

  「好劍法!狂詩劍這個名字,真是貼切!」棋逢敵手,宋賢興之所至,哪裡還管得著對解濤的種種偏見和不屑,早戀上了這場劍戰的高妙絕倫,由衷稱讚著。

  「你也不賴,融情於劍,確實是劍壇一奇!」秀美如他,當真是北第三!

  

  晨鐘浮過一層又一層遠巒,同時滌淨了黑夜濃霧裡的俗世污濁,河山間風起雲湧,川流不止,群峰巋然,無心物悄然歸岫,滾滾翻騰,裊裊陞遷,輕輕移行,緩緩回轉,愣是潔白無暇,直教人身陷水墨。

  原來從谷底看天明的感覺如此奇特,片刻的工夫,陰森的雲霧已經全被山石沒收,鋪展在空中的是很輕的煙氣,也許人類在其中,當真很渺小,只能眼睜睜看著陰晴晦明自由交替。

  一度以為昨夜天變,孰料這最難熬一夜度過之後,日出的準時來臨,預示勝南這又將是個晴天。陽光越來越充裕,離開瀑布之後,林楚二人直朝著寧家的方位走,谷底有坎坷的羊腸小路,亦有平坦的廣袤大道,時涉足荒蕪,再造訪蓊鬱,方路過幽僻,便途經喧囂,無論是凶險還是安寧,都是江湖人闖蕩之常事。

  然則,儘管是惺惺相惜,甚至同病相憐,是敵人,就應該有所保留。勝南與楚風流經歷了無數的幽境險地,半日之久身邊都一直只有彼此而沒有被尋獲被解救,當然是雙方故意為之——

  當勝南被楚風流及其五虎將合力圍困不得逃脫,他也不可能不用這個機會,把楚風流和五虎將隔絕,隔絕的手段,就是把楚風流牢牢留在他的身邊、見不到其餘人的面。這正是葉不寐等人離得再近也無法追及的根本原因,他早已把她經過的蛛絲馬跡悄然抹去,以她對待他的方式。

  這一切,她再明白不過,卻也無可奈何。孰能料,當這個敵人已經被她攥在了手心的時候,卻竟然順勢直接挑斷了她手筋!不得不叫她暗嘆:他不是抓不著,而是抓不起,要抓他,代價太高。

  「我不得不提醒你,你要找到楊宋賢,就必須去寧家,去了寧家,你就注定了勢單力孤。所以,不必多此一舉。」楚風流洞悉他想要隔絕她的意念,臉上不曾現任何緊張,而是一種強烈的自信以及優越感,當真屬於戰地女神。

  他聽罷,沒有發話,只是不自覺露出些笑意,冷靜得楚風流始料不及,這笑意,彷彿是種把她掌控的笑意。

  「你笑什麼?」楚風流不禁蹙眉,林阡的笑意裡,那稍縱即逝的曾屬於完顏君附的感覺,不是皇家氣派卻不遜一籌。

  「楚將軍可曾聽說過,我林阡在哪一場戰事之前,因為勢單力孤所以就直接退卻的?」他轉過頭,淡然,「況且,抓住你,不是多此一舉,你是舉足輕重。我等著看他們怎麼亂。」

  她眉頭舒展開來,得遇對手的滿足:「倒要看看,你我二人,最終誰困得了誰。」

  

  劍過千回。

  解濤與宋賢,不覺時間飛逝,只感言猶未盡。便像是遲到了多年的一場劍斗——幾乎同時成名於河北山東,卻擦肩錯過同一個戰場,一個屬於金北劍壇,一個卻要歸南宋的九分天下。現如今這天賜的相互指教各自提煉,每一度交手都不必計算勝負,唯有境界才是雙方苛求,也不知怎地,對決越久,越如飲酒般意興不散、醉意正酣。一邊開始藉著空隙尋找出口,一邊還時不時再切磋幾劍,那洞穴,因此榮幸地留下潺絲劍的細膩清新,纏繞狂詩劍的放縱詩意,滿滿一路,盡皆強劍精髓。

  幾個時辰過去,那通道還一望無際,出口似乎仍舊是遙遙無期,宋賢與解濤兩個,體力明顯耗竭,劍未衰減,卻都飢腸轆轆。

  「要麼?」宋賢本就帶了乾糧在身,也不知路過這麼多浩劫還能不能吃,實在太餓只能以此充飢,看解濤好像什麼都沒帶似的,心腸有如宋賢,當即不假思索,不管有多少,直接攤開來和解濤共享。

  解濤明明很渴望的眼神,卻蹙著眉頭,沒有接受也不曾推辭。

  「怕有毒?」宋賢笑,「我楊宋賢,還犯不著用那種下三爛的手段。」

  「不是……不是。」解濤遲疑著,「只是,不能吃這些……」面色痛苦卻真實,宋賢忽然一愣,他記得某人也一樣有忌口的食物,但某人幾乎從來不在人前流露,某人……苦笑著,宋賢這才明白,昨日在寧家歷險時,為何某人拐帶了一衣袖的蘑菇,神秘兮兮。

  「可是,你怎麼會對幹糧忌口?」宋賢頗帶好奇,難道眼前此人,還真是不食人間煙火?

  「我還是……吃這些吧……」解濤察覺到宋賢的半信半疑,立刻選擇了主食以外的幾顆果子,那些果子全是半生半熟,昨夜宋賢隨心而摘,反而最有可能具備毒性。

  宋賢詫異地盯著解濤櫻桃小口一點點地把那幾顆果子慢慢嚼了嚥下去,優雅高貴得跟個公主一樣,不禁瞠目結舌,這才稍微有點懂,解濤他不吃自己手中的乾糧,是嫌吃起來不大雅觀?所以,寧可選擇這些果子?!

  解子若美妙地再把果核唾出來,姿勢神態,比他的劍法還要講究,所以,宋賢立刻覺得,自己真是個江湖草莽。

  宋賢因此難以置信地凝視解濤好一會兒,確定眼見為真,再和傳言他的斷袖之癖一聯繫,明白自己見識到的恐怕還真是人家生活的一隅罷了,不禁微微嘆了口氣:「你竟是、這麼吃東西的?」

  解子若一愣,點點頭,美豔不可方物。

  「真正的男人,不該這麼吃東西吧……這也太……婆媽了點,太磨蹭了。」宋賢直言不諱。

  解濤的面上,閃出一絲痛徹心扉的哀:「那怎樣,才算是不磨蹭的,怎樣,吃?」他知道這句話很好笑,連基本的吃飯都要問別人,這不是他固有的問題,而是他受制薛煥之後,才引發的惡果。

  宋賢一怔,即興發揮:「就像吃這果子一般,要分這麼多口麼?要是我兄弟們都在這裡,這種果子,恐怕連果帶核吃下去!」想到勝南新嶼,立刻來了勁:「對,是男人的,就把它連果子帶核地吃下去!大口大口地跟我來分享乾糧,吃完了才有勁繼續打!」

  解濤愣神聽,臉色正微微地改變著。

  「還愣著幹什麼?吃啊!」宋賢微笑,世間唯有他一個,在對待敵人的時候,都可能會毫無保留。

  解濤即刻停止猶疑,坐在宋賢身邊接受他的勸解,那一刻,解濤深知,有朋從當年來,不亦悅乎!

  陶醉之餘,所有怨念,都已經被解濤排斥在了九霄雲外。閉上眼,深呼吸一口:

  多年,連夢裡都不曾見的,金北狂詩解子若。那些放縱開闊的感覺,明明好似滄海桑田,其實一直都在身邊……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3:47
第302章 兄弟三,復當年(18)似是

    解楊林楚先後身臨的雲深不知處,寧家當地稱之為「濃雲井」,也正是葉不寐言之鑿鑿的「坑」,王天逸誇大其詞的「懸崖」。彼處,黑雲霧是每夜丑時都可能經過的常客,當其呼嘯而過,周邊天昏地暗,即刻陰沉黑透,若是在濃雲最卷積時,不懼未知危險而深入其間,咫尺外就不辨途徑。

  「不辨途徑」,對眾位高手而言,難度也僅此而已。遺憾的是,五虎將先有了猶豫和分化,後各懷鬼胎,竟然沒有立即率眾直下救援楚風流,徒錯過了良機,害得本無危險的楚風流,硬生生成了最令軒轅九燁擔心的那一個。

  按說這幾個時辰裡,軒轅九燁最多的感受應該是遺憾或者擔心,著手的也是在密切地關注著五虎將的一切,可為何又覺得諷刺?

  諷刺,這場千載難逢的浩劫,來得未免過於湊巧,淪陷其間的,竟是北第三與北第四同時!

  正午時分,陽光逆風襲來,於深林間交替隱約。

  忽見那濃密之中急速行近、風塵僕僕一位不速之客,不是二王爺完顏君隨又是誰?當看見他的到來,饒是一貫處變不驚的軒轅九燁,都難以遏制心頭的詫異:魔村領地極端凶險,這位一貫膽小怕事的二王爺何以敢來?而且看情形,他不僅完全出於自願,還儼然對薛煥施行了強制——強行地,以王爺的身份,命令薛煥跟隨入村不得違令!

  驚詫之餘,軒轅九燁不得不信,二王爺走進戰場的動力,是楚風流。一聽說她遭遇危險,他身上的陋習缺點就都一掃而光,毫不猶豫自願地加入營救、出謀劃策——雖然他這麼想未必能這麼做,就算他什麼忙也幫不上。

  如果只從這一個角度講,九燁覺得,二王爺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至少,他還算是個男人。

  

  「王妃便是這般失足落下去了,和林阡一先一後,恐怕要受到林阡的牽制。」梁介憶及楚風流失足瞬間,還膽顫心驚。

  「不止牽制,林阡很可能會趁機劫持王妃,以作人質。」梁四海道。

  「何必滅自己威風,兩位梁將軍。」王天逸冷笑,「你們可別忘了,從過去到現在,一直我們是貓,他們是老鼠。」

  「貓逮老鼠,逮著逮著,竟被老鼠給拽下陰溝裡去了?」羅洌嘆了口氣,並不明顯站在哪一個立場。

  「林阡可不是老鼠。」薛煥為這比喻而笑,「如若王妃真正是貓,林阡當是老虎,貓和老虎,只怕會惺惺相惜。」

  薛煥說的又未嘗不對。林阡當年,和王妃有戰場上的緣分,處事手段、作戰技巧皆有相通,以林阡個性,未必會對風流傷害。軒轅不禁點點頭。

  完顏君隨卻陡然色變,明顯很不高興:「惺惺相惜?風流和林阡?」

  「王爺不知……過去在泰安,王妃和大王爺……」隨從正要說話,完顏君隨臉色更差:「不必說了!」隨從也察覺氣氛不妙,趕緊住口。「怎麼會有zha藥?天驕大人可否給我一個詳盡的解釋?」完顏君隨轉過頭來。

  軒轅一怔,他原先,是想把五虎將的嫌隙壓制在最虛無,完顏君隨的語氣,卻似是要刨根問底。

  梁家諸將,眼光齊刷刷地落到王天逸身上,毋庸置疑,都指他是凶手。理由確切,依據充分,遭到孤立的王天逸,當即啞口無言,眾口鑠金,竟叫王天逸聽著聽著,也迷惑到底放置zha藥的是不是自己了。

  「王爺,先不必歸咎於哪一個,王妃回來之後,自會處理。」軒轅趕緊結束完顏君隨的追問,「當務之急,是先出動兵馬,同葉不寐一併救援王妃,順便把林阡解決。」

  「嗯,天驕說得極是。」完顏君隨勉強地點點頭,「哼,若是救不回,你們四個,我都要好好審問,尤其是你,王天逸!」惡狠狠地等著五虎將,火氣明顯不減。

  軒轅蹙眉,隨即傳音與薛煥:煥之,帶王爺走,他多留一刻,都會多一句不該說的話。

  軒轅這句,顯然只有內力深厚如薛煥才聽得見。薛煥一笑:「王爺,怎會救不回?整個金北,全都在這裡了。」聲若洪鐘,短短幾句,足見份量。

  「薛大人,但那個是林阡!我知道林阡是誰,是那個殺了你金北第七到第十的人,他是殺人不眨眼的兇徒,魔人們把刀劍捅斷了他都沒死成,不僅沒死,還繼續不停地殺!」完顏君隨敬畏的語氣,是對薛煥,恐慌的表情,是為勝南,「他下一步,就是把第三到第五也那樣殺死!」

  「會麼?子若和王妃,當真那麼不堪一擊?」薛煥的笑裡,有種冷酷令軒轅有種預感,下一句話會呼之慾出,「他無足畏懼,王爺,今年薛煥,還不曾出刀。」

  

  子若和王妃,當真會那麼不堪一擊?

  橫笛,倚樹,聽憑林間,波瀾起伏。

  軒轅安靜聆著聽屬於自己的笛音,他明白,有些暗藏的音律,普天之下,只有寥寥幾個聽得見的人,方能夠和自己一樣,聽得懂。

  耳邊久久不散的,還有楚風流在失蹤之前告訴他的一些,關於林阡的弱點。「他竟然有內力的缺點。」「還有個弱點,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用。」

  就讓我來試一試,他內力的弱點。

  一曲落,二王爺已率五虎將去,五虎將的內亂,若王爺不提,便發生不了,現如今,恐怕也一觸即發。軒轅輕輕吹奏下一曲,並思慮如何在不變的大勢下消除這場梁家和王天逸都可能發動的內亂。

  「羅洌,且不說王爺待你如何,這許多年南征北戰,你跟隨王妃左右,心中應當清楚,王妃對你不薄。」五虎將中,他有意無意留下羅洌。別人,都不願意留下,而別人,留下也沒有用。

  羅洌心知肚明,點點頭:「天驕大人放心,對付王天逸,只是要替王妃除害,羅洌並無它意。」

  「如果梁四海有對王妃取而代之的用意,而對王妃不利,你可知道怎麼做?」

  「王妃無人可取代。」羅洌心中忐忑,與天驕只幾面之緣,便知天驕洞悉人性、用王妃的恩情來牽制自己,羅洌不是冷血無情,懂得感恩。

  「就算,梁四海是你的義父?」

  「無關親情,凡事以王妃為先。」羅洌回答地斬釘截鐵。

  「好,有你羅洌這句話,要協助王妃圍剿林阡,是指日可待,我們的戰地女神,是不會敗給林阡的。」九燁淺笑,「她掌握著他一切的弱點,就算被他劫持,她都有辦法反敗為勝。」

  

  是因為山的推擠,才有了雲的滯留。

  是因為地的漲落,才有了瀑的浮游。

  午後,涉足一片旖ni風光,雲與瀑凌虛飄散,好似雪沫瀰漫,陽光偶爾會碎在當中,置身其間,如臨水下世界,動盪中賞波光粼粼,影像失真,不禁令人恍惚。

  魔人家的一切,都這麼似是而非,意境幽渺。

  所以楚風流也會收斂了平日裡女強人的作風,呢喃:「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chun夢無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詩句從勝南心頭默默流去,宛如那一段段不該失落的光陰,情不自禁,嘆了口氣:「若真有這氣力,到真想把這邊景色都拖出去展示給世人個個都看。」

  楚風流緩過神來,一笑莞爾:「我先前到一直誤解了,你本就不是草莽。」

  勝南一怔,也一笑:「這種印象,縱使是真草莽,也不得不為之感慨折腰。」

  楚風流回過頭去環顧四周,輕聲嘆:「拖出去展示給世人個個都看,反到會把這裡糟蹋了吧。」

  他一愣,楚風流的思路,總是比他快一步,想到他即將想到的,說出他即將會感慨的。若是雲煙在這裡,恐怕會岔開話題,跟他探討白居易的創作背景以及身世來歷了吧。

  憶及雲煙,不自覺微微一笑,苦痛中有一絲溫馨留存。失神時,忽然察覺身邊異動,右腳一側,飛速去擒,到手才發現,那只是一隻平常的白兔罷了,原來這一帶自然風景,當真如此協調和諧。

  不曾想,幾乎同時,楚風流驀然伸手打向他手背,似乎出自本能,不錯,她本是要留心著他,不讓他與一切事物有所交流,以免他向外界傳遞暗號,然而當她發現他手上只是一隻平常兔子的時候,收回手去:「原來只是隻兔子,我還以為是五毒教那位何教主又派了她手下來。」

  他沒有回答她,只是失神地盯著她,她一愣,不怕挑明她的想法:「林阡,你應當清楚,何慧如的所有毒獸,我不能容許他們出現在你可以看見的範圍,見者,殺。」

  可是適才她打他手背的力道和速度,真的很像舊日黃天蕩……

  也是一隻野兔引發的回憶,當年他林阡,身負重傷,飢腸轆轆,竟被一個初涉江湖的小姑娘管得服服帖帖,不准吃野味所以必須餓著肚子。還記得雲煙微笑著說「就算是野狼,它沒有得罪你,你就該敬畏它的命。」所以他虎視眈眈一隻隻兔子經過自己身邊,敢瞪而不敢吃,雲煙,雲煙,若你是敵人派來殺我,只怕當年我早就餓死在了黃天蕩。

  再抽身想一遍,雲煙溫柔的臉,還有江岸邊,她似有理又沒有什麼依據的要求,越想越懷念,昔日言與笑,都到眼前來,他不悲傷,他真的不想像現在這樣滿懷戒備四周都是敵人,他想要身邊是雲煙在,可以攬著她慵懶悠閒地評價著四周環境,引述些詩詞歌賦附庸風雅,互相揶揄嘲弄一番,深呼吸一口,閉上眼兩個人依偎。他不悲傷,他有把握救出她,想到雲煙時,總是有一股暖流在心田。

  「是在想一個,對你很重要的人麼?」楚風流驀然問。

  「是。」

  「不是藍玉澤。」楚風流睿智地笑。

  「楚將軍何以知道?」茫茫人間,唯有一慟,灩澦堆仍在,伊人已逝。

  「你想起藍玉澤的時候會有現在這種哀傷情緒,可想起另一個人的時候,臉上卻是一種無端的溫情流露。」楚風流道,「那女子,可是現在在我手裡的雲煙姑娘?」

  「金南前十害死了玉澤,這筆賬我林阡牢牢記著。」他冷冷地,「如果你們金北前十敢動雲煙,下場會和金南前十一樣!」

  「死?」楚風流一怔,搖搖頭,「藍玉澤沒有死,也不在金南前十的手上。藍玉澤和雲煙一樣,都在我和天驕大人的手上。」

  他心下震驚,但自從宋賢復生,他心底就有這樣的懷疑,無奈宋賢從不曾否認過玉澤噩耗,他的這份懷疑也就越來越少,驀然得知玉澤未死,喜悅悲慟沖上心頭,不禁聲音都顫抖:「當真?」

  「當真。你兩個女人,都在我們手上。事實證明,先把你這個弱點抓在手上,是對的。有了她們,你不敢輕舉妄動。」楚風流說。

  「你們也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傷害她們,對你們沒有半點好處。」他警告著楚風流,言語中有種不容辯駁的力量,比冷風更尖銳刺骨。

  未時前後,地氣肅降。

  風中,楚風流若有若無手抵前額,似乎也被周圍寒氣傷及,卻不動聲色,甚至不曾有半刻蹙眉,聽他如此威脅,她竟微笑:「倘若你,只能救藍玉澤和雲煙的其中一個,你先救哪個?」

  他蹙眉,冷笑:「你有那般本領,只容我救出其中之一麼?」

  「我只知道,如今你於我只有一次的救命之恩,只能換當中一人平安無事。」楚風流似是玩笑,但微笑過後,正色說道,「你沒有時間了,林阡。我的五虎將就在此地不遠,你輸了。」用她自負的語氣告訴勝南:「你可能自始至終不曾察覺,片刻之前,有笛聲為我指路,你輸給了我和天驕大人。」

  「逼近寧家,全都是你和軒轅九燁的人,我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不輸也得輸。」

  驕傲如她,不禁錯愕。她更寧願聽到來自敵人的辯駁而不是妥協,更何況敵人是林阡?

  見她錯愕,勝南續道:「困住你,我的確是輸了,但楚將軍和五虎將會合之後,當真就能把我困住?」他笑而搖頭,「要知道,楚將軍此行,可能還不如在我身邊安全。失蹤一日,從前的手下,會不會從黨同伐異上升到陰謀篡權?」

  她心一凜,自然慍怒:「他們要敢有那個膽子!」

  「捫心自問,楚將軍認為,五虎將中真正忠心於自己的人有幾個?」勝南問。

  「林阡,哪裡會有絕對的忠心?」她忽然黯然嘆息,「也許會有那麼一天你一不留神,別說手下,天下人,恐怕都會叛離你。」她轉過身來看著他,長他幾歲的楚風流,閱歷明顯比他更豐富,怕是經歷過無數次的背叛和征服吧。

  「事情發展到現在,一切敵我,都成了似是而非。我的手下里有你的人,你的手下卻不是你自己人。」壓低聲音,阡看向楚風流將要面對的第一個「似是而非」,「王天逸,楚將軍要小心了,五虎將沒有同時來援救你,之中就絕對有蹊蹺。」她點頭,也見王天逸領著一小隊人馬迎上前來。

  「王妃!」王天逸乍見楚風流與林阡二人臨近,慌亂焦慮中可以捕獲到驚喜。

  「怎地只有你一個人?他們呢?」楚風流問。

  「他們……他們合力排擠我,王妃,你要替我做主,我沒有害王妃的意思,絕對沒有!」他越說越激動,顯然已經超乎理智,說著說著已經攥住了楚風流的衣袖不停地拉扯:「王妃!我從十六歲起便跟隨王妃四處闖蕩,我的一切王妃心裡都清楚,怎麼可能會目中無人不把王妃放在眼裡!梁四海倚老賣老,梁介和羅洌一個是他侄子一個是他乾兒子,兄弟叔侄全被提拔全是親信,不跟著他一個鼻孔出氣不可能啊!更可惡的是王爺!他竟然聽信一面之詞,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就罷我的權!他到底要昏庸到什麼程度!」勝南在旁仔細地聽,王天逸根本沒有停止牢騷的意思,一點都沒有給楚風流發話的機會,提及完顏君隨,更用了不該有的鄙夷。

  「說夠了麼?」楚風流冷靜地問,「罷你權利的人是王爺,是你的主子,他要罷你,即便是我,也不能有異議!」

  「可是……!」王天逸憋了滿滿一肚子氣,豈料又碰一鼻子灰。

  「沒有可是,他昏庸?你又聰明到哪裡去?次次叫你不要鋒芒太露,你不肯聽,軍中處處樹敵,犯了事連替你說話的人都沒有一個!次次叫你說話留意,做事留心,你只學了皮毛自以為什麼都懂,變得如今這般在下屬面前專橫跋扈,你哪裡像一個將軍的模樣!」楚風流語氣裡盡皆嚴厲,王天逸忽然面部扭曲,恐怖地冷笑了兩聲,後退一步,敵意漸生:「原來,王妃也是這樣看待我的?王妃可知道,王妃不在,他們已經準備清理門戶?!」

  「清理門戶?」她驀地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王妃,不要怪我!他們個個都想要我的命,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帶著我的這些人馬,自立門戶去!」言語幼稚,表情猙獰,行動瘋狂。

  「胡鬧什麼!?」她大怒,「是誰准許他們清理門戶?你又有什麼資格自立門戶?自立門戶?你到南宋來自立門戶麼!可笑!給我回去!」

  王天逸一邊飆淚一邊拔劍狂吼:「王妃!是王爺准許的!王爺是我的主子,他要我死,王妃也保不住我!王妃自己告訴我的!王妃自己告訴我的!既然留在那裡死路一條,我還不如自立門戶!」

  她想不到他這麼愛認死理,猛然間竟有這般的瘋癲表情,饒是楚風流,也大感意外。

  「王妃不准,就不要怪我!大家一起上,殺了她,大家就自由了!」他率先出手,四面八方也有寥落數人跟隨,他沒有必要支會林阡一聲,潛意識裡林阡不是王妃這邊的人那就不會制止他殺王妃。

  他跟半個月前的阡一樣,不堪重負地瘋了,所以選擇殺戮,不同的是,他選擇的那個不是敵人!

  楚風流臨危不亂,即刻提劍應戰:「全給我退下!他瘋了,你們也跟著瘋麼?!」憑她金北第四的本事,要應對王天逸本非難事,但氣候苦寒體力略有不濟,王天逸又如此瘋癲殺機凶惡,竟教楚風流覺得,比平時吃力。

  「我沒有瘋,我就是要自立門戶,我根本不想跟著梁家那幫人算計算計再算計,與其跟著你要活得那麼屈辱,不如到別處另尋生機!」

  「跟著我,你覺得活得屈辱?!」楚風流心寒且痛,這個人,也是她一手栽培出的人物啊。然而此時,對方的劍,已經毫不留情地威脅她性命不下兩次!只不過,她想要慢慢地引導他,把這場劍的交流,逐漸削弱成心的交流。

  「屈辱!」他哭得滿面是淚,「王妃,很累啊,真是累,無時無刻不在擔心鄭覓雲欺我,梁四海忌我,無時無刻不在擔心王妃苛責!」

  「有什麼屈辱!身居其位,你既擔負便注定要擔心!沒有地方會給你自立門戶,否則你當年也不會投入我的門下!」她的劍風驟然淒厲,「王天逸,你這把劍好啊,當年我與王爺賜予你,如今你竟以它來威脅我性命?!」

  「王妃,天逸不敢,王妃,讓我走吧,走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也許真的有一個地方,可以完全地施展我的抱負……」王天逸動容,真情流露,劍法明顯軟化,已在楚風流可控範圍之內。然則他話音剛落,氣氛陡然僵硬,勝南嗅出一絲殺氣暗叫不好,說時遲那時快,楚風流已然往後急退一步,王天逸正自動情真言,冷不防背後便被一支利箭勁疾扎透,幾乎當場斃命!

  隨之而來的,是梁四海厲聲喝:「好!就讓你到另外一個地方去!」與此同時,梁四海帶來的弓箭手,已經齊齊將此地合圍,不容戰勢有片刻暫停,一聲令下,萬箭齊發。用意太險惡,百步穿楊的梁四海,竟然在射殺王天逸之後再上一箭,沒有遲疑立刻瞄準了楚風流!

  那一刻楚風流還未站穩,面前又是強光閃掠,力道強勁,她手腳麻木伴隨失明,不禁一陣暈眩。勝南心知不便插手她門下內戰,但見此時楚風流情勢危急、孤掌難鳴,許是舊知之緣,又許是新交之故,不假思索,即刻抽出飲恨刀來,替她擋落了這致命一箭,有了他林阡插手,戰局顯然和梁四海預想的不一樣。即便箭矢如雨,漫天遍地,也未必奈何得了林阡,更何況梁四海這一出暗殺本不可以做得太明顯,他能夠如願以償威脅到楚風流的武器,大多都被林阡毀得一乾二淨!

  「為何要救我?」被寒氣所傷的她,體力略有流失,知覺亦不如平常,卻仍舊冷靜地在他身側。

  「我說過,你舉足輕重,他不算什麼。」他嘴角一絲笑意,側臉很好看,尤其像她的過去,「可以讓我挑選敵人,我為何不挑金北第四反而挑她麾下的五虎將?」

  「哼。年輕人,真是輕狂。」她苦笑,瞥見他周圍一圈圈散落的箭矢,放下心來,「梁四海,可以停手了,王天逸的人已經殺得差不多了,幸好你來,否則,我怕是要死在這王天逸手上。」算是給了梁四海一個台階。

  「王妃,屬下救駕來遲,王妃息怒!」梁四海遲疑了一刻,終於無恥地見機行事。

  「天逸,天逸,你知道你錯在哪裡。」她看著被當場擊斃的王天逸幼稚的臉,「遇見一群狗來咬你,你不能逃,你一逃,就注定不剩骨頭。」

  「真可惜,論聰明,他是五虎將之首。只有他,最猜得中我的心思。」她悲傷地側過臉來,不再看王天逸的屍體,「他卻不知道,沒有那個地方,沒有他想的那個地方,戰友和敵人,其實是一樣危險的……」

  「王妃,如何處置林阡?」梁四海收起野心,假惺惺地先請示王妃。適才見林阡援救楚風流,梁四海也看出情勢一言難盡。

  「如何處置你?你是要做階下囚,還是要做座上賓?」楚風流轉頭笑問林阡,梁四海不禁大驚失色:「王妃?!」

  楚風流苦笑,她知此時此刻,背後這想要對自己取而代之的梁四海,才是最威脅自己性命的敵人。林阡反倒沒有趁人之危。

  可笑這似是而非。

  林阡卻沒有回答她。

  陡然間,她察覺林阡還是趁人之危了……林阡他,竟然俯下身來,和葉不寐一樣,和金南金北的所有匹夫一樣,托起她下巴,忘乎所以地凝神看著她臉蛋……

  那一刻,豈止是尊嚴盡失?她心裡竟莫名地失落,原來天下男人都一樣。她又憑什麼,要把林阡和他們都分開來看待?是啊,林阡本來和他們,也就沒有什麼分別。甚至在這多事之秋,他比他們更過分。

  心底油然而生憎惡。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3:47
第303章 兄弟三,復當年(19)而非

    正是這楚風流轉過身來笑對勝南的一剎,他陡然看見她臉上隱約的血痕,淺細卻微微發黑。經驗告訴他這種毒很可能無可救藥,心念一動,竟是什麼也沒有考慮就立刻凝神去察看,直至確定了那並非傷口才寬下心來,當此時,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越了界限,一驚,縮回手,窘迫地無話可說,這跟當年自己在鐵雲江面前一樣,一句「鐵師兄」出口,直把鐵雲江的醋意燃燒到最高點,現在這又一次地犯錯,犯得真是異曲同工。

  這麼多年,總是有那麼不受自己控制的幾個瞬間,他可以歸咎於鬼使神差,卻不得不趕緊向她道歉,眼前這個是楚風流,可不是那些他已經關心慣了的人:「幸好沒有受傷,適才我一時心急,冒犯了楚將軍。」他輕聲解釋,楚風流似乎一怔,緩過神來,也清楚了他剛才為何失態,冷冷說:「一時心急,便可以隨意觸碰女子的臉?而且是一個陌生女子?可知這是極度的不敬?!」他語塞,真恨身邊沒有吟兒在,否則也不會詞窮。但詞窮,本就因為理屈。

  她忽然看見他臉上一紅,稍縱即逝,不知怎地,竟噗哧一笑,哎,若換作旁人,她早就意圖報復,讓林阡也試一試她zha藥的痛苦,卻不知怎地,眼前少年,令她猶疑之後,竟覺得他不可恨,反而可愛。

  

  日暮。葉不寐遣人向軒轅九燁稟報:王天逸叛亂不遂叛軍當場覆滅,梁四海率眾救援王妃順利歸來。

  順利歸來,也許還有梁四海的叛亂在後面等著。軒轅心知,原本梁四海很可能準備在殲滅王天逸之際同時解決楚風流,篡權陰謀實行得神不知鬼不覺。然而楚風流對梁四海的預謀雖然談不上瞭若指掌,但也一定會有所設防,才不至於被梁四海借混戰暗殺。更何況,她身邊有林阡——還是諷刺的感覺,她身邊有林阡,竟讓軒轅覺得安心……

  對金北來說,濃雲井意外最好的結局,是楚風流、解濤安然歸來,軒轅九燁並不指望楚風流會將林阡殺死,她能夠安然無恙回營,就已經是萬幸。而憑林阡個性,為了楊宋賢的安全,當然不會畏懼金人魔門的人多勢眾,十有八九一直都在楚風流身邊。原先,等待林阡的,可以是一場空前艱難的孤軍奮戰。

  可是,在二王爺親自把王天逸送上絕路之後,迎接林阡的,就有一半的可能是梁四海的篡權內亂。這種情形下,楚風流不可能以林阡做敵人,反而要先以林阡做幫手。而林阡,如果不出所料,他會袖手旁觀,等著看一出天下大亂,緊接著和戰勝的一方周旋……軒轅沒有必要安慰自己,說林阡沒有這種能力。

  到此時此刻,軒轅還無法斷言林阡究竟算不算被困,楚風流身邊,有羅洌、葉不寐可依賴,有解濤、梁介等人難以計算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還有二王爺以及薛煥坐鎮。薛煥,看情形,他也離出刀不遠了。

  蹙眉,無奈,這樣也好,或許,楚風流正好可以借此麻痺林阡,篡權內亂,可當作一場煙幕,楚風流再怎樣四面受敵,她四面的敵人,終歸都是她的手下。林阡從始至終都是寡不敵眾,再強也是一個人。

  

  另三個軒轅可以保證穩操勝券的因素,一是楚風流述說,林阡有一個弱點,她不到萬不得已不用,二是紅襖寨吳越手下,也足以引起禍亂的幾位將帥,三是魔村外的慕容山莊,會否向鳳簫吟挑釁從而將局勢攪亂。

  今天的日落,不知何故特別荒蕪。

  「天驕大人,半個時辰前,慕容荊棘果真在抗金聯盟作亂,但是被鳳簫吟武力制止。」

  軒轅一笑,側過臉來,停止賞閱斜陽:「鳳簫吟?果然制得住亂?」

  「是啊,抗金聯盟在魔村外的兵力,沒有起兵作亂,只因鳳簫吟揚言,林阡不在,聯盟由她做主。」

  「你去,將吳越那個手下秘密請來。」軒轅道。

  「天驕大人說的是哪一個?」

  「哦?莫不是,王妃她招降了不止一個?」

  「是啊,先前有唐迥,王妃失蹤之後,又陸續有三個人來過,現在就有兩個候見。」

  軒轅九燁笑道:「你讓他們都過來見我。我要讓吳越親眼看著,他紅襖寨和寧孝容開戰的始末。」

  知己知彼的楚風流,曾經告訴過軒轅有關吳越的一切:「在紅襖寨,論攻城略地最多最廣,一直數吳三當家,他想要強攻魔門任何一家,都囊中取物般簡單!」這樣的一個人,他為何不強攻寧孝容?是因為林阡的命令吧?但如果,林阡不在他身邊呢,他聽誰的?

  「除了林阡和楊宋賢,吳越沒有尤其信任的人,很多決策,常常不能一錘定音。」楚風流的話迴蕩耳邊,軒轅知形勢於己有利,嘴角一抹冷笑:

  吳越,要讓你見到,猶豫的間隙,也會令你付出絕對的代價!

  

  月色近人。

  二王爺為王妃設宴接風。

  沒有人會意料到林阡會這麼名正言順地做座上賓,王妃歸來之後,她不下令抓他,就沒有人能自作主張,二王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危險人物又一次經過自己身旁。

  王爺明顯不曾感應到梁家軍中有殺氣,蹊蹺地問楚風流,為何不殺林阡,是不是因為時機未到。她笑著,不置可否,卻款待林阡,稱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王爺蹙眉,看向身旁薛煥,示意他出刀殺林阡,薛煥哪裡不知事態?不禁暗暗佩服楚風流,腹背受敵,她倒是有這個魄力,合遠攻近,以林阡為輕緩,以梁四海為重急。

  薛煥也微微對林阡有留意:論膽量,他真是一絕。阡抬起頭來,似乎對薛煥笑笑,這笑容,隱約是種挑戰,薛煥不免嘆息,年輕人脾性如此,縱使是林阡,骨子裡其實都有種磨不滅的戰意……

  這位北第一不愧是王者之風,即便阡的身邊有無數殺氣澎湃,但阡的思想,終於被牢牢吸引在這唯一一個無心於殺戮和爭奪的人身上。的確,他以楚風流為輕緩,以薛煥為重急。

  「在座不少,都是我『絕殺』成員,或也是我在河北山東的老部下,當聽聞過一件屬於我的舊事。幾年以前,我『絕殺』的副幫主鄭拓風,武功高強,能力非凡,平步青雲到了副幫主只花了半年時間,過快的陞遷使他終於有了叛逆之心,興師動眾要謀奪我的地位,可是他謀逆人馬,卻在一夕之間瓦解崩潰……當年我的位置還不算穩,他的人馬遠多於我,策劃得也天衣無縫。眾位可知,我是如何以少勝多?」

  眾人盡皆聆聽,楚風流慘淡一笑:「我利用了一切和他有過哪怕一點過節的人,甚至曾經是我的敵人。含沙派,撈月教,金人宋人西夏人,有用無用都可以用。」

  勝南才聽出她為何要提及鄭拓風舊事,原是借自己的存在來恐嚇一頭霧水的梁四海等人,楚風流是在聯合他林阡對付叛軍啊……

  「鄭拓風一見形勢不對,急於求成,竟在我的酒杯裡下毒。」語帶悲愴,她顯然受傷非淺,「不知我楚風流最恨背叛麼?他竟敢下毒要我的命!知道他最後的下場是什麼?凌遲處死,曝屍示眾!」語氣突變,她狠狠地把酒杯摔落,「這一次又是哪一個?!在我發現之前,最好主動地給我站出來!」

  眾將聞言色變,氣氛瞬間凝結,適才雖然談不上什麼觥籌交錯,但眾將都私下碰過幾杯,也不知王妃所言下毒,是不是只發生在王妃一人身上。

  「太遲了,王妃。」座中有人站起身來承認,內亂一觸即發。那是梁四海的副將梁信,人高馬大,粗獷豪壯,他一起身

  ,身後樑家親信戈戟橫陳。

  「梁四海,你果真有了這個膽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謀反?!有沒有計算過這次的後果?你要殺的,可是我和王爺!」楚風流大怒。

  激進的梁信,見梁四海仍有遲疑,冷笑看著林阡和楚風流的方向:「是啊,事先我們也擔心過,明著殺王爺王妃,代價太大,殺不得,可是有誰甘心這麼好的一個機會從眼前白白溜走!正痛恨惋惜著,哪想到天助我們,竟把林阡也送到了這裡!這荒郊野外的一場混戰,誰知道王爺和王妃怎麼死的為什麼會死!只有這帳內,我們自家人清楚!」梁信得志便猖狂,回答了楚風流所有的質疑。他們本來不可能敢這麼明目張膽地殺害皇族,但是林阡的出現,給了他們契機和膽子!

  「大哥,不用再忍了,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在她之下什麼都聽她?!」梁信不停攛掇梁四海,站到帳前,封鎖外界救援,「他們都已經中毒,沒什麼可怕的,一起死在這裡,有誰知道!今後這邊的人馬,全都由大哥你說了算,包括她的絕殺!一切罪名,已經有替死鬼幫您擔當!」

  「原來還要把賬,記到我林阡的頭上?」阡為這「替死鬼」的稱號情不自禁笑起來。當楚風流把他林阡帶進金軍以迷惑和恐嚇,梁軍竟因此而膽大包天,把一切的後果,都計算在了自己這不速之客身上!換作旁人也許還沒有這麼大的說服力,但若是謊稱是他林阡要了王爺王妃的性命,那金北金南豈會有不信之理?數日以前,他走火入魔一番殺戮早已被金軍添油加醋,再加上更曾私闖驛站差點劫持王爺,絕對會使得梁四海嫁禍有理有據!

  「是又如何!反正你們也功力盡失!大夥兒一起上,殺了他們,以後跟著梁將軍!王爺那邊,用林阡人頭交代,更是功勞一件!」

  帳中除了數十位大驚失色的「絕殺」兵將、王爺侍衛之外,其餘皆是梁四海、梁介與羅洌部下,如楚風流、薛煥、勝南般謹慎,太注重酒菜味色,也不曾察覺原來還有毒被下在了酒杯外壁上,想不到毒性如此強效,一眾高手,竟都察覺手足疲軟。

  「這是什麼毒?!」楚風流處變不驚,眉間有軒轅九燁的絲絲感覺。

  「不怕告訴你,你們中了兩種毒,一種軟骨,一種要命!我生怕你們不死!」梁信笑道,「中毒到現在,會……」他還沒想好症狀,二王爺就給楚風流演示了一下最極端的症狀,如泥坍塌,癱倒在地,驚慌失措,連連呼喝:「梁四海,你好大的膽子敢殺我!」

  「為什麼不敢殺你?王爺要有自知之明,問問看自己,除了有個名號之外,你還有什麼出息?」「大將軍,殺了他們,輕而易舉!」「大將軍,為這一天,我們等了多少年!黔西這一行,分明就是天賜的好時機!」梁四海身後又陸續有其餘手下攛掇,個個都目光熾熱盯著梁四海,才不把完顏君隨放在眼裡,嘲諷的語氣,使得完顏君隨當即臉色漲紅,氣息變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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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風流冷冷看著帳內叛將,沒有說話,只是若有若無看向羅洌,眼神的交流正好被勝南眼見。

  勝南心念一動:莫非我想錯了?這場內亂,楚風流其實還是主動?這是在引導梁四海真正叛亂,然後一網打盡?只是眼前這局面,明顯梁四海還在搖擺,覺得時機尚未成熟?可是時機一旦成熟了,梁四海發起叛變了,就正中楚風流下懷!

  勝南醍醐灌頂,無論梁四海和楚風流誰在設計誰,誰先對誰起殺機,都肯定已有不少年了,若非宋賢殺了不該殺的鄭覓雲,若非楚風流請了這不該請的自己,太多事情,恐怕還會推遲,在心照不宣中繼續惡化,不會在此時此地突然爆發,難怪梁四海會覺得時機不成熟,他大概也沒有預料,篡權成功竟然比預期提前,且還發生在偏遠黔西!

  「大哥,還猶豫什麼?殺啊!」梁信迫切勸梁四海。

  「梁四海,你連王爺和薛大人都敢殺,還有什麼做不成?我恭喜你,順理成章對我取而代之!」楚風流冷笑,亦虛脫到難以堅持,此情此境,梁四海面臨的帳內一切,都是手無縛雞之力。

  梁四海顯然沒有想到自己得來這一天會這麼容易,猶豫之際竟然有些緊張,有的勝利成果,它實現時竟讓人難以負荷。「王妃,可知道,我本不想要殺你!」

  提刀步步靠近,梁四海的手前後鬆緊了無數次,竟是滿手的冷汗,走到楚風流身邊時,梁四海解脫地笑起來,「王妃,知道我在笑什麼,我在笑葉不寐三年追逐,不眠不休,只是要鄭覓雲的第五和你的第四,他卻不想想,鄭覓雲和你,最重要的東西,不是什麼排名,而是這實實在在的權力地位,得到了這些,就什麼都有了!」他被她最後的一句激發,野心已然赤裸,沒有必要掩藏,他卻想不到,她等的,就是他野心的赤裸。

  「哈哈哈哈。」帳外驀然傳來一陣狂笑,站在出口處的梁信還沒有搞清楚發生什麼事,便被突然進帳的一棍當頭猛然擊暈,癱倒在地,那棍壇霸主笑得仍舊痞氣,卻不再那麼討厭,仰天大笑入帳來,二話不說,就再對倒在地上的梁信狠狠再一棍,換了個姿勢一棍,移了隻手一棍,加了把力氣又一棍,只是眨眼功夫,打得眼花繚亂,眾人見梁信滿口鮮血,估摸著這場政變的始作俑者,離光榮獻身不遠了。

  又或許,這場政變的始作俑者,本不是梁信。勝南暗自思忖:果然,算計最多的人是楚風流,怕只怕,她的苦肉計一箭雙鵰,對付完了梁四海,緊接著就會是我……

  梁軍驚愕地任憑葉不寐率軍進帳一棍掃一大片的威風,少頃,那一塊已潰不成軍,葉不寐邊打得興起邊罵:「梁四海,知道我在笑什麼,笑你在笑我的時候,都不知道我在笑你!」

  梁四海無心再跟葉不寐廢話半句,惡狠狠地瞪著身側不遠的楚風流:「王妃早就知道,所以一直在誘引我打定主意先出手?!」

  「你殺王天逸的同時已經對我有了加害之意,我怎能不叫葉不寐好好留心你。」刀鋒離她以尺寸計,她卻如斯淡定,冷笑著低聲回應,「梁四海,金北可是人人稱你老狐狸,沒有十足把握的事你不會做。不給你營造一個最完美的機會,你怎麼會這般原形畢露?」

  「王妃,憑他一個葉不寐,帶著你的『絕殺』和你男人的人馬,能與我梁四海較量?」梁四海輕慢的口吻,單憑威信實力,他早就與楚風流勢均力敵。

  「羅洌,你告訴他,能不能。」她步步把梁四海引到絕路,顯然是做足了準備。

  梁四海聞言臉色煞白,猛然轉過頭去,眼神犀利直刺羅洌:「羅洌,莫不是,連你都會背叛義父?!」

  「只是想不到義父如此野心,看見林阡在場,竟生殺害王妃之心,我羅洌不是忘恩負義之輩,斷不會忘記當初是王妃一手提拔。」羅洌凜然,「即使我與義父有親情,也要提醒義父,做人不能忘本,你是下屬,就不該篡權,你是叛將,就絕不可能名正言順,你是假的,永遠都不能成真!」

  「所以你……沒有下那會要他們性命的劇毒?只用了軟骨散來敷衍我?!」梁四海驟然明白這一切,心一麻,無法負荷這打擊。

  「哼,梁四海,你有沒有一種眾叛親離的感覺啊?」葉不寐笑道,「你看看,連你的乾兒子都不在你那邊,叛亂?你再等十八年吧!」

  「是啊,是假的,怎麼也成不了真!介兒,這便是你義兄的真實面目!」梁四海惱羞成怒,「好啊,我們就看看,你羅洌能不能奉命危難,扭轉她楚風流的敗局!介兒,殺了他!」

  梁介滿面憤慨,提刀直襲羅洌,刀法之中,卻明顯沒有他父親的老練和堅定。

  宴客宴成了鴻門宴,接風接成了短兵接,五虎分崩離析,四方動盪干戈,那連營堆積的燈火,驟然換了名稱叫烽燧,是啊,本就是馳騁沙場,本就非寄情山水,似是,終而非,再悠然,都以殘忍收尾!

  然則征戰之初,兩派人馬勢力,明顯分不清勝負,勝南微微蹙眉,梁四海,果真也是實至名歸,若是再過幾年功高蓋主,楚風流一定不是他對手,現在不除,他日後患無窮。但是,只怕除去之後,如若楚風流處理不當,梁軍必定殘留餘黨。衝著現在梁四海明明理虧還有這許多人極力擁護,便知其在軍中地位的根深蒂固。楚風流,她又該如何斬草,再如何巧妙地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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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及多想,形勢劇變!那梁四海一聲喝令宣戰之後,竟當即提刀直斬楚風流,心狠手辣如此,不容楚風流喘息第一時間殺她!想想也是,給她多留一點點時間,她就很可能軟硬兼施把梁四海的決心信心都瓦解,他第一個殺的,當然是她!

  那一刻羅洌要應對梁介分身乏術,葉不寐終究也被叛軍牽制接近不得,誰都制止不了梁四海殺機,眼睜睜看著楚風流即將喪命刀下,然而刀光掠過的一瞬,明明梁四海僵滯原處,腿已經被他腳下的誰一把抱住。

  誰,還是那完顏家的二王爺,爬到了梁四海的腳下支撐著抱住他後腿就拽,什麼叫沒有力氣?二王爺抱上去的時候,梁四海再大的力氣都無法掙脫,本能驅使著梁四海大吼一聲,一腳直把後面的二王爺踢翻了甩開老遠,眾人驚呼聲裡,二王爺重重摔落在地,即刻奄奄一息。緩得一緩,葉不寐總算沖散了包圍突破進來,攜棍直掃梁四海。

  「王爺!」楚風流欲去扶起二王爺,卻力不從心,明明相隔只有幾步,奈何那藥性劇烈,竟眼睜睜看著二王爺跌得鼻青臉腫,蓬頭垢面。

  「風流……風流……」二王爺喃喃地唸著她,睜開眼朝她的方向傻笑:「沒事,沒事了……」伸手想要來拉住她,伸到半空就昏厥過去,勝南離他二人最近,見此情景,就像在看著自己和吟兒的回憶般熟悉,他記得他的吟兒,在拼盡力氣救他之後,也和這二王爺一樣的傻,斷斷續續地說,我沒有撞到,我沒事……

  見二王爺暈厥,梁軍中真有人一不做二不休,上前來直接取他性命,楚風流慘叫一聲,卻看王爺身旁薛煥猛然發威,一掌將那領先的兵卒斥退,換作平日,那等閒之輩得遇薛煥一掌,恐怕會立馬粉身碎骨,此時薛煥功力剛剛恢復,論力道已是一般高手所不能及,那親兵所遇,不知算不算得上薛煥今年初次動武,即便枉送性命,也可謂榮幸之至。

  當陡然看見傳聞已久的北第一深厚內力,鄰近梁軍爭先恐後往後退去,比葉不寐到來時更加凌亂,小小帳內,竟分裂為無數漩渦,各為其主,互有勝負,帳外更是有不知何故者,兵馬混戰,趨於白熱。

  「趕緊,趕緊殺了薛煥!一起上,殺了薛煥!」梁四海色厲內荏,「他現在還沒有恢復武功,趕緊趁這個機會把他解決!」

  真正到了萬不得已只剩下一條路,梁軍必須盡快殺盡附近所有楚風流和完顏君隨的人馬,破釜沉舟,反而愈戰愈激烈誓不罷休。帳內幾乎有一半叛軍,即刻得令上前,正對著薛煥,也便正對著王妃王爺,以及作為賓客的勝南。

  再一度離死如此之近,竟陪著敵人一起。勝南覺得可笑,深入想一想,自己根本就不是這場內亂的觀眾,也不是促成這場內亂的契機,更不是梁四海構想的這場內戰的替死鬼。他林阡,實在是這場內亂的目標之一!——

  當楚風流從軒轅九燁的笛聲裡聽出了梁四海叛亂端倪,歸營之後立即秘密聯合羅洌,羅洌為表忠心,當時就恐怕已經銷毀了那本應下在酒菜之中的致命劇毒。楚風流始料不及的是軟骨散,也許是梁四海對羅洌有所保留,又或者羅洌對楚風流有所保留,下在酒杯外壁難以覺察的軟骨毒藥,竟然害得營帳中所有高手氣力盡失,包括薛煥,包括楚風流,包括勝南。好個楚風流,她在發現意料之外的軟骨散之後,還能那麼鎮定自若地凝視著羅洌不動聲色,竟使得兩難的羅洌,在那一刻堅定了跟從楚風流的決心,所以楚風流問出「羅洌,你告訴他,能不能」之前,一切還是充滿了變數,只是,當羅洌選定了楚風流為立場之後,豈止形勢風雲變幻,勝南那個時候就應該覺察到,自己也不能再掉以輕心了——楚風流成功解決叛亂、服食軟骨散解藥之後,下一步對付的又是誰?當然是他林阡啊……

  嘆,楚風流才不是給人稱老狐狸的梁四海營造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叛亂氛圍,而是給一貫行事周全的自己營造了一段遍佈煙霧的麻痺境界啊!

  想通的時候,手卻握不動飲恨刀,不聽使喚,沒有力氣,沒有戰意,怎麼可能握得起飲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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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縱然計畫天衣無縫一箭雙鵰,連最難說服的梁四海和最難麻痺的林阡都騙過去了,聰明如楚風流,還是沒有來得及服食軟骨散的解藥,當叛軍愈戰愈勇,羅洌和葉不寐都無暇來解救,她還將一次次遭遇性命之憂!膽識過人,因此才注定九死一生!

  「薛大人,王爺就交給你了!保護好他!」楚風流竭力倚桌倒下,王爺有薛煥保護一時無礙,然而她卻危在旦夕!話音剛落,就有旺盛殺氣迫在眉睫,鎮靜如楚風流,那一刻仍舊指揮若定,對著強烈威脅的十餘刀劍面不改色。陡然眼神一變,直將身前杯盤紛紛撥飛做武器,力道有限,自然沒有薛煥那般殺傷,梁軍被稍有沖散又重新聚集,即刻當中突出一刀毫不留情,急速衝破防禦怒向楚風流喉間!

  千鈞一髮,那一刀卻在中途被折斷去路。

  阡第三次救她救得湊巧,掀翻了面前筵席只是為了暫先抵擋他面前的混亂,剛好也把那威脅楚風流的一刀囊括在內攔截擊落,危機還沒有徹底消除,叛軍中續發一刀威力更甚,她還來不及與他道謝半句,猛然又臨一次死!

  從容應死、聽天由命,最後一刻,終聽得耳側一聲激響,瞬間,她辨識到緊貼著自己面龐的兩把刀哪一把佔定了優勢,用不著懷疑,林阡的飲恨刀。

  一笑,她看著他短刀在手,一切重急之勢,只要闖到他的防線裡皆被他輕緩消除,落難之際,防禦竟這般一流,明明喪失氣力不能恢復,卻好比絆了那急行中的對手一跤,以靜制動立竿見影,怕是越殺得興起的敵人跌得越重吧,楚風流嘆息,好毒辣的鋒刃……見他兩次,每次他幾乎都以一遇萬,長刀以一馭萬,短刀以一御萬!

  他的飲恨刀,在經歷了戰意的巔峰極端之後,似乎學到了更多的止戰方式……儘管根本不算並肩作戰,薛煥不得不對身邊不遠這個同樣對軟骨散不認輸的小子有所留意,飲恨刀,數日之前,聽聞過關於它的張狂惹釁端,數日之後親眼所見,方知飲恨刀不必力氣不必滴血就已經足夠張狂,戰爭霎時融入刀鋒,連同對戰爭的終結及憐憫!

  也許,人總要經過一些事到了一定的年紀,才不再只會咆哮,而更學會思考吧……薛煥心知,此戰一畢,就是自己出刀之時,只要林阡有命挑戰。

  那一道強勁的光芒,洶湧激起沉寂,自寒而熾,恢弘氣象,從蕭瑟起始!葉不寐透過人群陡然一瞥,大呼驚奇,嗜武如命的他,看到阡本該沒有氣力,然而雄偉氣魄,仍舊被一寸寸地剖析展現在飲恨刀裡,不得不打一棍就歇一歇,打一棍再看一看,目光心思早已被這外客吸引。

  「恐怕,非林阡不可……」楚風流亦難掩複雜情緒,這未施內力外力卻氣勢非凡若此,當然不是飲恨刀固有的本事,而是刀的主人刀法和閱歷使然!便如同傳聞中藍玉澤不施淡妝濃妝,美貌仍舊天下第一……楚風流不知怎地,想起林阡和藍玉澤的天造地設,危難中竟越想越遠,好吧,就趁飲恨刀在自己身前相護很安全,想一想大王爺……也許,我楚風流,是因為太寂寞,寂寞得久了吧……

  梁四海萬萬想不到,軟骨散作用下的薛煥與林阡,依舊有這般的殺傷和氣勢,時間一長,叛亂便越來越困難,知優勢已去、情勢不妙,不禁提高了聲音:「林阡,你為何要救她?!你要聰明些,就該知道,她勝了對你沒有好處!」

  「她死了,就是我殺的。梁老將軍,我林阡可不願冒著當替死鬼的風險。」他笑著回答,梁四海,真不應該在內亂之前就推開他林阡,說到聯合一切敵我的本領,梁四海比楚風流怕是差得遠了,楚風流為了牽制他林阡,早把玉澤和雲煙的安危都搭了進來。

  他有意無意地提醒楚風流:「楚將軍,你已經欠了我多次的救命之恩。」她一笑,知他意指玉澤雲煙,點頭:「我答應你的,自會兌現。」這暗語,梁四海聽不懂,然而這暗語,宣告了梁四海別無選擇。僵局難解,若王爺王妃薛煥不死,此戰注定從頭到尾的失敗,又其實,他從頭到尾沒有佔據過一次先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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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蹄聲撼天動地,與此同時,援軍已由遠及近,弓矢精良完備,戎容齊整壯觀,自是楚風流又一支精銳之師,原先用於防備抗金聯盟,由天驕派遣營救,勢不可當,聲如雷鳴,足可給梁軍軍心最重一擊!「王爺,王妃!臣等救駕來遲,王爺恕罪!梁四海,你好大的膽子犯上作亂!還不速速棄械投降!?」

  「戰勢如何?」楚風流見形勢已回歸自己,心微微放鬆。

  「回稟王妃,一切盡在天驕大人掌控之內。」

  這時二王爺漸漸醒轉,看薛煥功力已自然恢復了三四成,又見援軍到來、梁軍軍心動亂,不禁大喜,掙紮著想爬起來,往楚風流的方向:「風流……」此時,自己的女人,被另一個男人保護得妥帖,他鼻子一酸,不知如何繼續喚她。

  「王爺,不要!」她陡然臉色大變。

  真好,真好,儘管他什麼作用都沒有,沒有想法,沒有出息,卻可以贏得一些別人沒有的——對生死都可以泰然處之的楚風流,可以為自己驚慌失措的,可以為自己臉色蒼白……真好……

  王爺,不要!

  他往楚風流的方向剛挪動幾步,卻離開了薛煥能保護的範圍,電光火石,卻見梁介盯準縫隙,抓緊機會,撇下正自拚殺的對手羅洌,閃電一般撲上前去,絲毫不畏薛煥威武,明晃晃的一刀對準了王爺。

  卻沒有殺他,只是一刀架在了王爺脖子上,五虎將中最可謂天真無邪沒有心機的梁介,同時也是金北刀壇被寄予厚望的後起之秀,他此時惡狠狠地劫持著王爺,要殺了王爺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停手!再不停手!就殺了他!」

  「放開他!」楚風流怒喝。

  「王妃,放開他可以,放了我爹,饒他不死!」梁介眼睜睜看著梁四海基本被葉不寐制服,手下人馬亦被內外夾攻潰不成軍,知難以力挽狂瀾,輸給了這技高一籌的王妃,痛苦地開出失敗者的條件,籌碼是二王爺。

  「真是孝子!」楚風流冷笑看向束手就擒的梁四海,「梁四海,你終究是害了他。」

  「放了我爹一條生路,傷害王爺的罪名,由我梁介一人擔當!」梁介的條件,卻近乎哀求。

  楚風流卻不理會梁介,依舊看著梁四海:「從我楚風流身臨山東的第一天,已經注定我在你之上,這位置你搶不得,搶到了也不適合,我楚風流你也殺不得,殺了我也輪不到你!梁四海,你和你的兒子,一樣的天真!」

  片刻之前,叛軍如火,柴木耗盡,續起冷風,唯有間隙熄滅。

  梁四海被楚風流說得啞口無言,許久才痛喝一聲:「王妃,誰都被你算計好了,又有哪個人,真正鬥得過你,我梁四海,心服口服……」

  「王妃!你再不答應,莫怪梁介手下無情!」梁介聲嘶力竭。

  「介兒,不必做傻事,爹在決定之前,就已知是死路一條。」梁四海嘆,「王妃,還請王妃顧念舊情,老夫帳下兵馬,可寬恕的,還請王妃寬恕……」

  「哼,難道這些幾乎要了我性命的人,我也要留在身邊等他們死灰復燃不成?」她語氣冷硬,勝南一怔,似乎,在梁介手上還有人質之時,她不該這般說話,也不知是否另有用意。

  梁四海父子皆是面如土色,梁介冷笑一聲:「既是死路一條,那不如帶著王爺陪葬!」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3:47
第304章 兄弟三,復當年(20)陰影

    沒有再聽到楚風流一句嚴令禁止,也更不可能得到這個女人半步軟化妥協,只有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她竟然支撐著站立起來,捨命去救二王爺!距離如此之近,她要救王爺無需幾步,那瞬間,梁介的刀鋒已經割傷了王爺的咽喉,卻被不顧一切沖上前去的楚風流一把推開。然則王爺獲救之際,楚風流卻整個人暴露在梁介的刀光之下……

  惱羞成怒,梁介臉上的稚氣一掃而空,帶著窮途末路時特有的凶惡殘忍,狂嘯著直接提刀砍楚風流,眼見著梁介失去理智而王妃性命之憂,本能驅使,羅洌不假思索,當即沖上前提劍直刺梁介後心,太快,快到連自己也沒有多加考慮,總算比梁介還迅猛,保住了王妃的性命。梁介刀至中途陡然中劍,凌人殺氣頃刻終結,眉間憤怒悄然瓦解,刀亦瞬間脫手落墜。

  直到梁介的鮮血沒入劍尖,羅洌才如夢初醒,要後悔已經不及。

  那一聲痛徹心扉的慘叫不知是來自梁介還是梁四海或根本就是羅洌自己,緩過神,他不敢從他義弟的身體裡抽出這殺人凶器,他沒有那麼大的力氣,鬆開手,梁介還沒有立刻死去,抽搐著,掙紮著轉身來看他,眼神裡全都是不解、懷疑、痛苦和憎恨,好像要說什麼,說不出,堅持了片刻,梁介身體開始劇烈顫動,血如崩噴,不停地從胸口後背身體的每個角落滲透而出,他的神色告訴所有人他有意識他很怖懼,可是看他滿嘴是血不停地嘔吐根本控制不住,眾人全都明白,他的意識根本幫不了他……

  痛苦於眾人是一瞬間,於他梁介,煎熬卻那麼久,誰也體會不出這種痛,卻唯有期待他快些倒地身亡,死,反而是大解脫。

  梁四海霎時失去語言,面無血色,眼睜睜望著愛子慘死,萬念俱灰,仇與怨,早遺忘到了九霄雲外,獨留下恨與憾,僵立一刻,哀嚎一聲,隨即橫刀自刎。

  羅洌在殺死梁介之後,一步也不敢動,也根本沒有力氣去阻止梁四海畏罪自殺,只是呆滯地回憶著適才一幕,一次又一次地回憶著,滿頭冷汗……

  勝南冷冷旁觀著楚風流的瞬間勝利:楚風流哪裡是捨命救王爺,她只是在製造一個險境來誘導羅洌殺梁介!她為什麼要引羅洌來殺梁介?因為她想要對梁軍徹底地斬草除根,就必須殺了梁家父子並削弱羅洌,她與其自己來動手殺雞駭猴,都還不如讓羅洌大義滅親!可是羅洌帳中種種,都是情義兩難、有所保留,她要引他動手大義滅親,就不得不自己以身犯險!

  這樣一來,由羅洌殺了梁介,羅洌在梁軍中的威信顯然不如以往。實力雄厚難以清剿的梁軍,群龍無首隻能四分五裂!恐怕近十年內,都不會再有人膽敢分裂她的絕殺。

  勝南明白,楚風流,她真的是一個厲害得近乎可怕的女人,專制,冷傲,強勢,鎮定,殺人於無形,然而,她把權力完全操控在手心的時候,卻讓人不覺得她亦正亦邪,反而更心服口服——在阡的眼中,她和慕容荊棘不一樣,慕容有野心,而她,一切都為了捍衛。

  是啊,她只是在盡一個本分罷了,她只是,想要保護這本就屬於她的地位而已,能力不遜於鬚眉,奈何位置總要被覬覦,不因其它,她的原罪就是女兒身,梁四海部下的叛亂根源於此,從那句相勸就可以聽得出來:將軍難道你還要屈居她之下一切都聽她?!

  阡輕聲嘆,這一嘆,並非為她的地位常年不穩,而為她身邊從未有一個人真正篡位成功。

  然則,現在不是他該嘆息的時候,等著他的,還有一場戰鬥,由他自己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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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洌,這次我與王爺得以無事,功勞在你。葉不寐,所幸你也來得及時。」楚風流化解危機,同時巧妙地杜絕了後患,得到羅洌解藥,軟骨散藥力很快便可以消失,「保護王爺,薛大人辛苦了。」

  烽煙散盡,恍如一夢。所有人都可以在戰後得以放鬆,獨獨勝南不可。楚風流可以對所有人都論功行賞,卻不可能把軟骨散的解藥給他:「林阡,發生這些事,我沒有資格殺你,只不過,為了這一戰的順利,我必須讓你一直留在這裡。」

  他疲乏無力,對於這一切早就是意料之中。他想得不錯,梁四海只是一場煙幕,楚風流的計策,是「以林阡刺激梁四海,以梁四海麻痺林阡」,同時同地,順風順水——她計中有計,只因他是重中之重!

  冷靜地傾聽著楚風流的說法,阡自若品酒,慢慢地再飲上片刻,適才筵席上他唯一沒有打出去的一罈好酒,既然沒有藥救,不如好好喝一喝。

  她愕然看著他破罐子破摔,低聲道:「欠你的人情,我會一一還你,但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繼續做座上賓,或是做階下囚,但絕對不能離開此地半步。」

  「真是座上賓的待遇,有酒喝,還有混戰為我喝酒助興。」他半諷。

  「你心甘情願留下,自是再好不過。」她苦笑,「你若不在我身邊,怕寧家個個都會要了你性命。」二王爺微微蹙眉,誤以為楚風流不是在扣留反聽出挽留,竟心生醋意,咳了一聲,尤表不滿。

  「楚將軍錯了,我不可能心甘情願留下,我林阡此生有兩個喜好,喝酒排在殺人的下面。沒有兄弟在,沒有敵人殺,喝酒沒有樂趣。」他從楚風流援軍那句「一切皆在天驕掌控之中」可以揣測到,吳越已經被軒轅九燁算計,很可能會有危險,他當然不可能真的甘願留在這裡,奈何此刻疲憊虛脫,宋賢也仍舊音訊全無。

  「你放心,過不了多久,我會把吳越和楊宋賢一起抓到你身邊來,和你一起對酒談天。」她勉強一笑,臉色蒼白。

  「我們沒有對酒談天的雅興,只有邊喝酒邊殺敵的快感。」美酒喝罷,猛地擱在一邊,阡攜刀起身,全身火熱,「好酒,真是適合這麼冷的天,這麼大的場面!」笑著看向對立面所有能夠入眼的敵人們,厲聲喝:「哪個先來?!」

  這一喝氣勢竟抵千軍,成效立竿見影,滿陣兵馬分散退後,即刻從整齊劃一變成錯落有致,層次鮮明地把北第一薛煥,北第四楚風流這兩個沒有移動的人留在最前面,不,他倆還不是最前,北第五葉不寐,是這一喝之後唯一一個不退反而上前一步的人。求武若渴,他忘記先前和阡已經有過數度交手,衝著這份豪氣立刻就迎了上去。然而周圍空氣一冷,他環顧四周除他之外再無一人,不禁一愣,不知該不該退到楚風流和薛煥身側,畢竟他們才是主帥。

  「風流……」卻在此時,二王爺驟然伸手摀住喉間刀傷,戰戰兢兢走到楚風流身邊,楚風流一驚,這才發現梁介刀上沾染了劇毒,二王爺已有毒發跡象,楚風流不得不對葉不寐強行下令:「葉不寐,那就由你,領教領教他的刀!」葉不寐一震,躊躇:「我?」

  「他功力盡失,你是金北第五。贏定了,還怕什麼?!」楚風流扶穩二王爺從人群中離開,「羅洌,來看看王爺受的刀傷,梁介刀上這劇毒,是不是梁四海命你對我們下的毒藥?」

  「風流……難道這毒藥……見血封喉?」二王爺臉色煞白,呼吸困難。

  「王爺,不用擔憂,就算那劇毒厲害,發現得早,也不會要人性命。」她低聲安慰,額上沁出細密汗珠,冷風疾掠,不禁一個寒戰。

  他不知她是被寒氣所傷,誤以為自己命不久矣,有些慌神:「風流……沒事,我……我只是捨不得你……我也沒想到,會有飛來橫禍……我死不打緊,我只是擔心,你年紀輕輕,就一個人……」他動情地有什麼說什麼,不由自主哭出聲來,「風流……」

  「給他敷上。」楚風流命羅洌替二王爺敷上解藥,一如既往地保持平靜,一邊看著羅洌替二王爺解毒,一邊不聲不響也往自己右臂上藥。適才上前救王爺時,不巧也被梁介刀鋒傷及,幸好發現及時,否則若在和林阡拚鬥中途毒發身死,豈不諷刺?

  不知怎的,竟有些擔心林阡性命,明明是她下令在隔絕他,明明也是她甘心以怨報德強行留他……

  他若不是敵軍的中流砥柱,就好了……嘆了一口氣,楚風流克制不住擔心之情,遙看麾下合圍前仆後繼,隱約可見葉不寐棍法漸漸上章,知道林阡這一回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了……林阡的弱點,她不到萬不得已不用——藍玉澤和雲煙,她原先並不屑於和軒轅九燁一樣,從阡的感情生活裡推敲他的弱點加以利用,可是接近這個男人之後,方知她只有這一點可用。

  若非如此,他又如何會捨棄選擇梁四海來幫自己?他明明知道,幫她對他沒有好處,幫她可能會陷他自己於危難,卻,為了她們……

  情愛使然,縱使是這個歷經多少敵人都沒有敗過的林阡,竟也敗在了自己手上,那一刻,楚風流不知是該開心,還是該失落。她不想贏得這麼沒有說服力,連自己都覺得沒有臉面。況且,長久的相知,短暫的相處,林阡根本不是她應該算計的敵人,而是她應該欣賞的對手。這麼做,真是玷污了她的對手。

  羅洌無意間看見王妃臂上也有刀傷,這才知道王妃其實也負傷在身,然而不動聲色誰也沒讓知曉,自是和王爺對比太鮮明,羅洌嘆了口氣,也罷也罷,從此以後,便一直忠心於王妃吧……

  一夜變故,五虎將僅剩其一。

  

  而阡,這一夜終究沒有能走出去。

  當葉不寐成為今年年初第一個能夠打敗林阡的人物,他沒有如太多人預期般感到幸運,只是在戰勝之後,嘆了句,沒見過這麼宏闊的幻覺。

  薛煥,自始至終沒有出刀,卻終究有了動容,「直視天河垂象外,俯窺京室畫圖中。依稀就是如此的境界。」

  「我記得,主公先前也和林阡有過交手。」楚風流提及薛無情,留意著薛煥的神色,「不知薛大人有沒有聽說過,主公得知林阡得飲恨刀之後曾自言自語,『飲恨刀,生於古,起於譚煊,興於林楚江,盛於林阡。』」

  「主公也曾斷言,南宋三十年間,以徐轅武藝為巔峰。」薛煥搖頭,「到目前為止,才過十年而已……」

  「和主公的心結,竟真的這麼難以打開?」世間很少會有如她這般洞悉,薛煥早就該對林阡出刀,為何竟不肯動手,只是一個和薛無情之間的心結罷了。

  薛煥一怔,側過臉來看她:「什麼?」

  「平常人看不出你和主公的關係,你們相處地和主僕沒有任何差別。而且儘管有過並稱,始終一個是劍聖,一個是刀王。」楚風流輕聲地,「原先只是這樣猜測,但是時至今日,薛大人依舊不肯出刀,愈加證實了我的想法。薛大人不肯對林阡出刀,是因為主公的緣故。」

  薛煥沒有否認,神色莫名凝固。

  「我先前只是懷疑,在金北,主公和薛大人,常常會公然表示出自己對新人的欣賞,毫無保留地給予評價,可是,從來沒有一次,你們欣賞的人是同一個,甚至,從來不與對方稱讚的人有所交流,不對對方的言論作任何表態。」

  「是麼?」薛煥一愣,「連我自己都不曾有過察覺,王妃未免多慮。我與主公,只有前輩後輩的關係,再無其餘牽連。」

  「換作別人,換作別的事情,我也許可以說這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是巧合。可是,今夜危難至此,薛大人竟還不願對林阡出刀,不可能還因為『一年不出三刀』,因為,就算薛大人一年一刀,這一刀都得留給林阡。薛大人不肯對林阡出刀,只因為主公那年的第一次出手選擇的就是他,因此,薛大人今年的第一次出刀,絕不能也選林阡。」

  薛煥面色有變,勃然大怒:「沒有依據,何必虛空臆斷?我薛煥不對林阡出刀,與你楚風流何干?!」不等楚風流說話,已憤然轉身離去。

  當然與我有關,否則我問你作甚。

  她靜靜站在原地,薛煥會被她激得大怒離去,早便是她意料之中,金北許久之前就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無論何時何地,薛煥心情如何,絕不能與薛煥探討他的身世背景。他薛煥,可以和任何人真心實意不會算計,可以不用你花費心思去猜測他直接就告訴你,但他絕不能和誰分享他的過去。一旦提及,會翻臉無情,才不管你是哪一個,楚風流或者軒轅九燁。

  到了薛煥這個地位,所謂的真性情,換句話講,會被所有人理解成「喜怒無常」。

  楚風流目送薛煥離開,微微嘆了口氣,對薛煥的過去,她十多年都沒有想過要去探究,奈何,現在,這有關於林阡的安危——

  只要薛煥不出刀,林阡就絕對沒有性命之憂。她的心裡,才略微有些好受,所以,才會在緊張關頭,流露出一絲輕鬆的微笑。為什麼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惜觸怒薛煥?只因為她想要得到薛煥的最後一句——「我薛煥不對林阡出刀」!

  既然薛煥確定不算威脅了,那麼剩下來的人,還有什麼可怕?要知道,當林阡功力盡失的時候,都差點給葉不寐吃虧,葉不寐坦稱,若不是王妃最後一句「贏定了」激勵,他很可能會在飲恨刀的氣勢裡淪陷。

  想起葉不寐,就不得不憶及昨夜濃雲井zha藥事件,一場浩劫,解濤楊宋賢仍無音訊。

  楚風流回帳之後,反覆回想起那瞬間zha藥的能力——葉不寐當場被炸得滿臉焦黑,衣衫襤褸,解楊二人甚至被炸飛開去,這樣致命的功效,和她送給他的火油……很不一樣……

  回想起來,鄭覓雲死後,五虎將尤其擔心葉不寐取而代之。楚風流揣度,這zha藥,該是梁四海等人,為了除去葉不寐這個眼中釘,刻意給她送葉不寐的衣衫添加的。要添加zha藥還不簡單,在她送出手和葉不寐收到的中途就足夠……

  「環兒,你跟著我,有多少年了?」楚風流轉過頭去,低聲問侍女,這件事情,跟她不可能脫得了關係。

  那侍女似乎早有預料地跪倒在地,臉上有她楚風流傳染的鎮靜:「王妃……奴婢不是有意……」

  「是從什麼時候起,做了梁四海在我身邊的奸細?」那一刻,她的臉冷若冰霜。

  「王妃,奴婢沒有,奴婢只是,只是喜歡梁介將軍……」

  「所以,甘心為他所誘,把我的一切,原原本本地洩露給他?!」楚風流怒不可遏,「你是不知道,我最恨人背叛麼!」

  「王妃,奴婢與梁介將軍,真正是兩情相悅,並非為他所誘。」那侍女低聲道,「奴婢只想等王妃回來,向王妃解釋,奴婢伺候王妃近二十年,王妃是奴婢的親人,奴婢可以背叛一切,獨獨不可能背叛王妃……只是,奴婢沒有想到,往葉將軍的衣衫裡添zha藥,會禍害到王妃的性命……」

  「二十年,你也知近二十年。你真是好啊,梁介勝了你做他夫人,我勝了你是我親人。」她冷笑。

  「王妃,不是,不是這樣。」環兒面無血色,淚水已奪眶而出,「若梁介勝,奴婢當追隨王妃而去,王妃勝了,奴婢也不會任梁介孤單一個。」

  「果真如此麼?」楚風流微笑著,淚也模糊了雙眼。

  「果真……如此……」環兒嘴角滲出一絲血痕,原來事先已經服毒,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只想向她解釋,「奴婢沒有背叛……王妃,奴婢怎捨得背叛……」

  「果真如此……」楚風流親眼看她痛苦死去,和片刻之前的梁介同樣死得緩慢而煎熬,梁介死時明顯還有事牽腸掛肚,而環兒自盡時卻是生無可戀。

  楚風流卻始終不肯流露出一絲脆弱,聽環兒說「怎捨得背叛」,眼角才掙扎出一滴淚來,「不捨得?真正背叛了,才不管舍不捨得……」依稀,是遲到的婚禮上,完顏君附堅定的拒絕和揚長而去,依稀,是突發的政變裡,鄭拓風決絕的受死和臨死前才來的表白。

  

  深夜,廢墟邊,暫時禁錮林阡的營帳,守衛森嚴。

  滿腹心事的她,不知怎地竟尋到了這裡,是吧,也許,敵人比戰友還安全,此時此刻,能聽懂她的她都不能信賴,而她信賴的二王爺,又太傻,傻得天真可愛,傻得教她時時刻刻都擔心。她因此,竟會想到對阡講述。

  不顧一切兵將勸阻,走到他身邊坐下,攜帶著他臨危時都不忘一品的烈酒,他與她其實都有種一言難盡的孤寂。

  「多年以前,就很想請你喝。」她淡淡說,把酒遞給他。

  阡看出她的反常,深知她不會毒害他,毫不猶豫,慷慨接受。

  楚風流一驚,大義凜然她見的多了,然而這份慨然,在所有敵人之中,並不常見,回想適才面對千軍萬馬他飲酒迎敵的氣概,她難以說清楚,這究竟是單純靠膽量,還是他真的洞悉一切,知道他自己不會輸給金軍,不會死在她的手裡?

  楚風流一笑,「吳越和楊宋賢,我都請喝過酒,吳越是根本不予理會,次次都滴酒不沾,楊宋賢是笑著接過酒去,突然間變臉把酒潑回來。你到好,直接接過去什麼都不問了。」

  「若楚將軍下毒,我當然滴酒不沾,若楚將軍招降,我必定斷然拒絕。但現今楚將軍既沒有下毒害我的意願,也知根本不可能有對我勸降的本事,純粹請我喝酒,我林阡自然不會推辭。」

  她若有所思:「你弟兄三人,確是三種不同的人才,才幹如吳越,讓誰抓住都想殺了他決不留在世上,才幹如楊宋賢,讓誰抓住都想變為己用,才幹如你,竟讓我抓住你的時候,真覺得你是座上賓客……」她帶著不可思議的語氣。

  他一笑,且不談現在他對楚風流有救命之恩,就算從前的惺惺相惜,楚風流都不可能有下毒或勸降的動機。就因為舊知已深,其實楚風流是他最容易猜測的對手:「也許,是因為你還沒有能抓住我?」

  她一怔,驀然發現他笑意深邃,心念一動:不可能,他決不可能已經和外界取得了聯繫,在這個到處是他勁敵的寧家,在這個他已經被隔絕地死死的金軍陣營。

  「林阡,今夜不與你談戰事,只願與你比試酒量。」

  轉頭往帳外那群膽顫心驚一直旁觀著的兵將,楚風流下令,「適才酒宴被幾個無關緊要的耽擱了,現在繼續也不晚,重新上些酒菜來!」

  「王妃,萬萬不可!」「使不得!」「林阡填飽肚子了,肯定就……」麾下兵馬,七嘴八舌。

  「與你比酒量,也是個與你比膽量的好時機。」楚風流笑,「你敢喝我的酒,我敢在你身邊停留,不知你我二人,誰比誰更有膽量?」

  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方知楚風流是真心想醉。

  「林阡,可曾嘗試過背叛的感覺?」

  阡一怔,他體驗過那種滋味,那種只有半邊臉是僵硬的感覺,他不知道別人是不是也這樣描述,可是時過境遷,發現那一切,都只是誤解:「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閒平地起波瀾。楚將軍是在為五虎將煩心?」

  「他們從不知道,登到最高峰,會是兩種下場,一個是高處不勝寒,一個是,好不容易攀上去了可是最高峰不穩,一下子把他們帶著摔下去了。」她略帶失望,「梁四海和梁介也便罷了,可是羅洌……在銷毀劇毒的時候,他沒有告訴我軟骨散的存在,陷我於危難,他在和梁介交手時,更是三心兩意,意在拖延時間,他只想在我和梁四海雙方都留一個餘地。」

  「在選擇之前先留餘地,是人之常情,想他情義兩難之境卻選擇了楚將軍你,已經是難能可貴,說句不中聽的話,當時只要他選擇梁四海,局面恐怕都要改寫。」阡搖頭,「他是楚將軍該信任的那一個,因為他,終究留在了你的身邊,只不過,楚將軍引他殺梁介,林阡不以為然。」

  「原來你看出,我是故意引他去殺梁介?」她一愣,微微一笑,「但若真輪到你,又會以什麼方法來杜絕後患?」

  他沉思片刻,點頭:「兩全齊美的方法,一般都是很殘酷的方法。」

  她嘆息:「那你,還看出些什麼嗎?」

  「看出,楚將軍這麼多年,過得並不快樂,因為位置不穩,漸漸地開始不信任身邊的人。看出楚將軍很緊張,楚將軍,時時刻刻,你的拳都是攥著的。」

  她又如何不緊張,她要保護的二王爺,需要她時時刻刻一身戎裝,直到如今有薛煥保護,才得以短暫喘息,恢復她的原始。也便是現在這樣的水佩風裳,雲鬟霧鬢。

  「就拿今天的內亂來說吧,與其講梁四海膽大包天竟敢殺我和王爺,不如說他殺王爺其實是想向他背後的那個支持者邀功。」她笑嘆,「他背後的支持者,你可以聯想到金南第四的柳峻,他一直視我為死敵,你也可以覺得,是小王爺指使,你更可以懷疑,是大王爺操縱……」

  「任何事情如果真的要抽絲剝繭了,恐怕,世間沒有誰不是自己的敵人了。」他一笑,「先前我也和楚將軍一樣,想問題看事情喜歡一個人繞來繞去,繞到一個死胡同出不來,所以很多事情都悲觀失望。」

  「現在呢?可還是這樣的?」

  「後來,我身邊有了兩個不平凡的女子,一個是雲煙,她走到哪裡都帶著笑,隨遇而安,她把所有事情都看得美好,沒有半絲灰塵……」

  「我明白,但她的簡單,是因為她在江湖之外。」

  「可是盟主卻在江湖之內。她以前的處事作風,我很不能理解,也不明白她為什麼在這麼險惡的江湖還能活下來活這麼開心,逐漸卻開始懂了,她和你我,有個最本質的不同。」

  「鳳簫吟……」楚風流喃喃唸著這個名字,「她的盟主之位,是不是也經常遭人非議?」

  「是啊,可是吟兒,她從來都不會懷疑那些引起她懷疑的人,她只會相信那些值得她相信的人。」他輕聲說,「她甚至可以用命去保護那些人。不管那是與她趣味相投的,還是對她尖酸刻薄的。」

  楚風流略有領悟,「我道聽途說,原以為她做到盟主,是因你是後盾,現在才明白,原來在你心裡,盟主之位,非她莫屬,縱然是你,也不可取代?」

  「不可取代。否則,我只會走火入魔,倒行逆施。」他堅定地說。

  她總算瞭解,她與林阡一樣,即便魄力、遠見和傲氣絲毫不缺,終究過得都不快樂。她的陰影,是完顏君附和鄭拓風,而他的陰影,恐怕真就是藍玉澤和雲煙,軒轅九燁引起的兩場攻心浩劫,帶給林阡一場難以自控的殺戮。這場殺戮,是林阡一生難以消除的罪名和過錯。

  營帳一直開放著,所有守衛,都擔憂地在不遠處巡視,為了她的性命,緊張不已,這,也是由那場殺戮帶來的惡果,使他走到哪裡,都會有一群懼怕,唯獨她懂,他哪裡是兇徒!?

  「你是不是,很憎恨當時的自己?走火入魔時候的自己?」她悄然問,和問薛煥不一樣,她沒有察言觀色,她很想知道他的想法。

  阡能清楚地看見幾個時辰之前的戰場,幾個時辰之後,已經空留一片石,萬古,戰場皆是這般,喧囂時血腥,寂寞時又荒蕪,他的飲恨刀,就以濃縮的手法將戰場融入,再以鐫刻的形式將戰場展露。

  「我所見的,並不只是戰場殺戮的酣暢淋漓,我恨殺戮,那是最愚蠢的手段。」那一刻他眉間有一種矛盾和憂傷留存,屬於他的寂寞。

  奈何心懷天下者,卻總要以殺戮來罄竹難書。

  怪只怪,敵我雙方同樣頑強,同樣危險,所以戰爭從來都不可能輕而易舉。勝得太輕鬆,只因為對手太弱,那樣的輝煌,並不算什麼榮耀和成就。

  戰績,功名,它萬古傳誦,記錄不出征服,徒留下懺悔,如果功成名就者自己不曾發現,則歷史幫他們懺悔。

  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徵人盡望鄉。

  

  一醉方休。

  楚風流睡意朦朧,神志不肯清醒。

  恍惚間,已經在王爺的懷裡,彷彿睡了很久。

  一怔,突襲一種不祥的預感:「林阡呢?!」反覆心間的,是林阡在飲酒之前同她笑說的:「也許,是因為你還沒有能抓住我?」

  「怎麼一覺醒過來就問林阡?你真的是跟他喝酒,還喝醉了?」王爺不開心,她從他懷中掙脫,即刻起身添衣:「我去看看林阡!」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3:47
第305章 兄弟三,復當年(21)一怒

    險勝之後,其實軍營最虛空。林阡用行動證實了這一點,囚他之處,空空如也。

  夢斷酒醒,楚風流方知自己在最不該放鬆時卸下了防衛,被林阡騙了,他從當年就是「抓不著」,他可以把他的鋒芒掩在一切別人的表象輝煌之下、把他自己藏得一點存在感也沒有!就算,就算現在他已經被無數雙眼睛緊緊盯著,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地無影無蹤!

  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無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那群看守林阡的兵馬,七零八落,丟盔棄甲,好不容易湊齊的時候,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遭遇,七嘴八舌說不清,惟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遭遇了武力襲擊,但並非來自飲恨刀。

  「他灌醉王妃,是為了分散我們的注意力,引我們都來關注王妃的安危,好方便他逃跑。」羅洌猜測。

  「比酒量是我提起,並非他主動,他事先並沒有跑的動機。」楚風流搖頭,面帶悔意:「不過他善於把握時機,那時候,恐怕已經在準備逃跑……」否則,也不會有那麼躊躇滿志的笑容。

  「正巧,他有外援幫他武力襲擊,使他逃跑的勝算更大。」羅洌點頭,「十有八九,是這樣。」

  「他與抗金聯盟被隔絕在寧家兩側,不可能取得了聯繫,沒有人會來救他,要救也不會這麼快。」葉不寐腦子清晰了些,「倒是,只有人會去殺他!」

  楚風流被一語點醒,心一凜:「薛大人呢?去了哪裡?」

  「稟王妃,薛大人已經領了一隊人馬,循跡追去了,林阡逃走不久又功力全失,理應會追得上。」

  楚風流心下既不安又踏實,矛盾至極,眉間盡皆流露。

  「風流……」完顏君隨輕聲喚她,她卻沒有應聲。她心裡有別人。

  「風流。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完顏君隨顫抖著,前所未有的恐懼。

  她猝然肩一抖,瞪大了眼睛回頭看他:「王爺!」

  「你不會想不到和他喝酒的後果,你不會想不到所有人都會擔心你所以暫時忽略了他,以你這般的行事利落,小心謹慎。」他冷冷說,言語全是刺痛。

  「我……我當真沒有想到……我竟忘了……」她噙淚,當時的她,因為羅洌和環兒的背叛而萬念俱灰,是真的忘了。

  「忘了,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會把生死安危都忘了!」他大怒,醋意更甚。

  「王爺,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找到他才最重要!」她努力維持情緒。

  「風流,你太令我失望了……」他搖頭,退後。

  「我只知我可以與林阡忘機,卻可以為王爺送命。」她冷笑,含淚決絕。

  他憶及患難時候真情流露,不禁語塞。

  「我們先與去天驕大人會合,若實在抓不住林阡,便全力以赴擒拿吳越。羅洌,你留在這裡接應薛大人,一切事宜,由你負責!」

  羅洌聽得這一切事宜由他負責,顯然受寵若驚:「是!王妃!」

  

  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魔城。

  飄渺魔村,恍若仙山。

  天色明滅的一線間,空氣裡傳遞來一段熟悉的笛聲,發自寧家,越過山丘,好像是在等她。

  軒轅九燁,聽得出此刻他的勝券在握,否則,他不會輕鬆地吹這一曲,專屬於年少過去的記憶。他在告訴她,吳越已經輸了。

  如果不是差了這麼不到一個時辰,這一戰該勝得多麼完美……楚風流鎖眉,是啊,是她的錯,她不該低估林阡的,對林阡,應該有多狠給多狠,不必留半點餘地!

  

  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

  那忽遠忽近的笛聲裡,是楊柳依依,離愁別緒,又有物是人非,斗轉星移,隱隱約約,還疊加了戰場的淒寒,和宿命的嚴酷。

  疾馳,一路風塵,半道天明。

  天明,那林阡就更難有容身之地。

  所謂草枯鷹眼疾,這般的氣速與快感,引得薛煥百感交集,長嘯而歌,先前鬱積一掃而光,眾將見他精神飽滿,蓄勢待發,知薛大人穩操勝券,箭在弦上,不禁既喜悅又舒心。

  「跟隨薛大人六七個念頭,最想看見的,就是他這般的開心大笑,最怕遇見的,就是他勃然大怒時。」太簡單,每個手下對主上。

  「薛大人性直,喜怒皆形於色,出言爽利直接,若衝突了別人,本無惡意,若被別人牴觸,也決不計較。不要懼怕大人脾氣不好,相處久了,知道他那裡沒有恩怨。」熟悉他的人太多,所以不畏他的嚴厲,金北到處是他的手下,忠心耿耿。

  許是待人接物的真誠成就了他,軍功煊赫戰績輝煌的同時,自然而然擁有了一大片擁躉,不是衝著他的楚狂刀,而是衝著他的凝聚力。

  而薛煥,說實話沒有可以炫耀的身世背景,與薛無情更沒有任何交集。金北兩薛,一個是「服天下,不憑一刀一劍」薛煥,一個是「取宇內,空餘半詩半茶」薛無情,武功相當,年紀吻合,的確引得諸多人猜想,想他們會不會就是父子叔侄,許多傳聞多年來也從不斷絕,但個個都沒有如楚風流想得這麼深入。薛煥不禁一笑,王妃真是穿鑿附會。薛煥出身寒微,沒有那個榮幸生下來就是刀王。

  出身無法選擇,所以得來這一切,完全一步一個腳印,自小從軍,半生戎馬,從兵卒到大將,閱歷不比徐轅林阡任何一個少,軍旅生涯形成了他太多的習慣態度和原則不可更變,其中就包括了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牛脾氣。

  的確,當武功高深到薛煥這種沒有必要對誰顧忌的時候,根本再也不必學那些死活學不來的隱忍,只要能適應一呼百應就夠。

  聞折柳,憶玉人。

  「將軍,別動,你傷勢很重,已經昏睡了七天七夜。」他人生的第一個敗仗,他不記得敗給誰,只知醒來時,徹底被「她」的美貌折服。

  僅一瞬,心被擒。

  那遠離戰地的偏遠鄉村,那俗世一隅的山惡水劣,怎就生出那麼個清秀尤物,精美得像碰一碰就碎?鐵漢薛煥,終於知道自己有心弦,會被撥動。

  「回將軍,我叫子若。」溫柔的回應,子若,和他的名字一樣,不辨雌雄,這般貌若天仙,偏還巧伺人意,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到底是便宜了這偏遠之地。薛煥那顆十多年只牢牢系在戰場的堅硬的心,逐漸開始一點一點地分撥給了這裡……

  藉故來此,幾次三番變成隔三岔五,明明是粗人一個,偏偏也要學詩詞歌賦,以子若的名義來蕩滌自己的污濁,子若也戀他的楚狂刀,愛在彈琴時邀他舞刀相和,間或拈韻作詩以自娛,風花雪月,相知相契,漸至不可離分。

  他終於決定帶著子若離開荒僻,卻忘記有些美麗太絕對,不能融入世俗就只有徹底消失,再明眸皓齒,最後的下場還不是灰飛煙滅?子若,他孤獨恬靜又風雅如夢的子若,沒有能夠繼續參與薛煥的生活,散成一縷青煙遊魂,消失後,卻可怕地佔據了他所有的懷念。

  他刻意不去記得子若死了,他只是悔恨,不該有一念之差把子若帶出來,瞬間,薛煥又回到了世人熟悉的薛煥,單調乏味的生活,直腸子,大脾氣,好刀法,真性情,終究每年有那麼幾天,會莫名地哀傷,比如某一天,是與子若邂逅的紀念,某一天,是與子若初次長擁的時間,又比如,哪一天,是子若第一次在人前勇敢挽住他手臂了,哪一天,是子若第一次握住他的楚狂刀了……

  什麼兄弟情義!?直到子若死去了,他才發現他早愛上了這個男人!兄弟只是個託辭,他不抱著子若根本就睡不著,他想起子若時會落淚,他想忘記子若所以他焚了子若的琴,他殺了一切毀了子若的人,殺人太多,所以後來一年不出三刀!

  和林阡的遭遇很像吧?所以他看著林阡楊宋賢反目成仇時臉上才會有愴然,他看著林楊二人時會情不自禁想起他和子若啊……

  失去子若,看什麼都黑白,吃什麼都無味,至於那年金北沸沸揚揚的比武排名,他在一旁悄然路過,想走得杳無蹤影,卻想不到,原來子若可以復活……

  與子若一樣,美貌閉月羞花,眼神澄澈如水,腰肢纖細輕盈。但為紅顏一笑,薛煥當年第一刀,不假思索直接給了幾乎眾望所歸的軒轅九燁,擂台上,縱使是劍法出神入化、高超絕倫的軒轅,亦不得不心悅誠服地將第一的位置拱手相讓。

  諷刺麼?薛煥終於忘記了,解濤有以劍狂詩時毫不留情的性格,解濤最愛的是劍,為了劍法的煉就,解濤可以焚膏繼晷廢寢忘食,更諷刺的是,解濤成名後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槓上完顏家的王爺去追求准王妃楚風流!

  是天看他薛煥寂寞,所以安排楚風流下藥炸傷解濤差點毀瞭解濤的手?

  是的,天看他寂寞,看他可憐,可憐地竟把女人當情敵。

  但天很公平地,把解濤送到了他的身邊。

  從此再也沒有遺憾,從此之後,解濤名叫解子若,大金南北都這麼叫,解濤自己也習以為常,解濤逐步開始依賴他,凡事順從他,直到,不敢再違抗他……解濤要沿襲子若的風度,子若的梳妝,子若的服飾,子若的笑容……

  他要讓解濤徹底地放下對劍的決心,完全成為子若……

  

  但映入眼簾的情景,怎不教他吃驚?勒馬時,不知是夢是現實。

  林阡的逃離,原來和楊宋賢有關。那武力襲擊,是楊宋賢發起的,事先沒有相互聯繫,卻合作地完美無缺,這當中,還有人做了楊宋賢的幫手,掩護他進軍營,替他把風而不出賣他,而那個幫手,不就是薛煥的至愛,解濤解子若嗎?!

  薛煥不怪解濤愚昧,他在心裡為解濤辯解,也許zha藥事件發生,楊宋賢和解濤有了相互瞭解甚至對解濤有了恩情,所以解濤幫助楊宋賢來救林阡還債……也只有愚昧如解濤,會幹出這般蠢事來。沒關係,薛煥想:笨一些無所謂,公私不分也無所謂……

  可是,薛煥僵滯在馬上,什麼也說不出來——楊、林、解三人此刻便在絕路上盡情地分享著美食,旁若無人地喝酒,換別人薛煥當然不驚詫,但那個滿面塵灰、縱情吃喝的人怎麼可以是解濤?!衣衫不整、鬢髮不齊,也就算了,髒得彷彿在泥地裡打了一滾都可以諒解,然則現在明知自己在場,解濤竟這般粗魯地大聲吃,大口喝??!!

  薛煥不能容忍,臉色越來越差,逐步成鐵青:「解子若!你住嘴!不准再吃!」猛地從馬上飛下去,一把上前奪下解濤手中食物,大聲咆哮,「你可知你在幹些什麼!放下!」

  「我還在敵人手上,你竟不關心我安危,只在乎我動作,薛煥,你捫心自問,你最愛的人,是我還是你自己!」解濤冷笑著仰起臉來,臉上有壓抑多年的反叛。

  他對薛煥,沒有愛恨情仇,只有厭煩和疲倦,以及對

  污垢關係的羞恥。這是子若臉上,從來不可能有的。

  「是他教壞你的?!」薛煥陡然以凶狠的眼光看宋賢。

  「什麼叫教壞?真正的男人,不都是這般吃東西麼?!」宋賢演示著將果子一口吞下去,解濤被激勵當即印隨,特別做給薛煥看,孰料挑了個最大的果子當場噎住,不刻噎得面紅耳赤,連吐帶咳才緩過一口氣來,此情此景原是既平常又好笑,然而發生在這種情勢下解濤的身上,薛煥怎麼看都覺得醜態畢露,大怒著把尚在咳嗽的解濤搶拉回來,宋賢一急,也伸手將解濤一把捉住:「薛煥!既然他已經坦言他不想跟你一起,你又何必強行逼迫!他是個正常的男人!該過正常男人的生活!」

  「楊宋賢有這麼大的吸引力,竟引得你說變就變?!」薛煥深情凝視著解濤,卻不能理解,是他的zhan有強迫,逼得解濤現今有如離開牢籠的虎狼,他還不如楚風流懂,其實解濤是虎質羊皮。他只能嘆,濃雲井意外真不該發生,解濤像換了一個人!

  「薛煥,我狂詩劍多年不曾比試,真不習慣,要不要跟我打一場!我若勝你,即刻還我自由!」解濤語氣堅定。

  「你不可能勝。」薛煥冷笑。

  「我若落敗,你直接殺了我!」解濤厲聲。

  「你可知你在被他們利用?!」濃雲井一帶,楚風流抓住林阡之後已然撤去部署,若非薛煥追得急,林楊兩個恐怕早已順利出去或與外界取得了聯繫。薛煥冷冷看著解濤,不願再浪費時間。

  「薛煥,我們兩個的關係,像他二人這樣不就夠了?為何要變成現在這樣……」

  「像他二人這般,為了一個女人,反目成仇麼?」薛煥冷笑諷刺林楊。

  「薛煥,為何你就是不明白,我是解濤,不是子若!」

  薛煥面色陡然大變,痛處被揭,惡狠狠地:「子若,你是被楊宋賢利用了!他知我一年不出三刀,所以純粹以你在拖延我的時間!」

  「一年不出三刀!?薛煥,你不出刀的年代,已經舊了!」解濤拔劍而出,同歸於盡的氣勢。

  薛煥猶如痛苦的猛獸,大吼一聲,衝冠之怒:「好!我便隨了你的心願!」

  勝南卻驟然感應到薛煥殺氣的方向,根本不朝著狂詩劍,而是正對著毫無防備的宋賢!當是時,誰也沒有想到薛煥會出今年的第一刀,更料不到那萬鈞之力會排山倒海直接撇開解濤傾軋向楊宋賢!

  「我這便殺了他,看你還敢不敢變心!」

  當頭斬落,宋賢豈有活命之理,嘆只嘆薛煥出刀與否,旁人難料,其實都只為了紅顏罷了!

  電光火石,勝南終於明白薛煥誤解解濤對宋賢動心,這荒謬的想法促成了薛煥一怒出刀!

  

  我林阡幸運。天下也存在著那麼幾個人,不管我叱咤風雲,抑或自身難保時,都絕對忘不掉的,並可以不顧一切、捨命去救的人……

  我走到哪裡都習慣性地不動聲色,那是因為我要對身邊一切洞悉分明,才能保全我身邊的人。

  宋賢,這一生,所幸有你,我才有了存在感……

  

  知覺尚未散失,肩背那一刀,砍得了無痕跡,旁人看來,都以為林阡毫髮未損正自驚疑,只有被他推(倒)在地的楊宋賢,正對著拚死相護的勝南,親眼看見他從右肩一直到胸口,都被震得鮮血淋漓,血還在汩汩急湧,灑落並蔓延開來。縱然如此,勝南竟還支撐著,以全身擋在楚狂刀之下,絕對不讓。

  「勝南!」宋賢慘叫一聲,憂慮且惶恐。

  「二月……注定不是好月份……先敗了一場,又……又……」說不完一句完整的話,阡罕見的呼吸不暢,面如金紙,眼看著就離死不遠。

  金北第一當之無愧,唯有薛煥深厚內力,會使阡傷重至此。

  如願以償,接了薛煥第一刀,卻想不到不是飲恨刀接的,而是他林阡用命去接了!

  可嘆,機會從來不是說爭取就爭取到的,是天上掉下來的,掉在刀上是轟轟烈烈,砸在身上——奄奄一息……

  疲憊來襲,精神渙散,雙眼也開始沉重……

  「勝南……不要死!不要死!我打不過他!」宋賢抱著他劇烈地搖動。

  「不能……不能這麼搖……」解濤輕聲提醒,忘卻敵我。

  「哎……打不過他……我教你一個辦法……雖然,很不應該,但是……」阡微微一笑,兄弟二人心有靈犀,潺絲劍劍光一閃,已鎖住解濤脖子,殺意當真,解濤喉間已有血痕,宋賢怒喝:「對不住了狂詩劍!薛煥,放我們出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3:48
第306章 兄弟三,復當年(22)手足

    一夜,戰史不過翻了一頁。

  半頁爾虞我詐,半頁生靈塗炭。

  吳越與寧孝容夜半開戰,到天明時尚未偃旗息鼓,寧家多年不曾見過的戰地血拼,沒關係,軒轅九燁略施小計,紅襖寨就可以為他們一一呈現。

  戰況越激烈,越合幕後黑手軒轅九燁心意。所以,半夜撫笛靜觀其變,半夜吹笛靜候佳音。

  「我比林阡要狠,他會騙人,我會害人。」他曾對鳳簫吟這樣說,他喜歡看見鳳簫吟那種無話可說卻還沒話找話時心虛臉紅的窘迫,她的窘迫,就是對他的承認。

  笛聲落,他銷毀他親自給寧家下的毒藥。

  戰事絕非吳越挑起,林阡不下令,吳越決不起兵,而林阡,此刻在楚風流的手裡,命令出不去,更到不了吳越身邊。

  到吳越身邊的,只有軒轅九燁的指令——想讓吳越聽自己的話,利用吳越身邊那幾個經常意見不合又都有一定份量的謀士將軍就行。楚風流事先招降的唐迥、趙顯、唐進等人,憑那心亂如麻的吳越,根本不會注意到,他們早已是軒轅的眼線……

  吳越的左右搖擺,促成了他在安營紮寨時的選擇不定,當然,吳越耳邊所有的觀點,都由軒轅設計、唐迥舉薦、趙顯推翻、唐進摻和,而吳越,猶豫著不知聽誰勸諫,先是安營切斷了寧家唯一的水源,片刻之後又察覺不妥,神速撤離,重新覓地駐軍。

  可惜,戰場上,你的動作再快、再小,敵人都會無限放大,放大成最致命的因果聯繫——吳越猶豫反覆的空隙,就是軒轅九燁藉以在寧家水源中下毒的時機,神不知鬼不覺,把下毒的罪名嫁接給最有嫌疑的吳越。思維單一如寧孝容自然會誤解,認準了毒害寧家的是紅襖寨!

  為了勝南宋賢擔憂焦慮兩日的吳越,竟因為過分謹慎而失去謹慎,先切斷了寧家水源引得寧家人心惶惶,爾後又率眾撤離,本想向寧家宣告以和為貴,卻給了軒轅嫁禍的可乘之機。

  以和為貴,卻暗中下毒,吳越這樣的表裡不一,顯然要逼得寧孝容忍無可忍,大怒開戰。

  以禮相待,卻被公然挑釁,寧家這樣的莫名其妙,顯然要逼得吳越萬不得已,開戰就開戰,須知吳越攻城略地歷來在紅襖寨是首屈一指,哪可能甘心被蠻不講理的魔人們誣陷,難道還要吃這啞巴虧乖乖就範!

  只是,被逼迫、被誘導的戰爭,自是順著誘導者的心理,一邊極速發展,一邊後患無窮……

  一切當然在軒轅九燁掌握之中,他知透了雙方忍耐極限,穿針引線對雙方攻心還悄然置身事外!

  可是勝利很坦然,不是你設計得好它就來。戰場,一強一弱相遇,即便是寧孝容家門口寒潭,還是寧家輸得慘不忍睹,只嘆實力太懸殊。

  軒轅於高處遠觀紅襖寨兵力充實,荼火之觀,亦知寧孝容根本不是吳越對手。

  「天驕大人,寧家好像撐不下去了,我們?」

  「耐心等。」軒轅搖頭,洞若觀火,「一旦正面交鋒無果,寧孝容會傾盡一切先殺吳越一個。寧家那群寒屍,最擅長把最重要的敵人從千軍萬馬里面篩出來單獨對付、全力打擊。」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紅襖寨再兵多將廣也沒有用,只要寧孝容惱羞成怒一發令,吳越會立刻孤身落進全體寒屍的包圍,手下兵馬明明就在身邊,卻還是要孤軍作戰?」副將聰明地領悟著。

  「豈止是寒屍包圍吳越?我們放紅襖寨進來,本就是請君入甕,抗金聯盟其餘的人馬,哼,全部都攔在寒潭之外。」軒轅九燁冷笑著,紅襖寨,即將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主帥吳越被寧家寒屍圍困而無法突破,而與此同時,抗金聯盟將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先鋒紅襖寨淪陷在這片廣袤無垠的魔人村卻不能救援。他軒轅九燁的陰謀和她楚風流的部署,天作之合。

  金北與邪後兵力的重重包圍,每一層都設置得密不透風,外面的進不來,進來的出不去——近水,也救不了近火!

  這一次,是吳越、林阡、楊宋賢運氣太背,怨不得誰。他們的每個決定也許都是對的,可惜他們的敵人是魔門,魔門沒有兵法,寧家作戰的準則基於「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寒屍什麼都不會,可是會把敵人一個一個地圍攻消滅。

  幸運的戰地女神站在軒轅九燁這一邊,主導戰事的當然是他:風流,便待你將林阡帶來,我們贏定了。

  曉霧輕淡,樹姿隱逸,視覺效應,林木密集得仿如一株長在另一株上,無法分辨。

  景色擁擠,林中唯獨不見路。

  薄霧中走出來的一干人等,是王妃王爺一行,卻未料想,當中沒有薛煥,不見林阡,令軒轅忍不住驚異之情。

  「林阡呢?」軒轅正欲覲見王爺,這句卻先脫口而出。

  「為何你也一見面就問起他?!」王爺帶著敵意,轉頭看著楚風流,低聲,難受:「就像你一醒來就問他,叫我如何不猜忌?」

  「王爺。」軒轅一愣,「臣得知王妃擒住了林阡,因此……」邊說邊看向楚風流,面露驚詫。

  「我沒有關得住他,他走了。」她沒有看他,淡淡地說。

  軒轅蹙眉,預感有變。

  「是你的疏忽,你自己想著怎麼補救。」二王爺又不忍責,又有怨念,語氣既酸又苦,「本王先去歇息。」說罷就走。

  「王妃,發生了什麼事?」軒轅目送王爺離去。

  「是我疏忽,總之我會補救。」楚風流輕聲道,「天驕大人,寧家寒屍能圍得住吳越,卻未必擒得了他,所以,還得由你出馬,至於林阡,一定逃不出薛大人掌心……」

  「王爺他?」

  「讓他休息,我們還有我們的事。」楚風流語氣出奇得差,似有心事,又像是在賭氣。

  寧孝容,戰場交鋒她可以屢戰屢敗,氣勢上卻一直分毫不減。

  欲同寧家休戰,又談何容易,寧孝容口口聲聲,寧家死傷多少個,宋軍就要以多少來償,一命抵一命,再公平不過,又揚言,罪魁禍首如吳越,理當第一個自刎謝罪。

  經歷大小戰役無數的吳將軍,不禁啼笑皆非,明明鎩羽而歸的是對方,為何漫天要價的也是對方?

  「不理她,繼續殺!」唐迥殺得興起。

  「唐迥你住口!若不是你力勸,這一戰也不會開始,該自刎謝罪的是你!」趙顯反對已遲。

  寧孝容已被激怒:「吳越,既然你不知悔改,那寧家傾盡全力,獨殺你吳越一個,我便不信你走不上絕路!」

  吳越亦是大怒:「寧孝容,挑釁是你,開戰是你,罪魁禍首其實是你,你把罪責推得一乾二淨,倒還有理!」

  「我自是有理,在寧家,我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規矩!」她厲聲道,冥頑不靈,「大家都聽著,什麼都別管,勝不過他們,就先把他給殺了!」全在軒轅九燁意料之中。

  當下這戰場的千軍萬馬,無一不棄了先前對手,四面八方齊齊殺向吳越,鄰近諸將身經百戰,哪裡見過這般不可理喻的敵人、這般難以理解的作戰方式?全都是始料未及,緩得一緩,紛紛攜刃禦敵,然則,眾寒屍自得令之後,對其餘人馬全都視若無睹,目標獨獨吳越一個,為殺他甚至不管自身死活!

  萬千離散漩渦,忽而直朝同一點洶湧奔赴,氣勢恐怖,戰局不免大亂。雖是眾矢之的,吳越又豈能夠束手就擒?當即策馬應戰,以針林梭雨絕刀光劍影。

  眼看著寒屍一湧而上,吳越行動受阻,瞬間就與紅襖寨大半兵馬明顯隔離開來。然則恰如楚風流所言,「寧家寒屍能圍得住吳越,卻未必擒得了他」,一眾寒屍,驚見吳越面前身後竟像有一道屏障光圈,牢不可破,護得吳越與週遭武器根本無緣。耀眼光芒如火球騰空,銳不可當,沖行有勢,豈止吳越毫髮不傷,連座騎都身受其益!寧孝容被強光刺傷雙目,不禁後退一步,面露驚懼:覆骨金針?

  剎那吳越如生千手萬臂,金針揮灑絡繹不絕,交替收放,攻防合一,教人不得不嘆,論天下暗器,吳越認第二,第一必空缺!

  嘆,齊魯青未了,許是遺傳了巍峨泰山的氣派吧,歷來金北金南皆感棘手的敵人,大多都出自泰山周邊,原以為耿京辛棄疾一脈覆滅之後,山東會有短暫傾頹,卻何以人傑地靈到絕頂高手層出不窮!?

  楚風流軒轅齊臨戰地,再睹這般的「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不禁憶及林阡飲恨刀,楊宋賢潺絲劍。紅襖寨何以會一覽眾山小?此三將留存一天,紅襖寨經久不衰。

  忽然看出他金針一隙破綻,軒轅不禁手指一顫:此時不殺,更待何時?

  戰局之內,驀然飛掠出輕飄飄一劍,精約,邪毒,出其不意地趁亂攻破金針屏障,從最遠處發,卻最先攻入,快而簡潔,一氣呵成,吳越為避閃而被迫墜馬,連退數步,險險中劍。

  與寒屍交手尚不覺吃力,然而軒轅九燁一插手,吳越難不身處劣勢,金針再玄妙,遇劍則夭折,勉強接過數十招,吳越已分身乏力。

  「想不到吳當家也這般奸險,先切斷水源,再虛偽地說以和為貴,這一招投毒闢謠再投毒,在下真是受教。」軒轅冷笑,再續數劍,吳越已是手下敗將。

  得見毒蛇,吳越才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雖不察麾下有內奸,也心知事與軒轅有關,怒道:「軒轅九燁,原來一切都是你幹的!你可知你下毒陷害,會害死多少無辜?!」

  「怎麼又成我幹的了?剛剛你不還一口咬定,罪責是寧孝容的麼?」軒轅面帶微笑,吳越一愣,不知如何辯解,軒轅早就佔了話的先機:「吳當家反反覆覆,不停地咬定不同的人,不正因為自己理屈詞窮?」吳越這才憶起,毒蛇說話會毒死人也本就是為了毒死人!僅僅一句,已經在寧孝容的心間徹底地釘死了吳越的罪,寧孝容果然深信不疑,思路被軒轅摸得一清二楚。

  「殺了他!還跟他耽擱什麼?!」見軒轅一劍鎖吳越咽喉卻還不取他性命,寧孝容不解其故,迫不及待。

  楚風流行至寧孝容身後,低聲道:「寧姑娘,殺他是遲早之事,但他的作用,並非僅限於此。」寧孝容一愣:「什麼?」「寧姑娘想要不費兵力,敵人就不攻自破嗎?」楚風流低聲問。寧孝容一怔,思索了片刻,勉強點點頭。

  寒屍攻勢稍有松滯,即刻有紅襖寨兵將沖上前來又被寒屍撞開去卻屢挫屢闖,其中驍勇善戰者,大有人在。見此情景,楚風流高聲勸降,句句威脅:「實話告訴你們,我金北軍隊和邪後人馬聯合,早先已經在寒潭附近埋伏了大片兵力,專為你紅襖寨一家放行,你抗金聯盟的後續人馬,見到就攔阻,根本不可能接應你!你紅襖寨再英勇善戰,又如何在主將被擒的情況下,孤軍闖出寧家?!」

  紅襖寨兵將被堵在寒屍之外,見主帥被擒,救援不得更無力救援,正自沮喪失意,又聽說她原來早就在部署,知紅襖寨出入暢通其實是被請君入甕,現今被與外界隔離,紅襖寨軍心明顯動盪。

  「原來我們早就中計了?!」「不如不必戰了,降吧!」不知是誰起先說了這兩句,是敵人的用意還是我軍的真心話都不重要,但這兩句緊跟著楚風流的勸降,承接地太不適時,這樣灰心喪氣的腔調,怎可能不直接把軍心瓦解?!

  瓦解,吳越聽得見瓦解的摧枯拉朽,便存在於現今紅襖寨的竊竊私議中!

  不管之前勝得多麼流暢,成就多麼輝煌,一場毫無懸念的大捷就這樣被對手的冥頑和幕後黑手的奸詐驀然改寫成了敗仗!如果寧孝容能夠明辨是非不被金人利用,一切就不會逆轉,偏偏軒轅九燁和楚風流,一個尤擅攻心,一個招降有術!這兩個戰場最陰毒和最精明的角色珠聯璧合,竟令多年不敗的吳越也敗走了一回!

  「不准降,降是死路一條!寧家兵馬不如我們,區區幾個金人,殺得了我一個,殺不了你們所有!繼續打下去,絕不能投降!」吳越大聲喝。他知道,以寧家的作戰形式,觸犯寧孝容的人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要被窮追不捨,死是唯一下場,但其餘人不一樣,只要不投降,只要繼續堅持,撐到越風、莫非的接應人馬攻破障礙了,裡應外合了,寧孝容算什麼強敵?金人也根本不是對手!

  「對啊,我們人這麼多,降什麼啊,把這些寒屍幹了,救下新嶼啊!」范遇大聲喊著,卻沒有太多人響應,唯有寥寥數將鍥而不捨,對著寒屍的銅牆鐵壁做無謂挑戰,卻因隊伍沒有組織反而被寒屍分散吞噬,一個一個地步了吳越後塵,剎那間戰場霧散風起,沙走石飛,混戰激烈,咫尺之外就可能是陰陽兩隔,看得見,也聽得著,卻就是互相干預不了。

  殘忍的群龍無首,脆弱的一盤散沙,加上舉目低頭到處都存在的陌生感,使得軍隊再堅固,都會解體崩壞,紅襖寨也不例外。

  「吳越,這就是不降的下場。」形勢已經到了軒轅九燁設想的最高潮,殺吳越就是他下一步要做的,「你三兄弟都死了,紅襖寨還有什麼生機?」

  「誰說勝南宋賢死了?!」吳越大怒。

  「林阡和楊宋賢,前夜與我金北混戰,不慎被zha藥炸死。」他的鬼話,和他的言談舉止太般配,紅襖寨人人信以為真,誠惶誠恐,交頭接耳。

  「炸死?」吳越眼眶濕潤,他最擔心的兩個人,難道真的已經命喪魔門?人間蒸發兩天兩夜,一切跡象表明是金北的伎倆,楚風流和軒轅九燁為了把決戰提前,於是,把勝南和宋賢結束在了探路之旅的開端?

  幾乎與此同時,人群陡然從外往內傳來一陣轟動,短暫喧嘩過後,寒屍群內分散出一條寬敞大道,無垠寒潭,交睫變得寂靜如死。

  宋軍和寒屍混戰被中止,突如其來漸行漸近的四個人,竟是薛煥解濤林阡楊宋賢。吳越大喜過望,軒轅楚風流皆是大驚。

  他四人的到來,使得金宋雙方都添了兩個至關重要的人物,這一戰,亦空前的風起雲湧,變幻莫測。

  形勢複雜——當軒轅手一動就可以要了吳越性命時,楊宋賢劫持解濤而來。

  「就知道林阡逃走,必有後患。」軒轅輕聲地。

  楚風流沒有答話,只看見林阡安然脫險,未曾死在薛煥手上。楚風流強制自己狠下心腸,不想再在看見他時產生那些縹緲的、戰場之外的念頭。

  「原來沒有炸死?」吳越暢快而笑,發自肺腑,才不管軒轅劍有多利。

  「炸死了。」宋賢輕鬆地劫持解濤上前,「兩個鬼魂來救你。」解濤性命之憂,金北不敢輕舉妄動。

  吳越先一怔,笑起來,看向勝南時,他只淡淡一笑,沒有說什麼,吳越不知他身負重傷,以為他顧忌薛煥,心一凜,知這一戰不會太輕易。

  「放了我兄弟,否則要瞭解濤性命!」宋賢怒視軒轅。

  吳越一震,喜出望外:「宋賢,你已經恢復了記憶?!」勝南聽得那「兄弟」一詞,亦是面色一變。

  「是啊,記憶這麼多,不想出來,塞得我腦袋都疼。」宋賢笑,「新嶼,奇恥大辱啊,從前交戰,不見你輸得這麼快!」

  「失去了手足兄弟,就宛如手腳都被綁了起來。」吳越苦笑,「綁手綁腳,自然無法施展。」

  「說夠了嗎?這裡是寧家,是讓你們三個贖罪的,不是你們敘舊的地方。」寧孝容冷道。

  「寧姑娘,天已經亮了!」宋賢笑著引她看天色,敵我雙方包括寧孝容均是一愕,宋賢笑著繼續說,「天亮了,你該去睡了,夜裡再帶兵來,我們解決完金北,在這裡等你就是!」寧孝容大怒,卻奈何他不得。

  「放了他,聽見沒有!」宋賢衝著軒轅九燁的方向,語氣驟然變硬。

  戰局已僵,金宋各有主將在對方的手上,雙方都可以聽得見連片的呼吸聲起伏,氣流因此忽冷忽熱。

  其實,誰都威脅不了誰。

  金北前四到齊了,個個都是大顧忌,各自也都有顧忌。

  「天驕大人,林阡功力盡失還沒有恢復,不必顧忌。」楚風流低聲告訴軒轅九燁。

  吳越一驚:「楚風流你又想玩什麼花招?」

  軒轅九燁回看了楚風流一眼,霎時計上心頭:「楊宋賢,你我二人一同帶著人質到中央相換,為防有詐,其餘兵馬武器,一概不准靠近。如何?」

  吳越心生不祥預感:「宋賢,別答應他!勝南,和宋賢一起,帶著大家痛痛快快地戰一場,不必管我!眾將聽著,勝南已經回來了,這一仗必勝無疑!」

  是啊,有阡在,任何逆境,都可以轉圜的,即便輸了,都可以重返榮耀的……

  會麼?薛煥目光犀利直視勝南:「不必指望。你們的林阡,不過只剩下半條命而已,我出的那一刀,我自己心裡有數。」

  無論是敵是我,心上都是重重一擊!薛煥已經出刀?且真如他所言重創林阡?!這要是發生在別的任何一個時間地點都可以接受,卻為何知曉的時候這麼晴天霹靂這麼始料未及!?這一場所有人都曾興致勃勃等著看的煥阡之戰,竟在每個人都徘徊在生死邊緣時被告知已經結束?!

  吳越聞言色變,難以置信,然而當看到勝南並未反駁、而宋賢面上掠過一絲驚慌,吳越才知事情屬實,原來宋賢是這一戰唯一的生機。

  那麼,宋賢就更不可以冒險和軒轅九燁接觸了,萬一他出個三長兩短,紅襖寨逃不開全軍覆沒的下場!

  吳越忐忑不安,更為勝南傷勢,多年來他熟知勝南慣於隱忍,危難關頭他不會連話都吝嗇不講一句以安軍心,他一定很想講些什麼,可是傷到話都無力講,發生在勝南身上,史無前例。

  「還耽擱什麼,你就應該帶他出去,何必到這裡來,讓我看著他死在這裡嗎?!快帶他走!」吳越以大哥的口吻命令宋賢,語帶苦澀。

  「他不會死,他就是死,也要救你。」宋賢凝視身側勝南,「是不是?對我和對新嶼,不要偏心啊……」

  最輕的笑,在勝南嘴角浮現。不僅宋賢新嶼看得見,連楚風流也能夠感應出來,真奇怪,那一刻,楚風流仍然覺得勝南在醞釀著什麼,僵局中,沉默的他,掌握著一些她無法猜測的,難以言明的……

  「我們不想一輩子都斷手斷腳,所以今天絕對不丟下你!」宋賢帶著解濤上前,「軒轅九燁,帶他過來!」

  「宋賢……」吳越熱淚盈眶,宋賢說這句話之前瞬間,他還有過求死之心,但因為宋賢寧願冒險只為強調的手足之義,也因為勝南身負重傷還不放棄的兄弟之情,使得吳越驟然堅定了求生之念,「不錯,不錯,我們弟兄三個,有許久,許久沒有在一起暢快殺敵啦……」

  「待會兒,不就可以一起?!」宋賢笑看被軒轅劫持的吳越。那一刻,紅襖寨已經有人突破了寒屍阻礙來到勝南身旁,宋賢估計勝南不會有事,寬下心來,提高警惕全力應付面前的軒轅九燁。

  宋賢和新嶼的思緒,卻真正被調虎離山,當一心在意著軒轅九燁。

  當所有人的思維,也被這條毒蛇牢牢佔據著,心驚膽顫,怕他突然對吳越起殺機,或是對宋賢下毒手。

  可是毒蛇這次的毒,卻不在世人可見的範圍內,而是悄然轉移給了楚風流……

  楚風流不動聲色看著唐迥、趙顯左右同時靠近勝南,心下默嘆:楊宋賢,你大概是想不到,今天注定是林阡的死祭,注定你們要斷手斷腳了……

  她明白此刻林阡一定還是有所防備的,濃雲井裡,林阡曾清楚地問過她投降她的是不是唐迥,所以,林阡不會接受唐迥的靠近,可是林阡會料得到,趙顯也是致命威脅嗎……

  我林阡何時成為了敵軍的突破點……

  眼看著吳越解濤已經成功交換,勝南在心裡暗暗說,那邊危難還未結束,這邊躲不開一劫的開始,唐迥幾乎就要圖窮匕見,而趙顯,卻眼神閃爍,像有話要對他講,卻好像又被什麼所迫。

  千鈞一髮,勝南根本無力提刀防禦誰,置身一群戰友身份的敵人裡。宿命啊,昨夜戰地女神剛剛經歷過,還教他說,緊要關頭,要聯合一切他能夠聯合的敵人。

  只不過,現在上前來的只有這兩個人,再沒有其餘可聯合。那便只能銷一路,收一路了,諸葛其誰真是料事如神,年前就問過他這個問題。

  毋庸置疑,銷唐迥,收趙顯,只因趙顯眉間,還存在著一絲絲可以捕捉的不堅定。阡心中暗嘆:偏偏,是唐迥和趙顯……

  先發制人,在趙顯出手之前先行握住他手腕,阡淡淡一笑,以示信任,趙顯心念一動,置身阡與唐迥之側,驀然發現唐迥手中鋒刃。先前不知對方也被楚風流招降,從來都針鋒相對的兩人一個照面,才知和對方身負同一任務,趙顯略一遲疑,唐迥已然正對著勝南就把匕首刺了出去,趙顯左手仍被勝南握著,感應到他力道一緊,那一瞬,楚風流先前交代的暗殺竟被勝南此刻的臨危受命覆蓋,趙顯不能自控地提刀攔下唐迥這一刺:「唐迥!你在幹什麼!」

  唐迥一驚不言,推開趙顯再度刺殺,宋賢新嶼遠見大驚,楚風流亦面露驚詫,不知這暗殺何以會浮出水面,更不知為何趙顯不受她暗號控制反戈相向!見唐迥惡意出擊,趙顯竟不顧性命,即刻上前強行斷他攻勢,唐迥匕首狠狠和趙顯手掌擦過,方向一改,根本無法靠近林阡,緩得一緩,宋賢新嶼已經安然歸來,欲殺林阡,唐迥再無時機,怒看趙顯,凶神惡煞:「到真是忠誠,寧做他替死鬼!」

  「唐迥!原來你已是楚風流的人!」吳越怒不可遏,唐迥早便融入了敵軍陣營:「不錯,唐迥已然歸順王妃!你現在才知,未免太遲!」

  楚風流看林阡只憑一握就再度化險為夷,不可思議,形勢一波三折,她不能因為解濤的變故就縱容敵人與自己勢均力敵,即刻渲染敵人內部的分裂並誇大:「吳越,楊宋賢,你紅襖寨歸降我的人,又豈止唐迥一個,你看看你身後這千餘人馬,十個裡,恐怕就有兩三個是我楚風流的人。」

  「哼。」宋賢冷笑,「楚將軍越來越會唬人。」

  「你問林阡,我是不是唬人,剛剛左右只有兩個人要去扶他,可是這兩個都要是為了要取他性命。」

  宋賢新嶼皆一愣,怎麼,拚死救勝南的趙顯也是要取他性命的人?!唐迥也是大驚,半信半疑。

  「楚風流……你……你……」趙顯面呈黑色,似是中毒所致。

  「含血噴人!適才我們都親眼所見,趙大哥舍了性命去救勝南!」新嶼親自扶起趙顯。

  「我不知趙顯你何以會中途變卦,你這刀上,不也塗抹了和唐迥匕首上一樣的毒藥?」楚風流冷冷問。

  趙顯老淚縱橫,望向勝南:「勝南……趙大哥是一時糊塗啦,直到剛剛……才醒過來……」勝南臨危傳遞的意思他懂,那是一種十多年的熟悉和信任,勝南有把握看穿他,冥冥之中,那一笑和那一握,都有股力量無法抵擋。

  「誰都有不清醒的時候……」勝南終於開口,聽得出體力尚未恢復。

  「真是愚忠,明知道匕首上有毒,還……」唐迥看趙顯命在旦夕,低聲道,「王妃,他歸降時顯然不誠。」

  「趙顯,出爾反爾的下場,你要記得。」楚風流冷冷說。趙顯歸降時當然不可能不誠,他的把柄還被自己牢牢抓著。

  唐迥急功近利要的是功名利祿,趙顯則不一樣,趙顯被她抓住不是因為yu望,而是因為把柄。也許,把柄不如yu望容易吸引一個人。

  吳越宋賢齊齊為趙顯運功逼毒,但顯然功用不大,聽得楚風流威脅,趙顯臉色更差,驀地吐出一口黑血來:「楚將軍,請善待他……」

  勝南聽得出「他」是指誰,趙顯的哥哥,與他走了截然相反的路。泰安當地皆知,趙顯這個草莽流寇,擁有一個不同地位的兄弟,分道揚鑣多年,前幾年據說在上京封官,後來杳無音訊,只慶幸,沒有手足相殘。

  是啊,上京封官,很可能就與楚風流的絕殺有交集。勝南心中猜出幾分,趙顯的親生兄弟,因犯事被罷官拘捕,可是楚風流有能力干預,只要她願意。

  「你也知道那個是你親生兄弟。」楚風流冷笑。

  趙顯艱難地看向勝南:「我不能、出賣勝南,他是我……看著長大的啊……」真情流露,教近處聽見的、感情脆弱的,紛紛淚流。

  「後悔還來得及,只要你求他把這條命還給你,我會把解藥給你,也善待你的兄長。」楚風流冷酷的神色,「林阡,只要你答應現在就自盡於前,我立刻替趙顯解毒。」

  殺了他,她心裡有無數個聲音在告誡她一定要殺了他,卻為何,如此刺痛,就像當年,對鄭拓風一樣……

  「不,不要……」趙顯連喊數句之後,陷入深度昏迷。

  宋賢不依不饒,到這種境地還要盡全力要為趙顯逼毒,只因宋賢太明白,如果自己能吊住趙顯性命,垂危的勝南才不會受迫。

  「怎麼,原來你林阡也會怕死?」楚風流以為她已經得勝,葉不寐和羅洌已經領軍增援,勝南的到來雖然使紅襖寨有了突破寒屍的趨勢,但紅襖寨的外圍,卻不可避免平添了又一重包圍來自金北。

  勝南微笑搖頭,卻根本不受楚風流的威脅,忽然看向寧孝容:「寧姑娘,這些你也看得清楚,慣用毒術害人的是他們,還是我們?」

  簡單一句,寧孝容聽得懂,一怔而動容。

  一眾敵人,都意料之外。

  楚風流剎那臉色慘白。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3:48
第307章 兄弟三,復當年(23)釋亂

    有時候過分打擊敵人,反而會失去第三方合作。

  那一刻寧孝容的動容,使楚風流和軒轅九燁清楚地知悉,寧孝容已經開始不確定。一切,轉折於林阡的只一句。

  宋賢竭盡全力,總算暫緩了趙顯性命之危。氣息微弱,趙顯緊攥住阡的手:「勝南,不要聽她,不要……我死不打緊……」

  「不會死,我們三兄弟,和趙大哥還有很多賬沒有算。趙大哥和爽哥,是我們三兄弟的兩大債主。」勝南低聲回答,十多年來,誰都沒有見過勝南這般疲憊虛脫,功力盡失又身負重傷,真像勝南說笑的一樣,二月注定不是好月份。宋賢鼻子一酸,縱然如此,勝南還會說笑……

  趙顯強撐著體力,忍不住笑起來:「是啊……你們三個,都是酒鬼……」

  「回山東去,還想坐下來,喝您親手釀的酒。」同樣命懸一線的勝南,好像不覺得他自己會死,生命力如此旺盛,竟也給了趙顯求生鬥志,趙顯努力點頭,思維還算清晰。

  當是時,楚風流使了一個眼色給勝南背後的唐進,示意他趁其不備,突襲勝南,只要唐進一擊成功,不必管寧孝容是否猶疑,楚風流就可以收到兩個好處,一是林阡死,二是紅襖寨軍心瓦解——唐迥、趙顯、唐進,如果紅襖寨發現片刻間有這麼多將帥接連叛變……

  沒有辦法,她要補救她的疏漏,就必須讓林阡死,雖然,她本意並不希望林阡死……

  唐進得暗殺之令,剛靠近只半步,竟被吳越眼疾手快立刻打斷!

  為護勝南安全,吳越怎麼可能不比平常警惕百倍,一旦察覺唐進不對,即刻伸手直接撥開,極速沒收了他手中兵器!

  「怎麼?唐前輩也想要向我們三兄弟討酒債不成?」宋賢諷刺的口氣,潺絲劍即刻出鞘攔在唐進身前,有他們在,勝南和趙顯的對話,可以不受阻礙地繼續下去。

  「我……我……」唐進支支唔唔,滿面通紅,少頃,無話可講,重重嘆了口氣。

  「唐前輩,記得我三兄弟與唐前輩相識,是因為盜了您的馬車,貪玩無知,竟把它趕進了河中央,若不是您發現及時一路趕來,毫不猶豫地出手相救,我三兄弟,恐怕早就溺水而死,我們三條命,都是唐前輩您救的。」

  唐進動情點頭,再度嘆了口氣。

  「寨主成立紅襖寨,唐前輩是元老功臣,與我三兄弟亦師亦友,關係再親近不過。十八般武藝,唐前輩樣樣都精通,還有滿腹經綸,驚世謀略。在紅襖寨,其實是大材小用,唐前輩的確可以有更好的出路……」

  唐進淚眼模糊:「勝南……不必再說……」

  「好,不再說什麼,人各有志,我決不強求。」勝南輕聲道,「只是,衝著救命之恩,還有昔日種種交情,我也實在欠了唐前輩好幾頓酒,可惜唐前輩即將離開紅襖寨,他日再無把酒對酌的機會,趁現在身上還留著從金北那裡搜出來的半壺,如果唐前輩不嫌棄,勝南願以此為唐前輩餞行。」說得真摯而誠懇,唐進不禁百感交集,只呆呆地望著勝南先乾為敬,表情木訥。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唐進不知怎地,滿腦子縈繞的都是這一句,彷彿,氣氛就是直衝著這一句被營造了,他唐進的對立面上都站著包括勝南在內的故人,而一旦離開之後,所謂更好的出路又在哪裡?只怕更加坎坷吧,像現在這樣不就夠了嗎,沒有被證明的榮譽,可是有被承認的交情,儘管大材小用投閒置散了,可時事就是要你英雄失路的,你再怎樣尋求改變,不過是把原則破了、把過去棄了、把本來豐盛的那些也削弱了……

  顫抖著想接勝南的敬酒,唐進開始淚流滿面,停在半空中的手,無論如何也不肯移動半寸。

  「唐前輩,沒有那個地方,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完美的地方,當年也是同樣的幾個人,誘惑我去金北,一次又一次,理由都一樣,都是人事關系的繁雜,可是縱然是金北,也沒有逃得開人事爭鬥,否則,五虎將不會分崩離析。」阡收回酒,不必去確定他留不留,唐進已然痛哭流涕得像個初出道的孩子。阡的視線,移到唐進身後一直眼圈通紅的范遇身上,四目相對,范遇不禁身體一顫。

  「范遇,也想嘗試這壺酒麼?」

  范遇聽命上前,自動自覺地,代替唐進接過這半壺酒,誰見了林范二人舉動都覺蹊蹺。饒是吳越宋賢,也備感奇怪。只有楚風流瞭解,當林阡對趙顯以信任打動,對唐進以交情故縱時,對這個一直隱藏得最好的范遇,他依然覺察洞悉了,似乎,要以威嚴收服……

  「也想離開我紅襖寨,到金北去謀生機?」阡輕聲問,毫不保留。

  楚風流一震,預料不到林阡竟敢親自把隱患揭露公開,此情此境,公開隱患明明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可是看林阡既然敢這麼強行地誘發出危機來,顯然有十足的把握化解它,楚風流不知怎麼形容內心驚詫,如果說平常的林阡靠的是飲恨刀去鎮壓去征服,那麼現在的林阡處於生死交界,他到底憑什麼在威脅……

  范遇含糊地回答了一聲「是」,舉棋不定。

  「我聽說你酒量很好,千杯不醉。」

  對飲三個來回,范遇苦笑,不言不語。

  「戰場上,你審時度勢,旁人都料不到的,你瞭如指掌。」

  范遇臉上微微變色:「林少俠如何清楚?」

  「道聽途說。」

  范遇冷笑:「軍中從來不曾用『審時度勢』形容過我,形容我的,只是『烏鴉嘴范遇』罷了,一切禍事,都是被我范遇言中,一次不落下。」

  原來和唐進一樣的懷才不遇,處境還要再差一些。吳越聽得色變:「范……范遇,我們都以為,你不會在意……」那本來,就是玩笑話而已。

  「其實你明白,去了金北,擺脫不了這些陰影。」阡洞悉他的心理。

  「是,我懂,去哪裡,都是一樣。」范遇低下頭去。

  「你不是為了別人的評價而活,只是因為沒有達到自己的預期而失望。」阡一笑,「這個預期,不是地位上的預期,而是心理上的預期。」

  范遇一驚,點頭,輕嘆:「每每一戰過後,看著戰地荒蕪、軍營寂寞,都難免自暴自棄,我總是有那種感覺,感覺我們紅襖寨的堅持,不過是苟延殘喘,我們這些草莽流寇,終究有一天會被金人盡數剿除。這麼多年,根本沒有我想看見的,屬於戰爭的豪情,有的只是荒蕪……而且、還越來越荒蕪……」范遇情緒低落,說出來的話教樂天的宋賢聽到了,都忍不住為這種悲觀倒吸一口涼氣。

  「是徵人,就注定要守著荒蕪的邊疆,不得悔恨,不得放棄,不得自暴自棄。」阡輕聲道。

  范遇一怔,阡續道:「它荒蕪寂寞,它卻至關重要,決不能丟棄,從一而終都要有人不後悔堅守。范遇,你該懂我說的。我們的紅襖寨,就算最後的下場是摧毀,也從不可能崩潰,何況,不該這麼悲觀的是不是?連荒蕪都能堅守,還怕打不出豪情?」

  范遇噙淚點頭,阡微笑看著他的回歸,不再與他對飲。

  范遇沒有勢力,可是范遇的想法,是紅襖寨這次戰敗的原因,太多人的心裡都有這樣的狀態,被軒轅九燁和楚風流引發的悲觀喪氣。阡雖然最後到來,阡卻一目瞭然。常勝不敗的紅襖寨,必須要承認這次的失敗方能跌倒了站起來。

  

  軒轅冷冷看著這半壺酒釋亂。先前還空中解體的紅襖寨,竟因為這個已經和飲恨刀徹底無緣的林阡而重新聚合。

  「要把林阡,解決在戰爭以前。」所以,應了軒轅這個提議,金北前十能到的都到齊了。不必寄希望於薛煥出刀,想殺現在的林阡,換誰都可能輕而易舉。

  但真的殺得了林阡嗎?除了潺絲劍與覆骨金針雙重保障之外,紅襖寨裡有太多蓄勢待發的力量,全都忠心於他,堅不可摧,牢不可破。縱使是薛煥出刀,也一定覺得棘手。

  而軒轅身邊最關鍵的第三方勢力寧孝容,蹙眉思慮良久,似乎有所動搖。她的動搖,令寒屍節節敗退,而紅襖寨的凝聚,亦迫使金北增援的葉不寐和羅洌備感吃力。

  「總算見識到了林阡久違的騙術。」軒轅陰冷地笑著,諷刺,「寧姑娘,你竟與眼前眾人一樣愚昧,被他言語說動?他於你有何恩情?且不談吳越紅襖寨是否有罪,林阡私闖你聖壇盜藥,這樁罪名,鐵證如山。」

  寧孝容被一語提醒,點頭:「不錯!上次被林阡逃走,這次說什麼也不再放過!」

  「可惜你寧家寒屍不過如此,恐怕奈何不得林阡楊宋賢。」軒轅激將口吻,「不如寒屍退卻,由我金北直接與他紅襖寨決戰!」

  寧孝容怒道:「奈何不得林阡楊宋賢?要教他們見識到,破壞我寧家秩序,會是怎樣一個下場!」陡然,寧孝容雙手間不知竄出怎樣的生靈,細微到極致,肉眼覺察不出,卻顯然是寧孝容貼身至寶、看家本領!

  那毒靈對準林阡迎面而襲,無影無形,教覆骨金針再玄妙,潺絲劍再精奇,也捕捉不了,更破解不得!與此同時,這毒靈的鋒利一擊,將四方毒陣齊齊喚醒紛紛出動——世上最危險的攻擊,不就是這般的鋪天蓋地卻難以察覺更不可能設防!?

  軒轅冷笑,這一刻,寧孝容就是他最直接最便捷的武器以除林阡……

  不曾想,偏就是這一瞬,戰局裡極速掠過一個身影,來勢洶洶迫退一切劇毒。毒陣的強大殺傷,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身影強有力的一破而直接瓦解!聚得虛無,毀得飄渺,只有適才身臨其境的人,才隱約察覺到薄霧中有殺氣,回味時方覺後怕。

  於林阡身邊落定,那破陣少女面帶怒容,厲聲喝止:「寧孝容,你大膽!」

  黔西毒獸之王何慧如,在寧孝容面前,她威懾如何,一目瞭然。

  何慧如?她到來未免太過及時。楚風流正自嘆息,忽然心念一動:是何慧如到得及時?還是林阡故意拖延時間?

  是啊,何慧如怎麼會進來寒潭?她分明,應該是和抗金聯盟的其餘人馬,被攔截在了寒潭之外不得進入,難道,邪後和金北聯合阻截的人馬,已經被越風等人這麼快就攻破?不可能!但如果說何慧如一開始就藏在宋軍之中也於理不合,她不可能看著林阡一次次置身險境卻一直無動於衷、到現在才肯露面……楚風流蹙眉,預感事態有變。

  何慧如一出現便聲威大震,豈止寧孝容毒靈懼她,寒屍之中或有擺設毒障以困紅襖寨者,何慧如破解不費吹灰之力,彈指即散。

  「何教主,林阡私闖聖壇罪無可赦,孝容依法制他,自問並無過錯。」寧孝容極力辯解,這世上,她可以不用和任何人打招呼幹她想幹的一切,但何慧如除外,當她寧孝容辛苦養的劇毒,就算不臣服何慧如都必定忌諱她,就注定了寧孝容一生都不能踰越這道不必明言卻清晰存在的障礙。

  慧如二話不說繼續破陣,手段強硬氣魄空前,片刻之間,所有毒靈威脅,或屈服或被拆除,寧家毒靈向來看不見摸不著,但有了慧如入局,就明顯感知得到那種潰不成軍和支離破碎。

  「你有你規矩,我有我原則。」慧如冷冷給予警告,「你敢對他不利,就是罪無可赦。」她說過誰擾盟王憂心就必定會除之而後快,就當然不可能再放縱寧孝容濫用毒障來殺她的盟王!

  寧孝容看毒障皆毀、能依仗的只有寒屍,態度依然執拗:「何教主熟知孝容的脾性,孝容不能容忍有誰破壞寧家一絲秩序,違者格殺勿論,不管他姓甚名誰!何教主更該知曉,孝容要殺一個人,就會殺了每一個可以為他去死的人,誰都不例外,希望何教主不在這個範圍之內!」

  「不湊巧,我就在這個範圍,你敢連我也殺?」何慧如冷冷回應。

  「既然如此,孝容如果有任何冒犯,都對不住了。」寧孝容臉色一沉,欲向寒屍發號施令。

  「你要考慮清楚後果,你寧家毒靈,我向來不干涉,但若是冒犯了我,你今後就不再有毒障可依。」何慧如語帶威脅,「聽我命者,悉數沒收,不聽我命,一概不留。」語氣冰寒,地位驟現。

  寧孝容大怒,言語相抵,敵意明了:「有什麼可得意?你何慧如能控制的是毒獸而已,我寧孝容能控制的卻是寒屍!」

  阡驟然聽出端倪,寧孝容心裡恐怕一直都隱隱有反叛的念頭卻從不敢踰越,可是一定有人會在寧孝容的耳邊這樣提起過且不止一次,是不是軒轅九燁授意,一聽便知。

  慧如萬萬想不到寧孝容會頂撞她,多年來穩固的地位被寧孝容一語藐視,慧如面不改色卻顯然已被觸動,當即從五毒教中調兵遣將,應接這場挑戰。眾人皆知寒屍與五毒的對陣箭在弦上,個個面色凝重,不知寧何兩家最終的下場會不會是兩敗俱傷。阡暗嘆,軒轅九燁隨意的一句話都會害死一支精銳,現在看來,又未嘗不對,挑起了吳越和寧孝容的對戰在先,如今,又激發了何慧如和寧孝容兩家拚殺!

  

  偏執和冷傲的交鋒,固然到處充斥著威脅,卻好像,少了點什麼,如果,再加上氣勢就好了……阡微蹙眉,要在軒轅九燁這條毒蛇面前消除寧孝容和何慧如的戰爭,並不是沒有可能,但是他需要一個條件,這個條件,就是氣勢……

  「寧孝容,你沒有資格挑戰她!」氣勢,氣勢應該和慧如一起來了啊……阡期待的氣勢,她說來就來了……「你不要忘了,你跟她不一樣,你靠的是血統,她靠的是本事!」盟主之威,竟然這麼有效,不僅有氣勢,還一針見血,寧孝容比不上何慧如的地方就是這一點:寧孝容靠的是世襲,何慧如卻是生來帶著的本事和洞察一切的睿智!

  寧孝容果真面色一凜,停止挑戰,楚風流亦是被這一句一驚,冥冥之中是命運在提醒吧,誰靠的是血統,誰靠的是本事……

  熟悉的聲音,令阡耳朵一動,轉過臉來,薄霧漸漸消散,吟兒在寒屍當中特點鮮明,海將軍攜短刀谷人馬隨行,戎容壯觀。阡忽然暗笑自己,其實吟兒的到來是自己部署安排的,自己為什麼還這麼期待……

  有種感覺很奇妙,很多人都可以在生命裡舉足輕重,但終歸有那麼一個,見到的時候沒有憂愁沒有鬱積,雖然含蓄卻又絕對,會發自內心的開心。

  吟兒帶著盟主氣勢,穿越疆場而來,對即將呈現眼前的大戰漠不關心,只在千軍萬馬之中找到此心唯一的歸屬。

  又回到阡的身邊,吟兒帶著一抹自信的笑環視四方,眼神撇開金北前四直落寧孝容臉上:「寧孝容,這裡每一個都是可以為林阡去死的人,可是這裡的每一個,都很可能會給你帶來大麻煩!你最好認真地掂量,看看你制得起制不起他!再問問自己,難道你為了證明你家的規矩,敢冒全軍覆沒的風險、寧願得不償失?!」

  當吟兒以一句「這裡每一個都是可以為林阡去死的人」封死了寧孝容恐嚇的「會殺了每一個可以為他去死的人」,寧孝容不禁一驚,事實如此,寧孝容不得不信,而縱觀大局,抗金聯盟戰意鼎沸,是寧可和寒屍同歸於盡也絕對要保證林阡安然脫險的!

  而真正打動寧孝容的,又何嘗不是吟兒說的「得不償失」?!緊鎖眉頭,寧孝容真的開始重新掂量這場戰事。

  「數月不見,盟主還是那樣的一語中的。」軒轅九燁第一句,竟是微笑著誇讚鳳簫吟。

  誰都難以猜透,軒轅九燁心裡到底還會有怎樣的殺人大計,就在寧孝容心中的天平已經傾向於休戰和解的瞬間,軒轅九燁竟然沒有用一絲陰謀詭計把寧孝容誘引回頭,反而帶著這般的表情讚揚吟兒,似乎,他承認了寧家要殺林阡會得不償失,聽他的意思,是想促成寧孝容和抗金聯盟和解?

  不管如何,這裡的每個人都見識過,軒轅九燁是怎麼單憑一個字一句話就毒死人的,在這關鍵時刻,他的每一個舉動,吟兒都要盡全力來揣測來應對來消除。

  

  這時候軒轅九燁心裡在盤算什麼,饒是楚風流都猜不清楚,楚風流,也根本沒有心情猜軒轅九燁下一步的計畫,而是,在疑惑,在恐懼……

  乍見鳳簫吟率軍而至,金北與紅襖寨包圍之外,彷彿有無窮兵馬蔓延開去,直向遠山之末,可是,楚風流並未看見魔門主力兵馬敗退,也就是說,越風、葉文暄、莫非那些接應的軍隊還不曾突破寒潭險阻,那麼,何慧如、鳳簫吟這一路人馬又是從何而來?而且,鳳簫吟不應該在魔村之外嗎?難道,得到了林阡的指引?選擇了另外的途徑?

  楚風流顯然始料不及,心咯噔一聲,難道,她金北與魔門的重重包圍,已經被誰從外而內直接捅破?是啊,這一道道密不通風的銅牆鐵壁雖然堅牢,但只要有一堵之間闖進了不該進的人,會往兩面同時開始破壞銷毀,銅牆鐵壁,終成斷壁殘垣!

  那這策劃銷毀的人又是誰?楚風流眼裡驀然全是震懾的淚,凝視著林阡,她無言以對。

  想起來了……真正會調虎離山的,欲擒故縱的,甚至請君入甕的,是林阡啊,他生死交界,卻在宋軍之中指揮若定,他其實,從頭到尾一直在佈局?他從步入寒潭的第一天起,就一刻都沒有停歇過他的佈局,在她楚風流毫無察覺的時候,他部署了何慧如和鳳簫吟這一路人馬在此刻從天而降,是這一路楚風流沒有預料到的人馬,沿途通行無阻長驅直入……

  她楚風流,是什麼時候百密一疏,任林阡和鳳簫吟取得了聯繫?

  她拚命回憶著,隱約好像有了些印象……恐怕,恐怕真的百密一疏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3:48
第308章 兄弟三,復當年(24)扭轉

    是,百密一疏。

  濃雲井,當他二人互相隔離對方,她以為他敗給了軒轅九燁的笛聲,他也一笑坦然他隔離不了她,可是她不知道她那時候已經輸了。

  她猜測,他在她身邊的時候,暗號絕對不會留給紅襖寨,紅襖寨的暗號對她楚風流來說太明顯,對林阡來講太費時又不易留更難以被濃雲井外的吳越察覺,林阡唯一可以利用的,只有何慧如控制得純熟、有追蹤能力的幾大類毒獸而已。

  所以,她心心唸唸著,視野裡不能出現毒獸,所以,毒獸之外的一切,她都可以不在意,都可以不去管,她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她也寬心地發現,擁有原始生態的濃雲井,根本沒有何慧如的臣子可能會涉足。她以為她的想法是對的,當魔門傳言,何慧如出現的地方,無毒的生物們寧可自殺也不敢去接近……

  心一緊,為什麼,她現在卻能清楚地看見,何慧如此刻明明懷抱著一隻白兔,親密無間,諷刺並粉碎了一切傳言?

  這只白兔太眼熟,如果楚風流沒有看錯——

  「原來只是隻兔子,我還以為是五毒教那位何教主又派了她手下來。」「林阡,你應當清楚,何慧如的所有毒獸,我不能容許他們出現在你可以看見的範圍,見者,殺。」濃雲井裡,她很清楚地告訴林阡這兩句話,林阡聽的時候不動聲色,看著兔子,沒有悲喜,只是失神。

  原來當時他把白兔擒在手裡,不單單是在懷念雲煙,也是在確認,確認這是不是何慧如和他最新的暗號?

  開始懂了,何慧如靠的真的是本事,用不了毒獸,於是就用兔子和林阡聯絡。這暗號,應當是臨時換的,林阡事先想到了這個備用的方法,但光靠他想到沒有用,必須靠何慧如才能夠順利實施,而何慧如沒有辜負林阡的希望,秘密地付諸行動,完成得乾淨利落!

  楚風流驚疑地看著不遠處何慧如:「我想知道,是那隻兔子,替你們傳遞了暗號,是不是?」

  何慧如點頭承認,楚風流追悔莫及。她根本想不到,她竟然,一次又一次地,親手放走了機會……

  「何教主何時能控制毒獸以外的生靈?」眾魔人分外驚異,竊竊私語,需知從前黔西的無毒生靈,見何慧如如見天敵不敢接近。這一問,也恰恰問出楚風流心中疑惑。

  「難道你們都想不到,人是會變的?」何慧如微笑,真的變了——

  「你也來試試抱抱它,看它聽不聽你的話?」慧如永遠都忘不了,在五毒教管轄內,盟王親自把兔子遞給她時,臉上帶著的親切微笑,他讓她抱著,她就不可以推辭。真可愛,那些小生命,從前見到她的時候,都只會瑟瑟發抖或毛骨悚然,可是和盟王一起了之後,她發現靠近它們並不難。

  「好可愛……有盟王在,總是能見著一些……平常見不到的東西……」她也永遠會記得,和盟王兩個人的時間,雖然盟王不屬於她,但她可以為盟王分憂,做她想替盟王做的一切,變了,不再只有孤僻幽冷的一面。

  

  而楚風流,在濃雲井底,怔怔看著阡抱起兔子的時候,也真的變了,變得像一個傻子,徹頭徹尾的傻子,任他把暗號一次次地傳出去,不,不是暗號,是命令。

  原來,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在準備部署,告知何慧如、從何處入魔村……

  她隱約可猜:「和何慧如取得聯繫之後,你就立刻開始部署?從、從濃雲井開始部署?」

  「不錯,你們為隔絕我和宋賢,幾乎把寒潭完全封鎖,我們真的被攔在你的天羅地網裡。zha藥的事件不發生,我不會發現有一條新路也直通寧家。而且這條路上寒氣比寒潭少,也沒有任何毒障。」

  「但是,濃雲井這條路,是你我二人一起走過……」她忽然開始注意措辭,壓低聲音,「你發現的時候,我也立刻就發現了,你應該會預料到,我的兵力,會在我回營之後立即將濃雲井也封鎖……」她卻越說越低,她想起了她回營之後發生的一切。

  林阡一笑:「如果換作從前,楚將軍一定會立即封鎖,可是,如果楚將軍自以為我已經走不掉了,還會封鎖麼?」

  她的心越來越寒,原來林阡在濃雲井就已經在和何慧如不停地聯絡,為了讓她不察覺,也為了讓她能夠徹底地放心不再戒備他,他最好的方法就是被她抓住請為座上賓客——於是,林阡就這樣讓一切敵人都為他所用,他就這樣利用了五虎將的內亂空隙,和何慧如的聯繫越來越緊密,他就利用楚風流的內亂來構想他外圍的部署,對情勢的掌控越來越清晰。雖然那時候楚風流已經開始著手濃雲井的封鎖,可終究沒有全心投入,她以為,反正林阡在自己身邊走不掉,她以為,林阡被藍玉澤和雲煙的安危牽制,心甘情願幫她平定內亂,她以為,她可以暫時贏得喘息之機……

  她錯了,阡真的不止為情所困,也更加是為戰而生。他不動聲色扭轉大局而她還蒙在鼓裡,怎叫她不輸得心服口服!

  「可惜收到我命令時,慧如和新嶼不在一起,軒轅九燁的援軍來救你,我才知道新嶼很可能已經中計,我只能臨時改變我的計畫,不用新嶼。」阡輕聲道,「如果新嶼和寧家開戰,先入魔門的越風和葉文暄等人必然接應,軒轅九燁和林美材的精力,會全部集中在他們的身上,我唯一的方法,就是讓慧如引領盟主和海將軍,從濃雲井暗度陳倉。趁著你還沒有想到去加緊封鎖,我必須保證他們有足夠時間進入寧家……」

  「所以,你將計就計,你為了讓我繼續對濃雲井掉以輕心,甘心被我禁錮一夜?」楚風流才知一著錯,滿盤輸。哪裡是林阡被梁四海麻痺啊,這分明是,她楚風流被自己的計中計麻痺了,林阡心裡的佈局比她更大時間更早手段更密動作更輕,他沒有理由不勝她!

  「我只嘆我創造了一切機會,創造了也是被你所用。」楚風流苦笑著,她想不到她連短暫得不能再短的勝利都是虛無縹緲的,林阡留給她的,是無數次救命的恩情,和一次戰敗的經歷。林阡能夠從他自己的想法來推敲她的思維,而她,卻不能反之。所以,不僅僅是先前以為的「贏了戰爭,輸了心」,其實,戰爭和心,都輸了……

  

  豈止峰迴路轉?已然勝利在望!

  自盟主率軍而來之後,紅襖寨如虎添翼,形勢驟然向勝南偏移,感覺勝南好像就是在等盟主到來,一旦等盟主會合之後,勝南的氣勢便厚積薄發!新嶼忽然激動地想說,勝南,或許,盟主真是你的福將,要知道,從前我們沒有把楚風流勝得無話可說過!

  盟主是勝南的福將……新嶼為這說法心念一動,驀然開始領悟:難怪總覺得勝南不一樣了……

  雖然,這的確還是屬於他們三兄弟的戰場,金北與紅襖寨又一次地狹路相逢,當年人當年事一幕幕重現,是曾經的吹角連營,是往昔的旌旗組練,是舊昨的鐵鱗貔貅,一點都沒錯;卻又不單單屬於三兄弟的回憶,因為,驍騎悍將,不再侷限於泰山一隅,那之中,有勝南過去歸屬的紅襖寨,有阡如今領導的抗金聯盟,也有他將來必定統一的短刀谷!

  難怪不一樣啊,再回到當年看一看,方知阡的佈局,為何越來越大……

  宋賢心頭,儘管也熱愛戰地烽煙,卻更擔心勝南安危,適才他一直堅持,只因紅襖寨處於危險邊緣,現今形勢平定,心一鬆懈,最容易刀傷發作,宋賢於是和吟兒一左一右在他身側,看著他臉色越來越差而束手無策。不知怎地,那伶牙俐齒的盟主到了勝南面前竟變得沉默少言、噙淚看著勝南似乎心疼多於憂慮,宋賢當然不可能也沉默著任由勝南傷勢惡化,忽然憶起去年夔州之役,雲煙姑娘以玉戒復活勝南之傳言,不禁急中生智,對啊,他恢復記憶之後,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勝南,玉澤還活著……勝南會為了玉澤,撐下去的,撐下去的……

  「勝南,聽我說。」宋賢低聲說,「七月十九那天,發生了什麼……」

  林阡一怔,緩過神來,風聲邊陲,一切都彷彿被凝固,整個世界,獨留下那一個未解心結。

  「玉澤沒有死,柳峻那幫手下雖然殘忍,不至於要了她的命。」

  阡微微一笑,雖然楚風流早先就已經告訴了他,卻真的,很希望聽到宋賢的證實。

  「活著,活下去,為了她,也為了我們三兄弟的心願……」宋賢動情地說,新嶼連連點頭,笑起來:「這才是你二人該對話的方式,可千萬別再說不是兄弟這種話。」

  宋賢忽然正色:「勝南,如果兄弟和女人一定要選擇一個,我寧願選擇自己兄弟。」那是屬於潺絲劍的堅決,並不是因為他對玉澤的愛不如勝南對玉澤的深,也不是因為愛情有先來後到,更不可能因為勝南是抗金聯盟的不可或缺,只是因為:「我認識玉澤才一年,可是認識我兄弟已一生。」

  饒是習慣不流露感情的勝南,也聽得動容。新嶼在旁聞言而感慨萬千:「記得麼,小時候我總是說,今生今世都由大哥來罩著你們,我不死誰也不準死,現如今,就算你是九分天下,又或者你是三足鼎立,都不變是我的二弟三弟。」

  「死不了,我林勝南命硬,不會隨便栽在誰手上。」阡微笑著,當然不死,否則,宋賢和新嶼要長達一生的征途誰陪?抗金聯盟的輝煌誰引!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3:48
第309章 兄弟三,復當年(25)進退

    自楚風流認輸一刻,整片寒潭都聚積起戰爭的強厚力量。號令整肅、軍心所向的抗金聯盟,鬥志被燃燒到極致:盟王盟主已然會合,當然所向披靡!此時不戰,更待何時?!

  「王妃,我曾聽你說過,林阡本性並不向戰?」然而也就是這一刻,軒轅九燁,繼迎合吟兒之後,令群雄始料不及地竟好像刻意在讚譽勝南。吟兒心一凜:不能忽略,金北有這樣一個同樣可能扭轉局勢的人物,這條毒蛇還沒有發話,勝利就還沒有穩妥。

  楚風流點頭以應軒轅九燁,認輸之後,沒有半句辯駁。

  當三方混戰漸起漸平,難以根除更難分明,軒轅九燁本該極力爭取寧孝容的寒屍繼續留在戰局之內以充金北實力不是嗎?卻何以、軒轅九燁說的這兩句話,根本是在把寧孝容推出戰局甚至是在幫抗金聯盟拉攏寧家?吟兒蹙眉,正欲發話硬生生地把軒轅九燁下面的話打斷,忽然手背一涼,原來被身側的阡握住了。

  又在握她的手堅定她?可是吟兒為什麼這麼心疼?那屬於阡的熱乎乎的手跑哪兒去了呢?換作從前的吟兒,擔心、害怕、難過沖上心頭,眼淚一定會刷一下便流下來:可惡的金北前十,從第七第十那次開始,合力把阡重創成這樣,可是阡到現在還沒有承認任何失敗,而且還要繼續他的狂勝!

  「林阡,既無向戰之心,何不放過寧家?寧家本該置身事外,不該捲入你我此戰。」軒轅九燁的話終於出口,難道、是想在寧孝容面前充一次好人以博好感?

  吳越冷冷道:「裝腔作勢!是誰將寧家捲入了這一戰?是你軒轅九燁!」

  「鬼兮兮,我們和寧家銷戰,與你何干?!」吟兒百思不得其解,先是不解軒轅九燁為什麼要指引寧孝容休戰,更不解勝南為什麼要任憑軒轅九燁把所有話都說出來。

  「當然與我們有關,我金北與邪後大軍聯合,寧孝容是邪後部下,寧家安危,與我金北息息相關。現今你抗金聯盟勝利在望,我們寧願不作戰友,也要保證寧家,他們本是無辜。」楚風流輕聲對阡說,「林阡,我知你不願傷及無辜,你來的目的,止戰而已。」

  海將軍嘖嘖稱讚:「好一句寧願不作戰友,也要保證寧家,你金北還真他媽高尚。」吟兒卻聽出楚風流話外有話,她好像,是在勸勝南切勿牽連過廣,以勝南現在的心態,是極其恨透了殺戮的。

  當此時,金北兵力遠不足以與紅襖寨短刀谷抗衡,其實很需要寧孝容的支持,軒轅九燁卻先於林阡提出這句話來,豈止抗金聯盟琢磨不透,連寧孝容也不免一愣,但看此形勢,強弱分明,寧家的秩序固然重要,寧孝容自然不可能把全部寒屍投入到一條不歸路上,有機會退出這一場本不屬於她的戰爭,她求之不得。楚風流這句話一出,使得諸將不得不揣測——難道、金北真的是在搏寧家的好感?

  軒轅九燁反常退讓,之中必有蹊蹺。阡心知,這不過是以退為進而已,好一個軒轅九燁,先發制人提議和解,悄然爭取到了寧孝容的信任,不知不覺就已經和寧孝容統一戰線,更洗清了他軒轅九燁毒害寧家的嫌疑,他越讓步,寧孝容的潛意識裡,就越覺得和抗金聯盟和解是被迫,就越有可能名為和解,實則結仇……

  真不愧是我林阡最大的敵人,不必憑他劍笛,就成為我完勝路上最大的阻礙……

  阡一笑,對寧孝容的爭取,的確他慢了軒轅九燁一步,不過,這一步,現在奪回不遲。軒轅九燁退一步,他林阡就要吃掉這一步,決不客氣。

  「寧姑娘,可願休戰?進駐魔村之前,抗金聯盟就曾明令禁止對寧家起兵,所以,我們誠心希望寧姑娘能夠置身事外。」阡語氣平和,絲毫不見平日殺氣,明明是答應和解,卻沒有如軒轅所願用冷淡的口吻,反而態度如此,粗略聽來,竟比軒轅九燁要有誠意。

  有些戰爭,如果強力制止無效,則溫和的態度,就是最好的一劑。

  這樣的情勢下,阡當然要握住吟兒的手克制她不說話,吟兒對收服勁敵不留情面常常卓有成效,可如果對寧孝容也以高傲姿態,很可能正中軒轅九燁下懷,因而這次勸降,必須由阡掌握。

  寧孝容果真為他這態度而動容:「明令禁止對我起兵?」

  「若非如此,盟王又怎可能寧願屈尊盜藥而不起兵進攻?」何慧如嘆。

  吟兒延續了阡的語氣,輕聲引導寧孝容:「他這麼做,自是不想看見兩支不該廝殺的軍隊廝殺。有這樣一個寧盜藥也不起兵的盟王,又怎麼可能會有無故挑釁、亂起殺戮的麾下?寧姑娘,我抗金聯盟也有自己的原則,從頭到尾,我們都不願寧家參戰。」吟兒說罷,阡微笑點頭,讚她續接完美。

  寧孝容因為金宋雙方這一退一進而戰念減輕,對於休戰的贊成也呼之慾出,只差最後一個衝擊而已。

  軒轅九燁察言觀色,笑道:「寧姑娘,是擔心抗金聯盟不信你的誠意?適才你也見到了林阡以半壺酒釋亂的本事,不是可以恰好藉以一用?」

  被他這麼一提示,群雄才明白,軒轅九燁退到死角,還在這裡設了個埋伏?可如果沒有這個埋伏等著,憑軒轅九燁,也不可能退適才那一步。是的,軒轅九燁無論做什麼,都為了殺人。

  既然他退一步就是為殺人,那他退的這一步,你進也是死,退也還是死!——如果不進,是不給寧孝容面子,會為淵驅魚,如果進,那就是要給生死一線的阡性命威脅,欲進而不能進!

  軒轅九燁,就是設計了這樣的進退兩難,他倒要看看,抗金聯盟敢不敢在最後關頭賭他們主帥的性命!

  軒轅冷笑,看向阡,「我想,你雙方都不應該辜負對方誠意。」

  「不能喝!」宋賢首先怒喝。

  「鬼兮兮,誰敢碰你碰過的東西!」吟兒心寒,雖然軒轅再敢下毒對他和寧孝容的關係不利,但只要能殺了阡,何必再顧慮寧孝容?突然的變故,竟令軒轅重新佔據了主導。

  形勢猛然僵滯,寧孝容臉上掛著意想不到的詫異,也許這詫異,會即刻換成惱羞成怒。

  吳越一怔:難道軒轅九燁料到勝南不會喝寧孝容的敬酒,所以適才故意一步步引導,先給寧孝容希望,再給寧孝容失望,從而令她徹底與抗金聯盟結仇?是啊,當眾羞辱寧孝容,這比先前哪一條罪名都大啊!

  「既然盟主畏懼這酒經過我軒轅九燁的手,不如由寧姑娘自己易酒相敬便是。」軒轅輕聲道,自由控制著寧孝容的思維。

  思維僵死的寧孝容,徹底被軒轅九燁引導著,易了寧家的酒,面帶著些許期待走向勝南,眼裡的確是意欲休戰的真摯。但同時,也已經是她寧孝容最後的底線。

  群雄見寧孝容易酒、與軒轅九燁再無關聯,才微微鬆了一口氣,唯獨宋賢卻心弦緊扣,只有宋賢才最清楚,軒轅九燁的陰謀遠不止於大家想的那些!易酒,才是軒轅九燁最終的目的!

  「換一壺也不能喝!」宋賢極力攔阻,還想攔擋在阡和寧孝容之間。這裡,唯有宋賢嘗試過寧家的玉液瓊漿。那天,是寧家一年一度的山珍節,寧家的酒水很特別,特別得是由山珍釀造……

  這是軒轅九燁字字句句裡都暗藏的陷阱啊,寧孝容會被他誘導著來親自給勝南敬酒釋亂,酒裡不會有毒,酒裡不可能有毒,卻對勝南的死穴最特效……

  軒轅九燁怎麼會知道阡的死穴?——招降了唐迥、唐進、趙顯、范遇,其中唐進趙顯都是看著勝南長大的,他們不可能不知道勝南有這個弱點,也許鬼迷心竅了就告訴了軒轅九燁。幾乎沒有破綻的林阡會忌山珍。軒轅九燁顯然覺得不可思議,現在,就趁此機會賭一賭,試一試?

  那一刻,宋賢知道,連自己都猜到了,謹慎如勝南,根本不可能不知道酒有山珍,然而看他過寧孝容敬酒,宋賢拚命要阻止:「既是寧家請求休戰,又為何甘心被寧家脅迫?」

  阡一怔,低聲道:「宋賢,這不是脅迫,與寧家休戰,一刻都不能耽擱。」一刻都不能耽擱,因為寧孝容變化無常,因為軒轅九燁詭計多端,也因為趙顯性命之憂,還因為,寧家萬萬不該入局!

  「和一個手下敗將休戰,卻被脅迫?就為了短刀谷是嗎?為什麼,你要有這麼多事情擔負……」宋賢泣道,「就是為了短刀谷,你忽略了玉澤你不記得了麼,你還要為短刀谷,犧牲更多嗎……」勝南面色一變,手中酒差點傾出。

  「如果你後悔了,你就不要再為了短刀谷!」宋賢厲聲道。

  勝南大怒,「新嶼,照看好他,他記憶還沒有全然恢復,又在語無倫次!」

  「宋賢……」吳越上前來驚異地拉開宋賢,也覺得他不應該在此刻把玉澤突然搬出來攔阻寧家休戰。

  宋賢苦於不能在所有人面前公佈勝南死穴,面露痛苦:「求求你,求求你……」

  「楊宋賢,果真記憶沒有全然恢復,把你林阡膽量算得如此之小,你在我金北監牢,連烈酒都敢喝,難道連寧家山珍酒都不敢下口?」軒轅九燁一笑,從宋賢的反常裡看出果然有問題,故而開始對新嶼等人旁敲側擊。

  「山珍酒?」吳越一愣。吟兒也心念一動,來不及續問,所以還沒有來得及為阡擔心。

  「寧家特產,又豈會是毒酒?」勝南早就明白,適才自己借酒釋亂,被軒轅九燁看在眼裡的同時就已經計上心頭,嘆只嘆這個敵人陰險,他不僅抓你的漏洞弱點,還抓你的勝利經驗!阡早該預料到軒轅九燁會借酒試探——連唐進趙顯都被楚風流招降過去了,這個弱點再也不是秘密,阡打定主意,你要試探,那我便給你試探,正好把這個弱點徹底消去!

  因此,在軒轅九燁提醒這是寧家的山珍酒之後,阡不可能流露出一絲猶豫,一絲猶豫,就會左右寧孝容的決定,同時落入軒轅九燁的陷阱!不搏命一賭,敵人會有怎樣收效,阡再清楚不過。

  趁身邊人尚未察覺,阡沒有猶疑,將寧孝容敬酒一飲而盡:「寧姑娘,從此之後,我抗金聯盟與你寧家再無瓜葛,舊賬新仇,一筆勾消。」阡說的同時,寧孝容連連點頭,作為寧家主帥,她自然也是一言九鼎。

  軒轅不由得一驚:林阡把這壺酒一飲而盡,不像是對山珍忌口,可為什麼,楊宋賢會那麼反常,難道真是因為記憶紊亂?饒是軒轅九燁,也未免半信半疑,如果林阡真的有這個極其奇異的弱點,為什麼他聽見「山珍酒」時,沒有絲毫驚疑流露?不怕那山珍加速他的死嗎?

  緩得一緩,新嶼總算明白了來龍去脈,克制住內心強烈的震驚和怖懼,新嶼知道,現在最好的方法只有和勝南一起偽裝,強笑著說:「既然寧家已然休戰,那便由我紅襖寨與短刀谷,會一會你金北前五!」儘管雙方主將一直在互相威脅,但金北與抗金聯盟的交戰由始至終就沒有停歇過,此刻寒屍退卻,被分割成數十塊的戰地交聯一片,不再有寧孝容那種不可理喻的敵人,吳越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以強攻致勝!發號施令的同時,吳越按著宋賢的肩,示意他不要又一次地關心則亂。

  「呆著幹什麼?哪個先來接我海逐浪的掩月刀!?」虎背熊腰的海將軍,他不知道適才戰局裡有這麼多變故,但他第一個出戰,就打出了短刀谷的氣勢。

  倘若,以解濤對楊宋賢,以楚風流對鳳簫吟,以葉不寐對海逐浪,以羅洌對何慧如,不必計算薛煥出不出刀,軒轅應該可以把吳越再度拿下。其實論主將,金北前十不佔劣勢,可是,軒轅忽然覺得,好像不對勁……

  解濤自得救之後,一直冷冷站在一旁沒有說過話似乎有心結未解;而楚風流,雖然她已經在葉不寐對戰海逐浪之際,躍上戰馬去迎戰鳳簫吟,但一反往常的是,她淡泊靜謐的劍法裡,竟平添了太多的百折千回。

  薛煥,亦更不受控制地被阡吸引著,在陣前,沒有出刀的念頭,只有震撼的神色,彷彿對阡說了些什麼,說了什麼,其實軒轅聽得見:「等你傷好了,再接我第二刀和第三刀。」言下之意,今年這三刀,全都留給他。薛煥也許是看中了阡這一戰從頭到尾的凝聚力、威信或泰然?又也許,是明明佔據優勢卻還與寧孝容休戰,觸動了薛煥真正開始重新地審視林阡?

  也許是吧,薛煥認識阡豪氣之外的悲憫,那不也就算一種服天下,不憑一刀一劍?

  平靜一笑,阡對薛煥的回答很簡單:「會好很快。」

  他並未像唐進透露,會因山珍就中毒,看來,這個弱點,還留待日後小心地推敲了……軒轅再看了林阡一眼,這個敵人,帶給了軒轅前所未有的考驗,竟然,使他這條毒蛇,親口將自己咬傷……

  魔門一望無垠的地域,承載了金宋雙方的又一場戰役,從最內側金北對陣紅襖寨短刀谷,到中途邪後攔阻越風莫非等淮南勢力,再往外拓展到金南的外圍人馬與厲風行等留守幫派的相互牽制——決戰很早就已經開始,沒有停留,根本沒有可以停留的力量,如吳越所預料,果然提前到此!

  暌違多日,得以復見一片盛世景象,既來自聯盟,也來自金北與邪後聯軍。若由制高點俯瞰這一番的糾纏廝殺,會發現戰局瞬息萬變、戰地的圖案飄忽不定、輪廓起伏不平、界限模糊不清、氣勢源源不絕,少頃,寒潭這道自然屏障已然摧枯拉朽,兩大戰區交融一片,決戰也因邪後和越風的到來而直入高潮,此刻若再從心的制高點俯瞰,也只覺有無數狂潮恣意洶湧吧……

  這巔峰,大約,也只有戰場會有,那風雲變幻、那波瀾壯闊、那熱烈澎湃全在耳畔,喧囂得振聾發聵、聲響震天、氣勢能直逼得連制高點也感覺衝擊,卻因為有種堅決的信念,使得被激流簇擁下的巔峰站穩,於恢弘中孤絕,孤絕卻從不寂寞,豪情全被俯瞰。

  巔峰,這才是阡想要的,巔峰……

  可是這場由軒轅九燁主導、由楚風流部署、卻由阡扭轉的盛事,阡恐怕,不可能再參與了,戰事剛剛開始,他卻無力維持。

  阡當然有極限,金北前四,害人不淺。

  當越風一鞭殺入戰局替代吟兒對戰楚風流,吟兒不加喘息,立即離開戰馬重新走到阡的身旁,噙淚看著他,她不用說話,只用眼神勸他離開戰場。

  他固執地不肯離開這裡,這是他的戰場,他心心唸唸的地方。

  吟兒低下頭來,輕聲道:「還記得那天我對你說過的話麼,飲恨刀的責任,不應當只有你林阡一個人擔負。」阡一怔,當多日以後的現在,閉上眼睜開眼都是吟兒在身邊的時候,有關幽冥獄和彼岸花的回憶,已經恍如隔世,可是阡還記得吟兒的意思,吟兒說,阡有太多的戰友和朋友,不能忽略了他們,阡再強,也不能離開他們,何況,就算阡不在場,他們同樣可以把戰勝的消息帶給他……

  「等越風從楚風流的手裡奪下趙大哥的解藥,我便,先行離開……」阡輕聲回答,吟兒極力扶穩了他,那一刻的感覺就猶如在萬丈深淵裡懸吊著,一刻也不敢鬆懈,當阡要擔負所有人的性命,她卻要擔負阡的性命。

  吟兒便這樣一直陪著阡站在戰場一個不起眼的位置靜觀戰局,心裡拚命唸著越風要擊敗楚風流,不知過了多久,謝天謝地,廝殺終於趨於減弱,敵我重新分佈對峙。陽光、亦不斷絕地、從陰暗的風中穿過來。

  數戰起伏,風雲失色,飛鳥絕跡。樹梢間多餘的新綠全部被剔除,春天注定會消瘦。

  「勝南……」換作以前,她多希望和他一起,置身輝煌戰地之中看他獨笑攜策,以靜制動,現在,她卻不敢抬頭看他,怕他已經死了,「還活著,是不是?」

  他嗯一聲,許久,笑著低聲說:「還在。」

  吟兒滿眼淚花:「沒見你被金北前十武力擊敗,卻看你,好像要被蘑菇給放倒了……」

  他笑著,輕咳了聲:「小聲些,莫讓敵人聽見了。」

  「嗯,宋賢真的很關心你,當時大家誰也沒有想到,他卻拼了命地制止你。」吟兒想,現在就該一直跟阡說話,把阡留下來。

  「適才對他,是不是態度惡劣了些?希望他不要介意才好……」

  「不會在意的,他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會知道,適才你也是被鬼兮兮逼得進退兩難,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吟兒說。

  阡一笑:「其實,鬼兮兮這麼做,正合我意啊。」

  吟兒一愣:「怎麼?」

  「適才那情景,要休戰,就非喝不可,就算真的有毒,也要照喝不誤。」阡低聲道,「其實,將計就計,收效會很多很廣,起作用的時間也會很長……」

  吟兒還愣在那裡:「將計就計?收效?」

  「魔門裡現在還不肯對我們投誠的人,都不是不想投誠,而是不敢投誠,我這麼做,就是在消除他們的顧慮,告訴他們,我的決心……」阡嘆息,「這些,都是我飲恨刀前些日子犯下的過錯,理應現在功過相抵才是。」

  吟兒微微領悟:「原來,不止是為了短刀谷和寧家的關係,也是為了抗金聯盟能夠多一些征服人心的機會……」

  「還有一點,就是為了掩蓋。」阡說,「把破綻改成謠傳,就必須在軒轅九燁面前多發生幾次,弱點,暴露久了就不是弱點了……有薛煥這一刀掩護……軒轅九燁不會絕對地相信,我……是被山珍所害…他不知道,他其實已經又一次勝了我,他卻更可能以為他敗了,現在還在為寧家的休戰後悔吧……」

  是啊,軒轅一定已經後悔,他和楚風流一樣,創造了一切機會,創造了也是被阡所用。吟兒點頭,這一次,阡對金北,影響已不亞於對金南。

  「吟兒,可記得了,對寧孝容,越溫和越好,溫和地她自己都覺得自己該接受,對軒轅九燁,就越繞越好,繞得他自己咬自己尾巴。」

  吟兒想笑,笑不出來,這次阡為了不殺戮不犯罪,獨獨重創他自己,吟兒整顆心都已經被揪成一團,強忍痛苦支撐著他:「勝南,我明白……接下來,金北金南那些對手,全都交給我們來打……」

  「嗯,接下來由盟主指揮戰局,我放心……」阡說笑,想要安慰吟兒。

  吟兒沒有笑,只凝神看著他,語氣堅定地向他請戰:「接下來,便讓我們,與你榮辱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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