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68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4:45
第332章 悲歡離合總無情

    風起。

  落葉捲著頹廢的思念往身後湧去,人卻要在回憶的波瀾裡繼續向前。

  戰事告捷後的五六日,盟軍完成了無數次的兵馬交接,從慕容山莊伊始,各家主力陸續著手轉移,魔門暫由何慧如與諸葛其誰坐鎮,約定將與黔西民間相安無事。眼看著魔門之亂平息,金人士氣受挫且無兵力可借,群雄皆知,留輪迴劍穩操勝券。接下來,只需由川蜀短刀谷與黔州沈家寨為後盾、支持林阡鳳簫吟越風等首領緊隨劍蹤、不令金人有可乘之機便是,不必再像半年來那般大費周章大動干戈。

  數月來,傅雲邱也將大理事務打點得井井有條,先前鐵家叛軍皆已臣服麾下。原以為要動盪良久的大理竟這麼快就大局已定,饒是那曾經不肯對阡服氣的江西宋恆,趕赴黔西來與柳五津路政會晤之時,都難得地面露敬意歎服林阡知人善用。

  這一日,卻是吳越要率紅襖寨諸將返回泰安覆命,而宋賢則由樊井大夫帶離黔西、赴短刀谷治傷養病,玉澤與蘭山隨行。船王之所以送蘭山去短刀谷,並不只如口頭上說的要蘭山跟隨樊井學醫,而是刻意向她隱瞞了師父在冷冰冰黃鶴去手裡的事實,樊井知船王打定了主意想要獨自援救恩師卻不願連累師妹,嘆這船王對蘭山實在是關懷備至有情有義,原本樊井脾氣古怪甚少收徒,卻也被打動收下了蘭山,而藍玉澤的一路相隨,更是誰人都無法阻攔——「若有藍姑娘在,楊少俠必定能更快痊癒。」每個人都這樣講,也就是這個理由,促使那位冷豔陰毒的慕容莊主,理屈詞窮地第一個率眾撤離了戰地。

  那一廂,柳五津也把寶貝女兒託付給了宋恆一併帶回短刀谷去,因而一路都在依依惜別連連囑託場景猶似託孤,路政好不容易才能插上話講到正題,只為囑咐宋恆向寒澤葉問候並強調他要萬事小心,寥寥幾句卻內涵分明,聽得出,短刀谷的爭端,其實已經箭在弦上。

  阡陪同新嶼宋賢行了良久,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新嶼和宋賢並不同路,今日分道揚鑣,不知何時才能重敘。

  「話不多說,你要保重。」新嶼先說,拍拍他的肩,「勿再送了。」

  勝南點頭,只能空將未歸意,說向欲行人:「替我問候伯母,回去以後,多幫我關照我娘。」新嶼答應著,半帶玩笑:「自古徵人難顧家,如今總算體會到了?」見勝南面露微笑,新嶼轉過頭去,看向宋賢馬車外,那白衣勝雪、清雅孤獨,該是勝南至今都沒有償清的債和永遠解不開的心結了……想到這裡,新嶼不禁嘆了口氣:「宋賢曾經說過,如果不是因為飲恨刀,不是因為短刀谷,你就不會與她情淡,如今看來,真是這樣……藍姑娘在夔州受傷的事,想必盟主也已經告訴了你。」

  勝南愴然點頭,六日前與雲煙不顧一切地走,他知道這樣的冷落是對玉澤最大的傷害,卻終於無法彌補,惟能走到她身前,鄭重地對她講:「玉澤,我沒有別的請求,只希望你能忘記我,忘記這個、辜負了你傷害了你的人。」相愛多年,竟虧欠。

  玉澤噙淚起身,此刻她對他,卻有著最不忍的怨和必須強忍的愛,事過境遷,原來她和他都是孑然一身:「勝南,沒有辜負我,只是我不夠勇敢,總是在不該膽怯時膽怯,也不夠幸運,不能做那個和你共度此生的女子。」

  玉澤轉頭,看向蘭山正在照顧著的尚沒能清醒的宋賢,輕聲向阡保證:「我會照顧好宋賢。下一次你去短刀谷的時候,應該就能和他重逢敘舊。」說不完這一句,她察覺到如果再說下去就會暴露自己的脆弱。造化弄人嗎,竟讓她和他對話時,像兩個久違不見的老朋友在路上擦肩而過,寒暄著微笑著真是虛偽。她不敢再抬頭看他的面容,只能狠心不再看、不再想,從今以後,林阡與她藍玉澤無關。

  正在被柳五津「託孤」的柳聞因,不經意間向這裡瞥了一眼,不知怎的就憶起兩年前自己胡鬧跳上藍家圍牆時那個面帶微笑勸她離開的林阡哥哥,那時的他,還不像今時今日這樣的至高無上。但林阡哥哥是不是更懷念那時?如果一直維持著那時,林阡哥哥此刻的面容裡,才不會既有微笑也有感傷……

  「聞因,怎麼了?還有三條養馬事宜呢?我正在記錄啊!」柳五津納悶地停下筆,忽然發現女兒的眼角掛著淚,大驚失色差點跳起來:「哎,聞因啊,你不想離開爹就直說啊!哭什麼!?女兒難道是長大了心疼爹?」被他這麼一叫聞因哭得更甚:「爹,林阡哥哥,他,他什麼都沒有了……」

  「什……什麼?」柳五津陡然一怔,面色蒼白,原來女兒心疼的另有其人?!

  「雲姐姐被葉文暻送回去了,藍姑娘也要隨楊少俠一起走了,林阡哥哥他,什麼都沒有了……」聞因哽噎著,眼眶通紅,「為什麼要放啊,明明雲姐姐和藍姑娘,都該是他一個人的……」

  柳五津瞠目結舌,久久不能回過神來:「我……我最近會留意著他,不會讓他像上次那樣走火入魔。」

  「他不會走火入魔的,我看得出來……」聞因擦乾淚說,柳五津登時一愣,更加瞠目結舌。宋恆忽然嘆息:「這樣也好,現在的林阡,才教我心服口服,情感劇變尚能維持一貫的神情氣度,才是一盟之主的風範……不過,可惜了玉澤……」說的同時眼睛會不自覺地往玉澤飄,卻無能為力。

  「也可惜了雲姑娘……以前覺得雲姑娘和勝南的生母玉紫煙很像,明知道這個男人對另外的女人始終如一卻還不顧一切闖進他的世界,也許是為了分擔一個英雄心裡的孤獨吧,可是,紫煙她都未必及得上的是,這雲姑娘的大性情和大智慧,包容了勝南的一切,唉,這一點我以前想不通,現在才明白,原是生在帝王之家的緣故。」路政說了許多,柳五津仍舊保持著瞠目結舌。

  「宋堡主能對勝南改觀,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路政轉頭,笑問宋恆,多日不見,宋恆眉間傲氣仍舊不減,但見識明顯也有所增進,想他在大理坐鎮半年,理應幼稚少了,成熟多了。

  「我只是遵循我對天驕講過的話,數月前天驕讓我一定要對他改觀,我就對天驕說,如果他能在一年之內收服魔門,我就服他。」宋恆笑起來,「不過現在看見他,真覺得和天驕越來越像了,行事作風,甚至連感情都這麼相像。」路政一愣,宋恆續道:「還有傅雲邱,閒暇時我總聽他嘮叨,稱讚他林阡最少有千百遍,我不改觀也不行。」

  「雲邱?」

  「是啊。傅雲邱說,他永遠都會記得,自己和林阡當初的一面之緣,你可能想像不到,林阡在動盪之際極力推薦的人才,當年見到林阡時,說的全是諷刺的話。」

  「哦?原來還有這些往事?」路政點頭,當年的勝南是奸細後人,傅雲邱出言傷他是人之常情。

  「你們終究是選對了人。短刀谷,非由林阡改局勢不可。我與天驕、澤葉、鳴澗就在谷中等你們回來。」宋恆一向都直來直往,他既心服那就是純粹的認定。

  「待輪迴劍安全,我們會把抗金聯盟的最精銳,盡數搬到短刀谷去。」路政說罷,搖了搖僵立在側的柳五津:「怎麼了老柳?魂不守舍的?你不是一向話多嗎?」

  「我在想,天驕和林阡,哪個更強……」柳五津喃喃自語,無人會其意。

  「咦對了,這幾日,都沒有看到那個比柳叔叔還話多的鳳簫吟啊,她去了哪裡?」宋恆奇問。

  

  這幾天食不下嚥輾轉難眠的豈止勝南,吟兒的心裡,何嘗不是充斥著感傷、折磨、疼痛、憂愁。閉上眼,會情不自禁想到雲煙和他二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譬如,她、勝南和雲煙姐姐冬夜觀星時約定,從那以後三個人為同盟永不相離,譬如,她和勝南調侃雲煙姐姐早生白髮,雲煙笑著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回應,譬如,她被勝南從墓室撿回來一條命,看見路邊雲煙姐姐的身影竟忍不住立刻喜極而泣,還有,雲煙姐姐對她和勝南講,天晚了你們就在夔門過夜一定要照顧好彼此,還有,雲煙姐姐對勝南說宋賢這樣的手足情玉澤這樣的刻骨銘心都很難得,失去了該儘量要回來,還有,雲煙姐姐為了她的生辰禮物煞費苦心精挑細選,勸她要有勇氣去努力去爭取,難忘,三峽的無月之夜他三人於江上欣賞漁火共度安謐,雲煙姐姐曾帶給他們無窮無盡的幸福和安定,難忘,危橋上雲煙姐姐把拚命奪來的玉戒塞到阡的手裡告訴他要為了玉澤活下去,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現自己私藏的玉釵被忽略,難忘,雲煙姐姐不止一次深夜還在屋外等著勝南迴家,不眠不休只為了勝南疲憊時一個舒心的笑而已……原來回憶是這麼多,原來情感是這樣深,她真後悔她沒有保護好雲煙姐姐,如果雲湮沒有被魔門擄掠,事情也許不會這樣了結,就算這樣了結,勝南和雲煙,都還有一個月共度的時光,不會剛一重逢就別離,連思念都來不及講……

  除了這些,吟兒心頭最多的卻是疑惑不解,勝南明明答應自己,此生此世,決不逆雲煙,勝南放手只可能有一個緣由就是雲煙主動提出了要走,但,雲煙姐姐為什麼會走,她竟真的可以狠下心走麼?吟兒看著勝南帶雲煙離開聯盟時是喜出望外的,吟兒滿心以為,雲煙的選擇一定是留在勝南的身旁……為何回來的卻只是勝南一個……

  被回憶和現實反覆糾纏的吟兒,最終還是想要一個明確的答案,不敢深入去問勝南也不忍問,只能決定趁著這幾日戰畢去追尋雲煙。是該找到她相見的,一個月來,牽掛雲煙安危最多的,除了勝南就是吟兒。憑何葉文暻這麼大的權力,說隔離就隔離連一面都不給她們見!

  動用了司馬黛藍莫非的勢力,也尋到了冷飄零葉文暄的幫助,吟兒方才知道葉文暻一重逢雲煙便將她由官軍護送了回去,江中子、焱、垚沿途守衛,行程幾乎保密,只不過,再不張揚,也必留線索,畢竟雲煙的身邊,是葉文暻萬里挑一的武功高手和人多勢眾的護衛軍隊……

  誰都明白,此刻金人不敢再動宋國的郡主,絕頂高手的存在,本就是為了防備抗金聯盟。縱然那三大高手在場吟兒根本毫無勝算,卻不得不為了雲煙姐姐闖一闖!

  「黛藍,你答應過師父,會無條件幫忙。」「海將軍,我怕雲煙姐姐和勝南有誤會,如果真是那樣他們會終生有憾,如果不是那樣,我也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使得雲煙姐姐非走不可……不管怎樣我都要試一試,能不能勸她留下來,勝南真的需要她……」海逐浪聽到的時候卻深知這一切覆水難收,連林阡都留不住雲煙,憑鳳簫吟,又怎麼可能留得下她……但盟主一改平日威風竟是那般哀求他,教他無論如何也不忍推卻。司馬黛藍雖然不解,也沒有半句拒絕。終於,還在最需要相助的時候得到了冷飄零主動支持提供行蹤,雖然先前有過數次撲空,卻不可能每次運氣都欠佳,是日午後,於黔西戰地千里之外,攔住了護送郡主的浩蕩車輦,那一刻吟兒想,雲煙姐姐再狠心,也不會連她都不肯見。

  好!那便從眼前這一排一列不知姓甚名誰的官軍將領一路打過去,打到雲煙姐姐身前,親口問她,真的沒有一點點留戀嗎,經過六天的冷靜,雲煙姐姐有沒有後悔過想要回頭!?

  對不起雲煙姐姐,竟還是給你刀光劍影……

  在官軍的眼裡,吟兒這次真真正正當了次亂民。

  攜惜音劍策馬殺入官軍,橫衝直撞將這先行隊伍沖散,卻贏得四週一片「護駕」聲起,天可憐見,這回消息當真不假,雲煙姐姐果然在此間。吟兒遠遠就看見那再熟悉不過的江中子的緊張模樣,悲喜交加,不假思索快馬加鞭沖上前去,周圍一切險阻皆不放在眼裡,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惜音劍在手肆無忌憚,眼中除了雲煙姐姐的車馬再無其餘。

  「又是你!」江中子眼中敵意不消,刀在手中忠心護主。

  「讓我和雲煙姐姐說幾句話,我不會威脅她的安全!」吟兒迫不及待。

  「這裡沒有什麼雲煙,她是朝廷將要下嫁葉文暻的談靖郡主!」江中子強調著。

  「江中子,我只是想見一見她,連這都不准許麼!」吟兒大怒。

  「想要見她,過了我的刀再說!」江中子一語,將吟兒戰念全然激發,又一次,踏上了阡曾經的征途,第一個對手是刀王江中子,然而接下江中子第一刀時,根本不像阡那般與江中子難分伯仲,而是深知對方武藝在自己之上難以突破!

  「小丫頭,若再糾纏,莫怪我手下無情!」

  吟兒冷笑,遇強則強,戰意迫切燃燒:「我人都來了,還怕被你的刀砍不成?!」她早就準備好了一切的後果,哪怕一死,都後果自負!而那一瞬,江中子明明看見眼前少女的眼神,和當天林阡眼睛裡透現出的氣勢幾乎一致!決絕至此,早已把生死都拋棄!

  然則,刀劍爭鋒十多個回合,局面如何可謂一目瞭然,鳳簫吟明顯不在意勝負,更想閃過江中子直接去找雲煙,但越是想就越吃力,久之被江中子刀法壓制得不進反退,氣勢雖足,心態浮躁,打出來的劍法全是隨心而行因而混亂不堪,屢次一出手便分神,根本劍不達意,而江中子護主心切,絲毫不肯留情面,不在乎出手的是否奪命之招!每次刀鋒迫在眉睫吟兒才想到要考慮自身安全,所幸每次都能臨危不亂化險為夷……但連要攻要守都不自知的吟兒,怎可能打得過一代刀王江中子!

  海逐浪緊隨吟兒其後正與官軍將帥交手,吟兒被欺壓的這一幕幕盡在眼前,不禁大為光火,原先就因為勝南被以六敵一而對江中子心存不滿的海逐浪,霎時也不想理會周圍這群蝦兵蟹將,催馬拍刀,直往江中子的刀上衝撞,且看他掩月刀如何為盟主爭得喘息之機!

  「盟主!他就交給我了!」曠張的掩月刀法,匯聚於江中子身前,承擔了惜音劍適才面臨的凶險,有他海逐浪在一刻,就不允許盟主負隅一刻!

  「海將軍,謝謝你!」吟兒看海將軍為了幫她幾乎被等閒官軍砍傷,眼中全然感動卻不及表達,毫不猶豫直接躍至雲煙馬車上,掀起簾就要將她帶出來。

  面前卻是一道罡風,吟兒暗叫不好,一時心急,竟忘記謹慎小心,風到心口才知迴避,不留神衣袖就與車中人兵刃相擦,臂上徒添傷痕,提劍相抗,映入眼簾的是那精力旺盛鬥戰為樂的焱老!吟兒不敢怠慢,提劍胡亂與他拼湊了數招,心中卻一陣亂:「為何不是雲煙姐姐?你們把雲煙姐姐藏去了哪裡!」

  驚見焱老,吟兒剎那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所有的希冀全成泡影,吟兒怒氣衝衝,殺氣澎湃,一時竟將焱老劍風克制,瘋了一般一邊打一邊喊:「把雲煙姐姐交出來!把雲煙姐姐交出來!」

  真像……真像那夜營帳裡歇斯底里的慕容荊棘……為了什麼?為了深深愛著的男人麼?司馬黛藍忽然好是心疼,看吟兒劍劍都是追魂奪命的凶狠,才發現屬於林念昔的殺氣已然歸來:是的,只有在林阡面前師父才會變得卑微,放低了她自己的地位卻仰視著那個男人,卻也為了林阡,師父說她要名副其實地做劍聖……

  卻該如何阻止焱劍意裡的炎上?見吟兒如此凶狠霸道,焱鬥志高漲,劍也空前地激烈,數十招後,吟兒終究體力不支,敗於水深火熱之坎,若非那位冷飄零姑娘從斜路里出劍阻攔焱的攻勢,只怕焱老的劍鋒,已然穿過了惜音劍的防備,刺入連連敗退終於摔下馬車的吟兒的身體!

  司馬黛藍關心所至,差一點「師父」的稱謂就脫口而出,即刻策馬過去想要扶起吟兒,然而卻見吟兒摔倒在地還要握劍上前再度糾纏,焱老與冷飄零比鬥不過半刻,惜音劍就想重新加入戰局!孰料事與願違,恰在此時,吟兒竟喪失了握穩劍的本事,適才受傷的臂上分明正在流血,麻木感也全然襲入心間……吟兒心力耗竭,欲哭無淚,忽然就倚著劍身緩緩地跌坐在地。

  心死。

  官道上擁擠的人潮,像在嘲笑著她,此刻就算死在焱的劍下,也再也見不到雲煙姐姐了,她連幫勝南挽回的機會都沒有……

  強風在耳畔全被忽略,吟兒卻知道,現在自己怎樣萬念俱灰,勝南就一定有十倍百倍的遺憾痛楚……

  

  「吟兒。」思緒陡然被拉回現實,吟兒心隨之一震,這一聲吟兒,上一次聽見還是半個多月前,錯不了,不是幻覺!吟兒的心忽然復活,慌忙轉過頭來,看見正站在自己身後帶著憐惜喚她名字的不是雲煙姐姐是誰?!吟兒的淚不由自主奪眶而出,這熟悉的身影和容貌,這難忘的聲音和感覺,她總算沒有白來,她就知道,雲煙姐姐不會狠心連她都不見,她就知道,雲煙姐姐不能這樣憑空消失在勝南的世界!一定還有轉機的,一定還有轉機!

  然而千言萬語全都堵塞喉間,吟兒流著淚任憑雲煙俯下身來幫她傷口止血——這是家的感覺,勝南和她都渴望的家的感覺,連家都不在了,何以去談天下?明明諸葛老頭說勝南是掠奪者,可是這掠奪者能攻城略地卻不能掠奪一個最愛的女人嗎……

  「吟兒,其實,我絲毫都舍不得走。」雲煙平靜地替她包紮著,輕聲說,當此時,焱垚等人齊聚她身邊,生怕雲煙動搖念頭,聽得這句,更是臉色齊變,吟兒喜道:「我便知道雲煙姐姐有苦衷。既然雲煙姐姐不捨得,那便立刻同我回去,不用再管這些人!」想挽住她的手就走,雲煙卻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可是吟兒,每個人,都應該有他生活的形式,勝南是,我也是。所以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信念和承擔,勝南早就懂,我也不得不懂……」

  見吟兒似懂非懂僵立原地,雲煙心一軟驟生憂愁:「吟兒,知道麼,我捨不得走,是因為還有牽掛,還有擔憂……我最牽掛最擔憂的人,卻不是勝南,而是你。」壓低了聲音,只因在意吟兒的感覺:「可知你完全可以讓我毫無牽掛地回去?為什麼,為什麼愛他卻不讓他知道……」吟兒一驚,僵立原地,忽然不知該如何勸她,反而被她相勸。

  「吟兒,不要再偷偷愛了吟兒……可知道,我在旁看著,都那麼揪緊了心的疼……」這一句,說的和聽的人都是肝腸寸斷。

  吟兒卻拚命搖頭,不肯接受雲煙的勸:「不,我只知道,勝南可以少得了任何人在身邊,獨獨不能缺的是雲煙姐姐!我只知道,勝南他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家而已,勝南希望有固定的環境固定的家,卻偏偏要在嘴上說崇拜戰爭喜歡流浪。我只知道,勝南的心不像他表面那麼堅強,勝南會有死穴,勝南會時常感到孤獨,勝南會莫名就覺得鬱積,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慶幸勝南的身邊有雲煙姐姐……可是,雲煙姐姐離開的這幾天,勝南人前人後完全是兩個樣子。夜裡勝南會不言不語在營帳裡看著火失神,聽到外面有動靜就以為是雲煙姐姐回來了,帶著希望出來看卻要帶著絕望走回去,可是走回去沒多久就又會自欺欺人地再跑出來看……勝南根本不能聽見任何有關豐都的句子、不能接觸到一件和雲煙姐姐有關的事,勝南不願總是想著雲煙姐姐可是每時每刻都會記起雲煙姐姐,唯一的辦法就是不停地作戰這樣才能暫時忘記一切,但是黔西哪裡有那麼多戰事要運籌……勝南不能向任何人講他承受不了這樣的壓力,就只能趁著在沒有戰事的時候自己一個人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雲煙姐姐,原來勝南也會躲在角落裡,以為沒有人看見地哭的,他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因為想念雲煙姐姐偷偷地哭……」

  雲煙聽到這裡,淚也情不自禁,卻輕輕搖頭,告訴她:「吟兒,你說得不對,如勝南那樣的英雄,不會缺少了誰就不行。他時常覺得孤獨,那是因為他沒有對手他獨一無二。他希望有固定的家,是因為他這一生都注定要的是天下,對於戎馬一生的人,家只能是一個希望。無家亦有天下,吟兒,這就是我們的男人,這就是飲恨刀林阡。」

  「郡主,咱們走吧。」江中子擔心再留片刻都有變故,立刻要扶雲煙上馬。

  吟兒的心陡然一沉,眼睜睜看著雲煙上馬卻無力阻攔:無家亦有天下?其實她一直是這樣定位著自己的男人啊,她也早有預感雲煙姐姐可能會帶給勝南遺憾,因為勝南心中最重的,必是江湖必是天下……但這一刻,她是那麼憎恨這句無家亦有天下!

  「記住我的話吟兒,這是勝南最好的時候,不要因為我的離開,就害他傷心失落。從今天起,要代替我,幫他從失去的痛苦裡走出來,陪著他一起走到人生的最巔峰,我不能做到的,都要代替我做到。我不能看到的,你都要在他身邊一直看著。」臨別之際,吟兒忽然聽見雲煙聲微顫,原來,雲煙姐姐一直在強忍著悲慟麼,雲煙姐姐何嘗不知道勝南不想她走……然而,吟兒忽然有些懂了,雲煙姐姐是因為愛勝南才狠心要走,正如勝南是因為愛雲煙姐姐才決心放手……

  「雲煙姐姐,我只知道,少了雲煙姐姐,無論將來勝南會有多少際遇,都一定是遺憾的……」吟兒哽嚥著,作最後的挽留,「沒有誰可以取代雲煙姐姐在勝南心裡的地位……」

  「郡主,走吧,再僵持也無用。」江中子看雲煙眉間全是不捨,輕聲催促。

  吟兒猝然起身意欲攔住雲煙座騎,孰料一時心急竟摔倒在地。沒有人能上前去扶吟兒,海逐浪、司馬黛藍和冷飄零,同時看著這個夔州黔西之戰都威風凜凜或赫赫有名的盟主,此刻竟然哭倒在雲煙馬蹄前,挽留已然變成苦苦哀求:「不能,不能少了雲煙姐姐……不能少了雲煙姐姐……」從未有過一次,流淚流得她失去理智,知覺模糊,只能重複這一句。

  「傻吟兒,其實我不知多麼羨慕你,勝南最孤獨的地方,永遠都是戰場,幸好他能有你相伴……」雲煙看著這樣的吟兒,潸然落淚,「答應我吟兒,就算只剩兩個人,也要繼續我們的同盟,要給他幸福,要給他心安,好不好……」

  

  就算只剩兩個人,也要繼續我們的同盟。

  難道,只剩我和勝南兩個人,在這樣的約定裡相依為命?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從今以後,就再也看不見雲煙姐姐溫柔的笑靨,和曠世的容顏……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4:45
第333章 峭壁懸崖響警雷

    黔西之西,城鎮村莊愈加稀落。

  一路隨輪迴劍頻繁出入異族領域,群雄見葉文暻繼續西行,皆知托鏢者是葉文暻自身的可能已經微乎其微。照這般看來,那位奪得輪迴劍以托鏢引起金宋矚目的神秘高手,理應就居住在位於南宋邊陲的此地,甚至,看葉文暻鏢隊馬不停蹄,更教人疑惑這位托鏢者是否身在宋境:再這般往西,已經到了南宋、西夏、大理的交界,一旦踰越,勢必要引起更高的警惕……

  幸運的是,掌控黔西是沈依然,威懾西夏有洪瀚抒,坐鎮大理為傅雲邱,三者皆屬抗金聯盟,不禁令人在緊張之餘想到就鬆了一口氣。而此三人,當初只要出了分毫疏漏,都很可能不會給聯盟帶來這樣的幸運。

  過去的那秋冬兩季,扶植傅雲邱降伏大理叛軍,強留洪瀚抒抑制其橫行無忌,再成功協助沈依然征服魔門贏得黔西安寧,毋庸置疑,拓荒之役拓得了又一片輝煌戰績。任何人想到這裡,哪怕再內斂的性子,都一定會掩飾不住的意氣風發,更何況性子本就不算內斂的莫非,想著想著就忍不住地熱血沸騰。此刻,雖然離開戰地已經有十多日、千萬里,卻無論如何也丟不掉戰鬥的記憶,就算此刻沒有住營帳,而只是落腳在白水河當地普通苗人家裡。

  為何到了今時今日,還能隱約聞見戰鬥的氣息?莫非想,難道是因為,這裡的景緻出人意料竟如此壯闊逶迤?是啊,逼近邊境,黔州竟然還能有這般勝景,彷彿四面八方,全是坍塌的江河水——先前竟沒有人告訴過他莫非,此地有這樣一處氣勢磅礴,歎為觀止的瀑布群,觀其形態,好似有了千萬年歷史,卻因為離世界太遠,唐宋之前竟無一人吟詩作賦甚至記載。耳邊不絕的瀑布跌宕聲,呼喚起記憶深處的幽凌山莊,真的太像,也是一樣的感覺:身在其間,水在天外……

  又或許,對戰鬥的渴盼並非瀑布激起,而是因為飲恨刀林阡?不知不覺,早已看清這個名字永遠都支配著戰局,因此任何將領,一旦追隨他身旁,必定會時刻保持著作戰的心態,厲兵秣馬,枕戈待發。即便事先林阡已經明言,留劍之行並非作戰而是爭端——這一次,追蹤輪迴劍的人馬由他分成了三撥,越風柳五津路政最先,鳳簫吟海逐浪厲風行殿後,莫非葉文暄與林阡同行。實際將要參與輪迴劍之爭的,只是這數位首領罷了,若論兵力,也僅限於沈家寨、短刀谷中幾支而已……

  莫非卻搖頭苦笑:其實綜觀全局,輪迴劍又哪裡會是重急?疏忽的人一定不會察覺,林阡早就在佈局又一戰。目前知道林阡心中所想的,除了當事的自己以外,一定寥寥無幾……

  原有事要與林阡述說,看葉文暄與阡先在交談所以暫時沒有打擾,待葉文暄離開,莫非才上前,將形勢向阡稟明:「適才得悉,日夜兼程,司馬幫主已從貴陽趕到了川黔交界。」

  「有司馬幫主協助,瀚抒必定如虎添翼。希望你淮南十五大幫,能夠輔助他就此遏制鄭奕郭昶。」阡點頭說。

  「想不到洪山主他那般厲害,原先只是去擒一個完顏敬之而已,竟然會把川蜀有名的黑(道)會激得雞飛狗跳天下大亂。」莫非憶起洪瀚抒,略帶笑意。

  「如能趁此機會,把黑(道)會一舉收服了更好,也省去了我不少精力,除掉一個心腹大患。」阡亦微笑。這笑容不改他把握天下的氣度,莫非察言觀色,看得出,林阡正在從情傷裡走出來。

  「林兄安排越副幫主做第一撥先行,我想,應該就是為了儘量把他和洪山主分遠吧?」說到洪瀚抒,莫非忽然問及越風。阡一怔,笑:「確是有過這樣的想法,但不完全。」

  「其實有句話,很想問林兄,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林兄將我們分成三撥一定是有內在道理的,可是,我能理解越風先行,卻不懂為何林兄卻要把盟主留在最後……」莫非關切地問阡,「這麼多日子,習慣了林兄和盟主走到哪裡都是一起,所以很是疑惑,就算要分撥,也可以把我和盟主更換……總而言之,林兄將我們分撥的那天,我明明看見盟主面露不悅之色。」

  「不悅之色?」阡聞言蹙眉。

  「是啊,林兄可能沒有注意,當時我看盟主的眼神裡,明明是一種想要違背命令的迫切。」

  阡面色微變,沒說什麼,與莫非就此並行了一段路,瀑布聲愈加喧響,身臨其境,氣勢磅礴到身心震撼。

  「天生絕景。」阡語氣裡極盡欣賞之意。

  「原以為李白詩中,那廬山瀑布已是人世一絕,孰料這偏遠之地,瀑布更是壯闊雄奇。」莫非亦贊,卻步速放慢,「林兄還要再往前麼?天不早了,不如回去休憩,明日還要趕路。」越接近那撼天動地的飛流直下,就越是感覺驚心動魄不宜前行。毫不誇張,那根本就完全是水的世界,浩蕩得可以輕而易舉吞噬千軍萬馬。瀑布,始終與江河湖海不同,比潮起潮落多了太久的堅持,又比風平浪靜添了太遠的高度。

  阡微笑解釋:「總是養成了習慣,要在周圍看夠了才休息。否則心不安妥。」笑容卻不是那麼自然,只是莫非當時沒有看懂。

  「哥常說林兄每到一處必先觀其四周,今天總算是見識了。」莫非爽朗一笑,「那便不妨礙林兄了。萬事小心。」

  萬事小心。其實這句話多少人都對他講過。

  可是襲入心間的第一句,場景卻在幽凌山莊裡,「我明白,也不會拖大俠的後腿,我在這裡等你,你在江天之界裡,萬事都要小心。」

  雲煙,當年我們一樣相遇在風浪間,當年一樣有莫非見證著我們的相識和相知,當年被迫遠離江湖,我的人生雖然渺茫,卻從未像如今這般,明明是充實的,卻又有心被掏空的感覺。是誰說,記憶它可以用時間來抹,反覆地抹,重疊地抹,一定會越抹越淡,為何對我卻毫無作用,越想抹去,就越深刻……

  但當年,他聽到這句時,心裡第一個想起的人是玉澤。真是諷刺,現在呢?玉澤又在記憶的何處了?當初情在濃時,哪裡會想到,如今憶起玉澤,心中全然歉疚,就連牽掛,就連愛戀,都微弱得可憐……不管怎樣,他終究是負了她,徹徹底底地負了她,他口口聲聲說一定會尊重玉澤的選擇,他信誓旦旦保證他將要代替宋賢永遠愛玉澤,卻一件都沒有履行。終於玉澤意念堅定地走了,帶著可能會失去記憶的宋賢,太多往事,總是讓記得的人負疚。

  他本不相信,他的每份愛情都會有絕路。但這個夜晚,他心如死灰。他知道他們都一樣認真,他原來也以為他可以不顧一切把她們都留下來,留在自己身邊相伴。可是,她們都沒有完成。

  也許,玉澤是不敢和他一起面對,雲煙是不能和他一起面對。他和玉澤沒有昨天,他和雲湮沒有明天。玉澤給他夢,他卻給玉澤流言,雲煙給他家,他卻給雲煙流離。

  身後的火苗一竄老高,偶爾一兩顆星火灼到他手背上,他沒有絲毫感覺,只緊緊握著雙刀,情滅了,唯有飲恨刀還在自己身邊,點燃著照亮以後的路。陪伴他最久的,必定歷經的動盪最多。

  置身這片鋪天蓋地的洶湧裡,他一如既往的冷靜,他何嘗不知道,其實江湖已經和這片飛瀑一樣凶急。

  是啊,山河破碎風飄絮,國家還在,疆土已缺,他們這一群人,本該擔負最沉重的使命,卻都還深陷情愛中不可自拔。

  但又有什麼錯,難道要與心愛之人共此生也有錯……

  風像是由上而下吹來的,還盤旋著,呼嘯著,如同鈍器硬生生地削著自己的臉和手背。

  天空又呈現出寂寞的色彩,那裡所謂的藍色和黑色其實是同一種,一旦融合了就散不開。

  仰望單調孤寂的夜幕,和閉上眼睛後的感覺一樣,昏霾,絕望。

  遙看千萬里人間,四面悲涼,八方動盪,前有絕路,後無來者……

  他多少年不流淚了,曾經他以為,他踏上了這條旅途,他就不後悔,縱使無人陪伴,風雨獨行,這些年來,他也從未猶豫過一刻。為何現在,單影孤人站在這天昏地暗裡,反覆地告誡自己放手的原因和孤單的宿命,明明自己已經想通了也正在嘗試走出來,卻還是要流淚……

  殘缺的性命,折翼的靈魂。

  終究,勝南離開了人群太遠,忘記了身邊還會有誰,誰會不顧一切地追隨,風雨裡,水火裡,刀光劍影裡,都無怨無悔。

  現在怎奢求勝南能轉過身來,發現另一個人在他身後凝視,凝視著他卻不能夠上前安慰?

  多想告訴勝南一句,是的你失去了太多,玉澤姑娘將屬於宋賢,雲煙姐姐已經被葉文暻送回去,但你還有我,唯獨我鳳簫吟,是你林阡的女人。

  然而見他愴然懷唸著過往,吟兒不能出聲,只能遠遠地看著他,憐惜地注視著他。

  這一刻的勝南,根本不再是平日裡掌控局勢、決勝沙場、刀法驚世、氣魄無雙的盟王林阡,而只不過是最真實最純粹的那個勝南,不必偽裝,沒有防備,退到黑暗的角落裡,獨自承受著命運的詛咒,這樣的勝南,只不過……是一個孩子,以為沒有人看見所以默默在一隅流眼淚的孩子而已……

  吟兒心中淒苦:原來勝南真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需要保護和照顧的孩子,他什麼都不說,不是因為他不在乎他不關心,他希望有情愛他渴望有安寧,他並不稀罕什麼崇拜什麼畏懼什麼尊敬,他根本用不著一個無敵天下的虛名,他只求哪怕一個人的理解……可是他說不出來,連一句假話都說不出來……可憐的勝南……

  吟兒的淚,心疼地為他而落:勝南,違背了你的命令,只因我真的擔心你……

  卻聽訇一聲巨響,恰在此時,水面忽地炸開了。

  隨著一道耀眼白光刺透長空,盤旋著的黑洞開始卷集起潭中風雲,這一瞬,蜉蝣的生命像穿越千萬年,蟪蛄的春秋如橫亙永久世。

  情滅時,世界生。

  眼前畫面瞬間扭曲,此世彼界如同割裂,循聲看去飛瀑間煙霧瀰漫,霎時竟還能聞見烈火焚燒的氣味。

  如棉似錦的瀑流之後,隱隱約約是另一番顛覆的景象,依稀呈現的,是烽火硝煙的亂世疆場,被燒焦的天空,色彩枯竭直熏人眼,視線由天幕而下,是滿地殤情,血流成河。真的難以領悟,究竟是風煙境,還是風煙淨。

  眼前這仙幻神秘,異度空間,對阡來說早已不再那麼陌生。兩年前,初涉江湖因緣際會,當時似夢非夢很多事也不曾察覺,然則,際遇多了經歷久了,風煙境中的一些見解竟然就不知不覺在腦海中沉澱,越回憶越有一番深切領會,彷彿正不斷地與生命摩擦重疊。的確,離開雲霧山後的這一路,發生了太多的蕩氣迴腸,也體驗到了無數的生離死別,風吹雲散後一切串聯,才發現,正是這些經歷在提醒著他,當年決非虛空一夢。此刻再見風煙老人,阡的心中,忽多了一份坦然,不必去問是夢還是真實:人生本如夢一場。

  而吟兒,再度接觸到這風煙境時恍如隔世,說不清是夢是真實,所以感覺複雜難以言喻。那時候,吟兒心中更多的卻是不解:何以她不是境中人,卻熟知境中事?!

  「不要把人生看成一場夢,因為人生不會隨著你的意願發展下去。」風煙老人卻在第一句就看透了阡心中所思。

  「不會隨著我的意願發展下去……」阡語帶悲傷,是啊,今時今日,方知抱憾的感覺。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一切,卻還是要敗給現實的嚴酷。

  吟兒一步也不敢動,怕稍稍一移,自己便會從這風煙境的邊緣地帶被撕出去。這老人是想勸勝南屈服於命運嗎,不錯風煙老人說過,他們的命運由他製造,必須由他掌控……

  「這世上,有的愛刻骨銘心,有的愛平心靜氣,有的愛轟轟烈烈,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環境裡,只能承受不同的愛情,年少時候的你,把情愛看得很淡,在江湖闖蕩久了,渴望理解的知己,所以才去試著投入一份愛,待到把江湖事全然看透,嘗試著過另一番生活的時候,愛就會變得苦難,卻同時變得激烈。可是年少時候的你,怎麼去考慮愛情將來的沉重?陪你相伴一生的,未必是與你相知相契的那個人……」風煙老人嘆息著,「飲恨刀,就是這樣和每個愛人都偶然遇上,卻在後來沒有防備地失去、再也無法重逢。所以飲恨刀的一生,有太多太多的過客,可是誰都無法長久,卻每一個都難以忘懷。唉,如今你總該瞭解,功名與情愛不可兼得,這便是飲恨刀的必然宿命,選定了戰爭就必須拋棄愛情……」

  吟兒一怔,握緊了手中惜音劍——玉澤姑娘和雲煙姐姐都不可以陪伴這樣的人,這樣的人,是江湖的未來,抗金的領袖,在風口浪尖,功名與情愛難以並重,這樣的人,飲恨刀林阡……可是,不該把話說得這麼殘忍不是嗎,阡的命中,明明應該還有情愛,他還這樣年輕,還有大把的光陰可以揮霍甚至浪費!憑何阡要戰爭就不能要愛?!

  「你這一生,本就該如我詞中所判,注定了要捨身赴國難,即便抱憾,即便悔恨,也必將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在你我初相識的那天起,我便已經得悉你的選擇。既然早就決定了理想最重,又何必眷戀俗世間的那些牽絆?」風煙老人嘆。

  「可是你風煙境中的所有人,可有都在遵循著你詞中的命運在走?」阡忽然微笑著反問。

  風煙老人明顯一怔:「這真是癥結所在,此刻我風煙境中人,竟然該被牽絆的人殘情,不該被束縛的人沉溺……尤其是你飲恨刀林阡,竟這般令我捉摸不透,明明知道飲恨刀中的詛咒,還一味逆天而行……」

  阡心念一動,再聞天之咒,猛然憶起營帳裡吟兒說的,既然跟著他,就不會怕詛咒。

  「如我先前所言,任何一個與飲恨刀牽連的人,只要令你林阡忽略戰場甚至帶著你背離它,就必將遭遇刀中戰念的敵意和仇視,最終一定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離去,執意地留你身邊,只會一生凶險,無數浩劫。」風煙老人輕聲道,「這也屬於命運,無法更變、早就被安排的命運,每一代飲恨刀的主人,都是如此……」

  「如果誰想要給我安排命運,首先就該問一問我,我才是這命運的主人!我林阡決不允許,任何事物任何人來操縱我的人生!」想不到,阡對風煙老人,竟也能夠如此決絕,「如詞所判,我將捨身赴國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但詞判不出,我每時每刻每一個決定!我手中飲恨刀,當為我兵器,而決非禍害!我不管前輩是神是人,只想告訴前輩,林阡不會把自己的命運,寄託於似是而非的一首詞或一道詛咒!」

  震驚當場的風煙老人,哪裡還是當年在蒼梧山海霧裡,揚言恐嚇說「你們的命運,是我創造,當然由我來操控」的那個風煙老人?此時此刻,惟能搖頭苦笑:「當年我勸你切莫逆勢而行,卻早知你不會聽從、抗金必將由始至終。而如今大勢因你而變所以勸你順天,你竟還是一意孤行。但你要切記,天意不會再因你而改變,該發生的注定還是要發生。」

  「我一心要看,我的人生到底是早被規定,還是由我決定。如果逆天而行要受到任何懲罰,那不必再牽連我身邊的人,只對付我一個人便是。」這一刻,就更加要斬釘截鐵,「要詛咒,便只咒我一個人!」

  吟兒當然不認可風煙老人的觀點,不覺得勝南應該要一生孤獨:一個男人,當然可以既愛天下又有他的紅顏,勝南的情感,不可能就因為這兩次挫折就裹足不前,他必然要澄清宇內命格無雙,但她也不允許他孑然一身命為刀償!

  要詛咒,便只咒他一個人?其實勝南真的很想衝破這所謂的黑暗宿命吧,可是曾經那麼接近,卻都沒有成功……

  「要詛咒,請帶我一起詛咒……」阡話音剛落,吟兒當即對天乞求。雖然只是默默在心裡說,但她相信天可以聽見。讓她來幫著他打破這悲劇的天之咒可以嗎?阡的人生,不該被這道可惡的詛咒束縛。如果真被束縛了,勝南就只是林阡,只是走火入魔,冷血無情,倒行逆施的林阡,只是飲恨刀的又一個奴隸,不是勝南自己的靈魂……

  雲煙姐姐,我不僅要給他幸福,給他心安,也要給他功名與情愛兼得,天下與家同在!與他強據,兩種風煙!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4:47
第334章 只緣一念感君顧

    怎忍心,在角落裡看阡獨自承受情傷。

  要詛咒,請帶我一起詛咒。是對天的祈求,是對雲煙的承諾,也是吟兒暗自許下的心願。

  但這誓言,立下的同時她的淚已經悄然滑落:她自然不會怕這詛咒,也一心想要闖入這詛咒,但又有什麼用,勝南不會給她這個機會。不只因為勝南心裡現在唸著雲煙姐姐,更重要的是,即便勝南對風煙老人決絕地說要逆天而行要打破詛咒,那又怎樣?再狂傲,再狠絕,本性裡,潛意識裡,還是會擔心連累身邊的人。畢竟,連風煙老人都指明,天之咒是真,誰離阡的世界最近,誰就一生動盪浩劫。

  其實,勝南說只咒他一個人的時候,不正表示著,勝南不能再允許一次身邊人被他牽連?所以勝南把她安排殿後卻不與他同行,會不會,就是因為不願意拖累她,不願意禍害她?

  真是可怕,勝南想要打破詛咒,卻又對詛咒心存顧忌——重情重義的勝南,他深知打破命運的方式不是犧牲別人。所以,決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

  天中星辰,閃爍不定。

  循著風煙老人消失的方向,隱約可見這片瀑布群獨特奇異的地形風貌,層次豐富、比比皆是的伏流與溶洞,像極了曾經遊歷的路南石林。光線漸亮,更覺美不勝收,沿途除洞穴石壁,還有植被茂密,花草爭妍,不經意間給了阡提醒,原來現在,已經是暮春的三月了。

  三月了,據說三月是黔州最絢爛的季節。

  卻沒有想過,他的愛情,活不到這一年的三月。

  一路勝境,終於無人分享,此刻,惟能把除了豐都以外他欠雲煙的,一個人走下去……

  卻為何,到了半個時辰後的這一刻,背後竟還是有聲音?握緊雙刀,阡冷笑長嘆,是啊這世界就是這麼公平,沒有了親人和愛人,卻仍舊有太多人分享著他的旅程,太多人,敵人。

  只可惜,他們的眼裡只有他,沒有心情欣賞沿途風景,白費了這樣的旖ni。

  風一動,任殺氣玷污了這片自然原始,飲恨刀出鞘起釁。

  對準的樹幹正後方,果然有黑影一閃,同時飛出一把劍來,飲恨長刀既快又準,當著對方劍鋒切入,瞬即將對手的劍一分為二,續往前行,對手立即喪命。

  風從四面八方傾灌而下,那第一人的行蹤暴露,只是這又十人從天而降的序幕。風起風停,落葉繽紛。

  長刀在手,對抗勁敵,絕無半刻落得下風,雖圍攻者多,也得心應手,任那十人殺氣騰騰,刀劍合陣,氣勢怎及飲恨刀挾風裹雲?齊心協力,也不過在十餘回合後與阡刀氣制衡,局勢一僵,更恐配合不善氣力不濟。須知他十人聯合,只要有一人不協調,就會被飲恨刀挑開破綻,長驅直入!

  交鋒片刻,阡一目瞭然,對手實力雖不如南北前十絕頂,也必在楚風liu五虎將之上,然招式陣法,卻不是金人所有……

  「好一雙飲恨刀!重現乃父之威!」激戰之際,忽聽不近處一人喝道,話音剛落,面前十人,已淪為此人側翼,其速之快,可見一斑,聲如洪鐘,足顯內力。兩三刀的正面對戰,阡已知其不容小覷,近距離觀之,居中人雙目炯炯,虎視眈眈,長髯如絲,印堂發亮,何其兇猛!僅僅看相貌神情,已略見虎狼之心。

  卻是此人,在拔刀與阡相抵的一瞬間,刀下就迅疾發出數枚金針,直往阡要害處打,幸而阡善於識局,才不至於被他成功暗算,然而當時阡心便一緊:他能在拔刀之初就趁機下殺手,是如何得陰險歹毒!又或許,是因為他太想殺了自己!

  太想殺了自己……其實,此人是誰,阡已經心裡有數。這個敵人,目前唯有一個心願,就是除去他林阡,不像南北前十,與他爭鋒時尚有惺惺相惜,互有勝敗負勢競上——自己人裡的敵人最凶險,陳鑄在夔州就已經向他暗示,楚風liu在黔西也不止一次感嘆!

  自己人,蘇降雪。這不速之客的出現,使得一瞬間殺機沸騰了千百倍!

  與墓室三凶勾結害吟兒身陷魔門只為要他林阡的命,趁他與金人交戰身負重傷派蘇慕離來犯只為置他於死地,除了這兩次功敗垂成之外,先前更有無數次的暗箭明槍,只差毫釐都能令他防不勝防!

  蘇降雪,終於這一次再也坐不安穩竟親自出馬,陪著金人一起,撞上了飲恨刀的旅程?!

  最好的機會,不就正在此時?殺了林阡,蘇降雪將一勞永逸,安坐短刀谷毫無後顧之憂。最好的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

  勝券在握的蘇降雪,滿足感已然凸現眉間:被以十敵一的林阡,當然會覺得他蘇降雪的刀法棘手,就趁此刻,蘇慕離的刀,可以出其不意,從他的背後殺出來,直接要了他的性命!那沾了劇毒的刀鋒,縱使是林阡,也見血封喉……

  

  又怎料到,蘇慕離還未現身之際,已經有一個白影掠過幾位高手頭頂直落在林阡身側,不由分說便撲入了這場戰局?蘇降雪面色一變,阡也不及思量,電光火石之間,蘇慕離的刀已輕飄飄地凌空一現,近在咫尺,即便是以速取勝的鳳簫吟,也根本沒有時間舉劍攔擋,惟能夠直接出手,拼盡力氣去握刀刃,那刀鋒凶狠,不留餘地地要突破她這道防線,於是沒有停留地一直往前力道不絕,吟兒手上霎時鮮血淋漓,卻不肯放手,想用手將刀捏斷,卻力不從心。阡何嘗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一時間無邊怒火全然沖上心頭,刀中戰念驟然爆發,將眼前一干勁敵盡數衝開,完顏猛烈柳峻彼戰當即重演,刀前人仰馬翻,刀後風雲凌亂,蘇慕離那一刀再如何強猛,也被飲恨刀萬鈞之力擊毀,身不由己敗潰!這炸開的飲恨刀的氣勢啊,只會令他的敵人活著的驚慌失措,死傷的狼藉不堪,盛怒之下,刀氣最猛的地方,那個敵人就不必再乞求能活著,刀氣最猛的地方,當然不在吟兒這裡……

  化險為夷,阡雖把吟兒控制在刀風之外緊緊護著,卻抑制不住心中震懼:「誰准許你私自更改命令到這裡?誰說過你為了我可以不珍惜自己性命!!」看吟兒手上鮮血淋漓,他是既不忍責,又不得不責她。原來莫非猜測不錯,吟兒真的違抗了他的命令。

  吟兒眼中噙淚,卻激動著回應:「是我鳳簫吟覺得應該更改命令,因為你的安排多此一舉,分開行路只不過是你怕連累我而已,可是我不怕連累!是你林阡讓我覺得你的命比我重要,因為你是盟王我是盟主,我可以有閃失你卻不能有!一點閃失都不行!」她卻不敢注視他的眼,怕他看穿她頂撞他的時候其實眼中有溫柔。

  那一刻,死傷堆疊,又有誰還敢看阡的眼神裡,不可能掩飾的凜冽雄心和激越戰意!竟然連蘇降雪父子也情知不能再留,想要率眾暫離,卻再也來不及——恰在此時,葉文暄已領軍從附近趕來,意在將此地包圍。盟軍來勢洶洶,似乎早有部署。

  蘇降雪眉頭一緊,瞬間通透了眼前局勢,克制不住內心震驚,臉色不改,語速卻有異:「想不到,竟是入了你林阡的局!」這語氣,分明是三分驚疑,卻有七分慍怒——蘇降雪顯然沒有想到,暗箭傷人反而會被算計,冷笑一聲,殺機更重。

  「不錯,他早就料到會有暗殺,知道盟軍裡有你蘇降雪的人馬而且有很多,所以一路都在防備和部署,專等著你們沉不住氣陰謀敗露。」葉文暄提起紫電青霜劍。

  蘇降雪注視著葉文暄,語氣裡極盡威嚴:「文暄,原以為你是個人才,竟愚蠢得寧去效忠他林阡,卻不肯與我合作!」

  葉文暄一笑應對:「文暄沒有蘇將軍那樣的鴻鵠之志,只想問蘇將軍一句,可聽說清泉願與濁流合污?」

  蘇降雪大笑諷刺:「是麼?那你最好是祈禱著他的盟軍,不要像他父親的勢力一樣,輝煌不到一年就夭折。」笑聲裡,透現出長久以來隻手遮天的猖狂,而內涵毒辣如此,竟教近處聽見的人都心中一顫。

  「殺出去!」蘇降雪一聲令下,蘇慕離鳴鏑出手,不刻蘇軍亦由四面八方盡數湧來。論實力,該與盟軍不相上下。嘆這蘇降雪果然驍勇,即便是暗中潛入敵人的地盤、並遭到反擊暫時落得下風,竟還那樣的威風凜凜毫無弱勢,他調兵遣將之時,身邊人明顯皆聽調遣,忠心不二。

  阡心念一動,想起海將軍曾經對他說過,蘇降雪和他林阡有一點很像,對敵人決不手軟,對自己人卻平易親和。這般看來,果真如此……

  也許,只有這樣的實力再加上野心,才可能成就一番霸業位高權重,並接二連三剷除異己吧……如果他的心血沒有傾注於權謀心機,此刻短刀谷,哪裡會有那麼多的朋黨派系?!

  嘆,戰禍,終於蔓延到了這裡。

  

  「盟主,傷得嚴重嗎?」戰局之側,忽然聽見這樣一個熟悉的聲音,阡這才發現,海將軍竟也隨吟兒一起來了。難道也是不想離開他的身邊?阡蹙眉,這兩個,當真是在他計策之外。

  察看了吟兒手心那道傷口,確定無礙後心才稍稍一緩:吟兒總是這樣,不顧一切地往凶險裡闖,海逐浪未嘗不是一樣,說他粗中有細的個性真是一點不錯,細心的時候遠不如粗心時多。嘆了口氣,心中總是無奈,轉頭看向海逐浪,海將軍面色裡略帶尷尬,也理虧地不敢接觸阡的眼光,怕因為違抗軍令被阡處罰,良久,見阡未曾責罰他,頭垂得更低,咳了幾聲等待阡發話。

  「海將軍?」

  「啊?」海逐浪抬起頭來。

  「可有帶金創藥?」

  海逐浪大喜,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沒摸出來,幸而冷飄零也在當場,遞了金創藥過來。海逐浪一顆心大起大落。

  「以後帶麾下赴戰,武將、謀士、軍醫要一應俱全,不要總選和自己差不多的人。」阡諷刺著吟兒和海將軍,怒氣早已煙消雲散。

  「哦……」吟兒和海將軍異口同聲,卻一樣厚臉皮地把這句諷刺自我過濾。

  「盟主的刀傷還好麼?應該沒有毒吧?」海將軍問。

  「蘇慕離的刀被我們動過,沒有毒。」阡回看戰局,應是勢均力敵的,嘆了口氣,「猛虎難縛。」

  只是這一句「猛虎難縛」,吟兒已聽出誰強誰弱。此刻,蘇降雪在短刀谷再怎樣覆雨翻雲,在阡眼中,不過是要剷除的又一個勁敵而已。

  阡回味適才蘇降雪和蘇慕離前後夾擊,還有那幾位高手合陣圍攻,皆比先前與金人作戰時棘手吃力,深知,與這位敵人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不多時,蘇降雪不肯戀戰而率眾撤離,見葉文暄不曾追擊收戰而歸,阡當即上前相迎:「辛苦葉兄了。」

  「這次之後,相信他不會再寄望於暗算。」葉文暄輕聲道。

  「為何師兄不趁此機會和他大戰一場,也許還能在這裡就殺了他。」吟兒立即走到阡的身邊去。

  「小師妹?你怎麼來了?」喜怒不形於色的葉文暄,此刻面上分明泛著驚懼。葉文暄看向阡,欲言又止:「那麼……」

  「她和海將軍到了這裡,還有楊致誠和向清風兩位將軍殿後。」阡微笑著回應了文暄,再轉頭告訴吟兒,「吟兒,現在還殺不得蘇降雪,他的勢力盡數在短刀谷裡,遠比你我所知複雜。他能到今天這個地位,實力不容小覷,關係也盤根錯節。」

  「那……他不是說入了你的局麼?你今天佈局,不就是為了殺他?」吟兒一怔。

  「這一次我引敵人出現,只是為了把盟軍裡的奸細清理出去,以警告蘇降雪,勿再暗算,暗算無用。卻真是沒有想過,蘇降雪會親自出馬。」阡一笑。

  葉文暄嘆:「他若不是到了極限,不會鋌而走險做到這一步。可見他與你儘管先前只聞名不見面,卻將你當成了他的最大威脅,全力以赴來對付你……」

  阡點頭:「風險與把握總是並行。想來他不是有十足把握,也不可能親自出馬。」

  「哼,為了權力,他什麼事做不出來,只要能夠殺了林兄弟,他才不會吝嗇自己的刀。你們瞧著,他這次不成功,以後還有更多東西要搬出來!」海將軍義憤填膺,「幸虧你們都比我命好,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真面目,否則還不知怎麼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吟兒點頭領悟,驕傲地想:勝南是誰啊,怎麼可能會被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吟兒。」阡卻收斂了微笑,肅然對她講:「以後不要再說一句,類似於我最重要的話,不准再為了我置自己的性命不顧。像今天這麼凶險的情景,我以後決不想再見。」

  「可是,我對寧孝容講過,我們這裡每個人都是可以為你去死的,你不會以為那是玩笑吧?」吟兒回過神來,論據充分無人可駁,「海將軍,是玩笑麼?師兄,不是玩笑吧?」

  海將軍、葉文暄與阡皆是一怔,海將軍鄭重搖頭,葉文暄淺笑默認。

  「我知道勝南把我留下殿後的目的,但求勝南不要刻意躲開我。就算飲恨刀的詛咒是真,也沒有什麼可怕。」吟兒微笑請求,卻是一句真心話,「一生平安但要與林阡疏遠,永不及滿佈傷血卻能夠在林阡身邊。」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4:49
第335章 世間萬影皆因月

    黎明時分,白水河第一幕壯麗,是雪瀑映朝霞。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而瀑布,就該是山與水最天生的結合,落差無山不能造,氣勢非水不能出。跌宕之間,不知不覺便訴遍了人生。

  若問在戰事越來越密集的此刻,何以竟還有欣賞勝境的心情。阡心想,應該歸功於身邊這群人吧,身邊的這些,風煙境中人,能與他同據戰地、山川兩種風煙,不管起伏多少回,輾轉幾多遍,總是無怨無悔。現在,站在自己身旁賞磅礴的,是那個也從少年時就走南闖北喜好遊歷山水的葉文暄,眼光一移,還有一位見縫插針就把棋盤帶出來找人切磋的莫非。這次莫非不再有棋藝超群的吳越做對手,只能把吳越留下跟隨勝南的范遇強行拉過來替補,儘管換了個敵人,總還是他贏得不亦樂乎。觀棋久了,阡也會興起給范遇代上兩局,但唯一的作用就是使一局的時間極速縮短,惹得文暄莫非和范遇都不禁暗笑:要想把林阡打得落花流水,在棋盤上就可以。

  「怎麼會這樣?范遇,如果是你,該怎麼走這一步?」阡轉過頭去,絲毫不覺得這樣違反規矩。范遇被問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當事人自己沒覺得羞恥,范遇只好代替他羞恥:「觀棋不語啊,將軍。」黔西一役後,有不少人對阡的稱謂有所更改,是自然而然。

  莫非則看穿了林阡此人棋藝低棋品劣,笑著給他找台階:「算了算了,咱們盟王心中有事,不能專注下棋,落敗也在所難免。」

  阡落子的手停在半空,笑著看莫非:「論眼神術,自是個個都及不上你。」

  「哦?我來猜一猜,將軍心裡想的,應該是蘇降雪吧?」論聰明,也是沒有人強得過范遇,想他人之不及想,魔門之戰已初顯神通。

  看阡點頭,葉文暄不禁凝神:「不知林少俠對蘇降雪作何印象?」

  「先前便知他位高權重,昨夜雖是初見,印象也相差不遠,野心全在外貌中、言語裡,毫不掩藏。他能親自出馬,就意味著並非平庸鼠輩,昨日一戰,也足見驍勇。除此之外,還心狠手辣,不擇手段。」

  「是啊,他的刀法雖然獨樹一幟,卻遠不及令尊林大俠那般數一數二。為何竟能在短刀谷統治了這麼久還架空了柳五津路政兩位前輩,局外人根本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知情人卻都清清楚楚,這個人最厲害的不是武功智謀,取勝的唯一方式就是手段。」葉文暄說,「草莽英雄,若論能征善戰,自是強過他千百倍,但在權力上勾心鬥角,又怎敵得過他官場多年。殘忍也殘忍在,將士們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回到短刀谷原以為能過得幾天安穩日子,卻還是要被那些沒有多少功勞甚至根本沒上過戰場的人算計、排擠、甚至誅殺。」

  「棘手的是,他的麾下還全都忠心耿耿,唯他馬首是瞻。海將軍所言不假,蘇降雪此人,對敵人決不手軟,對自己人卻平易親和。」阡當然覺得棘手,這個人,從一部分程度上和自己一樣。所以,剷除異己時可以一呼百諾。

  「將軍不必多慮,短刀谷的天下,必定是將軍的。」范遇笑著搖頭,「將軍沒有高估他的實力,卻高估了他實力的長久性。要知道,對於那些把權力看最重的人,沒有永恆的戰友,只有永恆的敵人。此時對蘇降雪一呼百諾的人,未必他日不會成為他要剷除的異己。」

  莫非色變,連連點頭,阡一瞬卻想嘆息,身邊竟這般的能人輩出,對人物的觀察,對情勢的領悟,對世事的洞穿,是莫非、范遇、葉文暄三者各自的一技之長,閱遍天下,不知幾人能望其項背。

  「范遇說的極是。但如果林少俠真的決定了要去幹涉谷中風波,必要牢記,對蘇降雪此人,寧高估,勿輕敵。」葉文暄嘆,「想當初,就是因為這個人的所作所為,徹底顛覆了我對短刀谷的印象。」世人皆知,葉文暄憎惡官場之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當然不願短刀谷是這種印象。

  阡點頭:「其實我與葉兄一樣,寧率領聯盟征伐,不願管谷中爭端,只可惜,這場內亂,終究無法迴避,迫在眉睫。將來,若真到了水火不容之時,我必定不會令葉兄兩難。」文暄一笑:「就衝著林少俠這一句,他日盟軍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文暄必定赴湯蹈火再所不辭。待剷除了這些害群之馬,短刀谷成為我盟軍的天下,才有足夠實力一致對外。」

  阡聽得出,葉文暄這個同盟,來得最晚,意志其實最堅決:「葉兄知曉許多蘇降雪的所作所為?我聽蘇降雪與葉兄對話,說到我父親的勢力,輝煌不到一年就夭折,可是指當年九分天下的分歧?」

  文暄搖頭:「九分天下還僅僅是最近幾年才出現,蘇降雪和林大俠的交鋒,卻要追溯回二十多年前。蘇降雪口中所謂夭折勢力,意指我們的父輩一代,不過,確實和九分天下都密切關聯,之中還牽涉到了天驕徐轅。」

  「父輩一代?天驕徐轅?」莫非奇問。

  「難怪久久無人重提,原來是牽連甚廣的關係。」阡點頭,知道即將聽到又一段沉重。

  「林大俠初至CD府組建短刀谷義軍之時,勢力遠比今時今日強厚,當時的他,擁有的也是一支如抗金聯盟這樣的盟軍,盟主名義是雲藍前輩,實質還有林大俠。當年柳五津、路政前輩還未入谷,林大俠的左膀右臂正是天驕徐轅和江西宋恆的父親,一旦有戰事他三人要去征伐,坐鎮短刀谷的,便是寒澤葉之父。徐、宋、寒三位前輩,都是林大俠最信任也最得力的干將。」

  「蘇降雪,將他們一一分化瓦解?」阡蹙眉。

  「蘇降雪先後結交了各位英雄,但卻是心懷不軌,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對徐、宋、寒三位前輩,動搖一個,激化一個,暗算一個,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將林大俠孤立。也怪天驕的父親不夠堅定,時間一長竟被官軍的優厚條件吸引,背叛了盟軍,宋前輩聞知則毅然與他斷義,宋徐兩位,昔日手足兄弟,後來卻戰場交戈,針鋒相對,實在是可惜。雖然徐前輩臨終懺悔連連,卻沒有挽回徐宋兩家兩敗俱傷的悲劇。徐宋兩位前輩,皆是英年早逝,留下徐轅、宋恆兩個孤兒。」葉文暄扼腕。

  莫非驚呼連連:「原來連天驕和宋堡主,身世也這般曲折?」昔日風光的九分天下三足鼎立,虛懷若谷的徐轅和恃才傲物的宋恆,童年竟是這樣似曾相識。

  「而寒前輩的遭遇,更令人對蘇降雪恨之入骨。蘇降雪等人,對當時才幾歲大的寒澤葉施了毒手,害他身中劇毒。使得寒前輩和魔門赫赫有名的毒聖寧家結仇,寒前輩與寧家長老拼得筋疲力盡好容易才奪來解藥,還沒有來得及給兒子服下,就在途中遭遇了蘇降雪及其部下的伏擊。情景,和昨夜該有七八分相像。」

  莫非倒吸一口涼氣:「我先前還懷疑過何以他為了殺人敢『御駕親征』……原來是早有前例啊。」

  葉文暄點頭:「自寒前輩逝世起,林大俠便開始對蘇降雪有所防備。黨派,其實也便在彼時開始涇渭分明,官軍和義軍,名為並存,實則敵對。林大俠終究沒有因為那件事便一蹶不振,反而用了十多年的時間重振雄風,與蘇降雪,幾乎是平起平坐了十多年,蘇降雪見勢不妙,沒有再暴露過野心一次。直到那一年,詭絕陳鑄橫空出世……那一次,若非寒澤葉正巧在附近養病,毫不猶豫率軍救援,林大俠恐怕也會遭到毒手,是可忍孰不可忍,就在那時起,義軍開始著手反擊,說到底,九分天下,不過是這場反擊的序幕和犧牲品。而犧牲品,又豈止這些……」

  阡不禁動容:其實,文暄竟比海將軍、陳鑄瞭解得還要深。是啊,有時候最不想做一件事的人,是對這件事瞭解最深切的。文暄太清楚鬥爭下去還要折損多少無辜,文暄自然不願因為爭權奪利而見新的聯盟也深陷水深火熱,現在,大勢所趨,文暄卻不得不跟隨他林阡一起參與……又如吟兒當初抱怨,多年來,短刀谷雖然是義軍首屈一指卻對起義優柔寡斷,個中多少隱情,外人哪裡懂得?他們這些少年人,還為這樣的功名競折腰,到頭來,不過是一次潰爛的旅程……

  萬影皆因月,蘇降雪一人,左右了太多人的生存,難怪他們,都曾經寧靠金人來除去他……

  「所以,這一回蘇降雪對將軍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故技重施,對嗎?」范遇的疑問將阡的思緒拉回。

  「不錯,他親自出馬,雖然比我想像中的要早,卻是本性使然,一定會做到這一步。事已至此,也就說明蘇降雪麾下,曹范蘇顧四大家族的人馬,能離開短刀谷的先前一定都已經出盡了。只不過,不是每次都引起了我們的重視。」文暄道。

  莫非半開玩笑:「咱們聯盟可怕的實力,當然不將這四大家族的人馬放在眼裡。」

  「現在想來,蘇慕離上次來犯,的確是這次蘇降雪親自出擊的提醒。連蘇慕離也不能取將軍性命,何況還是在將軍身負重傷的時候,蘇降雪當然覺得將軍是個勁敵,除去將軍刻不容緩。」范遇推測,「如果我是蘇降雪,我也會坐不住。越威脅地位的敵人,當然越要親手除去,而且要確認已死。」

  「現今他離開川蜀親自到黔西,愈加證實了我的猜測,他現在最大的任務不是其它,正是趁我們尚未入谷先發制人,盡最快的可能顛覆聯盟。殺我,只是目的之一。」阡說罷終究落子,莫非視線重歸棋盤,呵呵笑道:「林兄棋藝終究沒有進步,哪有誰下棋自己先殺了自己一大片?」突然一驚:「你說什麼?蘇降雪想要顛覆聯盟?那麼,會從哪裡開始顛覆?!」

  范遇、文暄皆嘆了口氣,莫非心一緊:「難道,難道越風他先行、盟主她殿後都是另有目的?特別是盟主,她原本是被林兄安排在沈家寨……原來是禦敵之用?」

  所以,葉文暄看見吟兒這位不速之客時會克制不住驚懼,脫口而出一句:「小師妹你怎麼來了?那麼……」若換別人,一時口快一定會說出來,幸好是葉文暄,話到中途,終於轉彎,給了阡制止的機會,阡實在不忍告訴吟兒,她違抗命令,違抗得太不是時候。

  「暫時不要告訴吟兒,在她傷癒之前,都儘量瞞著她。」阡壓低聲音,「前不久,我曾用風鳴澗的前車之鑑對吟兒講過,居安思危,只是,她雖然領悟,卻沒能做到。」

  莫非沉重點頭:「將要發生什麼是嗎?最近剛剛安穩的沈家寨,會成為蘇降雪的利用對象?」

  「軍中傳言紛紛,說慕容荊棘有一夜大鬧軍營,要強行帶走宋賢,沈寨主拚死相攔,原本不肯讓步,卻因為慕容荊棘一句話而沒有敢插手,不知莫少俠可知?」范遇問。

  「應當是慕容荊棘抓住了沈依然的把柄,這個把柄,似乎還不怎麼好聽……」莫非略知一二。

  「那莫少俠還記不記得,還有一次聯盟為了找盟主把魔門周邊尋了個遍,後來才知道盟主那一日是幫著沈寨主的丈夫李郴平定了叛亂,四個手下之中,有一個極度糾纏,耽誤了盟主很長時間都沒有拿下?」范遇又問。

  「這兩件事,現在想來倒是有一定的聯繫,那比較糾纏的手下,雖然為盟主平定,卻始終不肯對李郴屈服,現在又有了一些空穴來風的傳言,正好用來羞辱李郴。這個時候,蘇降雪的人再藉機去煽風點火,搞不好……就是一場大亂……」莫非恍然大悟。

  「只因為小師妹與那叛軍首領先前有過接觸,林少俠才將她留在那裡坐鎮,壓制這場可能的內亂。」葉文暄嘆道,「而不像小師妹以為的那樣,把她留下殿後是不願意連累她……看來李郴,在劫難逃。」

  不出所料,不多時果然有兵士焦急趕來,衝得過激差點摔了一跤:「盟王,飛鴿傳書,軍情有變,李郴危難!」

  莫非一驚站起,文暄臉上,也是少見的變色,范遇雖也緊張,卻凝神看向林阡,惟見阡眉頭舒展開來,首度挽回了棋局:「莫非,怎麼換作你心不在焉了?」

  「李郴他……」莫非雖驚,卻立刻平復,重新坐下執子,文暄嘆:「現在去,也遠水救不了近火。」范遇卻最能揣測阡心意:「將軍此刻,應當還有幾分把握?畢竟,盟軍處於盛極,未必落敗。」

  「李郴是時候自己平定內亂一次、不應再依賴盟主了,否則,再怎樣維持,地位依舊不穩。」阡笑而執子,「莫非,我們來賭一賭,你若能贏我這一局,那李郴就必勝。」

  莫非先一怔,哈哈笑起來:「那不是一定的麼!」

  文暄、范遇皆會心一笑,知阡攜策於心,忐忑因此漸少。

  

  三盞茶內,又不知幾輪飛逝,就著不遠處那雄渾瀑布的轟隆吼嘯聲下棋,到別有一番動中取靜滋味。

  然則這一局還未結束,適才那士兵又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回來,看他焦急慌張,莫非吃驚不已,語氣裡略帶恐懼:「怎麼?難道李郴那邊……這麼快就敗了?」

  阡隱約看見,不遠處的駐地略有異動,微微蹙眉:「發生了什麼事?」

  「盟主突然醒了,一聽沈家寨那邊有亂,便說是她的過失,立即要趕回去救局,海將軍正在相攔……怕是攔不住……」那士兵氣急敗壞。

  阡起身棄局:「她手上有傷,海將軍為何還攔不住?」

  那士兵邊走邊道:「盟主一氣之下把包紮全都拆了,但是手還腫得厲害,海將軍是不忍傷她,因此……攔不住她。」

  離駐地本就不遠,阡第一眼便於人群裡找到了吟兒那不顧阻攔、堅決要離開的身影,海逐浪雖然的確相攔,掩月刀卻不曾出鞘。

  阡當然明白,為什麼吟兒最近總是這樣的感情用事,因為雲煙剛剛離開的緣故吧,吟兒才開始那麼地患得患失,甚至因為患得患失,她的自信心會被拋到九霄雲外去,這一切,歸根究底,不能完全責怪吟兒……

  「盟主,聽我一言,待林兄弟回來,從長計議!」海逐浪焦急勸阻,吟兒卻急於躍上馬去:「海將軍,這件事是我所誤,理當由我承擔,你不該攔我,而該與我一同回去救局!」惜音劍雖無對敵時凶狠,那倔強的劍招卻令海逐浪頗覺為難。周圍兵士並非不敢上前,而是靠近了就不禁大呼驚奇,他二人一個手上有傷,一個刀不出鞘,刀劍之爭竟還如此糾纏,勝負難決。

  「燃眉之急,你要如何救局?」當阡的聲音介入戰局,吟兒和海將軍皆是一震,海將軍當即鬆了口氣讓開,阡話音未落,已強行扣下了吟兒的戰馬,吟兒面上一驚,卻不停留要衝開這阻攔:「我不該自以為是地離開那裡,留下向清風和楊致誠兩位將軍……憑他們和李郴,根本是不可能敵得過叛軍,不可能的……」語氣裡,全然緊張、絕望和自責,這些,全然展現在劍意裡,這樣的吟兒,根本沒有絲毫的殺傷力。

  阡沒有出刀,迅疾往她腕部內關穴上一按,順勢沒收了她手上惜音劍,堅定著語氣,認真地命令她:「像相信我一樣,相信你所有的麾下!」沒有什麼不可能,他聞知兵變卻不動聲色繼續下棋,真的只是因為,楊致誠和向清風還在那裡……緊隨而至的葉文暄一瞬動容,這一句,何嘗不使得心急如焚的小師妹一下子便震懾當場,心服口服?!

  「林兄弟,這次玩忽職守的罪名,都由我海逐浪一人承擔,盟主她只是太擔憂林兄弟而已,如果一定要按軍令處罰,也全都算到我的頭上!」海逐浪走過來,極盡真誠。

  「不,各人各司其職,我卻自作主張,這個罪名,無人能幫我承擔。」吟兒噙淚。

  「戰事還沒有結束,何來這麼悲觀談罪名?此刻相距遙遠,即便是盧瀟單行或依然自己都難以救局,更何況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相信他們,他們能贏。」阡輕聲告誡,「況且,這一次不是你們的過失,而是對我的警醒。只傳遞了命令獨獨沒有告訴你詳情,你自然要焦慮自然會違抗命令,所以,將來的每一戰,都不能讓你們各司其職卻毫無交流。」轉頭看海將軍:「而海將軍要聽令於盟主,更加沒有過錯可言。不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海將軍肅然點頭,吟兒同時看著海將軍與阡,心情平復,變得異常安靜,安靜卻也堅決:「從今以後,一定永不再犯。」

  「那便平復了心情,坐等他們的好消息。」這一刻,沒有人再有離開的想法。

  那一天對吟兒來講,是如坐針氈的辛苦,度日如年的煎熬,若當時只有自己一個人,犯了錯,有了過失,一定會失去分寸,後悔不迭,恨不得立刻衝回去,但身邊有勝南,才不那麼焦慮,除了自責以外,焦慮是那麼微乎其微,只因為那句話麼,勝南說,要像相信他那樣,相信所有的麾下。這才將她從失去雲煙的感情廢墟裡發掘了出來,原來,身邊還有一整個聯盟——每一個人身上都有無限潛能的抗金聯盟……

  「盟王,盟主,各位英雄,戰事告捷,向楊兩位將軍力挽狂瀾,助李郴寨主平定了叛亂!」捷報傳來時,吟兒如夢初醒。駐地盟軍將帥,全都如釋重負,繼而個個笑逐顏開。

  「向楊兩位將軍,真是不負眾望。」海逐浪長舒了一口氣,撇過頭去,卻不免一愣,不錯,從相識至今,還從未見過阡有如此笑容,明明是掌控大局的王氣,何以之中還帶著幾分他自己可能都沒有察覺到的寵溺:「吟兒,真正是我們的戰地女神。」

  「什……什麼?」吟兒受寵若驚,不解其故,微微一顫。

  「你若留在那裡禦敵,叛軍一定不敢妄動。能趁著蘇降雪在側走一步險棋,把內亂從間接壓制改成直接鎮壓,是我先前都不曾想過的,卻因為你的關係,李郴得以一勞永逸。這樣一來,你不是戰地女神是什麼?」阡微笑解釋,只為在盟軍之前,給她保留盟主的威信,「這一次,你該邀功,而非請罪。」

  「是這樣的?」她蒼白的臉上這才浮現出一絲笑容,緊張了半日,終於可以把心放寬。

  「吟兒,我知道,要從失去的陰影裡走出來,需要很長很久的過程。但一定要答應我,感情歸感情,作戰的時候,絕對不能感情用事。」阡壓低聲音,「我等著見到你,恢復狀態的時候。」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4:49
第336章 往事後期空記省

    「走這裡,這裡……」「對,提掉了這白子,你的黑子不就有氣了嗎?」「為什麼你一遇到這樣的情景就只會走這一步?這樣明明是自殺啊,你的敵人不知道多開心……」

  沒有聽錯,這樣的場景,並非師父教徒弟下棋,而發生在正式切磋之時,執子者林阡、觀棋者鳳簫吟,一個急於尋求外援,一個正好想過棋癮,臭味相投,各取所需,這番違反規矩的合作何樂而不為?說來也怪,早晨連輸十局潰不成軍的林阡,傍晚得吟兒為軍師之後就沒有敗過,可苦了莫非這位常勝將軍。不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是一點都沒有錯,文暄、范遇早就站到了莫非身邊去助威造勢,原先海逐浪還厚著臉皮想賴在盟王盟主這一邊,待看見吟兒為幫阡取勝數度悔棋這般惡劣以後,也毫無留戀地叛變到了莫非陣營。

  「咦?海將軍,你怎麼這麼沒有義氣?」阡奇問,「我原以為文暄、范遇和莫非都是謀高於勇,你和吟兒都是勇多於謀,所以這般劃分的,誰想到,最後只有吟兒一個人站在我這裡?」

  「不管他們,我們兩個人,也一樣能天下無敵!」吟兒越戰越興起,一心求勝,看阡分神,抓起他手臂就幫他落子。

  要看吟兒的自信心有沒有回來狀態有沒有恢復,一看她說話中氣,二看她動作幅度,此刻明明漸入佳境。阡忽然感謝天,給了吟兒比較高強的棋藝。

  莫非卻真是欲哭無淚:「是啊是啊,誰能比得過盟王和盟主聯軍?饒了我吧,不要再下了……」

  「不行,許久沒有這麼閒情逸致了,要下就要盡興,繼續,繼續。」阡連連搖頭。

  范遇心生一計:「申時應該過了吧,是時候去填飽肚子了,盟主,據說這邊的藩人們有很多美味值得嘗試,有種糯米飯是五顏六色的,特別好吃。中午沒能有心情,這會兒該有空去品嚐了?」

  吟兒那個不堅定的,早就忘記棋局,垂涎三尺:「真的麼?」

  「嗯,還有豌豆粉、青苔凍肉那樣的小吃,如果盟主喜歡吃酸喝辣,那……」范遇還沒有說完,吟兒已然叛變:「好,去嘗嘗!」挽起范遇就跑,留下阡、莫非、文暄、逐浪苦笑搖頭,這才發現,吟兒狀態恢復的標誌還有一點,就是食慾飯量。

  「還要繼續嗎?」莫非奸笑著。

  阡笑而搖頭,當然早就不願再繼續了。這盤棋,本就是為了吟兒才下的。煞費苦心,才幫那丫頭徹底忘記陰霾。

  「清早的那場叛亂,林兄應當有七八分的勝算吧?林兄雖未言明,卻看得出勝券在握。」莫非笑著收拾殘局。

  「吟兒的變動始料未及,影響了我整個佈局,盧瀟單行雖然可以連夜率軍趕過去,但調動他們畢竟對他們不利。」

  「所以,林少俠連夜給了向清風和楊致誠做足防備的提醒,未雨綢繆?」文暄點頭。

  「倒不是未雨綢繆,不過亡羊補牢而已。」阡微笑著。

  「哦,是這樣的啊?那既然林兄弟那時候就胸有成竹了,為何不告訴我們,還害得我和盟主坐立不安?」海逐浪奇問。

  「我雖然不能在盟軍面前那麼明顯地責罰你兩個,卻不想讓你們心存僥倖以後還敢再犯。最厲害的懲罰,不是表面上的而是在心裡,讓你們坐立不安一次,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自作主張。」阡狠狠地說。海逐浪臉色灰白:「這……這樣啊……林兄弟……」

  「哈哈,看不出,咱們盟王暗地裡這麼黑?」莫非哈哈大笑起來,「看來我的眼神術,還有亟待發展的餘地。」

  「想不到你的眼神術已經出神入化。當你說盟主有違抗命令的可能時,我還只是半信半疑,現在卻完全應驗。」阡讚道,「莫非,既然有這樣的觀察力,有沒有想過將來去接落遠空前輩的任務,引領『海上升明月』在金國發展?」

  「若要擔當細作首領,必定要求臨事淡定,承受力強,我雖然都可以勉強達到,終究覺得遠遠不夠。」莫非搖頭,「半月前在魔門幻境裡的那一戰,遭遇嫌疑時我和越風遠遠不能比,至少越風他懂忍辱負重,我卻會為自己辯解,殊不知在很多時候,需要堅定地承受別人的誤會和白眼。」莫非一連說了很多,看來越風對他的觸動很大。

  「這次越風先行,正是幫柳大哥和路政前輩防禦蘇降雪。」阡說,「他傷勢初癒,不能動武,卻足夠牽制蘇降雪派來干擾柳大哥的部下.」

  「蘇降雪的那個部下……難道是越野前輩?」文暄恍然。

  「海上升明月的情報,理應不錯。」阡點頭,「所以我將諸位分成三撥,越風牽制越野,吟兒協助李郴,而要保護輪迴劍的,實質只有我、莫非和文暄三個。」

  「結果,現在變成了五個!」海逐浪插嘴說。

  「海將軍,忘了告訴你了,這邊的藩人們雖然豪爽好客,不過有個規矩,不歡迎舉止粗魯的客人,看來你要收斂。」莫非說罷,諸位都相視而笑。

  「那……那一定入鄉隨俗!」海逐浪摸摸後腦勺,也咧著嘴樂。

  「怕什麼?這邊的住家一定喜歡海將軍這種大碗喝酒,大聲猜拳的個性!」阡微笑。有海將軍在,氣氛實在是歡愉很多。

  依山傍水聚族而居的此地藩人,大多數卻並非苗族,從裝束看就一目瞭然,女子衣裙皆是蠟染特色,與慧如苗家姑娘的打扮明顯相異。一路前行,瞭解漸深,方知他們便是傳聞已久的「仲家蠻」,不禁令人又羨又嘆,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在蒼山雪瀑之間,獨享如此一個不被外界污染的勝景,實在是天賜的福氣。勝南對經過的村落建築特色最是讚不絕口,而吟兒,則尤其嚮往這裡的風味小吃,沿途還極愛向當地居民請教廚藝。

  南下數里,白水河水勢漸緩,人煙密集,風景亦別有一番嫵媚。遠遠便聽見山村裡歌聲嘹喨,笑語喧嘩,氣氛好是熱烈,掐指一算,正巧今天是三月初三。

  吟兒頗感興趣:「怎麼?這裡也過清明?好像跟我們的過法不太一樣。」

  「是咱們漢人的清明節,也是仲家蠻的仙歌節。」范遇笑著說,「除了有五顏六色的糯米飯,他們還會祭山神水神來求平安。不過,最隆重的節目應該就是男女對唱了。不少男女,都是通過對唱相識、相知、定情的。」

  范遇說的同時,吟兒的視線不經意間就往河岸邊樹林裡飄。那邊風景獨好。

  「將軍,不如咱們在這邊休憩片刻?正好到午時了,輪迴劍也暫時還在掌控範圍裡。」范遇看見她的嚮往,提議。

  「既然有空,不如一同過去看看吧?」吟兒求之不得。

  「那便見識一下。」阡一笑。

  「將軍玩得盡興些。」范遇目送他幾人步入那歌聲領域。

  眼前淺草沒足,綠色宛如從坪上蒸發了出來,蕩漾在水氣裡,連空中都似乎有層淡青色霧,映托著林中花苞和景外蒼穹,春的氣息尚在蔓延。此情此境,教勝南、吟兒、文暄、飄零、莫非、莫如及海逐浪七人,看就看得流連忘返。

  滿目都是與他們年齡相仿的年輕男女,數百人盛服聚會作歌:姑娘們都穿著親手縫製的襟衣,青年們則穿著各色各樣的對襟短衫,集體對唱著,規模盛大,熱情而浪漫,教任何人聽見都會禁不住被吸引,繼而融入這般的歡愉。女子笑:「妹拿花碗丟上天,花碗落在海中間。有心有意撿花碗,無心你莫海邊玩。」男子對:「郎放鴨子妹放鵝,共同放在一條河,鴨毛飛到鵝身上,千里路上來會合。」一來一往,豐富有趣。

  聽著這樣的男女對歌,最好奇最嚮往的竟然是海將軍,一邊往往人群裡擠,一邊眼睛裡還閃爍著奇異的光,莫非最愛拿他開玩笑,笑稱他是情慾氾濫了。眾人看海將軍投入地也去引吭高歌,皆是忍俊不止。

  「各位看衣衫打扮,應當是漢人吧?」幾個熱情的異族少年少女,聚上前來不停打量著林鳳幾人。

  「漢人的丈夫,不是一個男人該有三妻四妾麼?為何你們和我們這邊一樣,一對一對?」一個少女好奇地問道,帶著笑容並沒有惡意,卻不經意間,把這六個男女自然而然分成三對。

  「哦?難道這裡不是一夫多妻?」吟兒奇問。

  那少女點頭:「是啊,咱們這部族,規定了一個丈夫只能有一個妻子。」吟兒面露驚奇:「還可以這樣?」

  少女嘆:「屈從於三妻四妾,對漢人的女子而言,很不公平吧……」

  莫如姑娘微笑說:「是啊,真是很欣賞你們這邊的規定,一夫一妻。」莫非看她羞澀低頭,知她這句本是心裡話,笑著說:「那我答應如兒,今生今世,都沒有第二個女人。」說罷贏回周圍一片掌聲,令得莫如更加嬌羞。

  若是先前聽見了,吟兒一定會眼紅莫如這般幸福,但現在卻不這麼想:「欣賞歸欣賞,不過要因人而異。其實我們漢人女子,對三妻四妾並非屈從,而是包容。一個女子該有多少的包容,要看她的男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那一刻,她雖然沒有看著勝南,但這話完全是為他才說。

  「姑娘的說法真是少見……」那少女面露驚詫,也許是難以理解她。

  而那一刻,驚詫的豈止是那少女,幾乎人人,都為吟兒的觀點而震驚。但這之中,卻不包括勝南。

  這樣的話語,也只有吟兒會說,還說得這麼自然,理直氣壯。不驚詫,是吟兒早就給過他這樣的驚詫,流淚訴說幽冥獄彼岸花的時候,她就已經是他一生的驕傲。世間的好女子,都被他林阡一人碰見了:但是吟兒,現在的我,真的很難權衡。不能走錯一步,因為現在的我,走錯一步影響的都不止一個人……

  這天夜晚,錯過了寄宿民家的時機,只能夠在野外紮寨安營,夜幕降臨之際,眾位便在帳外圍著篝火傾談,而吟兒亦準備以風味小吃向各位獻寶,卻忽聽馬蹄聲疾,原有貴客遠道而來。

  「咦,這不是思雪姑娘嗎?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是和司馬幫主一起去了川蜀才對,怎麼跑到這邊來了?」海逐浪大惑不解。

  「盟王和盟主呢?在哪裡?我有要事稟報,十萬火急!」林思雪下得馬來,看得出一路都是快馬加鞭,因而面帶倦容。

  「林兄弟在帳中休息。盟主她在那邊準備好吃的。」海逐浪剛剛指過去,林思雪已然從身邊消失竄到了吟兒身邊。

  「思雪,你怎麼來了?」吟兒一愣,「要不要嘗一嘗這邊的特產,昆蟲拌竹筍?」

  「師父……完了……」思雪一改人前的嚴肅認真,壓低了聲音語帶焦急,「完了,你的洪瀚抒,他……他……」

  「出了什麼事?」吟兒佯裝著不甚在乎,所以一邊問一邊還呷了口水喝。

  「我和師姐才走到半路,就遇見洪瀚抒那邊派來的人。他們把完顏敬之的頭顱帶了過來,說是讓盟王做主,他要向你提親!」思雪說罷,吟兒那口水全噴出來:「什麼?!」

  「是真是假?」海逐浪聞言瞠目結舌。

  「完顏敬之就在這裡啊……」思雪提起手中包袱,「我一聽說立刻就把這件事攬了過來,絕不能讓洪瀚抒的手下到這裡來幫洪瀚抒說話!」

  「嗯……幹得不錯。」吟兒想,自己人,總令自己放心些。

  海將軍不解地問:「怎地洪瀚抒要讓林兄弟做主?」

  「他們說,盟主無親無故,只有這一個歸屬,正巧盟王盟主都是洪瀚抒的結義弟妹,請盟王見證,再適合不過。」思雪如實說,「洪瀚抒還說,如果盟王不答應,他就不鎮壓鄭奕郭昶。如果盟王答應了,等川蜀平定,就給他和盟主完婚。」

  吟兒面如土色,轉頭看海將軍:「海將軍,如果讓你自稱是我的未婚丈夫嚇走他,你願意嗎?」

  「啊?不願意!」海將軍大驚失色,毫不猶豫,「洪瀚抒那個脾氣……我不敢,而且……」而且,海將軍心裡犯嘀咕:盟主不是一心喜歡著林兄弟麼?做一件事卻得罪洪瀚抒和林阡兩個人,海將軍可沒這個膽子……

  「現在唯一拒絕洪瀚抒的方法,就是我有未婚丈夫……」吟兒低頭悵然。蒼梧山那一戰,徹底把勝南否決了。可是,除了勝南,有誰能制瀚抒……但她,真的不想用她的事來叨擾他——她該給他心安,給他幸福,而不是叨擾。

  「既然這麼害怕,那,要不,不告訴盟王了吧?」思雪忙給她出主意。

  「不行,這麼做會害死洪瀚抒的那群手下。他等不到覆命,一定會大發雷霆。」吟兒搖頭,「你先把這些必須傳達的話告訴勝南,別的話怎麼說,全都見機行事。」

  不敢和思雪一起走進勝南的帳中去,是因為不敢得悉勝南會怎麼處理她,雖然勝南的心裡清楚她是念昔,關係也總沒有確定,他並沒有把她留在身邊的權力,甚至他心裡也不是那麼非她不可的。況且,向勝南指明要定了她的人,偏巧是那個威懾西夏、霸氣威風的洪瀚抒,要定了她就沒有半點迴旋的餘地……

  為什麼……事情要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難道說,我們三個人的同盟,將要就此瓦解,各奔東西了嗎?吟兒心亂如麻,只能站在帳外探聽,攥緊了拳祈禱著勝南決不答應。她對自己說,如果勝南真的為了川蜀的戰事而答應瀚抒的請求,她立刻衝進去說,就算川蜀要大亂她成了千古罪人,死皮賴臉她也要賴在這裡。

  「盟王,目前川蜀戰事膠著,但決定權全然在洪山主的手裡。洪山主送呈完顏敬之的頭顱,是為請盟王作主,他……他要向盟主提親!如若盟王答應,他一聲令下,黑(道)會不復存在,如若不答應,他就立即率眾撤離,棄了川蜀,到黔西來把盟主帶回去……」

  阡臉色一變,當即怒喝:「胡鬧!」

  「胡鬧?哪裡胡鬧了?」思雪一怔,一時忘記她該幫吟兒,差點為洪瀚抒幫腔。

  「戰事豈能當兒戲!」阡怒氣不消,「他總是這樣的不顧大局,竟想到用戰事來威逼盟主就範,實在是胡鬧至極!」在帳外探聽的吟兒,聽到這裡不禁喜出望外,原來適才,真的是杞人憂天了。

  「林姑娘就不必回去了,我派他人去向他覆命。」阡收斂了怒氣,輕聲說。

  「好啊,我也想和盟主一起呢!」思雪眉開眼笑,阡忽然一怔,其實,吟兒是念昔的事實,從天真無邪的林思雪這裡就有明顯的流露。一次又一次,總是被他忽略。

  思雪原是笑著,卻總還有些顧忌,「可是,洪山主他……會死心嗎……」

  「會有那麼一天,洪山主不再管自己死不死心,而是只關心盟主開不開心。」阡輕聲說。

  吟兒聽著聽著,忽然有些感動,勝南對雲煙姐姐,應該就是這樣的吧,如果雲煙姐姐走了比留下要舒心,短暫的痛苦會換得一生的安寧,那放手也是值得的……想起雲煙姐姐,心中總是有無限的痛楚,這份痛,悄悄地、緩緩地來,一入神,就沉溺……

  正自失神,發現思雪不知何時已經出了帳,吟兒忙調整好情緒迎她,卻看她滿面笑容,一下子就跳到自己身前:「師父,恭喜師父了!」

  「是啊,終於不用擔心了。」吟兒長吁一口氣。

  「不是恭喜師父這一點。」思雪呵呵笑,「憑我林思雪多年觀察的經驗,林阡對師父,果然是有真感情!」

  「何以見得?」吟兒雖然早就知道思雪的經驗十有八九不能信,卻還是很想聽。

  「他本來和我說話還面帶笑容,一聽洪瀚抒要你,就大喝一聲『胡鬧!』把我都嚇了一跳,不是在意師父是什麼?若是沒有絲毫感情,他犯不著那麼激動跟我翻臉,語氣裡還全是要保護你的意思。」思雪開心地說。

  「思雪,如果說他和我沒有絲毫感情,那一定是騙人的。」吟兒忽然有些感傷,「其實有一段日子,我感覺得到他對我有愛,不是以前的那種戰友情結,也不是過去那種兄長似的庇護,是真真實實的愛。但是,事實真是這麼殘忍,沒有來得及進展……我知他現在還沒辦法抽身投入新的一份感情,也知他或許會為了短刀谷和天之咒不再去愛,卻還知他不願就此放棄對我的道義責任……他心裡一定比我掙扎,我根本不忍心也不敢挑明,只能夠這樣留在他的身邊,能留多久是多久……有時候想想,關係就這樣下去,了此一生算了,也挺好的,戰友嘛,總是能賴在他身邊不走的……」

  「師父,不要洩氣啊,林念昔,怎麼可以只是林阡的戰友?!憑我多年的經驗,他會發現師父的好的,他會發現還有一份愛在他身邊的。」思雪笑著給她鼓氣,「我眼光准,像師父這般好的女子,世間沒有幾個。除了林阡以外,旁人休想配的上!」

  吟兒被她說得破涕為笑:「在你眼裡,原來我有這般的好?世間沒有幾個?」

  「可不是!」思雪認真地點頭,「世間有幾個人,有能力教我林思雪劍法的?只有你一個啊!」

  吟兒見她不像玩笑,連連抹汗:「思雪,像你這般單純,太容易被男人騙了……」

  「師父不用擔心我,思雪只要師父快樂。」思雪是那樣善良。

  快樂?她的快樂,終於隨著她和勝南的感情一起蟄伏了。她知道,待她的狀態完全恢復、可以接受任何事實的時候,勝南會找一個時間,詳細地向她說明他的決定。這段時間裡,他會慎重地考慮他和她其實早就存在的那份感覺,他會負責地權衡天之咒和她多年的愛情。她相信他絕對可以給她最好的答覆。總需要一個過程,才可以把一切連接起來……只希望,洪瀚抒不要再來攪局了,這麼突如其來的攪局,只會亂她和勝南的心……

  有過去,也有未來。可惜,她和勝南之間,毫不確定的是現在:勝南,現在,我們之間,不只有愛,還有沉重……

  「吟兒,無論怎樣,都不要給林阡任何的遺憾。」深夜,吟兒無法入睡,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楚風liu的那句囑託。

  不經意間,又看見帳外阡清晰的身影,這輪廓,太熟悉,彷彿看見過幾生幾世,不能忘。所以,今生要在眼前心上都掛念,時時刻刻都眷戀。

  「傻吟兒,其實我不知多麼羨慕你,勝南最孤獨的地方,永遠都是戰場,幸好他能有你相伴……」雲煙姐姐說得一定不錯,愛著阡,所以也就愛著阡性子裡的一切,冒險、戰鬥、深刻、寬厚、從容、泰然,亦或者沉鬱、悲憫……阡是叱咤風雲、戎馬一生的英雄,卻有著令雲煙姐姐心疼、極度想要去分擔的孤獨,甚至雲煙姐姐在離開的時候,還想找一個人,替她去愛他……

  雲煙姐姐,你終於沒有白白地付出,你是幸運的,遇見一個如勝南這樣值得一生熱愛的男人。

  愛到最深時,又有誰,會真的捨得分開?勝南,卻因為愛雲煙姐姐而放開了手……如果我是雲煙姐姐,我終於不會後悔當年不顧一切地逃婚出走,我終於可以笑著對自己說,原來我衝破了一切阻礙,只是為了遇見他一個……茫茫人海,有緣遇他,哪怕無份,此生不悔。

  一步步走向阡,吟兒哀愁地想,雲煙姐姐一生最重要的轉折,應該就是黃天蕩吧,就如我,若生命從頭一次,我還是會選擇,在點蒼山下的江洋道,等待看見勝南的第一眼……

  他聽見她的步子,側過臉來,釋然微笑:「吟兒,我原以為,戰事減少了,我會度日如年,幸好有你、海將軍、莫非、文暄在身邊,這幾天,過得真的很舒心。不過,要向你坦承的是,其實我和你一樣,還沒能恢復狀態……」誰都有心事重重的時候,只是,勝南從來不會在重要關頭流露,特別是戰事緊張時。即使流露了,都必定帶著這樣的笑容。溫和,親近,卻摻雜著一絲傷魂。

  「我明白,那麼深的感情,若是這麼快就忘記,一點都不現實。」吟兒點頭,「我也向勝南坦承,其實,大家在一起開心熱鬧,我總是告訴自己要合群,要快樂。可是我笑的時候,雖然堅強,卻對不起雲煙姐姐,勇敢,卻對不起她……」

  「她剛剛走的那幾天,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都還是有那種錯覺,彷彿我們還在和魔門交戰,雲煙還在貴陽城裡等我,我應該把這一戰快速了結,回去找她……可是,時間久了,卻越來越清醒:原來,連我們自己,都已經不在貴陽城了……」他淡淡說著,語氣裡卻有憂傷的內在。這悲涼的,有關於時光的感情。往事隨風,苦苦尋求時,總是悵惘多,而解脫少……

  「我們自己都已經不在貴陽城了……這也許就是……執迷在過去裡可還是要接著過下去的感覺?」吟兒噙淚微笑,「但我知道,一定會走出來的。因為這個聯盟,就算到最後誰都沒剩下,也一定還剩勝南和我兩個人,只要勝南還在,我就在。」

  阡忽而一笑:「不准這麼悲觀,到最後誰都沒剩下,那他們都去哪裡了?」

  吟兒一怔,終於不像先前那麼痛苦,看著阡的笑容,她忽然有一種預感,勝南這一次,一定能改變飲恨刀的宿命,一定能……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4:50
第337章 就中更有痴兒女

    如斯長夜,枕著潭瀑節奏,冷飄零不能睡著。白天吟兒的那句話還縈繞心頭,久久不散。「一個女子該有多少的包容,要看她的男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冷飄零當然印象深刻,半月前在黔州的官道上,正是說這句話的少女,不顧危險闖入官軍和大內高手之間,傷痕纍纍還不依不饒,最後哭倒在談靖郡主車馬前,苦苦央求其留下來;還有前夜在瀑布蘇降雪率眾圍攻林阡時,也是那女子,違抗了命令千里迢迢趕到林阡身旁,來不及出劍所以出於本能會用手直接去握刀刃,並倔強地對林阡講:「一生平安卻要與林阡疏遠,永不及滿佈傷血卻能在林阡身邊」……

  冷飄零想到這裡,不禁嘆了口氣,出得帳去,見文暄也不曾成眠,便與他一起趁夜閒遊,總是很想問他:「文暄,你的小師妹鳳簫吟,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小師妹?」山崖上,正有一道瀑布從輕微搖蕩的蘆葦中傾瀉而下,平穩而清秀,與不遠處那道磅礴雄壯的瀑布相比,明顯不及,卻又凸現著一種另類的美麗,幽靜地襯托著身邊的銀光萬頃。葉文暄的目光,便自然而然投了過去,他該說的,就是這道瀑布吧:「其實,若是不熟知小師妹的,一定會以為那是個活潑又比較張揚的丫頭,走江湖靠運氣,想問題很簡單,可以給身邊的人無窮無盡的開心,和她相處連一點防備都用不著,反而會有很多人想要護著她,寵著她……不過,看透了小師妹的,才知她不是尋常的女子,她性子裡有股極端的倔強,害得她經歷裡有不少磕碰。」

  「如何的倔強?」冷飄零冷靜入神。

  「要和天下英雄都爭地位,不肯輸給任何一個鬚眉,一心要有她自己的功業,甚至和她的男人可以一較高下。」葉文暄一笑,「小師妹藏得雖深,卻是早已有之。」

  「就像她的情感一樣?我看得出,也是很深很深。」冷飄零試探著問。

  「先前有很多人都議論過,不解為何小師妹和洪瀚抒、越風,甚至林陌都沒有過一次成功的感情,還疑惑為什麼小師妹一直追隨林阡左右,對林阡的態度總是和對其他人不一樣。小師妹的心事,也直到江中子拆穿才挑明,原來,瘋丫頭也會暗戀,暗自戀著的那個人,正是林阡。」文暄說到這裡,重重地嘆了口氣。

  「原來已經挑明過?那就是說,林阡和她的關係,你們每個人都知道?」冷飄零一愣。

  「知道,卻都不能公開。因為,挑明的時間不對……小師妹心事拆穿,偏偏在藍玉澤和郡主失陷魔門之時,那段時間,林阡更曾走火入魔。」葉文暄說,「總而言之,當時沒有任何進展,如今再提起,也總是不適時,試想,郡主才剛剛離開半月之久,他二人心中,一定都還掛唸著郡主。」

  「但我看得分明,他對藍玉澤和談靖郡主,都不可能有像對盟主這般,感情如此之激。當日蘇降雪派人圍攻,我見他刀意沸騰,可怕到了極致,完全是為了救盟主一個,殺了敵人之後他第一句不是調兵遣將,而是立刻轉身去喝斥她,說什麼違抗命令都是假的,他最在意的只不過是她的安危而已,只不過是惱她伸手直接去奪刀刃,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的確,他為小師妹做了太多事,早已超出了普通的感情。甚至有一段時間,連我都覺得他是在自私地把小師妹留在他的身邊。」文暄嘆,「我只能說,林阡愛得未必不如小師妹深,只不過顧慮遠遠比小師妹多。他若是當真有太多事情必須權衡,不妄下決斷才是對小師妹負責的表現。過一陣子,事過境遷,他最終會有新的領悟,不如任其自然。」文暄看得真切。

  冷飄零嘆息:「真是不忍心,看他二人明明有感覺,卻不能再進一步。」

  葉文暄一愕,微笑:「想不到,你心腸熱到這般程度,對別人的感情比對自己的還要關心?」她面上微微一紅,卻不置可否。

  

  清早,莫非、莫如不知從哪裡拖來一隻小舟,原是看白水河此段風景秀麗,要尋一處泛舟尋愜意,吟兒看見也來了興致,當即提議,既然到了瀑布,就不該只泛舟,而更該親身體驗隨瀑而下才暢快。莫如遠遠聽見飛瀑那邊吼聲隆隆,雖不在洪水期也知水勢甚猛,山形陡峭,嚇得連想都不敢想:「盟主,隨瀑衝下去,那還有命在麼?」

  「而且,你還那麼忌水,不現實。」思雪笑著湊過來說。

  「是時候鍛鍊膽量了,一直忌水不是好事,就像莫如姐姐你這麼膽怯,偏應該學會堅強。」吟兒笑得陽光燦爛,撇過頭對思雪私語:「師父要變強!」立刻就來挽莫如的手,把莫如嚇得花容失色,莫非趕緊上前來:「不必了不必了,我和如兒首先就不加入,船讓給你了!」

  「我也不加入。我要留著我的性命呢。」思雪安靜地在水邊坐下,似乎心裡有事,偶爾傻傻地笑,偶爾幽怨地思。

  「那誰來加入我?」吟兒好容易把葉文暄、冷飄零和勝南湊過來,望瞭望那邊翻空湧雪,忽然竟有些懼怕,不敢面對。

  「不要光說不做啊盟主!」冷飄零笑著把她拉到船上,勝南文暄已然就座。

  「吟兒的提議極好,我真是想體驗一番,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感覺。聽說這道瀑布很是特色,雖然這邊河面平靜,一切靜止,但會突然之間就跌下一處落差很大的陡崖。」勝南說。

  「什麼?不是穿越瀑布,而是從瀑布上漂流下來?」葉文暄恍然,「這……豈不是很凶險?」

  「怕什麼,趁著年輕,就是要體驗這般的凶險,是不是,盟主?」莫非在一旁幸災樂禍,葉文暄是騎虎難下了。

  「是啊,咱們行走江湖風裡來雨裡去,比這凶險的見多了。」冷飄零說,發自真心想這般冒險,文暄看她嚮往,笑道:「那好,我便捨命陪君子,與你們一起體驗這驚險。」

  

  乘風破浪,擊水盪舟,勇者自然覺得酣暢淋漓,但像吟兒這樣口不對心的,還未到漂流處,就已經抓牢了船沿閉了眼手都在顫抖。冷飄零對面看著她,洞悉在心裡,笑:真和文暄形容的一模一樣,倔強逞能。

  浪漸大,船被沖得一頭高一頭低,頃刻間像撞在了石上,吟兒被這「觸礁」嚇得驚呼,以為已經見識到了漂流,埋頭抱船不敢看,冷飄零就趁此時,餘光掃向林阡,這時候他會有意無意看著身邊吟兒嚇傻的樣子微笑,一切,就是這麼自然而恬靜……

  卻在這一剎那,舟中熟悉水勢的三個人,心都不由自主地全提到了嗓子眼,被浪衝到這致命邊緣,從巔峰沒落到深淵的一瞬間,順著那陡崖極速地傾瀉而下,真可謂命懸一線,驚心動魄!那一刻水不是水,只是失控野馬,舟不是舟,只是無效韁繩。千丈飛瀑,早不成景,而真正是激越挑戰,生死攸關,一旦疏忽,則舟毀人亡!阡卻付之一笑,越是凶險刺激,就越是心中滿足,世間絕景,既要都欣賞得,也要都征服得!一落千丈時,更該沉穩不亂,協調掌控!

  恰是那墜落關頭,吟兒連叫都沒叫出來心便陡然懸吊,手一滑差點離船而去,還沒弄清怎麼回事,便被背後一隻手一按往船上撞了回去,在他三人笑聲裡緩過神來,才發現險情稍緩,文暄和勝南已經能夠對付形勢。急行而下,船側船內,除了積聚水浪,便是飄散霧氣,依稀覺得要往瀑中淪陷,卻又似乎隨著瀑面一併揚起,在左右搖擺不穩,在上下沉浮不定,在前後徘徊不停……短暫舒心過後,即刻又是一次落差,時空中似是有無限動盪。吟兒許久才能適應這時時刻刻都與驚險擦肩而過的感覺,提心吊膽體驗著四面八方飛瀑不間斷沖刷,情不自禁地想,難道林美材的落川刀刀意,就是來源於此麼?!

  下到瀑底,已經看不到瀑頂景色,天邊唯有水色蔓延,四周是蒼山翠嶺,樹木繁茂,風致萬分誘人。

  「景色壯麗,他們不冒險來體驗,真是可惜。」冷飄零笑著說。

  「感覺這邊的山都是水滋潤而生,水都是山賦予形狀。」葉文暄眼光獨到,「水是山根,山是水形。」

  吟兒一怔,的確,因為水太寬闊雄壯,感覺山都是水生出來的,而當瀑布漫天襲來時,不正是像天峰墮地般借用了山的形狀!?

  「總覺得那邊缺了一塊色彩。」阡一直仰望著方才落崖的位置,忽然說。

  吟兒也循著他眼光找過去,越看越覺得那邊真的少了什麼:「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是不是缺塊淺藍的顏色?接近白色的那種藍。」

  「不,我覺得是深藍。還是深藍色貼切些。」冷飄零搖頭。

  「好好的一個瀑布,染成五顏六色做什麼?它們還是該保留這種澄明清澈之色好,自然造化,巧奪天工。」文暄笑起來。

  「是啊,其實不缺顏色的,只不過是心理作用吧?」吟兒轉過頭來,問阡。

  「總是覺得,那邊應該是淡灰色,煙的顏色。」阡蹙眉,越看越是覺得貼切。

  「為何要把水和煙氣分開來看待?其實萬事萬物都在循環不止,生生不息,水撞擊成了煙,自會有煙再化作水。」文暄如是說。

  勝南一驚,忽然就豁然開朗,過去的那些憂傷經歷,使他遇事總是有一絲悲觀藏匿心頭,此刻被文暄的一句話輕輕一點,恰好擊中關鍵,死結迎刃而解。是啊,這個世界很多事都是循環不止生生不息的,所以要走出過去的方法,不是沉溺過去自甘孤寂,而是該記住過去並獲得未來。往事隨風而逝,卻不是一場空,不是無限悵惘,不是惋惜遺憾,而都是積澱,都是曾經最好的時光,最美的際遇,都是回味無窮……

  沒有走完那段路,可是真的很幸福。由始至終,他都沒有對雲煙說過一句對不起,沒有過一次爭執分歧,只有相伴於江湖從來不離不棄,只有無數次互相理解與扶持,只有隨心的笑,簡單的調侃,心有靈犀的附庸風雅。

  離別的痛楚,半月來一直在慢慢癒合,雖然艱苦,他卻明白他做得到。未來和過去並不衝突。失去的不再擁有,前路卻有無限方向,等著他去闖蕩。

  感慨萬千。多虧了文暄將他點醒。恰當的時間,正確的地點,偶得的妙語,暮鼓晨鐘。

  從今以後,不能再有一次憂愁。表面沒有,心間也不能有。把他的未來發展到最好,哪怕不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那些離他而去和滯留他身邊的人們……

  

  再往前,輪迴劍的終點已經離此不遠。

  他和他的敵人們,又被這種無形的力量,吸引到了一起。

  這一次,理當多添了一個勁敵,蘇降雪……

  蘇降雪,此刻他應該身在何處?

  煽風點火,引發了沈家寨一場叛亂;避人耳目,策劃了越野對柳五津的騷擾;高枕無憂,短刀谷有麾下四大家族坐鎮;穩操勝券,親自出馬原本可以將林阡剷除盟軍自此群龍無首。

  然而,卻更像林阡技高一籌?

  不動聲色,鎮壓了黔西當地叛軍;先見之明,安插了越風在柳五津之側;未雨綢繆,宋恆、寒澤葉都已經和徐轅取得聯絡風鳴澗也從夔州被調回;料事如神,在蘇降雪伏擊之前就精心部署一場請君入甕。

  但蘇降雪,怎可能因為這一次挫敗就一蹶不振?短暫的失手,只會促成再一次的醞釀陰謀,只會如海逐浪所言,搬出更多的人或事,不擇手段地給對手以阻礙、打擊和暗算。

  和蘇降雪這個敵人的交鋒最獨特,正面交鋒不會很多,慣有的,是借刀殺人旁敲側擊,所以,可以在十個不同的地點,同時跟他交手十個回合,且看誰先打到誰的要害。

  而此刻,蘇降雪一定會不甘示弱、要通過輪迴劍之爭來給盟軍打擊:此戰在即,他只要暗中幫助金人令聯盟失去輪迴劍,便足以達到目的。屆時徐轅的陣營裡,即使人才齊全,還是少了一件最關鍵的兵器——對於正處盛極的聯盟而言,這場打擊不致命,卻一定大傷元氣,也預示了盟軍在接下來的內亂中將如何處於被動,除此之外,輪迴劍的丟失,更會讓第三方漁翁得利,第三方,金南金北……

  當然,還有一個人,會是蘇降雪現在就已經選定的目標。

  葉文暻。

  然而,這個人,阡卻實在不可能與他有過多的交流,放雲煙回去,不是為了他葉文暻。即便葉文暻說過,郡主回去輪迴劍就歸屬聯盟,早先這個提議就已經被阡一口否決。原因只有一個:雲煙,與一切爭端都完全無關。

  

  數里之外,事實真如阡所料,正於蘇慕離和葉文暻之間上演。內容,卻連阡也無法推測。

  「想不到,蘇將軍竟親自來看望文暻。怎教文暻不慚愧,路過也不到蘇將軍府邸拜會?」葉文暻對蘇慕離的第一句客套,卻是半帶諷刺,蘇慕離的府邸,明明不可能在黔州。

  說得蘇慕離真是一愣,早便聽出音來,與他父親笑裡藏刀不一樣的是,蘇慕離遇事不苟言笑:「葉大人見笑,蘇某前來黔州,實質是為了剷除勁敵。那飲恨刀林阡,是家父的心腹大患,思前想後,不得不殺。」

  「哦?原來蘇將軍親自前來,是想向我尋求合作,一同去對付剷除他?」

  「葉大人比我想像中更精明,那蘇某不妨開門見山。我要葉大人做的很簡單,只要葉大人手中的輪迴劍,有意無意到了金人的手上,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幫我們挫敗林阡,令他的盟軍無功而返……我相信,憑葉大人的本領,這點小事綽綽有餘。」沒有笑容的男人,心狠手辣得不露痕跡。

  「卻不知,文暻為何一定要與蘇將軍合作,這麼做對我有何利益?」葉文暻笑問。

  「怎麼?葉大人有何顧忌?剷除了林阡,我與父親再無後顧之憂,你也雪了橫刀奪愛之恥,各取所需。」一直都是、同一個語調。

  「橫刀奪愛之恥?」葉文暻一笑,搖頭。

  「怎麼?傳聞裡林阡違背道義、奪人所愛,難道只是傳聞?」直到此時,蘇慕離才臉色微變。

  「兩情相悅,情投意合,有什麼違背道義,何來的奪人所愛。」葉文暻淒涼一笑,「即便剷除了林阡,郡主心裡也還是有他,就如剷除了林阡,你也不會沒有其餘的後顧之憂一樣。蘇將軍,各人追求,當真是不一樣。權力在手,方便我葉文暻經商盈利,而不是方便我殺人放火。」

  「既然如此,那真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了。」蘇慕離冷冷說,坐不到一炷香就不歡而散。

  「我早就說過,林阡那樣的人,即使逃到天涯,天涯還是江湖。」葉文暻目送蘇慕離遠走,唇邊泛起一絲得勝的笑,「現在林阡明明和我們一樣身在瀑布內,外面卻仍然因他血雨腥風。」

  淼輕聲道:「少爺看得深遠。」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們,那日你們京口五疊和江中子一起阻攔林阡和郡主離開時,為何我說郡主心裡已經有了決定。其實這道理太簡單,郡主心裡最怕看見的情景,就是她成了林阡的負累,就是林阡為了她而背離江湖,你們的阻攔,卻激化了林阡背離的決心,所以林阡越是堅決要走,郡主就越清楚自己對林阡是牽絆。一旦成功逃出去,郡主的心就不會再留。」葉文暻說,「而且那天,他的抗金聯盟,也幫著郡主下了這樣的決定,他離不開他的盟軍,就像他的盟軍也離不開他一樣。」

  淼聽罷嘆息:「是郡主太善良,不願將他牽絆,若是其餘女子,心愛之人能為她拋棄一切,不知該如何歡喜,哪裡會懂得為對方想。」

  「是啊,我可以為了郡主失去名譽信義,卻怎可以為了蘇降雪父子那樣的小人違背?」葉文暻淺笑,「這輪迴劍,絕對不會去金人手裡。除了林阡,誰都不必想碰它。」

  「但林阡,不是沒有接受少爺的好意麼?」

  「他與我之間,當然是越沒有交集越好……其實,我至今還用命看護這把劍,不算是為了林阡,只是為了償郡主一個心願。」葉文暻黯然,「我破壞了她的愛情,只能償她一個心願。她不能陪著林阡,便教林阡見輪迴劍,如見她。」

  「什麼?」淼一怔。

  葉文暻輕撫著手中輪迴劍上那新做的劍穗,語氣裡卻有真實的悲:「她說,如林阡那樣的男人,一定不會忘記她,所以,會久久不能釋懷。只是,郡主不想林阡一直沉溺在過去裡,更希望他有更開闊的未來。這劍穗,有她要告訴他的心意,她相信林阡看到就會明白……」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4:50
第338章 道是無晴卻有晴(1)

    瀑布。

  循著標記一路走過去,離開人群停下腳步,林思雪環顧四周悄無聲息,不禁面帶驚詫裹足不前,冷不防一片綠葉貼著手背滑落下來,林思雪臉色一變劍光一閃,落葉立被劈開兩半。

  「師祖,我的劍法可有進步?」林思雪回劍入鞘,三步並兩步迎上前去,來者自是雲藍無疑。

  「聽黛藍說,你身上有新傷,而且先前的劍也斷了?」雲藍蹙眉問她。

  林思雪迷糊一笑:「戰事凶險,連師父她都會受傷,更何況我……」

  「念昔上次的確是危險,幾乎為了林阡送命。」雲藍一怔,略帶疼惜,「看來念昔,是當真不肯回頭了。」

  「話說回來,師父上次被金人暗算摔得不省人事,倒是沒有令金人欣喜,反而令他們內訌呢。」思雪說。雲藍心一緊:「金人沒有欣喜?反而內訌?」

  「這是我耳聞,不知幾分是真。」思雪聽她語氣緊張,吐了吐舌頭。

  「金人為何為了念昔而內訌?」雲藍卻上了心。

  「這個就不清楚了,據說是那個鬼兮兮的軒轅九燁,不肯讓柳峻插手他的計畫,還有個詭絕將軍陳鑄,聽說師父出事的時候很是憤怒。」

  雲藍面色大變:「陳鑄?他和你師父,可曾交過手?!」

  「這個我也不清楚……」思雪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可是,肯定會交手的啊,他們算老敵人了,不可能沒交過手。師祖為何怕他和師父交手?」

  「若是陳鑄暴露出一些不為人知的事實,你師父她,就休想再領導這個抗金聯盟。」雲藍攥緊劍,眉頭緊鎖。

  「抗金聯盟,規矩真是多而繁瑣!」思雪忿忿說。

  「這句話,不像是你應該說的。」雲藍顯然洞穿,「你這些事情是從哪裡探聽而來?還有,適才問你的你還沒有答我,怎麼受傷的,怎麼斷了劍?」

  「上次,我想去幻境裡救師父,於是找到了金人的落腳點去行刺他家王爺……可是卻遇見一個使劍的高手,跟他打了幾招,及不上他,所以想用咱們點蒼的絕招殺了他,卻沒想到……沒想到劍落下來,卻沒有落在他頭上,反倒是落在了我腳底下……我至今都沒有想明白,為何會出那麼大的差錯……」

  雲藍聽到這裡,也啞然失笑:「所以你的傷,是你的劍砍的……你的劍,是你自己踩的?」

  「嗯……」思雪滿臉通紅。

  「但是那個高手卻沒有殺你,留了你性命。還對你說了這些話。」雲藍笑著搖頭。

  「是……啊……」思雪腦袋裡,全然是完顏君隱的模樣和話語,依稀記得他在金宋不容的觀點裡不屑一顧嗤之以鼻,還對她說:「什麼抗金聯盟的規矩,你要不就脫離了抗金聯盟,我也離開我南北前十,雙宿雙棲如何?」一想起他的年輕傲氣,英俊倜儻,思雪的臉便一陣熱。

  「思雪,你可不要被男人騙了。」雲藍苦笑。

  「我才不怕,思雪今生只有兩個願望,希望師父快樂,希望師姐快樂。」思雪說,「不過,師姐應該不會快樂了……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林阡和師父能在一起。」

  「真的很希望你師父快樂?」雲藍忽然以嚴肅的語氣。

  思雪連連點頭:「思雪需要做什麼來撮合他們?」

  雲藍輕聲道:「如果到了一個場合下,金人威脅會說出你師父的姓名和身世,你要盡一切力量阻止,搶在他們前面說,她是你的師父林念昔,以拖延金人的時間。」

  「嗯?為何?」思雪一愣,不解其故。

  「總之,要留意著詭絕陳鑄,一定要封住他的口。」雲藍說,但是心知,單是這樣做,籌碼還不夠,思索了片刻,雲藍終於問出口,「思雪,那個高手,是個金人麼?當真喜歡你麼?」

  「啊?」思雪一愣,臉色再度緋紅,「我也不知道……」

  「你就不要和念昔同行了,我准許你去找你的意中人。」

  「真的麼?我、可以像師父找林阡那樣、去找他?」思雪喜出望外。

  雲藍點頭:「不過,你找他的時候要幫我完成一個任務。」

  「什麼任務?」

  「找到詭絕陳鑄,用我接下來要傳你的這一招向他挑戰。」雲藍說罷,思雪大喜過望:「師祖,要教我新絕招了麼?」

  思雪,這麼多年,悟性最高的一劍,竟好像是天在安排著你,幫念昔化去這一劫。雲藍嘆了口氣,看思雪在自己的指點下練劍:思雪,只能由你去混淆陳鑄,甚至,去令陳鑄認定,你才是真正的完顏暮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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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也不曾想過,偌大的瀑布一角,竟還藏匿著這樣的一座山莊,名叫隱逸。

  山莊佔地並不算小,但卻沒有刻意張顯磅礴壯觀,主人家追求的依稀是高潔素雅的情調,所行之處,鞋與木板間可以擦出輕微的響聲,再上一層樓,復道上鋪著一層棉質地毯,踏上去就很舒服。

  數日來,這家主人一直沒有正式露面,但僮僕們照顧得相當周到,葉文暻鏢隊到此之後再無轉折,看來並非寄宿,而是終點無疑。持續半年的托鏢者之謎終於截止在黔之西南,卻不曾想過,謎到最後,依舊撲朔迷離。

  從僮僕們口中隱隱得知,這家主人的確是隱逸山莊的構建者,然則卻未能長久隱居於此,只是一年中偶爾三四次路過停留,儘管如此,山莊事仍舊維持得井然有序,看得出主人遇事力求完美,一絲不苟。

  也不得教人不佩服,從選景、借景的角度來剖析,隱逸山莊的構建,非但沒有破壞分毫的自然景象,更將這世外勝境通過人力深化給了外人看,這家主人,明顯對黔西的這片風光瞭解透徹,保護、珍惜,但不點綴,也不褻du,只給自己留了這麼一片區域,方便欣賞罷了。朝左向右,瞻前看後,哪個方位都能體驗出山莊建築的美輪美奐,以及自然風光的不染纖塵。

  但這位隱者,當真和瀑布境內茫茫水汽一樣,模糊不清,亦真亦幻——若是真隱士,不會還執迷於人世追逐,更不會在去年的入秋伊始,與葉文暻共同謀劃了一起驚動天下的軒然大波。仔細琢磨,主人性格,該是心有隱意,身不由己。

  「眼看著這山莊裡有這許多供客休憩之處,自己不在還有這般多的僮僕留下,明顯就是期待著外人來。」柳五津自言自語著,在樓層上向院中看,恰見葉文暻與鑫、森、淼等人在院中賞景,正巧此時對面窗戶被人推開,這麼近,東方雨的面目馬上就能辨認,柳五津始料不及跟他打了個照面,乍一見心裡就一顫,立竿見影,腦袋上的舊傷亦隨刻開始作痛。

  「這位葉總鏢頭,當真是處變不驚,紋風不動。」路政走到他身後,看了一眼院中景象。葉文暻現在,分明已經是十面埋伏,金宋雙方,都箭在弦上。

  「是啊,臉上沒有一絲緊張,也是個頂端的人才。」柳五津想,葉文暻現在應該抬起頭來看看,每一扇窗戶打開,探出來的都一定是金宋武林絕頂高手。雖說上一戰結束以後,金人元氣大傷,大多因聯盟盛極而暫避鋒芒,不過照目前情況看,人數不多,卻是絕對精銳,露過面的就有軒轅九燁、東方雨、薛煥,哪個不是前三以上?而聯盟,目前到此的,除了短刀谷一家軍隊之外,才只有越風一位而已。

  「咱們的人才也該快到了吧?這次金人的數目是前所未有的少,氣勢也是前所未有的虛,但總覺得,勝南只帶這麼少人赴戰,武功上遠遠不及金南金北。」柳五津掐指一算,勝南、吟兒等人,應該就在最近兩日到來。

  「魔門之戰剛剛了結,各大幫派理應有所休整,況且,留輪迴劍,歸根究底與幫派之間並沒有直接關聯,我思前想後,林阡不用他們是這兩點考慮。」路政一笑,「有盟主、莫非、文暄、海逐浪、越風同在,我們一定不佔劣勢。何況,葉文暻和這山莊主人都捉摸不透,到時候奪劍之爭靠的是什麼還很難說。」

  「的確。原本看見東方雨還有點忐忑,忽然老夫就迫不及待了。」柳五津恢復嬉笑面孔。

  「換作以前,我也許比你還要忐忑,不過就像他說的,事在人為。」路政笑容平和。

  路政話音剛落,屋頂上忽地劃過一絲微響,路政柳五津盡皆留意。不刻那腳步已到了對面屋頂上去,屋脊上站著的是個蒙面黑衣人,身材體型偏於瘦削,而另一個擋在他之前背對著他的則是個妙齡女子,一襲紅衣,標緻得緊,側過身來時,柳五津明顯看出她是哪位,不禁咦了一聲:「林思雪?她怎麼到了這裡來?」

  院中葉文暻似乎也意識到了屋頂爭鬥,略微偏過頭來欣賞,他當然很愜意,身後高手,全然繃緊了神色,生怕屋頂上有人醉翁之意。

  「想向我們詭絕將軍挑戰,那便先過我這一關!」黑衣人對林思雪冷冷喝叱,柳五津聽出音來,這一戰,竟是林思雪掀起。那小姑娘柳五津先前有過接觸,私下裡單純天真還略帶些傻,怎會到這裡來向哪個將軍挑戰?然而看見林思雪一臉認真,便知此事不假,交睫的功夫,林思雪劍已在手,黑衣人手中無兵刃,赤手空拳去接林思雪劍時,明顯卻聽得有鐵器交接之音,委實令人蹊蹺。

  唯有林思雪近在咫尺,方能夠看見對手手中扣一薄片,鋒利尖銳,削鐵如泥,如此御刃,顯然操控自如,林思雪劍雖也精湛,畢竟經驗欠缺,本想挑戰了陳鑄就完成任務,孰料半路殺出個不速之客還這般糾纏,看他兵器取巧不禁又氣又惱,進退兩難忍不住罵:「卑鄙,怎麼可以這樣!」

  遠遠觀局,林思雪難以突破,黑衣人輕佔上風,看他武功路數,與東方雨有異曲同工之妙。柳五津蹙眉:難道是東方雨門下弟子?雖然深度強度還不及東方雨……

  卻聽隔壁有人推窗也看,毫無保留地讚:「武藝精絕,空手如刃!」原是和越野一同到此的沈絮如,柳五津轉過臉去點頭示意,沈絮如回應給自己一個禮貌的笑,沈絮如身側,還有另一個難以忽略的身影,越野。上次見他,還是在蒼梧山合力救援越風了,這一次,卻難以言明是敵是友,畢竟,柳五津不能給越野他想要的一切。

  「什麼空手如刃?他才不是空手!」林思雪慍怒,劍法初見行雲流水,依稀能有變幻無窮,功力卻不足當年雲藍三成,實力離一流高手尚遠。

  「如此劍法,還想挑戰詭絕將軍,真是自不量力!」那黑衣人嘲諷的語氣,說話同時,進攻逐漸緊湊,林思雪亦漸感對手武功著實不錯,每招每式都如鋼鐵所鑄,結實又牢固,挑開自己手中寶劍時隱約可覺陣陣勁風,時間一長,劣勢更明。

  柳五津正欲救援,不經意間,見院中平添了幾個身影,為首那白衣少年,幾乎沒有給葉文暻一眼,逕自飛身而上將林思雪從險境中解救,輕易得仿如不費吹灰之力。僅僅差了一瞬,黑衣人手中薄刃便可重創林思雪,然而薄刃及處,紫氣赫然,原是白衣少年鞘中寶劍,僅一式便將黑衣人擊退。一手輕攬美人,一手傲執寶劍,瀟灑自負,極盡風流,就算楊葉楊宋賢在此,也根本少了幾分貴胄王氣。

  「退下,不准傷她。」熟悉的聲音,柳五津路政立刻認出,發話者是那位金南第九,小王爺完顏君隱,白帝城暗戰唯一不敗,令厲風行心服口服不再輕敵,魔門對陣指揮重騎兵侵略,幾乎與林阡平分秋色,想不到,戰場上那樣的驍勇嚴酷,褪去戰甲,是這般顧盼神飛氣度。作為傳聞中完顏永璉最有可能的接班人,完顏君隱眉間寫盡了「捨我其誰」。

  那黑衣人聽命當即退下,林思雪緩過神來,乍見小王爺,又驚又喜:「南第九,果然你也在這裡?」教聽見的人都是一愣又柳暗花明:怪不得小王爺要救她,原來早就相識。

  「是啊,我對思雪姑娘說過,後會有期。」小王爺親切一笑,帶她一併離開屋頂。瞠目結舌的柳五津路政等人,不得不把院中焦點從葉文暻那裡分一些給林思雪和小王爺,怎麼也想不到他二人是何時相識。

  「既不如王妃那般足智多謀,又不像王妃那樣傾國傾城,真搞不懂。」陳鑄蹙眉嘟囔著,思雪一看見他,驀然憶起雲藍所托,欣喜地再度拔劍:「詭絕將軍,可肯與我比試一劍?」

  陳鑄懶懶地瞄了她一眼,鄙視著哼了一聲,適才那黑衣人冷笑:「連我也打不過,你如何能挑詭絕將軍做對手?」

  「只一劍而已。我只挑戰詭絕將軍一招。」思雪急道。

  「不要。」陳鑄懶洋洋地說,「我的劍法,豈是等閒之輩挑戰得起,折損我一世英名。」

  「『詭絕』兩字,算什麼英名?又不像南第九他有個『劍痴』的名號。」林思雪說著說著,眼光時不時掠過小王爺,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怎麼?思雪姑娘不是為了我才到這裡來嗎?」小王爺微笑看著她,思雪那迷糊鬼,倏忽就忘記了到此目的,也其實,目的就是要找他:「哪有……有大半的原因,還是為了找南第九你。」

  小王爺滿足地笑起來:「那便不要和詭絕將軍比鬥了,這附近有處水簾洞景色神奇,我正待去,恰好思雪姑娘來了,倒是天賞賜給我的。否則,我與陳鑄、鬼之同去,一個沒情調,一個煞風景。」

  「哦?原來他叫鬼之啊?是挺像鬼。」思雪掩口笑,打量著黑衣人鬼之,又回過頭來看陳鑄,百無禁忌,「詭絕將軍,當真是沒有情調,所以都這麼大了,還沒有娶妻生子。」

  鬼之瞬間殺氣形於眉間,卻因小王爺而制止,陳鑄則根本按捺不住,聽得這話急火攻心:「你這丫頭你說什麼!小王爺你怎麼會看上了她!」忽然發現自己說溜了嘴,覆水難收。

  林思雪再迷糊也沒有錯過陳鑄叫他小王爺,一愣回頭:「怎麼?原來你也是王爺麼?」

  小王爺適才就注意到了她臉上表情,微笑應答:「當初被思雪姑娘叫慣了南第九,所以便讓他們都改口叫我南第九。豈料他還是沒有習慣。」

  「啊?我以為南北前十都是金國小王爺的侍衛,卻想不到,這麼多侍衛之中,有一個也是王爺?」思雪眉頭緊蹙,「怎麼可能,既是王爺,也是侍衛?」

  陳鑄再度汗如瀑布。直覺,這林思雪更配二王爺,楚風流才配小王爺。

  鬼之恰在此時轉過頭來,往柳五津、路政、越野各自掃了一眼,雖然蒙面,看得出長相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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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林阡、鳳簫吟一干人等穿越瀑布來到隱逸山莊,先是震驚,然後折服,繼而拜倒。賞過雲橫山莊的聖潔與陰森,游過幽凌山莊的奇異和神秘,嘆過逐月山莊的仙幻及朦朧,此番經歷瀑布間,卻可以觸摸山水最原始的結合,不得不說,的確水滋潤了山,山崢嶸了水,輕紗薄霧,環縈崇山峻嶺,彩虹無處不在,連貫著像一條直線,交聯在山川之中此起彼伏,灌木生風,泉石相鳴,不必喟嘆世間花開花落,不必糾結人生雲卷雲舒。

  然而,就像把爭鬥帶進蒼梧仙境一樣,阡恐怕這座隱逸山莊逃不開一番血雨腥風。

  再沒有戰場,將要交手的地方,不過是這一處別墅。

  柳五津得悉眾人來臨,早便和僮僕們一起在山莊外相迎,見面後,先和鳳簫吟海逐浪說笑了一番,其後便邊行邊與阡陳述事態,吟兒在旁聽著也深知,柳五津雖然表面輕鬆,內心卻擔憂短刀谷的暗流洶湧。

  「越風他正在那邊廂房休憩,連日奔波傷勢有些惡化,不過,牽制越野非常成功。」柳五津壓低聲音。

  阡聽聞之時,難免會流露出一絲惋惜之情:「這次的確是累了他,卻只能由他一個,避免柳大哥與越野正面交鋒了。我想越野也該心知肚明。」吟兒語氣中則是充溢著關切:「越風傷勢惡化?是如何程度?」

  「放心,他已經可以動武,只是臉色還不大好,我想,君前和越風,可能會有個交替,讓越風回淮南好好養傷,君前來助我們一臂之力。」柳五津說。

  「這是再好不過。」阡點頭,「柳大哥設想周到。」

  「卻不知山莊主人姓甚名誰?我一路過來,聽僮僕們說他也是山莊過客,一年不來幾次?」海逐浪又很直接地插嘴問。

  「尚不知姓甚名誰,但我心裡有了些底。此人熟知黔西風光,必是黔州當地土生土長,而且他越是韜光隱晦,越證明他極富盛名。」柳五津蹙眉說,「黔州當地,極富盛名的官家財主不是不多,但要論武功絕頂,恐怕也就此一個。」

  「哦?是哪一個?」海逐浪奇問。

  「便是黔貴當地鐧王,姓孟名良關。川黔一帶,鐧法三十年縱橫無人相抗。不過退隱之後,久久不與世爭,只在當地收些資質不錯的徒弟,傳授鐧法不致失傳,說起他來,你們的瞭解可能沒有我們深。當年也是個名震一時的人物。」柳五津說。

  「我對他的為人和經歷是沒有一點瞭解。但這名字和名號,依稀哪裡聽過。」阡點頭,在記憶中搜索這姓名,吟兒亦覺得耳熟。

  「是啊,說起他來,你們一概不瞭解,但說起他的女兒,你們就該清楚了。勝南,我記得我在蒼梧山與你提過,流年姑娘嫉惡如仇卻不通世情,正因她是孟家長女的緣故。」

  阡和吟兒這才恍然,吟兒點頭:「對啊,那時候你與勝南提起流年姑娘,說她到蒼梧山不過一年,就技壓群雄成為了張潮最厲害的徒弟,是因她原先便有很強的武功底子,帶藝投師,所以張潮自己的武功,都還未必及得上流年姑娘。」

  「當時,柳大哥也與我提過,孟家一直立足於抗金義軍和金人的鬥爭之外,所以三十年來都是隔岸觀火。」阡回憶著。

  「不過,這也只是我猜測而已,或許,除了孟良關之外,還有其他的世外高人。」柳五津說。

  「若真是孟良關,那我便後悔了,出發的時候,我還見流年姑娘和船王留在了魔門那邊。早知如此,便一併帶來,也好走條捷徑。」吟兒半帶玩笑。

  「奇也奇在,為何孟流年寧願跋山涉水那麼遠去蒼梧山,也不要留在她家附近這同樣的世外勝景?這邊同樣可以追求寧靜偏遠,也犯不著和李辨之張夢愚那些惡俗同流合污。」阡忽然覺得不對,「事實上,剛到黔西時,流年姑娘寧願去盜祁連九客的馬,也沒有接收自己家的給予,半年之久,從來沒有離開過戰地,也不回去探望父親一次?」

  「我和她私下談起,似乎她和她父親的關係,從小到大都不是那麼和睦。她父親相比她來,更寵她那個嬌生慣養的妹妹,倒是令她不知不覺就養成了清高淡漠的性子,許是這樣,才容得了李辨之和張夢愚吧?我到現在才完全想明白。」吟兒說。

  「那這樣一來,孟良關的確就有了搶輪迴劍的動機。用輪迴劍,來迫天下人為他尋找女兒。」阡說。吟兒一愣:「可能麼?害得我們興師動眾,只為了幫他尋找女兒?」

  「到並不是沒有可能,各人追求不一樣,做父母的,自是最看重子女,就算過去真有不和,失去消息了,還是心急如焚啊。」柳五津將心比心,「如果我家聞因離家出走,我豈止是搶輪迴劍這麼簡單?」

  「唉,世間的好父親,就沒有一個分給我的。」吟兒略帶嫉妒地嘆。聽得出,她實在很想探究自己身世,尤其是連沈延也認祖歸宗之後。

  阡輕聲道:「不僅有可能,而且有相當大的可能。試想前幾年孟良關雖然不在蒼梧,也一定通過關係確定了女兒有無容身之處過得平安與否,但是蒼梧山脫離聯盟之後,流年就音信全無流落江湖——輪迴劍失落的時間,正可以和流年姑娘流落江湖的時間完全吻合。」

  柳五津臉色一變:「真是不錯。難道,流年姑娘,真是輪迴劍的癥結所在?」

  「不如修書一封給沈依然,讓她留意流年姑娘和船王。」葉文暄提議時,忽然發現走廊對面越野夫婦正巧經過,當即提醒眾人警惕,端的是臨事冷靜,語氣自然:「越前輩,沈女俠。」

  眾人皆循聲看去,虯髯客越家金刀,青衫女洞庭翠竹,夫唱婦隨了已經將近二十年,還是這樣恩愛。

  「文暄,上次見你,還是在短刀谷中作客了。」越野笑著大步上前,「勝南,一年不見,已經貴為盟王,實在是可喜可賀。」

  「越大俠見笑了。這盟王之稱,還是魔門所取。聽了半年,竟連麾下也這麼叫。」阡苦笑搖頭。

  「還叫越大俠這麼見外作甚,上次在蒼梧山絕頂一戰,越大哥還欠了你十斤好酒,正等著你來飲。」越野氣度裡的粗獷豪邁,此刻看是不是有些諷刺?連他這樣的人,時間一久,竟也生了異心,想要脫離短刀谷,在陝西自立為王,也許,中間有蘇降雪的動搖和旁敲側擊甚至陰謀誘導,但,越野當年初入短刀谷時,何嘗會有半絲獨立之心?正是因為他有實力,無野心,短刀谷才放心把一塊地域的所有義軍都交給了他甚至以之冠名啊……

  「這位?想必就是楊鞍兄曾經提起過,眼神術一流的莫非了吧?金國十大在逃通緝犯,論賞銀,我越野第一,你緊追其後。」越野笑著看向莫非,「顧將軍也說過,林阡麾下之中,他最欣賞的非你莫屬。」誇得莫非喜滋滋地笑。越野和眾人都見了禮,獨獨沒有和一個,從頭到尾,完全把海逐浪冷落在那裡,吟兒注意到了這一幕,向來和海將軍交情深厚,她難免也不是滋味。

  「是弟妹麼?一年不見,竟好似平添了些英氣。」沈絮如這「弟妹」一出口,教附近聽見的人全然臉色一變,冷飄零悄聲問文暄:「什麼弟妹?」文暄道:「這兩位,是越副幫主的兄嫂。」冷飄零詫異一笑,壓低聲音:「倒是巧了,那邊洪山主逼婚,這邊弟妹也叫上了。」

  沈絮如看吟兒色變,以為她羞澀,笑著低聲說:「我二人正待去看望風兒,你不如也去。風兒若是見了你,必定會恢復不少。」

  看吟兒面色尷尬,阡當即為她解圍:「沈女俠,不如等吟兒安頓妥了再去看他,我正好也有事要與越風商議。」

  沈絮如滿面笑容,還是那般性直,對著吟兒嘖嘖稱讚:「越看越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唉,風兒的撫今鞭,今時今日,算是當世一流了啊。」

  吟兒微顫,林阡蹙眉,這舉止和神色裡旁人難以察覺的微妙,被身側的冷飄零和葉文暄雙雙洞悉,二人心中皆嘆,沈絮如這句話,當真大錯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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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風的撫今鞭和洪瀚抒的火從鉤,的確都算得上當世一流,可惜了,當世卻還有一個林阡。」最清醒的旁觀者,莫過於文暄與飄零,安頓妥了,二人閒遊之時,冷飄零嘆息說。

  「我恐怕,川蜀一戰旗開得勝,激化了洪瀚抒稱雄決心,而魔門之役身負重傷,也加深了越風對小師妹的不捨。這兩段感情同時水到渠成,對於剛剛經歷了不少坎坷和遺憾、還需要時間冷靜進展的小師妹和林阡而言,著實太過突然,但又無法杜絕,此時此刻,他二人心中,一定混亂至極。而且我看得出,沈絮如和越野,意圖不是那麼簡單。」葉文暄如是說。

  「這麼說,文暄也覺得,林阡和盟主的感情事,再怎樣不合時宜,也不可能再蟄伏冷靜了?將要浮出水面了?」飄零一怔,笑問。

  「是啊,林阡那樣的人,決定之前會權衡大局,決定之後就堅定不移,戰事情事皆然。可是這一回非同尋常……這一回,外力比林阡自己預料得大得多,事態也前所未有地急,巧到了一起來。他根本沒有時間再權衡,因為只有他一個人能夠插手小師妹的婚事,把洪瀚抒和越風兩派勢力都制止。若再不插手,局面來不及救。事關聯盟,他不會允許自己有多冷靜。」葉文暄說。

  「其實……不關乎聯盟吧?感情上,誰會比誰冷靜呢?」冷飄零微笑道,「我認識林阡和盟主的時間不長,卻也知道,他二人多年風雨同行,盟主從十五歲到十七歲,都是跟在這個男人身邊一步步走過來成長起來的,也只有她一個女子,見證了林阡如何從韜晦到鼎盛,單從這一面看來,這份情感,早是普通感情無法比擬。何況他二人不僅戰場是絕配,心裡面早就有彼此。早先我便說過,林阡對她的感情,其實和對談靖郡主一樣,激烈到超越聯盟的利益。先前郡主太明確、盟主表面又不在乎,誰都難以看透徹,但如今倒也是個不錯的機會,令林阡看清楚,還有另一個人,同樣值得他負盡一切,感情深淺,只是個過程的差距。」

  文暄不禁一震,嘆她洞察力如此之強:「飄零雖然向來熱心腸,喜歡關照身邊的每一個人,但似乎對小師妹尤其關心?連對她的理解,都比那些認識了她幾年的人深刻。恐怕連她的小師兄沈延,都及不上你知她。」

  「也許是跟她有緣吧,你小師妹外表活躍,內心堅韌,正是我欣賞的女子,我真是見不得有情人難成眷屬。」冷飄零道。

  葉文暄本想問她:飄零,為什麼你喜歡關照身邊的每一個人,卻獨獨不肯把你的過去告訴我?見不得有情人難成眷屬,又為何對我若即若離?欲言又止,惟能沉默與她同行了一段路。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忽聽冷飄零默念這句,葉文暄緩過神來,看見隱逸山莊這若晴若雨的絕妙景象,釋懷一笑:「原來如此,道是無晴卻有晴……」

  「只希望在隱逸山莊的所有愛侶,不論是現在恩愛的,還是將要進展的,都能幸福地相伴一生。」冷飄零輕聲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4:50
第338章 道是無晴卻有晴(2)

    日薄西山時候,漫天雲蒸霞蔚,遍地彩虹繚繞,遠眺萬練倒懸,近瞰鬱鬱蒼蒼。似雨非雨的天氣,似靜不靜的心境。

  既然喜歡看日落的殘缺,哪怕這別墅裡最好的觀景處不是院中,而在屋頂,吟兒性格使然,那就一定會坐到屋頂上去。阡看她一入山莊話忽然變少,便知擾亂吟兒心情的,除了遠在川蜀的瀚抒之外,必有這近在咫尺的越風。

  「還在擔心越風傷勢?我見他已經能夠動武,雖然不大靈便,總算恢復得不錯。這幾日可能是舟車勞頓,染了風寒,休憩一段日子便會無事。」阡輕聲勸慰,攜酒在她身邊坐下。

  吟兒沒有說話,只輕輕嘆了口氣。

  有句詩寫得貼切,「相逢便是相思澈」,就像今天越風見到吟兒的時候,再怎樣不適,面色都自然而然地好轉,全被沈絮如說中了。越風是思著吟兒的,平時看不出,病後才不斷絕,阡明白,此刻的越風,不就是當初的宋賢?

  當瀚抒囂張跋扈,指名要定了吟兒,阡可以斥責胡鬧,可以置若罔聞,而當越風什麼也沒有流露,但其實也一樣要定了吟兒,阡卻不能予以辯駁,不能無動於衷,只因對吟兒的愛,誰也不可能及得上越風深。

  可是此刻,分明聽見吟兒在嘆氣。吟兒的感情,似乎也達到了最波折。是啊,尚不及從雲煙離開的悵然中走出來,就又多出了一份對越風的愧,怎可能不嘆氣,怎可能不糾結?但吟兒再如何思緒萬千,都有唯一的出發點,嘆氣糾結都是為了他林阡,阡的心裡,再明白不過。不經意間阡也發現,此時的自己,竟心亂如麻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雜念比壓力還要排山倒海,即便是借酒去銷也根本不能釋懷——原來,他最不能釋懷的人,還有一個是吟兒……在紀景林楚江相繼死去後,就一直相伴江湖相依為命的吟兒……

  不需要吟兒再剖白,她的心意他早已經完全瞭解,他知道現在舊事重提不適合,但瀚抒的強行逼婚和越野夫婦的旁敲側擊,不僅在干擾著吟兒的心情,也攪亂了原本他平靜的心境。理智告訴他,現在就妄下決定必然武斷、不可以為瞭解燃眉之急就連後果也不管——但為什麼,思緒激烈到無法克制,也根本沒有閒暇來考慮理智!?

  在這個寂靜的黃昏,遠離刀鋒的屋頂,默看著身邊滿腹心事愁眉不展的吟兒,阡心底最深處,迷濛地閃現出這樣的一絲疑問:該不該、盡快把吟兒救出這感情的苦海?然而,救出了她,卻要令她沒有轉圜地,陷入自己的未來……

  該不該把吟兒帶進來?在心頭,這疑問出現得突然,淺得似浮光掠影一般。夕陽下霧氣瀰漫,緋紅色漸隱漸淡,當微雨和薄暮一起開始籠罩這片人間,才發現,他的心和這片人間一模一樣,淪陷時毫無防備,再回首一切惘然。

  暮色再輕,終將俗世點染。一旦染了,就戒不掉,所以天天都有暮色。

  練幕拋珠成碎玉,澄潭醉飲沐虹輝……

  夕陽,雨水,彩虹,青山,綠樹,白川,酒和花香相伴的歲月,浮光掠影的念頭,他的心忽然收緊,時光,不如就停在這一刻吧,拋棄了那些煩瑣的爭鬥和算計,就這麼簡單地和吟兒坐在屋頂上欣賞風景多好,和吟兒相處時,心態都會變得年輕。

  

  夜幕降臨,透過模糊的霧氣,看見天邊寥落的星辰,燈火輝映外,群山飛瀑宛若鏈墜,這經典的好時光,彷彿失去雲煙之後,是第一次擁有。

  「吟兒,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記得,身邊還有我。」阡就此打開心扉,輕聲對吟兒說,「一個人解決不了的事,不要獨自一個擔負,這是你曾經告訴我的,何以現今自己卻做不到?」

  吟兒一愣回過頭來,粲然一笑裝不在乎:「沒有啊,我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只是在擔心思雪而已,她不告而別,著實令人擔心……」支支唔唔,明顯口不對心。

  「瀚抒、越野、越風,這幾個還真是很擾心。」阡帶著微笑,故意提及。

  她神色忽然變得認真起來,怔怔地看著他:「你知道我在擔心什麼是嗎……越風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他答應做兄妹的時候,從來沒有這樣令人揪心的神色,可是,也許這次受傷真的很嚴重……我在想,如果瀚抒要逼我就範的消息傳到這裡,會不會影響越風的傷勢……」

  「不用擔心,要封鎖瀚抒的消息,不是很難。」阡說,「況且,我絕不會答應瀚抒的脅迫。」

  「但這只是暫時的一次而已啊……這一次他想到了用鄭奕郭昶來要挾,下一次難保不會趁聯盟危難的時候要求。他總會找到方法。他那種性子,既然想就一定要做,別人都告訴他錯了他卻死活一意孤行,沒有半點溝通的可能。」吟兒眉間盡皆愁緒,「我真怕像大嘴張說的那樣……」

  「大嘴張又說什麼?」阡蹙眉。

  「說將來洪瀚抒叛逆了來作亂聯盟,盟主搞不好要被迫去祁連山和親。」吟兒邊說邊忍不住自己都笑起來。

  「大嘴張倒是有說書的天賦。」阡難得一笑,「不會有這一天的,吟兒,有我在一天,都不會容許他這麼做。」

  吟兒聽著聽著驀然一怔:他究竟,是不容許瀚抒作亂聯盟呢,還是不容許瀚抒脅迫我……

  阡察覺出吟兒呼吸的一凜,心念一動:其實我竟是這樣強烈地、不希望吟兒離去……

  「如果……」不約而同,阡和吟兒的心裡,其實都有解決的方式,阡當然讓吟兒先說。

  「如果,讓你對瀚抒說,你作戰的時候時時刻刻都需要我在身邊,即便是要你虛情假意幫我去敷衍他,可以嗎?」吟兒輕聲,卻堅定地問,眼睛裡有淚光閃爍,「如果……讓你假扮……我的未婚丈夫……對越野他們說,可以這樣嗎?」

  他又怎麼會是虛情假意幫她去敷衍瀚抒?他的確需要盟主時時刻刻在身邊,甚至一生一世在身邊,他又何必去假扮她的未婚丈夫,他本就是她的未婚丈夫!當思緒變得混亂,心也隨之衝動,面對著這樣一個善良得不想傷害任何人、所以甘願自己退到絕路的吟兒,阡只能把一切顧慮都暫且拋到九霄雲外:「當然可以,隨叫隨到。」

  吟兒一怔,呵呵笑起來:「真是乾脆,比海將軍他們義氣多了,果然咱們是最鐵的同盟沒錯。」

  「那是自然,結盟那天,你雲煙姐姐說過,這個聯盟不結則已,要結就是一輩子,你也說過,無論走到哪裡,永遠都是一條心。此刻雲煙如果還在這裡,也一定會幫著吟兒你,去向瀚抒和越野說明白你的心意。她一定與我一樣,深知吟兒不願離開,也更不希望吟兒離開。」當再度提起雲煙,阡果真不再像從前那麼消極,微笑著回憶他過去擁有的幸福,儘管雲煙已經走了很久很久,但這份幸福,並沒有因為她不在了就成空,還在阡的心頭留存,溫暖,深刻。

  吟兒卻忽然發現,長久以來各懷心事的自己和勝南,心事竟似乎有了些許重疊。她聽得到,阡這句話裡,不止有雲煙姐姐,還有她鳳簫吟,阡記著她的言語,和記著雲煙姐姐是同樣堅牢,並不只是因為掛念雲煙姐姐而不知不覺把自己也記得,而是因為,那些牽制勝南的心事裡,早就有她鳳簫吟的份量,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正越來越重……只是,她唸著他太久愛著他太深,竟一直沒有發現,他很早以前就在為她著想,也沒有深入地體會過:現在她糾結的時候他在她身邊守護,正如當初他悲慟的時候她在他身邊陪伴一樣。

  勝南心裡,實際是有她的,存在過,也存在著,沒有淡化,也沒有加深,但一度擱淺了現在提還不是時候。不是時候,因為現在本不是要問勝南愛不愛她要不要她,現在要問的是,她究竟可不可以走進他的生命,他將來的歷程?她知道自己不能踰越誰,也本不可能取代得了別人,她只想一直這樣不離去,與他同行這動盪卻精彩的一生……

  幸好她現在發現,他是那麼強烈地要把她留下,原來她不是一廂情願……

  「勝南,你有更好的解決方式,是嗎?適才你想說的『如果』是什麼?」吟兒終於不再那麼憂慮。

  「我想說,如果瀚抒和越野都來逼婚,我便對他們講,盟主只有在我身邊才開心,我也需要盟主在側才舒心,對所有人都這麼堵,用不著兩套理由。」阡說的同時,卻在心裡責問自己:為何我不希望吟兒離開,竟近乎有種自私……

  「不對啊。這解決方式,明顯還不如我的。」吟兒微笑說,「你曾經對我說過,對付不同的敵人要用不同的手段。瀚抒吃硬不吃軟沒錯,可是對越野就明顯不能用。你要是真這麼說,怕越野他們個個都會罵你是掠奪者了……」忽然吟兒靈光一現,「不如,宣揚諸葛其誰的那句讖語如何?反正我是禍水命,會禍害我的男人,這樣一來管保他們一個個都對我敬而遠之。」吟兒的心情驟然大好:「一切就這麼迎刃而解了,真好!」阡急忙拉住她:「等等,等等。這麼損自己名聲的事你也肯做?」

  吟兒在心裡說:是啊,這麼做,才不會擾你的心,我答應了雲煙姐姐,決不用任何一件事來煩擾你。說到就要做到。

  吟兒站起身,立即要從屋頂離開,阡笑著立即給她潑冷水:「當真喜歡你的男人,怎可能計較你禍不禍水?這方法一定失敗。回來,從長計議!」吟兒一怔,想他說得還是不錯,但是,難道真要讓阡得罪越野然後和瀚抒也撕破臉麼,她雖然想問題簡單,也知瀚抒和越野,各自代表了一方盤根錯節的勢力。如今聯盟雖然大局已定、牢不可破,但最不安穩的川蜀蘇降雪,正與西夏洪瀚抒、陝西越野毗鄰。

  吟兒剛欲轉身回去,卻不經意間見到走道里燈光映著的一個男人清秀的側臉,這男人約莫二十多歲,衣著華麗,在視線裡移動著過去了,身後跟隨著一班侍衛,依稀是個貴族少爺,吟兒看得呆在原處,竟連阡的話都忘了聽。

  「怎麼了?」阡見吟兒不知不覺就忘了站在屋頂腳步一移差點失去平衡,趕緊上前一步拽住她手臂,循著吟兒的視線看過去,漸行漸遠的那道背影,他再熟悉不過,是楚風流的未婚丈夫,二王爺完顏君隨。

  「怎麼連他也來了?」阡蹙眉,「難道說楚將軍也來了此地?」

  「他是誰?你認得他?!」吟兒氣急敗壞。

  「吟兒不認得他麼?他是楚將軍現在許婚的王爺,二王爺完顏君隨。」阡一愣,低頭看吟兒神色緊張,奇問,「怎的如此緊張?」

  「彷彿,在哪裡見過他……這眉眼,好是熟悉,真的好像見過……」吟兒的表情複雜,抬起頭來央求阡,「我們……不如跟上去看看他……我想……看看他……」吟兒說這句話並不奇怪,怪就怪在,不該在心事重重的時候,用這種認真嚴肅的腔調,說得阡也言聽計從,隨即應了。

  

  說去就去。

  一路緊隨,悄無聲息。

  山莊最大的這間廳堂,三生有幸被改造成了王爺府邸,僮僕們全都撤換成親兵,侍衛恪盡職守森嚴至極。原本憑阡和吟兒的經驗和本事,潛進去該有七八分把握,然而謹慎起見,阡還是決定帶吟兒從屋頂上窺探為妙,且逗留不宜過久,儘量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伏在屋頂上,阡揭開一瓦片,輕聲道:「小心些,薛煥和軒轅九燁都在這裡。」

  吟兒又連續揭了數塊瓦,邊揭邊漫不經心問:「嗯,這個人是二王爺?」

  阡趕緊把她揭開的瓦片一片片蓋回原處:「你在幹什麼?你想把屋頂掀掉麼?」

  吟兒重新回來揭:「不行,只揭一片,看不清楚。」

  阡當機立斷再把瓦片速速填回去,吟兒怒,微呼:「這樣怎麼看得見!」

  卻聽薛煥警覺:「誰?!」阡一驚,忙按住這丫頭的嘴。

  「怎麼了薛大人?」二王爺問。

  「王爺受驚了,適才薛某聽到了一些響動,以為是刺客來犯。」邊說著,薛煥邊狐疑地往四周看。許久,才確定安全,氣氛一鬆,只聽二王爺冷笑:「哼,不會又是我那位大哥幹的好事吧?不念手足之情,三番兩次要我性命。」

  「其實,二王爺倒不必顧忌大王爺,他的氣數,早在泰安就盡了。」軒轅九燁的聲音,「小王爺,才是二王爺的當務之急。輪迴劍,不能落在他的手上。」

  「嗯,你前次跟我分析的道理,我也全都明白。金南那邊,幾乎全是他的人。」二王爺嘆了口氣,「我這弟弟,小時候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一直以為他喜歡舞劍吟詩,他結交的,也全都是些儒雅之士……想不到,上了戰場不到幾年,竟這般得和父親如出一轍。」

  「不過,他有一點及不上二王爺的是,他本性裡,對權力地位不甚追逐。最近這段日子,他倒是樂得清閒,似乎有了新歡,就忘了江山。」軒轅九燁搖頭。

  「天驕大人真的以為他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那種人嗎?」二王爺一愣,卻不以為然,「君隱才不會看上那林思雪,他自小玩世不恭,聲稱三十歲之前不會對任何一件事情認真。不是我誇口,他玩過的女人,恐怕比林思雪見過的男人還多。這林思雪,只是他一個新寵,牽絆不住他的。」屋頂吟兒大驚失色,若不是被阡牢牢按著,早便發出聲音。

  「可是本性使然,上次他與林阡一戰過後,竟然私下問我,這些戰爭到底有何意義,死傷堆疊,不如和平共處。這樣的話,可是王爺的繼承該說出來?小王爺表面是王爺最好的繼承人沒錯,不過,連王爺自己,恐怕都還沒有認可他——這個兒子,竟然沒有一絲掠奪欲,分毫不像王爺自己。」軒轅九燁微笑,輕聲駁。

  「再怎麼說,林思雪也絆不住他,那女子雖然年輕貌美,在君隱玩過的女人中央只算姿色平常。她先前不知君隱是王爺,被君隱玩弄得團團轉,傻氣得很,逃不過被君隱拋棄的下場,盛京那邊到處是她的前例。」二王爺嘲笑著說,「她就等著哭哭啼啼做棄婦的日子吧。」

  吟兒原先還可以聽阡的話隱忍,不想招惹敵人所以一動不動,再怎麼好奇這位二王爺也都心知不得節外生枝……然則聽聞事情關乎思雪,拳已經越捏越緊,待聽到這句嘲笑,氣得身體都在發顫。薛煥本就警惕,這回怎麼也不可能錯過這響動,順手一劈,他身側桌上驀然少了一件物事,速如流星直往發聲處打,阡眼疾手快,匆忙帶吟兒在屋頂上滾開一轉,反手倉促一接,轉的力度輕微到仿若無人不留一痕,接的力道卻與此同時做到了最強勁最兇猛!

  吟兒又一次在凶險最附近,驚魂未定地看著阡沉著冷靜的神色,那器皿依稀是陶制,穿透過的屋瓦盡皆粉碎,留在阡手上時卻完好無缺,只不過是薛煥借力打來的而已!

  不容喘息,順著阡長刀激烈搏鬥的方向,看見屋頂又多出來的一把劍,破瓦而出時就殺氣畢露、劍招凌厲,自是軒轅九燁無疑,頃刻之間,刀劍相爭已有數十回合,看得出,軒轅戰力恢復得極是迅速,劍招愈發地短促凝練,「劍簡意賅」,高妙絕倫,然則一撞到阡的飲恨刀上,又彷彿不再那麼驚豔,少了些許慷慨激越,「意足而勢不及」……

  阡與軒轅起先還未移一步,吟兒已覺腳底不穩,待他二人交戰漸酣,從屋脊拆到屋簷,再從屋簷拚鬥歸來,周圍一切都像被他二人攪了個天翻地覆,經行之處,空中霧氣都將凝又溶,久之,停留在視覺裡的竟有兩道水印,不斷絕地貫穿交織在屋頂四處,使戰局如網。

  「原來是你們。」軒轅九燁留意到他二人適才動作親密,眉一挑,衝著吟兒微微笑:「幹得不錯。」說的同時未停止與飲恨刀爭鋒,吟兒心頭卻是一凜:鬼兮兮他、到底有什麼企圖……

  「那個……那個刺客是誰?」二王爺已經率隊到了對面簷下,看見阡時面色一變,再看一側的吟兒,顯然覺得陌生又熟悉。

  「王爺不知,那位是抗金聯盟的盟主鳳簫吟。」隨從說。

  火光把屋頂照得像白晝般亮,吟兒慍怒地瞪回去:「『王爺不知』!你聽著,好好管教你弟弟!林思雪出了任何差錯,我都決不輕饒他!」一下子給二王爺起了這麼個哭笑不得的綽號。

  「你二人為何要來窺聽我?!」二王爺一怔,面色冰冷,強示威嚴。

  「覺得你眼熟,看看你不行麼?」吟兒以傲慢的態度實話實話,二王爺被她語氣一驚,更是納悶:怎麼性子和君隱這般相像,對我說話時不可一世?思慮之時,再凝神望去,不禁一震:「薛大人!薛大人是什麼時候上去的?」他記得,他適才對鳳簫吟好奇發問的時候,薛大人還是在身邊保護的,這一眨眼,竟然離開了這邊簷下,瞬間轉移到了對面屋頂麼?!

  「王爺不知,薛大人他……」隨從正待回答,二王爺當即大怒:「不准再說王爺不知!」引得眾侍衛強忍笑意著實難受。

  吟兒雖在戰局之外,卻一直保持著戒備,餘光掃到黑影一掠,心念一動當即探劍,然而未及上前攔阻薛煥,竟見軒轅九燁劍影急往自己面前橫斜,吟兒臨危不亂側身閃避,阡之刀亦當機立斷急行而偏,強行到此將軒轅玄色劍光硬拖了回去,力道雄厚無匹,氣魄當仁不讓,緩得一緩,吟兒從軒轅陰毒的微笑裡,發現軒轅此舉八成是故意,他依稀是在試探著什麼……

  「煥之,他應當是恢復到了從前狀態,可以來挑戰你了。」軒轅這一劍實力稍遜,目的卻贏了,面帶著滿意的笑他撤劍回身。站在屋脊的薛煥,陽剛魁梧,雄壯威武,氣勢上有著明顯的高屋建瓴感。金北第一,名不虛傳。

  「林阡,你的傷有沒有恢復完全?我的第二刀和第三刀,還為你留著。」對別人,薛煥的每一刀都必定是致命的,對阡,他卻把第二刀和第三刀輕描淡寫同時說了出來,既是一種切磋的暗示,也根本是堅信著阡一定能給他連續兩刀的震撼,吟兒知道阡此刻對薛煥一定還保留著一份敬重,當年,薛煥算是阡盡全力想要達到的目標,是阡在刀法上的崇拜。

  「承蒙薛大人厚愛,飲恨刀隨時應戰。」阡肅然說。

  「好!只有兩刀,先長刀後短刀如何?!」薛煥近在咫尺,聲音裡的穿透力振聾發聵,吟兒和軒轅都下意識地站遠。留他二人在屋脊處,吟兒與軒轅各據一側仰望。

  

  楚狂刀薛煥,曾以短短一招之效,滅盡橫行金朝多少梟雄,今日一睹,才知為何這短短一招,會讓無數高手無路可逃——最駭人的不是出刀一刻,而是出刀前的那一瞬!

  那一瞬是薛煥在鋪墊著行動,埋伏著氣勢,囤積著戰力,那一瞬卻是敵人進退不得,忐忑不安,始料不及,那一瞬更教旁觀者錯覺,一次交睫真如有千萬年!

  錯不了,薛煥在那個瞬間有七八個要揮刀的方向!欲加之速,竟似比速度本身還快!先聲奪人,楚狂刀完全把觀戰者的思想全然切碎,游移在疑慮與震撼之間!風乍起,吟兒和軒轅臉上,仿若有灼烙感蔓延。刀的個性,和主人一樣,爽利粗放,卻來勢洶洶,由始至終都壓迫甚至摧殘。

  歎為觀止,卻還有一把更年輕的長刀,刀路滿溢在這個瞬間,雨色被瀑布境內的水汽一襯,從黯淡到白熾極速轉折,張狂地拆分開天幕,割斷了所有空氣的退路,沒有理由地將磅礴、洶湧、慷慨和悲壯融入夜色,猛烈,澎湃,輝煌,亮了他手裡的刀,卻涼了俗世的那片火光溫熱。後發制人,是阡的飲恨刀,見此刀威,不枉今生。

  路過屋脊的山風水汽,不知是被楚狂刀引去的多,還是被飲恨刀借走的眾。卻令軒轅吟兒皆嗟嘆,眼前侵略屋頂的分明就是一場狂風驟雨,甚至颶風海嘯。也許,只有達到了楚狂刀和飲恨刀的那個領悟,才能夠做到煥阡二人這樣,撼天下人,撼彼此,唯獨不撼自身!?

  軒轅蹙眉看著林阡:眼看他越走越高,走到極端,那淮南林陌,還如何與他一較高下,如何引起這阡陌之傷?

  吟兒卻是惋惜的目光望向薛煥:可惜,他一年只能出三刀,使得勝南的將來,一年唯有三個瞬間的滿足,有對手,卻戰不得……

  薛煥,是唯一一個交手時和阡不論勝負,無關生死的對手,卻在一刀的時間內,激起阡無窮的戰意,亦從而誘出了阡十成的功力!

  然而,他誘出了阡十成功力的那一刀,攻勢何嘗不是被飲恨刀瓦解殆盡了?煥阡之間,再無相互保留!

  太完美,卻太短暫,使得回味時驚心動魄,卻同時後悔不迭,繼而心生絕望……這究竟是一份怎樣的感覺啊?陡然間,最近側的軒轅和吟兒,竟都不敢再求第二個回合。是因為,第二個回合會更完美,卻更短暫嗎?明明知道,第二個回合之後,一定會得到和現在一樣的失落感和絕望一嘆,不如就提前絕望了,絕望再燦爛的之後都一定會消亡的,絕望潮起之後必潮落,絕望每一場巔峰後的寂寞……

  出生時銀瓶乍破水漿迸,滅亡時四弦一聲如裂帛。

  交疊兩刀,剎那生滅,稍縱即逝。

  勝負如茶,品彌香,欲辯卻難言。

  這追逐的過程,這落寞的結果,誰甘心窒息此時頓,卻焉能重回那一瞬?!

  

  一戰畢,阡與薛煥各退幾步,吟兒和軒轅立即上前。吟兒明顯看出,他二人氣力都有折損,臉上卻都掩不住相見恨晚的情緒,這樣的相見恨晚,令吟兒都忍不住嫉妒。

  卻聽阡調勻了氣息,發自肺腑:「薛大人的楚狂刀,耳聞果然不如親身經歷,林阡受教無窮。」

  「哦?可以從我這刀裡受教?學到了些什麼?」薛煥頗有興趣地問。吟兒一愣:難道這位薛大人聽不出恭維?哦,怕是從前和薛煥對決的敵人,一刀下去不是死了就是重傷,沒有機會令薛煥問出這句……軒轅也是暗道:煥之真是個直腸子,聽不出恭維,這般不思索就問……可是,明明連軒轅也沒有見過薛煥這般的開心表情。

  阡卻當真不是恭維:「再沒有任何別人,像薛大人這樣,每一刻添加的力量,似乎比原有的力量本身更強大,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力量任誰都難以抵擋……我若是可以用到飲恨刀中來,就好了……」

  「哈哈哈哈,若是你把我的特色都偷去了,那我薛煥當真一年一刀都不用出,直接退隱算了!」薛煥爽朗大笑。

  卻在此時,阡和吟兒都留意到空中傳遞來的屬於聯盟的數枚暗號,暗號的多少,正強調著事態的緊松,隨著信彈鳴鏑的愈加密集,且全然來自於葉文暻暫居之地那同一個方向,吟兒心中一顫,和阡對視一眼,皆知輪迴劍險,不宜久留。

  「什麼?君隱他?」從二王爺震驚的話語裡,依稀猜到形勢的改變,和小王爺完顏君隱脫不了關係。

  「勝南,我們趕去麼?他們……」吟兒急忙說,也不管薛煥軒轅的表情有怎樣的變化。

  「來不及了,輪迴劍已經失陷。」阡輕聲說。吟兒不禁一震:「什麼?」暗自嘀咕:明明不是這樣的,如果輪迴劍失陷,暗號才不是這樣……

  「已經失陷?」二王爺臉色大變,捉起那趕來報信的親兵大罵,「你敢貽誤消息!」吟兒跟隨阡久了,方知道阡這麼說,明明就是在耍弄這二王爺亂他軍心,不禁暗笑。

  軒轅得到了自己安插的鳴鏑報信,也早就聽出了阡這句話是何用意,卻終究奈何林阡不得,看二王爺方寸大亂,只得從屋頂離開:「王爺切勿驚慌,我立即隨王爺一併去看。」

  「林阡今夜,先欠薛大人一刀,戰事要緊,還望薛大人海涵。」阡轉過身來,鄭重說。

  「也罷,你二人再不去,南宋武林群龍無首,我薛煥也不是那麼趁人之危。」薛煥點頭,「卻要給你提個醒,你的短刀路數,我在王妃帳中見過一次,下一刀,你恐怕要當心了。」

  「謹記薛大人教誨,來日方長,就此告辭!」阡當即與吟兒飛簷走壁,直取葉文暻居所。

  

  「大凡武功高手,或被權力牽制終生追逐,如梁四海、柳峻,甚至是如今的軒轅九燁,而或被權力壓迫畢生周折,王天逸、葉不寐、陳鑄皆如是。南北前十及其麾下,無論有心還是無意,一身武功,都不過是為那位名叫完顏永璉的王爺辦事而已。」阡心中嘆息,從軒轅九燁和二王爺短短幾句裡,聽出了又一場金南金北內部的爭端,「誰取輪迴劍,誰便治國平天下,實力欠缺的完顏君隨當然力求,卻不知那看低權力的完顏君隱為何也要……」

  吟兒不解阡一路在嘆息什麼,奇問:「是因為欠了薛大人一刀,所以覺得遺憾嗎?」

  「不是,我是在嘆息,權字面前,那麼多英雄豪傑折腰。」阡輕聲道,「輪迴劍治國平天下的本領,讓這幾個小王爺,有了在父親面前展現的機會,我想,二王爺一定是為了證明自己,而小王爺,恐怕是為了令父親開心……不管動機如何,都令南北前十在事態面前必須選定跟隨。而南北前十曾經再簡單不過的『同行相輕』和白帝城分裂,竟冥冥之中為這場王府繼承人的派系之分打下了基礎,南第九和北第四,地位上隱含了南北前十的歸屬,而南第一和北第二,作為決策者規劃了他們的何去何從。至於中立的那些,難說究竟是隱逸,還是轉變,總之現在,都該是身不由己、隨波逐流了。很幸運啊,我們目睹了南北前十這場分派的最開端,始作俑者竟然是輪迴劍,推波助瀾的是我抗金聯盟。」

  「南第九、小王爺……北第四、楚風流……南第一、賀若松……北第二、鬼兮兮……」吟兒好容易才把這些對號入座,「勝南,為什麼可以把這些人都牢牢記得?我卻記不得?」

  「可是吟兒卻牢牢記得雲霧山排名的前五十個,還有各大幫派所有香主副香主的名字,這些我是望塵莫及。」阡笑著說。

  「那是當然,較之敵人,我當然更喜歡記得自己人了。」吟兒蹙眉,「其實我以前還不是那麼討厭南北前十,聽你這麼一分析,忽然覺得我是越來越不喜歡他們了。我最喜歡看見齊心協力,最厭惡反感窩裡鬥。」

  所以吟兒喜歡抗金聯盟,遠勝過喜歡短刀谷。

  最喜歡齊心協力,最厭惡反感窩裡鬥——吟兒說得是那樣簡單。

  那就是她夢幻的江湖,那也是他假想的真實。

  

  

  吟兒,我會盡我一切的力量,制止我們的聯盟,淪為短刀谷內亂的犧牲品。我絕對不准,任何人把抗金聯盟搬進短刀谷去,即使是路政前輩和柳大哥。

  所以,這一次要留輪迴劍的,沒有各大幫派,只有我們幾個人。短刀谷燃眉之急的這場內亂,我一定要在它激化之前,找到制止的辦法,牽連最少的人,付出最小的代價……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4:50
第339章 但願君心似我心(1)

    「林兄弟,盟主!你們可算來了!」一直在堂外焦急打轉的海逐浪,一見阡和吟兒趕到便立即欣喜沖上前來,在他身後的方向,人來人往,劍拔弩張,爭端箭在弦上。

  卻怎可能不氣氛緊張?關於輪迴劍的爭執,單論宋金雙方,實質就有四派人馬,再添算葉文暻、隱逸主人和川黔滇鄰近流寇,戰意從來就在沸騰,只不過,因為勢均力敵又同時身處邊荒,才不約而同維持了這個平衡,可是,誰都明白:一觸,即發——

  平衡一旦被打破,事態就會急劇崩壞,趨勢陡急到任誰都無法掌控!正因如此,阡才不可能像二王爺這樣挑了個最大的屋享受而不選最近的地方部署。然而,終究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在來的第一天夜晚就交手,連山莊周邊還沒有探索清楚……

  「出了什麼事?」阡和吟兒同一問,語氣截然不同。

  「原來山莊裡的僮僕告訴葉文暻,主人臨走前留過口信,葉文暻如果到此有三日之久而一直未見主人身影,可以不必等待自行離去,把劍留在這間廳堂便好。再過一炷香,葉文暻就有三日了,所以,他正準備把劍放下就走!這樣一來,輪迴劍丟不丟,跟他是一點關係都沒有!」海將軍忿忿說,「葉文暻剛收拾了準備走,那金國小王爺就來了,明擺著是要搶劍。幸好咱們也不糊塗,我和莫非、葉少俠、柳大叔他們當即就到了,氣勢上足夠壓著小王爺,不過話雖這麼說,少了你們在,總是不踏實。」

  廳堂裡人群擁擠,敵對氣氛愈加濃厚。吟兒自是心急,邊聽邊疾步而去,身側阡腳步雖快,卻相當輕,明顯不像她這般緊張,吟兒走著走著,忽然一笑,心境因他而靜,低聲問:「像相信你那樣,相信你所有的麾下?」

  「這一次,還有敵人們值得我相信。」阡低聲答她,也是淡定一笑,「二王爺和小王爺,一個是想證明實力,一個是想完成父親的期許,自是不想奪了劍還遭人非議,說他們趁虛而入不算奪劍反是偷劍。所以,他二人一定會等候著盟主和我到場之後,再率領他們的麾下、從實力完備的我們手上強奪輪迴劍。」

  「他們休想!」吟兒冷笑。

  「為什麼說小王爺只是想完成他父親的期許?」海逐浪緊隨其後,不解其意。

  「我先前在金國的時候,聽聞小王爺是儒雅劍痴,後來與他作戰,又覺得他嚴酷驍勇。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本性喜好和平,卻不得已要磨練掠奪欲,完成他父親對他的期許。」阡結合軒轅九燁的話推測,「很可能在金人眼裡,誰能奪得這輪迴劍,誰就是完顏永璉的繼承人。」

  「哼,如果我得了,豈不是我來繼承?!」吟兒驕傲地笑。

  「哈,那也很不錯啊。抗金聯盟,就成了宋金聯盟。宋國歸林兄弟,金國歸盟主。」海逐浪浮想聯翩。

  阡接下這話茬,笑道:「真到了那時候,金人宋人,還有什麼區別?」

  他三人談笑風生經過人群,卻好像把別人的輕鬆都掠奪了來,再回報給別人無窮緊張感。隨著他們越走越近,殺氣已然達到鼎沸。

  

  廳堂正中這炷香已經燒去了一大半,眼見著便快沒入香灰之間,隱逸山莊的主人沒有半點要歸來的跡象,輪迴劍,亦即將離開鑫森淼護衛下、葉文暻的手上。

  在看見林阡的這一剎那,葉文暻的臉色才得以舒緩,流露出一絲釋然的笑。而流露出笑容的,豈止葉文暻一個,小王爺一見林阡,當即對葉文暻客氣又不可一世地驅逐:「葉總鏢頭,你可以走了。接下來,輪迴劍不再屬於你一家鏢局,而是屬於我們兩大江湖。」

  「話說清楚點!誰和你們是『我們』?!」吟兒一邊採取傲慢態度比小王爺更加不可一世,一邊示意林思雪趕緊回到這邊陣營,林思雪再怎麼依依不捨,師父都比小王爺重要,急忙跑到吟兒身邊來,面帶著羞澀的笑,吟兒一見這笑容,就忍不住要保護她的決心,驟然對那小王爺印象更差。

  「好,香盡了。」葉文暻托劍起身,正欲離開,孰料話音未落,已然有人出手強奪!

  儘管那時,葉文暻的聲音明顯偏向聯盟這邊,卻沒想到他話還未說完,甚至香還未燒盡的時候,詭絕陳鑄就展現了他驚人的看家本事,速度!平時做事就比常人快三四倍的陳將軍,一旦緊張起來,速度快到驚天地泣鬼神,把廳堂眾人驚得是瞠目結舌動彈不得,一時滿陣刀劍戈戟,沒有一個來得及出鞘制止——要知道,阡和吟兒才剛剛駕臨,雙方主將,只對峙了一句話而已!

  幸好,那時吟兒一直慍怒地瞪著小王爺,陳鑄強行奪下的輪迴劍,交睫間立即交予的也是小王爺!吟兒倉猝探劍,視線還來不及移向陳鑄輪迴劍已然映入眼簾,出於本能立即上前爭奪,速度在群雄之中當屬第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輪迴劍硬生生斷在小王爺和陳鑄之間,吟兒一往無前,右手攜惜音劍往陳鑄小王爺身前一橫,左手不顧一切救輪迴劍,然則終究右手有傷,惜音劍威力不及往常,更未曾料到,左手尚未握穩的輪迴劍,斜路里竟飛速有人來搶,餘光一掃,正是那個站得最近、慾念極重的二王爺。

  吟兒火氣更盛,想你二王爺實在是趁人之危、漁翁得利得很,心一橫,才不管你右邊小王爺左邊二王爺,這輪迴劍她是要定了,攥緊了惜音劍再吃力都要攔死陳鑄,同時飛去一腳直接撂倒二王爺,招式協調漂亮得緊,卻因為救劍心切,再無餘力抵擋她面前這第三個敵人,劍痴小王爺……

  卻說這小王爺一劍侵襲到吟兒面前,倒並無殺機,單純為了將她擊潰、趁勢奪回輪迴劍而已,然則陳鑄在混戰之中,驀然發覺這個場景偏巧是骨肉拚命,兄妹互殘,臉色一瞬嚇得煞白,大罵一句「混賬啊!」,差點忘了惜音劍就在自己身前、忙不迭要想制止,卻為難著到底是幫吟兒擋著小王爺的劍好呢,還是扶起二王爺避開吟兒的鋒芒?!

  便在這驚魂一霎,幸得對面飲恨刀至,極速將這三大主將拆分,論作戰小王爺與林阡平分秋色,論武功小王爺顯然有所不及,劍路驟然被他飲恨刀干涉,再不可能危及吟兒,而吟兒擊退了身邊這早就無心戀戰的陳鑄之後,飛速更易了劍之所向,右面二王爺還匍匐腳下不及起身,左面小王爺已被她一劍鎖喉!

  同時將兩個王爺性命玩弄於股掌之間——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竟然被這位抗金聯盟的盟主瞬間碰到了?!陳鑄大驚,連連向對面軒轅九燁瞪眼示意,軒轅卻比他鎮定泰然得多,劍在手上,不曾相救,陳鑄顯然摸不著頭腦,暗自猜測:難道毒蛇他,是顧忌著林阡?可是……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把小王爺和二王爺都陷進來啊……

  阡顯然聽到陳鑄剛剛罵了一句「混賬」,隱約覺得有些不對,眉一蹙:「陳將軍,你過於心急手快了。」陳鑄一顫,順著他的眼光看去,那炷香將熄未熄,到此刻竟然又有生機。

  這場景好熟!陳鑄心一顫,像瞿塘峽水戰的一炷香,同樣的小王爺在對面這一男一女手上,同樣是他陳鑄站得最近,也像貴陽城夜訪的電光火石,同樣的二王爺「拜倒」在了林阡身後,還同樣是他陳鑄站得最近……陳鑄從沒有想過,這種場面非但沒能杜絕,反而還會疊加整合了再一次送到自己眼前……

  「不要……不要殺他……」思雪的聲音再小,也響徹吟兒心間。這麼多年,天真無邪的思雪,從來沒有一次聲音會這麼焦急,語氣會這樣認真,吟兒心中感傷,劍橫在小王爺喉間,卻下不了手,只能壓低聲音,冷冷呵斥:「完顏君隱,你若是敢對思雪有半份欺騙,我都饒不了你!這一劍,我遲早問你要回來!」說罷收手,思雪已然不顧危險,匆忙跑到小王爺身邊來,極盡關懷之意,那小王爺一場虛驚,卻為吟兒這一句面露驚詫,緩過神來,對思雪親切一笑:「沒關係,我沒事。」語氣溫柔,看不出究竟真心還是假意,多情還是無情。

  輪迴劍既已安全,亦沒有再殺二王爺的必要,此刻站在阡的身邊,吟兒抬起頭來對他滿足一笑,轉過臉去面朝著一眾勁敵卻冷傲,盟主之威決不讓步分毫:「有我抗金聯盟在,輪迴劍你們誰都別想碰!你們這群金狗,滾出我大宋境內!」

  「盟主英明!」抗金聯盟,看到聽到這樣鼓舞人心的片刻,自是士氣高漲,儘管沒有直接參與奪劍,也感覺到了金人的顏面掃地,個個覺得爽快,海逐浪帶頭叫好,莫非、文暄身在其間,雖未明言,也相視而笑。

  「你們這群金狗,滾出我大宋境內」?這種話,原本宋人罵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聽得耳朵都生繭了,可是,為什麼此刻陳鑄聽在耳裡,這麼諷刺這麼恥辱!?這種話,別人罵也就算了,你是誰,我家王爺的親生女兒啊,怎麼可以當眾羞辱你自己的國家,說我們個個都是金狗!

  陳鑄克制不住,破口大罵:「什麼金狗,什麼你抗金聯盟!你這混賬東西!」

  「什麼?你憑何罵我混賬?」吟兒無緣無故被他指著鼻子罵,瞪大了眼睛顯然詫異非常,阡面色一變,直覺陳鑄敵意激烈,本能握緊長刀:「陳將軍,你可知自己在說些什麼?!」

  「我自然知道!用不著你來插手!鳳簫吟你真是個混賬東西,以為在林阡身邊就可以肆無忌憚任意妄為,哼,你們這群叫盟主英明的,可知道她有多荒唐多失敗?!你們口口聲聲叫她盟主,可知道她姓甚名誰,什麼來歷?!」陳鑄為了王爺豁出去了,義憤填膺,然而這一廂林思雪也察覺事態不對,憶起雲藍前日囑託,急忙上前制止,只為封住陳鑄的口舌:「那又怎樣?她是我師父又如何?!怎麼混賬了怎麼不能做盟主了?她是林念昔,自然要跟在林阡身邊肆無忌憚任意妄為,哪裡荒唐哪裡失敗?!他們夫妻倆的感情事,你詭絕將軍才不能插手!」

  「夫妻倆?」「林念昔?」所有人的思緒,全然凝滯當前一刻。瞬間,氣氛的火山,如沸騰後噴發。滾燙的碎石紛落水間帶著火燃燒蔓延,一石激起千層浪,熱流襲擊著每個人不設防的心。

  連同還沒有從氣惱中走出來的詭絕陳鑄在內,遠近聽見的人,全然是大驚失色,難以置信卻醍醐灌頂……

  「其實,知道她喜歡勝南的那時起,我就已經懷疑,何以她和川宇、勝南都有交集,可又聽說林念昔相貌醜陋奇異,和她完全沒有相似之處,正想找個機會拜會雲藍,現在倒是水落石出,謠言果真是不可信。」柳五津既驚又喜,緊張之時不忘一笑,「傳說中林念昔生性暴戾,一隻眼睛,哈哈,難道是有誰嫉妒咱們盟主美色,刻意詆毀出來的?」

  文暄只覺疑問澄清,釋然點頭:若把傳說置之不理,我早就該看出小師妹是林念昔,她從小到大就有的未婚丈夫,沒有見過面卻還令她一心一意,洪瀚抒越風林陌全都不能超越,除了林阡還會有誰……

  「嗯……與她惜音劍匹配之人,飲恨刀易主之前是弟弟,飲恨刀易主之後是哥哥……難怪她要隱瞞了,怎麼也不好辦啊。待到現在終於可以不瞞的時候,又好像來不及了。」莫非暗自嘆息。

  越野和沈絮如相視一眼:難怪提起她與風兒婚事,林阡沒有即刻答應……這樣一來,事情卻當真複雜……

  

  吟兒的心卻瞬間歸於死寂——沒有聽錯,思雪她,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不顧先前和自己的約定,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給所有人聽,說她鳳簫吟,就是林阡的未婚妻子林念昔?!

  她是那麼不想讓別人知道她這個獨一無二的身份,最初得知阡已經有玉澤,還只是單純的臉皮薄,要面子,待到蒼梧山撫今鞭飲恨刀交戈、魔門外洪瀚抒越風爭鋒以後,她愈發意識到,她的這個未婚丈夫,已經被聯盟公認成了品行惡劣不負責任,她擔心真相大白之後勝南會有哪怕半點的為難……其實,她寧願還是只有她和勝南你知我知,好讓感情事順其自然,這樣的平衡,和輪迴劍一樣,是危險的、不穩定的,平衡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會碰觸,一觸即發,一發不可收……卻怎麼會,現在就被思雪脫口而出?吟兒心亂如麻,根本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也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接下來的一切……

  而勝南,何嘗不知吟兒為何面色慘白僵立原地?吟兒是念昔的事實,其實並不要緊,也不揪心,至少對他來說,只是個震撼,不會是難堪,可是在別人眼裡,不可能單純,譬如,為什麼吟兒寧願跟著他林阡卻不肯說這事實,這背後的原因,不知多少人要妄自揣測,更致命的是,身份揭穿之前的那句話正是陳鑄說的「荒唐、失敗」,以訛傳訛之後,就會有無窮無盡的揣度和謠言,吟兒從來不說,他卻看得出吟兒最介意的是什麼,不就是別人眼裡她綠林領袖的實力?其實吟兒瞞著所有人的初衷再簡單不過——她不想用林念昔的身份輕而易舉地就和他林阡並肩,至高無上的地位和功業,完全都要靠她自己的本事爭取得來!

  「吟兒,無需擔心,事態如何發展,從來只靠你我二人。所有的問題,一起面對就是。」阡平靜一笑,按住她顫抖的肩,壓低聲音給她鼓勵,她驚疑不定地抬起頭,淚忽然就盈眶:勝南,原來,我可以有和你一起面對一切的機會……正是眼前這一抹清淺的笑,無論何時何地都震懾著她不安的心,所以就算事態到了千鈞牽一髮,只要這個男人在身邊她便立即回歸淡定。

  是天在昭示嗎?阡和吟兒,注定在感情還若隱若現的時候,面對的一切就不平靜,身邊就有無窮風波,不能冷靜,內心外界,一樣衝動……

  

  吟兒轉過頭來,眼神鋒銳地瞪著軒轅九燁,是,一定是軒轅九燁,洩露了她的秘密給陳鑄!她不該相信毒蛇,她就知道,軒轅九燁善於在重要關頭設計攻心之戰,卻想不到,會在此時此地利用她的身份!

  果然,此刻軒轅九燁面不改色,開口第一句便直問林阡:「林阡,看你不甚驚詫,似乎早已知道身邊女子是你的未婚妻子?所以,近年來一直扶持,原來全都是出於一己之私?」

  「我身邊女子,從我初相識起便名滿江湖,不讓鬚眉,若不是個英明的盟主,我林阡和聯盟這一眾英雄豪傑,也不會自始至終都在扶持她一個女人,與她是不是我的妻子完全無關。我早已瞭解,卻決不出於一己之私。試問她是林念昔還是鳳簫吟,又有什麼實質區別?」阡一句話,就全然肯定吟兒她作為綠林領袖的實力,聽得她不無感激,不無感動,不無感傷。世上唯有勝南一個人,最瞭解她想要的是什麼。

  「什麼?原來勝南早就知道嗎?那麼勝南他……為什麼不公開?」柳五津臉色灰白,葉文暄心中瞭然:自是林阡為了顧及小師妹的追求,寧願不替他自己辯解……

  「林念昔。」軒轅微笑著看著她,此刻的吟兒,還沉浸在對阡的感激裡,卻想不到軒轅會這樣刺傷她,「不知是恭喜你還是說你可悲,當個英明的盟主有什麼用,可惜了你的男人,坦言扶植你不是出自他一己之私,而是明知了你的身份,卻不承認你是他的妻子,還公然說你與他完全無關!」

  吟兒霎時臉色慘白,手足冰冷幾乎不能站穩,阡當即一怔,這是他林阡,第一次完全掉進軒轅九燁言語的陷阱——他對吟兒的扶持,和他對吟兒的情愛,到了軒轅九燁那裡,竟成為刻意引導和製造的矛盾,他越強調吟兒自身的實力以保全吟兒的盟主之威,就越中了軒轅下懷否定了自己對吟兒其實有愛……軒轅九燁,竟微笑著利用他林阡的話把吟兒的心逼到絕路!

  恰在吟兒和阡震驚的同時,飛身而來又一個身影,直撲吟兒手中輪迴劍,力道強勁原來是東方雨。吟兒稍一猶豫,險險被這道罡風擊倒在地,輪迴劍即刻脫手,待到起身去救已然不及,惜音劍迎上的,是軒轅冷漠的黑色劍鋒,吟兒,是第一次握劍的時候就已經心力交瘁,但縱然是這樣,卻還是要奪劍,一定要把輪迴劍奪回來……

  當此時,卻見阡的長刀已早她一刻追上前去,從東方雨手中強行將輪迴劍挑開,卻因顧及她傷勢未癒,挑開劍後並未窮追不捨,而是當即回身止戰,短刀挾風裹雲,直抵軒轅與吟兒雙劍之間,緩得一緩,海逐浪葉文暄莫非三人已經齊齊上前救劍,那邊東方雨陳鑄二王爺全然鍥而不捨,而他林阡,放棄爭奪輪迴劍,只為把她鳳簫吟救出面前軒轅所設的攻心陷阱!

  「軒轅九燁,有一點你可能不清楚,二十年前的抗金聯盟有兩位主上,一個是惜音劍雲藍前輩,一個便是家父、飲恨刀林楚江!」當阡代替她再度與軒轅九燁對決,吟兒手再痛楚,也決心為了輪迴劍不遺餘力,方與陳鑄交戰了幾個回合,卻突然聽到阡的這番話,每字每句,都敲打著她的心——「二十年後的抗金聯盟,當然也是從奠基之役開始,就是我和她兩個主上,關係如何不言而喻,難道你到如今還不清楚,還要我再向你說明白這一點?盟主,不正是盟王的夫人?!」

  那一刻,吟兒的淚當即被震落,不管他說這句話是真心,還是單純的敷衍只為了她的顏面,都那般令她欣慰,令她覺得值得,阡從來不會像瀚抒一樣,愛一個人就要霸佔,阡只要重視誰,都會首先關心這個人的想法,何其幸,使她遇林阡。

  

  然而,再驚心也怠慢不得這混戰激烈!輪迴劍數度凶險,似在每個人的手上都相擦經過,終究沒有停留任何一邊哪怕半刻,眼看著東方雨一掌擊退莫非海逐浪,吟兒和葉文暄避開陳鑄小王爺正待上前補救,卻忽聽一道疾風強灌而來,摧枯拉朽之勢直從門外穿入堂中,輪迴劍一個轉瞬已不在眾人之間,而被那道不知幾人捕捉到的青影帶走,再凝神時,卻看那青衣人手持輪迴劍立於主座,環視一週之後,視線定格在葉文暻身上:「葉總鏢頭,老夫說過三日之久,到此刻為止,正好三日,可算守時?」

  眾人眼睛盯向那一炷香,青衣人說罷,香正巧熄滅,再無復燃可能。

  「閣下果然準時,那在下的任務,便算圓滿完成了。」葉文暻雖說完成,明顯還有它事在心,是以一直不曾有離開之意。

  風塵僕僕、日夜兼程,卻依然那般精神旺盛,沒有半分倦色,令柳五津第一眼便確定了他是孟良關:「孟大哥,果然是你。」三十多歲叫人家年近五十大哥,也就他柳五津一個人做得來。

  「你是?」孟良關一怔,打量了他片刻,終於有所記憶:「傳聞裡短刀谷七大首領之一的柳五津?」

  「是。當年我與孟大哥一面之緣,我才七八歲,想不到孟大哥能夠一眼認出來。」柳五津見到少年時候的崇拜,說話時語氣尤其認真。

  「嗯,想不到,已經快三十年了。」孟良關嘆息,當年他名震一時,柳五津還只是個對武學熱衷的孩子罷了。

  轉過身去,孟良關卻從人群裡一眼將東方雨剔出來:「三十年了,人生如夢啊,不曾想過,當年的孩子現在是抗金的首領,當年同樣名震一時的人物,卻降金的降金,退隱的退隱,東方,我該說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呢,還是該嘆息,這是抗金的必然下場……」

  群雄皆驚,想不到孟良關和柳五津只是一面之緣,反倒是和敵人裡的東方雨,當年「同樣名震一時」?不過還真不習慣,別人叫柳五津「孩子」。

  「孟大哥強據這把寶劍,究竟有何用意?」東方雨未曾辯駁,迴避著問。

  「其實,老夫要輪迴劍,是為了吸引江湖人士的注意,去協助尋找在下的愛女,誰能夠助我找到她救出她,在下必定感激不盡。」言下之意,必以輪迴劍報償,孟良關這一句,卻當真契合阡之猜測,然而有一點卻不得不仔細推敲,他說的是:「救出她」。流年姑娘,自是無需他救。

  「不知令愛是哪一位姑娘?如今尚在何地需要救援?」吟兒當即問。

  孟良關循聲看來,得見阡與吟兒,距離再遠,閱人無數的孟良關也看得出他二人是人中龍鳳,一笑作答:「盟主言重了。在下幼女孟流星,生性頑劣四處惹是生非,實在令老夫頭痛不已。半年前她不知所蹤,老夫尋遍各地,毫無下落,近日經查證,才知她很可能在祁連九客手上監禁,我不能及時趕回山莊盡地主之誼,也正是因為找尋她而耽擱。」

  「祁連九客?監禁?」吟兒蹙眉。

  柳五津與阡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了底,柳五津搖頭苦笑:「恐怕,跟怡兒一樣,又是一個馬賊啊。」

  「從去年年初開始,祁連九客追究政變餘黨持續了將近一年,照這般看來,孟流星被祁連九客監禁的時間,和怡兒是差不多的。」阡蹙眉沉思:那麼,瀚抒他究竟擒拿了多少人,不經意間又得罪了多少人……

  「萬望眾位體恤老夫愛女心切,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奪出了輪迴劍令各位大費周章,不便之處,請各位英雄見諒。」孟良關客套著講,東方雨卻明顯不吃這一套,有些不耐煩:「這麼說來,誰能救得你女兒,誰就能得輪迴劍?」

  孟良關微微一笑:「目前來說,是這樣。」聽得這一句,人人都是一愣。

  「哼,你和這位葉總鏢頭,還當真相像,說話做事,奸詐狡猾,滴水不漏。不過,憑你一人之力,如何脅迫我們所有人幫你尋找女兒來換輪迴劍!」東方雨冷冷喝,孟良關臉色一變:「你適才也看見了,我是如何在你們眾人之間奪劍,要不要再看一遍!?」軒轅趕緊按住東方雨肩:「只要沒有其餘變故,希望閣下切勿食言,待令愛被我們救回這裡,我希望能看見輪迴劍到我手中。」

  「那是自然。」孟良關臉色有些緩和,「我孟家中立多年,原是不想傷故友和氣,想我所有故友,在金宋雙方都有流落,是何等的傷情,唉……」

  聽他這般感慨,本想罵他數典忘祖的海將軍,都忍不住被這情緒傳染,他能夠體會孟良關的兩難,這種心情,他海逐浪不是沒有過。

  「又是瀚抒……」阡卻緊鎖眉頭:看來,逃不過與瀚抒的一場衝突。以瀚抒個性來估計,這場衝突,還不是自己能夠控制。

  眾人正待離開,卻見吟兒上前一步,去向孟良關請求:「孟前輩,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

  「盟主請講。」孟良關對著她的時候,面色慈祥。

  「孟前輩要將輪迴劍佔為己有,以迫使我們尋找令愛,無可厚非,我聯盟也不是那麼不講情面,但這輪迴劍上的劍穗,理應不是孟前輩想要,所以……想向孟前輩討來……」

  眾人皆是不解其意,只是,待阡終於有機會凝神看輪迴劍時,才陡然一震,果然如吟兒所言,輪迴劍的劍穗,雖然半新半舊,但明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工,原來吟兒適才搶到輪迴劍的時候,看見了這劍穗也猜出了是何人之作,所以,吟兒那麼辛苦拼了命地奪劍,還有這個原因,是啊,輪迴劍可以緩一緩,這劍穗,卻不可以被任何人玷污破壞……

  曾經,雲煙姐姐嘗試學做劍穗的時候,不是為了送給阡,而只是為了給吟兒配惜音劍,可現在,劍穗之於阡,卻有更深的寓意,吟兒自然要為了阡奪回來!

  「等等,這劍穗裡,難道有什麼玄機不成?」二王爺蹙眉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要敢阻止,他就別想活命!吟兒目露殺氣看過去,幸好那隨從適時地回了二王爺一句:「王爺不知,從前薛大人奪得輪迴劍時,還不見其上有劍穗,明顯是後來添上去的。沒什麼用。」

  吟兒為防節外生枝,微笑著回應孟良關疑問的神色:「我只是見這劍穗精巧,甚為喜愛,所以想向孟前輩討來罷了,不知孟前輩可否介意?」

  「自是不介意。這劍穗該給女子潤飾才是,放在輪迴劍上,顯得不甚搭配。」孟良關將這劍穗轉贈於她,此刻連他也小看了吟兒,以為吟兒單純地喜歡劍穗潤飾。葉文暻見劍穗無礙,百感交集,嘆了口氣,終於轉身離開。

  吟兒將劍穗得來,剛剛交到阡的手上,忽然覺得自己手中黏稠,凝神細看,原是傷口破裂,流了滿手的血,自當是適才交戰太久,不知不覺間就牽動了傷口,待得撞到阡關切的眼神時,她卻不知道此刻該怎麼來說她和他的第一句話,心中百轉千回,看金人當即就有撤走跡象,她立刻想用戰事來掩蓋這心亂如麻:「我們……也立即就去找瀚抒?」

  「不必立即動身。瀚抒他再胡鬧,終究不會對金人妥協。況且你臉色這般差,不宜即刻遠行。」阡輕聲道,「孟前輩,今夜我聯盟繼續在府上叨擾一宿,不知前輩可否介意?」

  「盟王言重,自是歡迎之至。」孟良關點頭,笑道,「若是盟王不介懷,老夫也想趁空討教,又一代的飲恨刀。」

  「什麼,他們要留下來!?」二王爺已到了門口,又轉過身來,小王爺哼了一聲付之鄙視,頭也不回就走。

  這邊要留,那邊要走,二王爺兩面受制,何其痛苦也。軒轅離開之際,臉上卻掛著陰沉的笑,笑什麼,二王爺卻不知道。

  笑什麼?自然是笑他的計策有了苗頭,得到林阡那句「盟主,不正是盟王的夫人?」,恐怕,林阡根本想不到,其實軒轅的初衷,根本不是對吟兒攻心,而是對林阡攻心!林阡啊林阡,終究是逃也逃不掉這份情了,阡陌之傷的計策,一定會成功地從開始到結束……不過,詭絕將軍怎麼也會知道鳳簫吟是林念昔?這一次,還真是多虧了他……

  陳鑄卻一步三回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剛想揭穿她是王爺的女兒,卻為何她又被揭穿是林阡命定的女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4:50
第339章 但願君心似我心(2)

    匆匆聚散,由黔貴往北重取川蜀,經矩州、瀘州、重慶府,直到逼近那依閬水而存的黑(道)會殘部,日夜兼程,不過費了數日功夫,吟兒是念昔的事實,也便隨著這樣的轉移而傳遍江湖。

  曾經遠在千里之外的瀚抒,再遲都一定會得知這實情,而原本近在咫尺的越風,早在吟兒身份揭穿的那一夜就獨自離去,具體是不是林鳳二人的原因,一時之間誰也無法說定。然而大夥兒也都看得清楚,連日來吟兒明顯憔悴很多,比起以往話少得可憐,沉默寡言真讓人不甚習慣。

  這天休憩之際,又一次看見冷飄零幫吟兒更換繃帶時吟兒若有所思的樣子,阡當即走上前去,默示冷飄零由他代替,沒有說一句話便俯下身來親自為她包紮,關懷備至,細心周到。當此時,眾人都識趣地站在一邊不打擾,目光交匯於這一幕心照不宣的諧調,而那位不解風情差一點就又冒失上前破壞氣氛的海將軍,早就被范遇莫非一步扼殺四手連抱。

  坐在石上暗自失神的吟兒,許久才發現眼前人竟然是阡,根本沒有絲毫心理準備,一時無言以對杵在那裡,吃驚猶疑的同時,卻聽阡語氣平和地說了這麼一句:「恐怕過不了幾天了。」

  向來就不在乎傷勢的吟兒,聽到這裡顯然一驚,身子一顫,舌頭打結:「什……什麼?」

  阡答非所問,輕鬆一笑,站起身來:「好了,休憩夠了,咱們可以繼續前行。」

  「等等……為什麼……說我恐怕過不了幾天了?」吟兒顫抖著聲音,不再像方才那樣毫不掛心。

  阡一本正經地回答:「啊,我說你過不了幾天就好了,恢復得很不錯。」

  冷飄零一怔,會意時不禁噗哧一笑,葉文暄搖頭苦笑,鄰近的范遇等人,全然大徹大悟,莫非亦哈哈大笑:「咱們盟王,是越來越奸險了。」冷飄零回頭,臉色微變,她看得出來,林阡這個玩笑過後,吟兒明顯從適才困擾中走了出來,一邊慍怒一邊笑罵:「被誰附身不好,偏要被那慢吞吞的何慧如附身!」

  范遇立即幫阡反駁:「盟主這也是你的不對啊,被誰附身不好,偏要被那裝深沉的寧孝容附身。」

  「哪有,我哪有寧孝容那麼蠻不講理?」吟兒馬上嘴硬回擊,一旦有了話題,便暫時忘卻了憂傷,「對了,外界傳言你們可千萬不要信啊,他們造謠說『林念昔生性暴戾』,還說我脾氣差蠻不講理,其實你們都該知道,我本性很善良,很討人喜歡……」說著說著,她自己都心虛臉紅。

  「是嗎?不講理倒是見識到了,善良嗎,討人喜歡嗎,我們知道嗎?」阡在一側繼續正經,卻引得大夥兒竊竊私笑,吟兒非但不怒,自己也樂,笑容是那麼熟悉,那麼窩心。

  唉,還是習慣有這丫頭在身邊的時候,一路都熱熱鬧鬧的……

  

  蜀國多仙山,這一帶被江水橫切的崇山峻嶺,地勢陡峭,俊秀雅美,雲之浩瀚,竹之繁茂、石之雄壯、杉之挺拔,相得益彰,天造盆景。多年來,鄭奕、郭昶便率些亡命之徒據此地為本營、並在鄰近各大山脈流竄,教人羨煞之時,又嘆這群匪徒暴殄天物。阡與吟兒一干人等,尚未從瀑布的震撼中走出來,便又不經意間沉溺進另一種風格的名山大川,只覺蜀地山脈雖不及黔西瀑布跌宕生姿,卻明顯有它無出其右的仙幻感,越接近,就越覺得難以融為一體,分明不屬人間,而根本就是仙界。

  「天下江山,能看盡而不能寫盡,能知盡而不能探盡,能游盡而不能擁盡,實是人世之憾。」文暄說。

  「可惜天下江山,越人跡罕至越保留完整,越久負盛名越易戰火襲擊。」阡認知的角度,與文暄不一。

  是夜吟兒早早就已睡下,冷飄零走出帳外時,看文暄與阡恰巧又在不遠處嘆江山,心想這機會真是難得,不如就趁此刻,解開這困擾心頭多時的疑問吧。是飄零的疑問,也應當是所有人的疑問——林阡他在人前所言,「盟主,不正是盟王的夫人」,究竟是敷衍講述,還是脫口而出……

  「這一路上盟主一定也心存疑問,可是每到嘴邊又問不出口,林阡卻比我想像中要實在得多,不像是虛情假意,而像真的打開了心扉……」飄零暗自想著,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文暄身邊。

  「冷姑娘來了,那我便不打擾了。」阡平和一笑,正待離開,冷飄零趕緊相攔:「盟王留步。」阡一怔駐足,文暄似是早便知道她要留阡,微笑幫她:「林少俠,其實有個問題我也想問,怕是和飄零疑惑的一樣。雖說作為旁觀者,問這問題唐突了些,但畢竟關乎小師妹的一生,所以才不得不關心。」

  「兩位但問無妨。」阡聽聞關乎吟兒,面上微露驚詫之色。

  「林少俠在所有金人宋人面前脫口而出,盟主正是盟王的夫人,可是真心實意?可會言出必行?抑或,林少俠當時只是為了挽回小師妹的顏面,刻意這樣敷衍,實質並不算數?」葉文暄問。

  冷飄零察言觀色,心知肚明:不,不可能是敷衍,林阡面色裡的驚詫已經告訴我,林阡那句話是真心話,當時是不假思索,後來也根本不曾懷疑……

  「感情的事,豈容得半刻虛假。」果然,阡回答得是那樣認真,那樣純粹,「說出去的話,絕對沒有收回的道理,承擔了的事,便必然不能逃避。」

  冷飄零欣慰一笑,再無牽掛,葉文暄卻略帶擔憂,蹙眉續問:「可是,林少俠當真已經決定了?我瞭解林少俠在得知小師妹心意的這兩個月裡,一直對感情進不進展有遲疑,這份遲疑,並非因為對小師妹沒有感情,而是實在有諸多顧慮,這些顧慮,難道如今已然全部摒棄?比如說,那傳聞中飲恨刀攜帶的『天之咒』,會不會真的連累小師妹,林少俠真的權衡清楚了?」

  「不錯,曾經我最擔憂的,也是這傳言已久的『天之咒』,但我更瞭解,吟兒比怕詛咒還要怕離開我。她既是這樣堅決,我也寧可不相信那些無稽之談。」阡不無感慨,原來,吟兒的那句「一生平安卻要與林阡疏遠,永不及滿佈傷血卻能在林阡身邊」,在那個鮮血淋漓、冷風凜冽的暗殺之夜,也這般擊中過阡的心……

  「那麼,洪瀚抒和越風……」葉文暄欲言又止,他之所以提及瀚抒越風,完全是因為阡曾經退出玉澤宋賢的愛情。

  「吟兒曾對我說,她不愛西夏江南,心在無垠天地間。既要令她得償所願,縱使是要我對瀚抒絕情,對越風狠心,又何妨。」阡淡淡說著,冷飄零連連點頭:的確,洪瀚抒越風自然和楊宋賢不一樣,而盟主和藍姑娘,自然更不是同一種類型的女子……

  葉文暄幽深的目光,卻在此時掠過阡手中劍穗:「但其實,先前林少俠和小師妹的情事懸而不決,我想大部分原因,還是出在郡主的身上……」

  阡聽得這話,稍稍一怔,未加掩飾,鄭重點頭。

  「怎麼會是郡主?比起洪山主、越副幫主來,郡主更加不應該是你二人之間阻礙啊,反而正是郡主,將你二人的距離拉近……」冷飄零奇問,她親眼目睹過,雲煙和吟兒的感情如何,還有雲煙曾對吟兒說,就算只剩兩個人,也要繼續他們的同盟……

  「先前我遲遲不肯接受吟兒,就是不想讓她和從前的雲煙一樣。」阡提及雲煙,神色黯然,壓低聲音,卻是真情流露,「不可以,再像從前對雲煙一樣,她在身邊的時候,心不能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待到失去的時候,才體會身邊的人比心上的重要。」握著劍穗,阡嘆息,「曾經我以為,我始終不能得到的玉澤,是生命裡最遺憾的過去,可是,到現在才發現,得到了卻不珍惜所以被迫失去的雲煙,才更令我終生遺憾。終於明白,如果一直都對往事耿耿於懷、時刻掛唸著先前的愛,我就不夠資格把另一個女子帶進自己的人生來……所以,這些天才萬萬不能給吟兒任何沒有用的承諾。」其實,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是愛得深切的表現,飄零和文暄豈可能不懂。

  「原來盟王先前不作決定,是不想陷盟主於危難卻對她不夠深愛。原來如此……」冷飄零恍然大悟,文暄嘆了口氣:「可是,想不到事態竟這般緊急,先是洪山主越副幫主逼婚,隨後小師妹身份揭穿必須由你出面承認你與她的關係,總是不給人時間再權衡……終究,還是迫著你這麼快就下定了決心,不知道這樣一來,會不會太過急促……」

  「文暄,其實,未必像你所說那樣,不順其自然就不合時宜。這世上有些感情應該弛緩,有些卻要在一開始就激烈。現今盟王打開了心扉,也許正可以發現很多先前發現不了的事,或許,盟王早就已經在掛唸著盟主卻不自知……」冷飄零笑著以支持的態度,「不錯事態的確很緊急,但你們的感情,既然已經開始了也正在發生著,那就只欠一個過程罷了。」

  「也是,你與她有的是未來,也有太多共同的過去,所以,的確只欠一個過程而已。」文暄一笑,終究點頭。

  「而且,你們的過程,一定是蕩氣迴腸的,我堅信。」冷飄零如是說。若惆悵於滿目山河空念遠,則時間是最好的解藥。何況,他畢竟是林阡,雖然重情也長情,卻不可能因為情傷就一蹶不振執迷不悟,將來的他和盟主,必定有更多的際遇……

  「我替吟兒謝謝葉少俠和冷姑娘的關心。既然我是確定了要對她負責,便必定會全心全力、自始至終。」阡淡淡微笑。葉文暄釋然而嘆:小師妹,終究是幸運,遇見的是如他這樣的男人……

  

  次日臨近廣安,明顯已深陷在一盤散沙的黑(道)會地盤,這一路過來漸行漸亂,使得群雄獲悉了不少瀚抒近事。久違的司馬黛藍與大家會合時,亦不無憤怒地將瀚抒不肯與她合作、以及鎮壓時一意孤行不留俘虜盡數相告。

  邊走邊聽,眾人都是又驚又怒。海將軍第一個抑制不住心頭氣憤:「他將完顏敬之殺了也便算了,林兄弟之前不是千叮嚀萬囑咐,俘虜不殺,教化為先麼?」

  「只覺得洪山主實在是一意孤行,不聽勸告,鄭奕郭昶,全是被他強行鎮壓,不服者一概不留,就連……就連我軍中的魔門降將,也有幾人因違犯軍紀被他按罪誅殺。」黛藍輕聲回應。

  「被他誅殺?」路政驚詫不已。這一次柳五津留在了瀑布沒有與之同行,一路上,路政難與這群年輕人有溝通,也一直顯得心事重重。

  「這洪瀚抒……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莫非一想到洪瀚抒的霸王氣和領袖作風,就知這做法對於他來講實在尋常。

  「被他誅殺,罪名嚴重麼?」阡蹙眉,問。

  「違反軍紀,理當處罰,卻罪不至死。也不該由他執行。」黛藍嘆了口氣,「我便是因為說了這句不該由他執行,之後就再也無法與他合作了。」

  「殺人無數,不懂克制,終究於他無益。」阡面色冰冷。

  「那麼,他得知拒婚之後,還有得知我是林念昔之後,有沒有大發雷霆遷怒於誰?」吟兒這時才擔心地問。

  黛藍一怔:「他得知拒婚之後,倒是異常冷靜,只說了一句『難道是真的』……至於他有沒有得知你的身份,已經是我與他分開之後,不得而知。」

  「盟主暫且放心,近來他一心求戰,消息應當很是閉塞,現今還未必跟鄭奕郭昶以外的人接觸過……」范遇推測說,黛藍也點頭稱是,吟兒的心才稍稍舒緩:「嗯……就怕他知道了以後……又做出什麼傻事來……」

  「師父。」黛藍狡黠地笑笑,開門見山地問阡和吟兒兩個,「我聽他們說,盟王於人前公然稱盟主為夫人,看來,盟王盟主已經……」

  「黛藍!」吟兒驀地臉色蒼白,語氣急壞地將黛藍打斷,卻知道黛藍適才這句話明顯對著勝南說了,勝南不可能沒有聽見,吟兒內心忐忑且震懼,轉過頭來看著他——她真的捨不得勝南為難,捨不得勝南難堪,所以不如就趁此刻,把關係撇清吧,趁著大家都在,繼續把她可憐的心事塵封下去,宣告她和他還是維持現狀吧……

  群雄見她與阡先後駐足,也盡皆停下腳步。誰都明白,表面什麼都不在乎的吟兒,能認真說的話全部只和阡有關,就像表面沉穩大氣的阡,詼諧幽默的一面全會為吟兒保留。

  「勝南,我知道,勝南不想對我不起,勝南是因為知道我的心意才故意那麼說,可是,我不希望勝南為了我而欺騙自己、欺騙別人,既然現在大家都在,那就趁現在澄清,奪劍那天在瀑布里,林阡說的話並不作數,那句話其實是逆心之語,可以不必履行,真的可以不必履行……」她說的時候,語氣再怎樣堅定,面容再怎樣鎮靜,都一定是假的,眾人在側,還是一眼就看得出來,吟兒說這句話才是真的逆心。

  「吟兒,不管當時在場的都是誰、有多少個,那些全都是你我之外的別人,感情事,沒有必要對別人欺騙或辯解,我只相信我心裡的感覺,我要你也相信,當夜我林阡所言所行,盡皆出自真心,絕無半絲受迫。」阡認真地回應她,現在大家都在場他是這麼說,將來大家都不在場他也還是會一樣,說到做到。

  這一刻,她終於相信他和她的愛情不是被迫承認的,而根本也是水到渠成的。只因他是林阡,所以只會讓外界去適應他的內心,絕對不會迫內心去屈服外界……

  她將永生記得,阡是這樣堅定地對她表明心跡:「吟兒,未來的路,很遠很長,但除了你林念昔之外,我林阡身邊都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再怎樣輕聲,在她的世界裡,都驚心動魄,也迴腸蕩氣。

  他堅定地說愛,這份愛,好沉重,拋開了多少顧忌,背負了多少艱難,承擔了多少冒險,卻從燃燒的一瞬間,就令她心甘情願、甘之如飴、奮不顧身,寧可沒有後路,沒有出路,甚至,沒有生路……

  暖風漸漸撫過臉頰,蜀道仙山下,正與邪都似已不存在,彷彿天地間只剩下他和她兩個人。

  「能居阡側,命途再險,浮生一回,又有何懼。」她悠悠嘆,曾幾何時,自己的心,竟變得這麼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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