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59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4:50
第340章 心不在西夏江南(1)

    川東三月,林杉繁茂,山茶爛漫,各色花樹,選在高峰險崖爭奇鬥妍,人間一派美好氣象。

  然而,對於戰亂摧殘下的黑(道)會勢力而言,慶元五年的這個春天,卻無疑是他們一生之中最難捱的一個季節……

  話說自從那位金南第十的完顏敬之避難到了這裡、緊接著追來一個名叫洪瀚抒的致命霸王,黑(道)會佔地為王的好日子就注定了一去不復返。說來可笑,從前都是黑(道)會自由流動、四面八方隨意作案,官府奈何不得,正道無力根除,這下倒好,洪瀚抒一出現,死忠馬上銳減,地盤急劇縮小,發展到如今,已然被以洪瀚抒為首的祁連九客強行迫進了死角。黑(道)會中的平常角色,根本就不能離開大本營半步——

  離開?膽子不小,運氣不好了被洪瀚抒抓到,那就對不起了十八年後再來相會吧。眼看著山裡山外春日氣象的確美好、可是卻時日無多無福消受,黑(道)會眾位兄弟日復一日提心吊膽,夜以繼日以淚洗面,對洪瀚抒真正是恨到了骨子裡,說洪瀚抒殺人如麻,是一點都不為過。

  數十年來,黑(道)會世代以搶劫為業,鮮有殺人縱火,雖欺善怕惡慣了,也基本都罪不至死,因此,盛況得以維持,勢力得以推廣,精神得以宣揚,川東一帶的亡命之徒,盡可以在此找到歸屬。再加上大當家鄭奕管教有方,二當家郭昶有勇有謀,三當家孫寄嘯劍術高強,黑(道)會到也算武功高手雲集的一處,尤其「繁弱郭昶,反劍寄嘯」兩位劍神,每年都會找川蜀各地同行切磋,累積起來有不少深交知己。乍一聽聞黑(道)會遭遇暴力欺壓,遠至川西青城,川北岷山,都有劍客遠道而來意欲救援,但結果,卻可想而知——毫無例外,有來無回,管你何門何派。

  然而,有得必有失。勢要稱雄的瀚抒應該清楚,當他的威猛剽悍終於能夠使正邪黑白都聞而生畏了,原先那些屬於他的美名,也就再不可能被人聯繫起……是啊,現在誰還記得,原來這位洪山主在雲霧山是那樣的充滿正義感,那樣的有擔當,那樣的令人欽佩……

  從前那個正氣凜然的瀚抒去了哪裡?這一路上,不管遇見北上的,南下的,要救黑(道)會的,欲尋孟流星的,萬千矛頭都對準了瀚抒,十有八九開口閉口都是要討伐他,找他報仇,制止他惡行……仇恨、怨懟、惋惜,充斥在吟兒、勝南、文暄這群故交耳裡,不知瀚抒聽到了作何感想……

  「從夔州拒敵開始,就覺得洪瀚抒他不對勁,他本心應該還是好的,卻好像刻意在自暴自棄……」葉文暄嘆息,回想起來,瀚抒在巫峽那句「蕭何追韓信」的嘲諷,根本就是故意地在逃避,「洪瀚抒……應該是刻意不想和大家在一起,刻意和我們大家保持距離……」

  「不錯,奠基之役,他明明就在夔州,卻沒有參加……」路政點頭,他也記得,洪瀚抒曾在白帝廟的江邊酒館,興致索然對他說過這樣的一句——「我希望眾人皆醒吾獨醉。」路政卻不明白,到底是情事,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令得洪瀚抒這樣決絕地反其道而行之……

  「不……奠基之役,他其實……是參加了……」吟兒本想替瀚抒辯駁,說了一半,就再無底氣——是的,參加了,可是,卻連參加,都參加得那麼孤立……

  「師父,雖然洪瀚抒現在還沒有得知你的身份,但萬一傳進山裡去了,後果,可能就真的不堪設想了……」司馬黛藍膽顫心驚說。文暄一驚,心中清楚:那樣一來,洪瀚抒對林阡的敵意,只怕會更重……

  「不行,我這就去找他!」吟兒語氣驟然緊張,邊說邊提劍出發。

  「慢著,這邊局勢混亂,瀚抒心思難測,誰都不要草率行事,以免適得其反。別忘了,金人還在側看著。」阡看見吟兒語氣緊張,立刻攔住她,先對在側眾人下令,「待確定了瀚抒行蹤,先由我和文暄入山見他,其餘人等,原地候命。」說罷轉過頭來看著吟兒,語氣不重,卻內蘊威嚴:「吟兒你不要去,在這裡養傷,什麼都不必過問。」

  「可是……」吟兒的腳步沒有再移,片刻,終於放棄衝動,真情流露說,「我明白,我若是魯莽著去了,事情只會更糟糕,還是不去的好……可是,真的很希望有一天,可以見他回到過去的那個他……不知道以現在這樣疏遠,我們還能不能幫他……」

  是啊,何以這兩年多來,他和吟兒越走越近,卻越來越不瞭解這位結拜兄長了?阡其實和吟兒一樣,並不希望瀚抒領袖的霸氣裡,耿直被挫敗,邪肆被放大。現在,瀚抒和他林阡,雖非敵人,卻並不是戰友,而根本是一種平行的地位,相互威懾,相互牽制,儘管南宋江湖早已由他林阡一手掌控,但洪瀚抒,顯然不可能臣服。

  「瀚抒的事,都交給我。」阡輕聲說,短短數字,卻教她如何不信服點頭。

  述說之時,正巧不遠處林間飄蕩出一段熟悉的樂,引得眾人都凝神去聽,循聲望時,卻望不見。

  

  熟悉的樂。無論怎麼換樂器,換場景,甚至換曲子,都換不去樂聲裡潛在的感情,不是愁,不是悲,不是恨,而是苦,專屬於這位年少揚名的洪山主的苦。之所以說它熟悉,是因為它跟從前一樣惹爭議,冷飄零聽時,皺起眉頭和吟兒一樣的說法,真奇怪,怎麼會似近又遠,若即若離?而阡和文暄雖然一知半解,卻都略懂,瀚抒的心裡,實在有太多不為人知的事情,可是沒有能夠交流的知己。苦,苦於無人訴。

  

  向誰訴?洪瀚抒撫琴自娛,自殘。

  當把鳳簫吟當作了鬧劇,當把林阡看成了對手,當記憶裡殘存著的雲霧山時期只剩下一次荒誕的結義。

  而除了林阡鳳簫吟之外,那些堪稱故交的人們,豈不是距離更加遙遠?無法理解為什麼吳越和莫非能夠不顧血濃於水的親情去作對自己的父親,無法駁回葉文暄發自肺腑的那句「以後抗金聯盟裡再也沒有你」,無法遺忘石磐與他劍鉤交鋒後,抗金聯盟聽信石磐一面之詞竟相信他洪瀚抒「背叛了抗金聯盟」……

  其實他的心回來過吧?黔西的九月,林阡用飲恨刀留他時,那麼決絕又迫切,林阡根本是需要他的;也還是黔西的九月,鳳簫吟在對抗叛軍時,竟不記前仇第一個任務就交給他……是啊,曾給他多少感動,不說什麼,不求什麼,真的只想留下,留下並融入……

  卻為什麼,因為越風的突如其來,他就再也沒有機會存在在他們身邊了?重用越風的決定,林阡下得那麼果決,做得斬釘截鐵,自始至終,沒有給自己哪怕半句交代……

  但瀚抒懂,林阡這樣做,是因為他更肯定越風,更肯定越風可以保護鳳簫吟不受凶險,更肯定越風可以協助他林阡成就宏圖霸業!

  

  「為了吟兒好?就該凡事為吟兒考慮!你說你為了吟兒好,自吟兒出事之後,聯盟為了吟兒打擊了那麼多魔人和金人,越風甚至找到了幕後主使去圍剿,你呢?你做了些什麼!?」

  呵,還耿耿於懷這句話呢?但林阡你料得到嗎?最後完顏敬之,還不是喪命在我洪瀚抒的手上!鄭奕郭昶孫寄嘯,只不過是我要送給小吟的一個更大的禮物而已!一定把這整個川東都平定都鎮壓,只要做到,就不管任何人的口誅筆伐!

  卻萬萬也沒想到,就在我大獲全勝意氣風發的同時,你林阡非但不支持,反而竟派遣司馬黛藍到來,名義協助我,實際卻是三番四次地勸阻我,切勿殺戮?

  那些勸阻,聽在耳裡是多刺耳,魔門降將、黑(道)俘虜,就算該殺,也輪不到我殺,生殺予奪,全憑盟王林阡。

  笑話,憑何你林阡在黔西可以殺人無數還被人服從、敬畏,我洪瀚抒在川東殺人便就是有違天道?

  也罷,我要的,不過是小吟一個人而已。

  我可以為她,對你讓步,向你屈服,低聲下氣地問你求親,那所謂的「你若不答應,我就立即率眾撤離,棄了川蜀,到黔西來把盟主帶回去」,對你來說也許是逼婚,對我來說,不過是對自己的安慰和保證而已……

  我與她的婚事,就由你來做主,畢竟,你是她朝夕相處的親人,尊敬已久的師長,還是和她平起平坐的盟王,我與她的感情,多年來你站得最近看得最清楚,我若要她,於情於理,都應當徵求你的同意。

  結果你回答的是什麼。

  替你傳話的那個,該是你精挑細選的說客吧,做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一時之間,竟令我連動怒的資格都沒有,我洪瀚抒,唯有被委婉地勸服,委婉地放手,原來,先前的我,連對手都看錯了——

  「盟主心不在西夏江南,盟主心在無垠天地間。」這就是你林阡的理由,簡單,卻不容辯駁——

  一瞬間我忽然心底雪亮,想冷笑,我的對手,哪裡是越風?!原來,這與我疏離的兩年來,你林阡,竟是出於一己之私,一直在霸佔著她鳳簫吟!

  我只能留給自己一句:「難道是真的?」難道是真的,其實我也不信林阡你是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兩年來,藉著保護我女人的名義,霸佔了我的女人。

  

  琴聲凌亂。

  之所以苦,還是因為狂。狂到無人訴,就只能被人當瘋子。

  唯一不把他洪瀚抒當瘋子看的,就是在身邊十幾年的宇文白了吧,可是,文白不能為知己。文白雖然乖巧,雖然聰穎,卻卑微到了極限,更多情況下,和祁連九客其餘人一樣,追隨他洪瀚抒就沒有半句意見,在他的故事裡,被動得像一個附屬品。若向她傾訴,她只會為了他黯然神傷。有些時候,他真的寧可宇文白像鳳簫吟一樣,能夠在他苦悶時,沒有大腦地回應他粲然一笑。

  鳳簫吟……

  想到時,竟斷弦。唉,命中竟有這樣一個惡毒的女人,在她生命最美麗的時候離他而去,在很多年後又安排一個一模一樣的人繼續他的噩夢,令他逃脫不得,重疊之後,不知愛的是誰更多。

  弦斷時,曲子戛然而止。同時聽得綠衣陸靜的急促稟報:「大哥,外面來了些抗金聯盟的人。」

  「不是說過,在抓到郭昶鄭奕之前,絕不再見抗金聯盟的人麼?」這是他在驅逐司馬黛藍之後傳達的命令,完成這個給鳳簫吟的聘禮之前,決不受任何人的打擾。與世隔絕。

  「但是……盟王他……親自來了……就在林外。」

  「林阡……」瀚抒不禁一怔,「他說了些什麼?」

  「盟王讓我轉告大哥,他到這裡的目的,只是想瞭解大哥到底想要幹什麼。作亂江湖,樹暴戾之名,對大哥有何好處。」陸靜一五一十盡數傳達,文白看得清楚,當時瀚抒的表情裡,有一絲凝練的動容。

  「盟王應該是相當有誠意的,我看他說的時候,身邊的人都或多或少有慍怒,唯有他一人,語氣面色都極為平和。」陸靜語帶敬意。

  瀚抒的表情裡即刻閃過不悅:「若非如此,林阡又豈可能是林阡?就算整個聯盟都傾覆他都可能面不改色,更何況我屈屈一個洪瀚抒。」

  宇文白在側看著這表情的突變,心中震驚:難道,大哥近來的作為,初衷竟是要向林阡爭一口氣……

  「那,大哥可願意與他相見?盟王說,若是大哥不再迴避聯盟,你與他二人,可以趁今天一敘,他就在林外候你。」

  「哼,他倒是有把握,能在林外候到我。你告訴他,這裡我是主他是客,該由他來見我。」瀚抒的高傲,出賣了他的心。

  「大哥……這……這樣不好吧?」陸靜一怔,「這樣豈不是對盟王不敬?」

  連陸靜都懂,他豈能不懂,卻冷笑:「盟王?我自認為我不屬於他的聯盟,結義之時我是他兄長,他來見我,有何不敬。」

  

  當得到了這樣一個無禮的回應,聯盟諸將,如洪瀚抒所料幾乎全被激怒。

  「遠道而來吃個閉門羹就已經很委屈了,現在還這麼不給面子?」海將軍火大地說。

  「不敬得是有些過分了。」莫非義憤填膺。

  陸靜一臉為難,只能默默無言在一旁關注著阡的神色:「盟王……可答應大哥麼?」

  「連這樣的小要求都不能容他,那還如何幫得了他。」阡一笑無皺眉,陸靜這才放下心來。而這句,不止是回答陸靜,更是為了令身側的吟兒安心。

  「將軍,不要屈尊見他。」范遇立即勸阻,「現在便這樣無禮,將來還了得?」

  「沒什麼無禮、屈尊,他若自認為不屬聯盟,那就是心裡有氣,對我們若即若離,這個時候,還怎可以順著這趨勢被他激怒,難道還真讓他與我們分道揚鑣不成?」阡微笑,看向適才也同樣沒有被激怒的文暄,「文暄,這裡也只有你我二人,沒有上他洪瀚抒的當了。」選文暄同行,當然沒有選錯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4:50
第340章 心不在西夏江南(2)

    拾級而上,翠路碧梯。

  幽深處的那位紅衣男子,自看見阡與文暄的第一刻,唇角便微微翹起,捎帶著一絲不難覺察的邪,情緒裡的多半是敵意。

  「葉文暄,竟然是你,隨他入山。」如是說。一來他想見的本是吟兒,二來他不明白為什麼葉文暄做到的事他洪瀚抒做不到。

  文暄眉輕蹙,低聲回應,略帶憂慮:「入山?難道洪山主覺得,這裡是你的祁連山麼?」

  「『從今以後,抗金聯盟不再有洪瀚抒』,葉少俠貴人多忘,竟連自己說過的話,也記不得了嗎?」瀚抒冷冷一笑,萬分涼薄,「既然我不屬於你們,你們又何必干涉我的作為?!」

  文暄一怔,一切準備好的勸解,竟在最起先就被瀚抒拒絕。可悲這雲霧山比武。

  阡坐在瀚抒對面,清楚地看見瀚抒指間斷了的弦,反詰:「不屬於我們?那最初你鎮壓郭昶鄭奕的藉口又是什麼?」瀚抒不禁語塞,是啊,當初追殺完顏敬之,不就是因為他林阡一聲令下……

  「怎地,來見我不是想要瞭解我麼?怎生變成了質問我譴責我?當初讓我殺人的是你,現在勸我收手的也是你?一個人怎麼能這樣的出爾反爾!」繼續以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態度,瀚抒的語氣,總是那麼不客氣。

  「任何事,都有一個不能踰越的限度,瀚抒,我希望你能明白,否則將來,只有自己後悔不迭。」饒是阡,也不得不加重了語氣。

  「說到底,你不滿我洪瀚抒,不就是因為我洪瀚抒不受你的控制、可是一舉一動都會害到你抗金聯盟的聲譽?!」瀚抒冷道,「既然如此,不如對外宣稱,我與你們毫無關係!我鎮壓我的,你們繼續你們的仁義之師!」

  「毫無關係?試問天下間誰人不知,你洪瀚抒是雲霧山排名的第七,與抗金聯盟的兩個盟主都是結拜兄弟?」阡當即否決,鄭重告之,「走火入魔的感覺,我再清楚不過。你現在可能聽不進,但終有一天你會瞭解,鎮壓、殺戮,是最愚蠢、最多餘的手段,不僅不能如願以償,反而還會種下禍根、牽連無辜。」

  「我洪瀚抒,從七八歲起就開始鎮壓,殺戮,沒見種下什麼禍根,牽連多少無辜。你少以過來人的姿態說教,還是好好想想,如何懇求我賣給你孟流星這個人情!」瀚抒冷冷笑,冥頑的秉性。

  「原來你早已知道,我們要找孟流星。」當他主動提及孟流星,阡不免面色一變。

  「我當然知道你要找她,我還知道以你林阡的脾氣,絕對不會對我低聲下氣地求,果然,你來了這麼久,寧可講這許多的廢話,也絕口不提你實質是有求於我!林阡啊林阡,你是太自信能夠說服我,太自信我會心甘情願把孟流星交到你的手上!」瀚抒狠狠說,「你的脾氣一直都是這麼硬,一切事情,都要等別人屈服了來順著你的心!」

  「金人來找過你?」阡不曾為瀚抒的諷刺而動容,冷靜問。

  「東方雨,愣頭愣腦地闖進來,被我以多欺少地趕了出去。」瀚抒不屑一顧的神色。

  「我明白,你不可能把孟流星交給任何人。」

  「當然不會交給任何人,無論是東方雨、賀若松、軒轅九燁,還是你林阡!」洪瀚抒驕傲著回應,「那把輪迴劍能夠治國齊家平天下,又這麼巧人質在我洪瀚抒手上,天意如此,我何樂而不為。」

  文暄一驚:「但洪山主可否知道,這輪迴劍並不只關乎一兩個人質,還關乎著聯盟將來對陣?就算不從長遠看只看近憂,金人手上實則是有更多奪劍的籌碼,譬如黃鶴去手上,就擒有另外的人質,如果洪山主你決意要佔為己有,事態恐怕會更亂……洪山主,為何不從大局著想……」

  瀚抒一聽黃鶴去便色變,驟然將文暄打斷:「哪一次不是敵人手裡有很多籌碼,結果贏的都是林阡你的!我這一次就是不從大局著想,倒要看看你林阡還如何力挽狂瀾!孟流星在我手上,我不交出來你能奈我何!」

  瀚抒陡然間脾氣更差,不禁令阡心中一震:適才他雖然無禮,卻沒有這般暴躁,何以文暄這句話剛剛出口,他就變得這樣窮凶極惡……瀚抒的身上,一定發生過劇變,卻究竟是什麼原因,令原先正義熱心腸的瀚抒,變得如此得無動於衷……

  像瀚抒這種性情中人,想法和付出一定是一根筋,所以阡再明白不過,現在瀚抒的這種無情太堅定,不是刻意做出來的,而根本就是真的……

  

  正自思忖,忽聞杉林另一側有鋒刃紛紛墜地之音,明顯是有不速之客來犯。侵略之處,連祁連山守衛都如弱草般毫不禁風,來人理應武功絕頂,所向披靡。

  當那兵敗如山倒的風暴席捲至此、在場的幾位祁連九客當即設陣禦敵時,阡的心一度聽風一緊,難道是他?!

  這千重神威,只可能來自一人——撫今鞭越風……怎會是他?但除了他,還會有誰,氣勢如此凌厲,連祁連山這樣的軍容都形同虛設!

  「洪山主,久違了。」果不其然,出得林間的,正是那頎長身影,清冷面容,和「一鞭動,滿蹊風」的撫今鞭,再熟悉不過。越風的出現,不得不教文暄驚疑:怎會是他?怎的如此湊巧?

  越風闊步而來,氣勢懾人,在他身前帶路的兩個,是祁連九客中的成、黃二客,一路蹣跚面帶恐慌,明顯是被他擊潰後俘虜的,越風身後隨行的,卻還有另一個藍衣少女,她的出現,令阡恍然大悟:葉闌珊葉神醫……這麼說,越風這些日子,是和她在一起同行……

  「洪山主,當你祁連九客幾路軍隊正橫掃黑(道)會之時,可有想過,這兩個女子藉著你的名義招搖撞騙,為非作歹,在周邊害人不淺?」葉闌珊邊走邊替越風發問。越風漸行漸近,顯然看見了阡,面色微微一變,縱有萬種誤解,出於禮數,還是與阡點頭示意。

  「一個假意接受我的條件,想要對我動之以理,一個硬闖我的地盤,俘虜我的手下還挑撥離間,林阡,越風,你二人串通一氣軟硬兼施,騙得了誰都騙不了我洪瀚抒!尤其是你越風,難道上次給你的教訓還不夠,還想再打一次!」瀚抒正在氣頭上,不顧宇文白阻攔,雙鉤直接出手,立即就要和越風掐架!

  越風始料不及,匆忙出鞭繞那雙鉤,火從鉤猝然更變招式,起伏轉折得爐火純青,輕佻後驟然急壓,鋒利到銳不可當,而越風處變不驚,先擋後摔,雖傷癒不久,卻能力貫鞭身,一瞬交鋒就已白熱,葉闌珊止不住擔心,急忙靠近澄清:「洪山主你誤會了!沉夕哥他並未與林少俠串通,我和沉夕哥今天到這裡來,實在是因為無法容忍這兩個女子在山下的胡作非為,要代青城、岷山幾大劍派,向洪山主問一個公道!洪山主且先聽我們的解釋,當務之急,是懲治部下的不正之風……」

  「我為何要信你幾個外人的片面之詞!?」瀚抒當即喝斷,托鉤強打越風,勢猛如火,越風立刻橫截,持鞭直捲雙鉤,力勁驚風。戰局之側,心思細膩的宇文白聽出漏洞來,不免要問闌珊:「這位姑娘,既然說越副幫主是要替青城派、岷山派求公道,那為何他不和盟王林阡一起前來,反而要自己單獨行事?」這一問,卻令越風和阡都是臉色一變。葉文暄暗嘆不妙:難道說,越風的不告而別,竟真和小師妹是林念昔這個真相有關?真若如此,越風與林阡之間,就有一個心結解不開了……

  「因為……幾大劍派或死或傷,恰巧被我和沉夕哥遇到而已,消息應當還尚未流傳到聯盟知曉……」闌珊說的雖是實情,卻不能解釋為何越風單獨行事,這樣一來洪瀚抒疑慮分毫不減。當是時越風金鞭突襲,利尖即將與洪瀚抒鉤身相擦,洪瀚抒雙鉤迅即一移,避開撫今鞭鋒芒,鋒利鉤尖,取準了鞭之節點,凶狠地攔他風力,旁觀之人,看撫今鞭鞭尖銳利,各節協調,見火從鉤鉤端高聳,通體是刃,本是異曲同工之妙,卻又龍爭虎鬥水火不容,禁不住既稱奇、又嘆息。

  敵意沸騰如斯,局面空前險惡——脾氣暴躁的瀚抒越戰越凶,把對阡的怨氣,和本來就對越風的怒氣全然撒在了這一戰裡,從開始到現在攻勢沒有半刻消停,似是不擊敗越風就絕不罷休,眼神中殺氣到達了極致!而哪一戰有瀚抒參與,本就注定了哪一戰不會輕易了結,更何況一貫不甚好戰的越風,今天竟一反常態,甘心淪陷在火從鉤莫名其妙的戰亂裡,鞭起鞭收,未有半分留情,而根本就是應敵時的全力以赴!

  又有誰知,其實越洪二人這一次拚命爭鋒,並不是為吟兒吃醋,而都是戰給阡看啊……

  

  「林阡,你今天一定要做一個選擇,小吟是給我還是給他!」戰到僵局,紅衣男子怒不可遏氣急敗壞,白衣男人卻隨之一愕面色痛苦,陡然發狠竟將對手雙鉤強行捲去幾丈之外,轉過頭來迫不及待對阡問出這樣一句:「林阡……難道你,可以隨意決定吟兒的去留?」這麼多天,得到越風的第一句話,卻令阡明白——越風他最關心的,還是吟兒有沒有所托非人,還是吟兒她開不開心,僅此而已……

  而此時的一幕真教人大驚失色!雙鉤脫手已然敗陣的洪瀚抒,技不如人竟還不依不饒,沒武器不要緊,對手已停戰也沒關係,洪瀚抒就這麼發瘋一般地、猛地就往正期待林阡答覆的越風撞了過去!

  越風根本毫無防備,撫今鞭還不及抵擋,就被他大力撲倒在地,眾人尚未緩神,瀚抒自己先跳起來雙腳直蹬越風,頭暈目眩的越風尚未來得及運力,瀚抒腳就已踹了過來把撫今鞭踢開老遠,若非越風身手敏捷,兩隻手臂都作廢定了!

  一干人等,誰都沒見過這等架勢,全然目瞪口呆一時不知該如何插手阻攔,眼睜睜望著越風起身中途,竟再度被瀚抒整個身軀強行壓倒……洪瀚抒一佔優勢,便迫不及待給以顏色,一拳正中越風面門,越風好容易左手握牢其臂,瀚抒就換了一手劈來……

  拳打腳踢竟還左右開弓,局面一發而不可收。阡又驚又怒,趕緊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一把擒住瀚抒的手強行將他拉開,站在越風身前保護,厲聲喝斥瀚抒:「夠了別再胡鬧了瀚抒!吟兒不會給你也不會給他,吟兒是我的!」

  出乎意料的是,洪瀚抒非但不驚,反而是一種「不出所料」的表情,一瞬眉頭氣得像反了過來,剛剛被阡制止的一拳,還未松開就借力憤怒往阡打過去,比適才他揍越風還要令眾人始料不及,這回瀚抒明顯臉色更加鐵青行為更加拚命,一拳直往阡的心口揮,邊打邊怒吼:「林阡,我從沒見過,像你這般厚臉皮的人!」

  阡側身一讓,反手扣他脈門,雖然將他制止,也感受得到那拳中敵意不小,強度之激烈,竟令阡都有所感覺,但為了吟兒,就可以對瀚抒絕情,也對越風狠心,天意今天他二人都在場,那就對他們一起終結好了!也就是那一瞬,保護吟兒的決心比越風更堅固,zhan有吟兒的感情比瀚抒更熱烈!儘管阡還沒有說一句話,但文暄明顯看出,阡的氣勢在這裡,早就使原先的交戰雙方同時落到下風。

  「林阡,你這厚臉皮,你這個霸王,你竟然強行霸佔了小吟這麼多年,好虛偽,虛偽透了!難怪你隨時隨地都和她一起,原來是你自己想要她!」洪瀚抒慍怒著開始無理謾罵,「你這厚臉皮,你給我離開她,聽見沒有!」

  「洪山主……你……到底誰厚臉皮?」葉文暄哭笑不得,上前要替阡說話,此情此境,洪瀚抒應當還不知道吟兒就是念昔,但是越風顯然明白得很,從始至終,面上都是割捨之後的痛楚。越風雖然沒有說一句,但阡最負疚的人,卻非他莫屬。

  「林阡,你要曉得,愛是有先來後到的。我洪瀚抒,才是她鳳簫吟的第一個男人,我沒有說讓給你,你就沒權力愛得起!」洪瀚抒威風凜凜,理直氣壯,「你識相點,就給我老老實實退出去!」

  阡厲聲回應:「洪瀚抒,若論真愛,我絕對比你愛得早,先前我有重重阻礙,總是說服自己不去接受,到今時今日,還有什麼要逃避!吟兒是我林阡的女人,任何人等,都不必希冀我能答應盟主許婚於他,也更不必企圖用攻城略地來威脅我放棄她!」

  「你……你……你……」洪瀚抒怒氣衝衝,「林阡你有什麼資格!」

  當洪瀚抒聽得怒火中燒,越風卻心如死灰,茫然地看著阡:林阡你有什麼資格?你有太多的資格,你是林勝南的時候,吟兒就已經愛著你跟著你了,那是吟兒自己的選擇。可是,正如軒轅九燁所說,你早知道吟兒是你的妻子了,為何這麼遲才肯承認,為何你在蒼梧山上,可以和吟兒一起矢口否認,吟兒是因為愛你才否決,騙所有人說你不是他的未婚丈夫,可是你,卻為何不敢在當時就承認,害得吟兒,白白受苦這麼多年……

  

  一心要探究瀚抒為何涼薄、一心要助吟兒讓瀚抒回頭的阡,獨獨沒有發現,越風的心,竟因為這樣的誤會而在此刻疏遠。

  只因為,瀚抒感情太明顯,而越風流露得太淺,竟在當時,誰都不曾察覺……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4:51
第340章 心不在西夏江南(3)

    蒼白的天空由雲塞滿,蒼白得像極了那些變質的友情愛情和親情

  原來與我相關的所有感情,都可以薄到那樣空虛,都可以存在得那樣虛偽,甚至……惡毒……

  不由分說,瀚抒將聲討他的各路人馬盡數打發,管別人說他無理取鬧也好,爭勇鬥狠也罷,現在這個時間,不適合理會任何情感之外的紛繁

  命運對他洪瀚抒,一直在重蹈覆轍,演鬧劇

  既然如此,他就只有硬著頭皮看下去;

  

  雪白的天穹,雪白得和從蒼梧山相識到如今都從未變過的吟兒一樣,無瑕

  可是吟兒,不,念昔,為什麼我會一直寂寞

  若有所失,越風下山時,忘記了自己上山的目的,卻得到了不想得到的答案,當此時看天,天空中似乎有裊裊青煙,時斷時續地飄過來

  命運對他越風,一直在撲朔迷離,捉迷藏

  躲到最終,他該如何找到轉機……

  

  純白的天宇,純白得就如同戰後的生活,靜謐、乾淨又簡單

  戰後生活,吟兒,原來我所有的際遇裡,無處不在的,不只有戰亂,還有因你而簡單的心情

  覆水不收,在厲聲說出吟兒是他的女人的一瞬,真覺得世間沒有人比他林阡更適合吟兒,到此刻,依舊意念堅決,再多的後顧之憂,都不顧

  命運對他林阡,一直在一波三折,設埋伏

  寧可不信命,要奇蹟。

  

  都只因,吟兒心不在西夏江南。

  

  出得山後,阡當即著手調查青城、岷山幾大劍派死傷事件,為防消息不脛而走對瀚抒不利,因而是深入其間、親自探訪。果不其然,事情的確和成黃二客密切相關,闌珊非但沒有言過其實,事情還比她所講更加嚴重。青城、岷山到此救局的劍客,都還沒有走進瀚抒的視線,就已經遭遇了成黃二客的各種陷害。招搖撞騙,迷人心竅,暗箭傷人,盡皆歪門妖術,無所不用其極。青城岷山,只是能存活下來的一小撮人而已。

  阡原本不想用上樑不正下樑歪來形容祁連九客如今的情形,卻只能嘆息,難怪瀚抒要被世人這般聲討。這些事情要是也流傳開來,後果明顯更不堪設想——瀚抒必然要引起公憤,到那時,針對他討伐他的,又豈止蜀山一帶……

  午後回到駐地,不見吟兒身影,心中卻有無窮擔心要與她述說,於是四處尋她,久久無果,正自疑慮,看那邊林子裡聚了一大群人,阡心中一凜,竟是種說不出的緊張感。怕她出事,也不知怎的,會怕她出事。

  越走越近,明顯聽到了大嘴張的激動聲音,看情形不像有事,應該是自己多慮,阡才舒緩了心情,腳步也因之放慢。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你們可知盟王他做了如何舉動?!」

  忽然聽見大嘴張話中有他,阡一怔,蹙眉,駐足。

  「什麼舉動?!」大夥兒還未發現他的到來,正群情高漲,紛紛追問。

  「盟王他,那一刻有如被賀蘭山附身,氣急敗壞大吼一句:『少再給我胡鬧!吟兒她是我的!』」大嘴張複述之時,語氣尤為誇張,氣勢和他倒是有三四分像,但感情明顯不對勁。聽大嘴張這麼一講,阡忽然明白了瀚抒為何說自己厚臉皮。

  「盟王就吼了這麼一句,嚇得洪瀚抒和越風啊,當時就不敢再打!哈哈!」大嘴張應該只是從葉文暄那裡道聽途說了皮毛,其餘的就自我修飾去了,講得這般誇張,也實在怪不得他。

  周圍兵卒,本還交頭接耳,這時陸續看見了阡,個個都面露驚疑,自覺退出一條道來,只剩大嘴張一個人還在那邊說書:「要不要再講一遍,我還有很多細節要補充……」

  說了一半,察覺到空氣凝滯,大嘴張一怔而側過頭來,大吃一驚瞠目結舌,本能想要開溜,腳步一移,心虛地又縮了回去:「盟王……盟王……我……」

  阡看他窘迫的樣子,實在沒心情責他,只能暗自慶幸,囑咐了文暄不透露青城岷山之事,否則一透露給大嘴張,也就天下皆知了。「大嘴張,這些事情,我再怎麼敢作敢當,也經不起你大肆的宣揚。」語氣不重,沒有懲罰,卻,王者之氣,無限威懾。

  周圍兵卒應當是司馬黛藍部下,有些還是魔門降將,與阡第一次接觸,看他寬容大嘴張,都不再像先前噤若寒蟬。而大嘴張趕緊掩口,點頭如雞啄米。

  「對了,可曾見過盟主?」

  「盟主?好像中午還聽我講聽得哭笑不得的,怎麼?找不到她嗎?」大嘴張奇道。

  「盟主適才和一個初來乍到的少俠在一起。」卻有兵卒說道。

  阡一怔,難道是越風。「那少俠何等模樣?可是攜帶著鞭為武器?」

  「不,那少俠是錐為武器,來的時候,還和盟主切磋了幾招,我路過時正好看到,盟主當時很是開心,以為是純粹的切磋,但那少俠不是。接著盟主和那少俠好像發生了爭執,那少俠語氣越來越重,盟主情緒也越來越差……我沒敢久留,便走了。」

  竟不是越風,而是沈延。

  是,越風不可能這樣做,越風不可能帶著刺痛吟兒的目的。

  再也用不著多問一句,阡可以想像當時沈延是何等的敵意。沈延還相信著江中子的話,覺得吟兒居心叵測間接拆散了他和雲煙,把整件事情,全都怪在了吟兒一個人的身上。有時候,不管之前關係多麼親近,都會因為一句話耿耿於懷,關係破冰之前一直偏激。他懂,如他和宋賢。

  走近那兵卒所指的地點,幸好沈延和吟兒都沒有離去,但這真是天下間最遠的距離:互相轉過身去,彼此沒有交流,沈延陰沉著臉,而吟兒,亦不再有笑容。

  但阡何嘗不清楚,吟兒太想和沈延回到淮南時候的師兄妹感情。這種事過境遷物是人非的感覺,和對瀚抒的,是那樣一致……

  何以曾經越親近的人,現在卻越是刺在心上的針?原來,現實可以這麼殘忍,讓任何兩個人都不回去……

  「該說的話,我已經說完。你好好反省,是不是自己做錯。」僵持了許久,沈延終於要走,吟兒回頭,眼中一絲清澈:「小師兄,何以硬要覺得,是我拆散雲煙姐姐和勝南?在你心裡,我當真是這樣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當年你在淮南,不止一次與我流露過你對藍玉澤的妒忌和不滿,難道你對雲煙,卻可以全部包容?」沈延冷笑。

  「不管你信是不信,從前的我的確會妒忌,會不滿,但云煙姐姐和勝南,都足以改變我的看法,雲煙姐姐是我唯一可以全部包容的女人,就如勝南是我唯一可以全部包容的男人一樣。」吟兒堅強回應,「除了雲煙姐姐之外,現在的我,照樣會對其餘女子不滿,甚至不屑。而我也相信,勝南他雖然有太多擁有其餘女人的資格,卻不可能再顧任何別的女人……」只是短短數句,卻令聽見的阡動容,就憑吟兒對他的理解,也足以令他不再顧別的人。

  沈延卻冷冷反駁,不願信她:「雲煙不可能是真的要走,勝南本也不是寡情之人。若非誰從中作梗,事情怎會如此出人意料?雲煙走後不到一個月,你便與他進展迅速,整件事情,是你獲利最多,從中作梗的不是你是哪一個?我聽到的那些流言,再怎樣言過其實,也一定都有跡可循,他現在不但認定了你是他的女人,甚至還不惜得罪越風和洪瀚抒兩派勢力!就算你是林念昔,他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對你這般情深,只有一種可能,便是你蓄謀已久……吟兒,不得不說,你真的變了,不再是我從前那個善良的小師妹了,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何時起有了這樣的心腸,表面和雲煙親如姐妹,背地裡卻要迫她離開、迫勝南寡情,迫他二人天各一方……」

  吟兒面色一變,無法辯駁這般多的罪名,一時語塞。

  「沈延。我和吟兒都沒有變,我依舊不是寡情之人,她還如從前一樣善良。」發話時,阡已經來到吟兒身後,腳步聲響很輕,言語份量卻重,沈延轉過身來,百感交集:「勝南,我原先以為,你會留下雲煙,留下她……卻想不到,這麼快,你就會為了另一個女人……」

  「沈延,雲煙不能留下的原因,我不想再提及,也不會刻意去解釋。我只希望,你還像過去那樣相信吟兒,當時我所有的決定,都不關她的事,她沒有蓄謀已久,更沒有從中作梗。」阡輕聲回應,真心實意,「也希望你理解,如今我寧可得罪瀚抒越風,也執意要留吟兒在身邊,是因為吟兒和雲煙一樣,都是我林阡命裡不可或缺的女子。雲煙離開了,三個人的同盟,只剩下我和吟兒兩個人,那就更要珍惜,更要保護。」

  吟兒在小師兄寒冷的目光之下,聽著阡這段發自肺腑的話,一度哽咽。

  平日裡對阡心服口服的沈延,聽到這裡,眼眶濕潤:「我總是不解,你與雲煙那樣決定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既然你說與吟兒無關,那便是無關。」語氣一轉,恢復冰寒:「但是,林阡,林念昔,此刻的我,可以諒解你們,卻無法祝福你們。我不能騙自己,現在的我,真不想祝福你們。」

  無法祝福你們,他該如何祝福這兩個人?當深愛的雲湮沒能得到幸福。

  無法祝福你們,最近是怎麼了,所有的故友們,都無法祝福他們,這場愛,開始的時候就像走在針尖上刀鋒裡,每走一步都鮮血淋漓。

  沈延勉強地回應之後,不作停留,掉頭就走。

  吟兒目送他越走越遠,眼眶通紅:「雲煙姐姐……其實,我現在也想通了,若非雲煙姐姐要回去承擔自己的責任,若非雲煙姐姐離開比留下要平安,勝南是絕對不會放她走的。這些就是原因,可是,小師兄他……卻不相信這樣的原因……」

  她更明白,勝南為什麼不想再提及,不願再解釋。不是因為勝南理屈詞窮,也不是勝南為了她甘心被世人誤解,而是因為,每提一次,每傷一次。最不肯原諒勝南的人們啊,都以為勝南不提雲煙是狠心是寡情是想拋開過去贏得將來,卻不懂——勝南是不想牽連別人和他一樣再經歷一遍離別之夜的苦痛……

  「吟兒,不是每一件事,都會得到所有人的理解,總會有這樣或那樣的不理解。」阡微笑著告訴她,「瀚抒不理解,越風不理解,小師兄也不理解,或許還有更多的人不理解,但何必要求那麼多,現在的我,只要你一人明白,足矣。」

  

  晚日在林外透現出一抹微紅,山、天、地都接成藍色,樹被照成了深黑。這一天的傍晚,賀若松、東方雨、黃鶴去在不遠處的峰頂傾談,當提及洪瀚抒越風之事,黃鶴去不免皺起眉來:「唉,性情中人洪瀚抒,實在是出乎意料,竟為了個鳳簫吟,和林阡越風打了起來,實在要命。」

  賀若松魄力一笑:「一介武夫而已。當時敬之有性命之憂,我晚了洪瀚抒一步到這裡,沒有救得了敬之,索性就留了下來,卻料不到,竟目睹著洪瀚抒越來越暴戾。不僅一意孤行節外生枝,還大肆鎮壓大開殺戒,若我是林阡,一定也容忍不了洪瀚抒,林阡越不願發生什麼,洪瀚抒就硬要發生什麼……不過,洪瀚抒這麼做,倒是給了我一個攪亂川蜀的機會。如今黑(道)會對他洪瀚抒恨之入骨,真像去年的魔門之於林阡。這樣的好機會,這樣的地理位置,恐怕就連主公都感興趣。」忽然蹙眉,「卻可惜,林阡要定了輪迴劍,人質又偏偏在洪瀚抒手裡,憑我們,想奪劍已經佔了劣勢。」

  「屆時我會出面。」黃鶴去輕聲道,「師父在我的手上,我想林阡就算得了劍,也不會高枕無憂。」

  「是啊,話說回來,你黃鶴去,還是我們南北前十與林阡交鋒之人之中唯一一個時間最久,而且互有勝負的人。雖是金南第三,恐怕卻給林阡感覺最棘手,白帝城一戰,便是如此。」賀若松一笑,「最終敗給他,也不過是因為你那幾個兒子。既因你的兒子失敗,那便用你的師父盤迴來。」心腸歹毒,說時語氣冷淡。

  「自是要替小王爺,得到輪迴劍。」黃鶴去回答,當夔州之役小王爺已經對他心存疑慮,淪為俘虜的他也以為此生仕途將盡,孰料,這輪迴劍帶來的無限機遇,真是給了黃鶴去一線生機。也聽說了一些柳峻賣力不討好、接連浪費藍玉澤、雲煙兩個人質的表現……黃鶴去不禁冷笑。

  「對了,主公將何時親自到此?」黃鶴去問。

  「我已遣柳峻去請。」賀若松說。

  東方雨一直沒有說話,這時才緩過神來:「賀若大人有沒有想過,孟良關要的人,不在洪瀚抒手裡?」

  他忽然道出這麼一句,賀若松黃鶴去皆是一驚。「此話怎講?」「孟流星,應該在洪瀚抒手上不假。」

  「但孟流星,未必是孟良關要的人。」東方雨道,「我最近思前想後,孟良關的話雖然無懈可擊,卻又好像有些地方一語相關。也許是我認識他太久了吧,不敢全盤相信他的所有話。我有個想法,其實孟良關要尋的半年前就失蹤的女兒,並不是小女兒孟流星,而是他的大女兒孟流年……」

  「孟流年?」賀若松眉頭一皺,黃鶴去也是一怔。

  「就是有一次我們在黔西遇到林阡鳳簫吟單槍匹馬闖進來、後來越風率軍趕到救了他二人,在此之前我們寄宿的那家女主人,用鐧與敬之爭鬥了良久,可否記得?」

  「經東方這麼一提起,我倒是有了點印象。」賀若松點頭。而黃鶴去沒有參加,顯然不知:「怎麼?為何你這般確定,那個就是孟良關的大女兒,又如何確定,孟良關更要找她?」相識多年,黃鶴去深知東方雨鮮有這般的聰穎思維。

  「若非那次巧遇,我也不會這般確定。世間竟有如此相似之人——孟流年和她的母親孟紫狐,便如同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當年的孟良關,是出了名的愛妻勝命,而且孟紫狐死得很早,不可能不將一腔心思,都傾注在最像孟紫狐的大女兒身上。」東方雨如是說。

  「幸好你東方雨和他關係最近。知道這麼多不為人知之事。」賀若松聞而點頭,滿意的神色。

  「那林阡和洪瀚抒這次,豈不是走了彎路,白費心機?」黃鶴去亦笑起來,原來如此。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4:51
第341章 欲尋陳跡悵人非(1)

    但為鳳簫吟之故,洪瀚抒雷霆大怒,公然毆打越風,無禮謾罵林阡。這樣的衝突,從不脛而走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怎麼收也收不住,添油加醋各種版本,以訛傳訛各類結局。聞者大多不外乎幾種反應,瞠目結舌,捧腹大笑,哭笑不得,總而言之,都恨死了當時怎麼不在現場圍觀。而正如沈延所說,這些傳言再怎樣有真有假,都一定是有跡可循。當諸如此類的傳說和先前在隱逸山莊的見聞一關聯,誰都看清楚了這樣一個事實:兩年多來,從來沒有參與過洪越之爭的盟王林阡,現如今,正以獨佔的姿態插手盟主鳳簫吟的情感……

  這樣的事實,教那些曾經看好越風的、或曾經懼怕瀚抒的所有人,霎時想法全都瓦解:原來,先前他們連雙方的敵人都看錯了。

  「看來是真的……」陳鑄自言自語著,和絕大多數世人的反應都不一樣的是,他聞知這樣的事態之後,只能夠憂心忡忡,愁眉不展,恨自己在隱逸山莊為何就不口快一點、先於林思雪把鳳簫吟的公主身份揭發出來?典型的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不過,現在插手,應當還不晚。他可不想鳳簫吟繼續往王爺的輝煌裡抹黑,糊裡糊塗做了個抗金聯盟的盟主兩年也就算了,可別真成了林阡的女人。怎麼說,也得讓他們止於這一步……

  從懷疑鳳簫吟就是公主到如今已有半載,陳鑄一直無法把心裡的秘密向他人傾訴。對自己人太瞭解,他們要不就太膚淺太容易暴露,要不就太高深太不可度量,而對敵人,陳鑄則太不瞭解,正因如此,就更不可能有誰值得信任。弄得不好,一不留神,既傷王爺,又害公主……

  可到了現在這個關頭,不能再坐以待斃了,也是時候該出手了,第一步,就應當建立在不打草驚蛇、不透露半句的基礎上,從敵人那裡,得到關於鳳簫吟身世更加確定的情報,一旦完全肯定了鳳簫吟就是公主,就立即採取相應行動……

  想到這裡,陳鑄攥緊了拳,七上八下——其實,此行還有另外一個目的,比確定鳳簫吟的身份更重要,那就是……某個人的意向——

  當此時陳鑄孤身在蜀地的深幽群山之間邊左顧右盼邊緊張用膳,正是在等候著那個人的赴約到來。那個人,夔州之役結束之後,也是一樣應了自己的邀約,單刀赴會狠狠迫著自己弄巧成拙了一次,輕輕鬆鬆就擊敗了自己的全副武裝,害得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那個人,是王爺最大的敵人,卻又是公主如今最親近的人。所以那個人的意向,從根本上影響著陳鑄的決定。那個人,林阡……

  雖然,現在還不適合想到很久以後的事,但陳鑄腦子轉得過快,思緒還是會不受控地溜到很久以後:

  「林阡若是得知了鳳簫吟是我家公主,應該不會再要她吧?畢竟他們抗金聯盟有身世上的偏見,和金人沾一點邊都會被指指點點。雖說旁人可能不會要求得那麼嚴格,但他終究是南宋江湖的領袖,應該不會被允許娶一個敵國的公主做妻子……嗯,所以,這一點我無需多慮,只要負責帶公主回金便是……但是王爺的聲譽……也許可以和林阡作一個約定?無論如何,都一定不要讓他利用鳳簫吟的盟主身份來破壞王爺的聲譽,否則,我就也會用鳳簫吟的公主身份,不惜一切代價來破壞他抗金聯盟的聲譽……」陳鑄越想越遠,完全按著自己的思路走。

  想著想著,又不信任林阡了,又忐忑躊躇了,又敵意多於合作意念了:林阡啊林阡,你雖然偶爾也會小人一下,但還是識大體的人啊,應該不會如我想得那麼不堪,把鳳簫吟還給王爺了卻利用她的過去來羞辱王爺吧……

  陳鑄越想就越緊張,趕緊自言自語來放鬆心頭:「想那麼遠幹什麼……我今天,只不過是走第一步而已,只不過是為了跟他套出些鳳簫吟的細節,只不過是為了探一探他林阡的意向怎樣、他對鳳簫吟能不能放、他這個人的口風緊不緊……還沒必要想這麼遠,這些還是將來的事情……一步步來……千萬別鳳簫吟的身份沒確定,我陳鑄的計畫先暴露了……」連連念叨著,眼看著那一騎越逼越近,陳鑄就愈發的心亂如麻。

  

  「陳將軍,又見面了。」若不認識眼前少年是飲恨刀林阡,陳鑄看他一眼都會覺得清風拂面,當對方一絲微笑浮在嘴角,陳鑄萬不得已,只能也把笑送到臉上:「林阡,正巧是未時。」

  「和上次一樣,環境幽美的好地方,陳將軍依舊對我解釋著一日十餐。」

  「不一樣的是,上次你是行舟而來,水下還有我的埋伏。」陳鑄笑著說。

  「那陳將軍的目的,可還和上次一樣?若是一樣,陳將軍說也無用,我半個字也不會信。」

  「你放心,這次我沒有故弄玄虛。其實,我今天要與你談的,是鳳簫吟的事……」竟然有一些話,陳鑄都會欲言又止。

  阡的臉色一變,壓低了聲音:「果然如此,吟兒到底有什麼把柄在你手上?」

  「把柄?」陳鑄一愣,林阡冷道:「那夜在隱逸山莊,你當著所有人的面罵她混賬,雖然被林思雪的話搶了過去,我事後思及,總是有些不對勁。碰巧你今日找我,我便知道,吟兒一定有把柄在你手上。否則單為上次你我的對話,你認為我還會應邀赴你的約麼?」

  陳鑄額上沁出汗來:「怎麼?你今天到這裡來,本就是為了與我談論她?」一瞬間阡的氣勢就喧賓奪主,陳鑄有種錯覺,到底是誰約誰來問話。這當兒,哪還吃得下飯?停杯投箸不能食啊……

  「當夜陳將軍在大庭廣眾之下說我們可笑,『口口聲聲說她盟主英明卻不知她鳳簫吟荒唐失敗,根本不配做盟主』,這樣的打擊,陳將軍不可能和軒轅九燁是同一個目的。軒轅九燁羞辱她得來這個盟主不是靠實力而是靠身份,但陳將軍言語中透露她不配做盟主的原因,恰恰不是『身份』,而根本就是『身世』!」阡的剖析,幾乎離正確答案就一步之遙,「陳將軍最後一句話是『姓甚名誰,什麼來歷』,很明顯,陳將軍知道吟兒的身世,還把她的身世當作了把柄!」

  陳鑄面色慘白,還沒打草,就已經驚蛇了?就像置身一場夢裡,陳鑄恨不得狠狠地掐自己一把,不過詭絕畢竟名不虛傳,被阡這般擊中心頭,腦子還是在轉得飛快,一瞬有無數理由誕生:「你……沒有……沒有!我脫口而出『姓甚名誰,什麼來歷』,正是因為我和你們一樣,都不知道她的身世來歷!所以她鳳簫吟可以被我握在手上的所謂把柄,根本就是她『沒有身世』!」急中生智,退到死角竟然有話去應付林阡,正色肅然,裝得正好,「我瞭解得很,你抗金聯盟從開始到現今,最重視就是別人的身世背景,試問一個連身世來歷都不清不楚的女流之輩,憑何地位要如此之高!?當時形勢緊急,她羞辱我們是金狗,我一氣之下,自然要羞辱她哪兒的狗都不是!只不過還未出口,就被林思雪堵住了……」

  阡一怔,半信半疑,不錯,陳鑄一向這樣,心直口快,難免有時話還不經過大腦。可聽到這句「哪兒的狗都不是」,阡不禁搖頭一笑:「這樣的話,也只有你詭絕陳鑄罵得出口。」

  「不過,我是的確覺得你們支持她做盟主荒唐可笑,要知道,她的存在對你抗金聯盟本就已經是件非常危險的事實,你們不顧危險把她帶在身邊走南闖北也便算了,竟還要將她的位置越扶越正!可知這盟主之位,她之所以不配,實質與她本身無關,而是對你林阡不合適?!」

  「吟兒對於我們,會有什麼危險?」阡忽然上了心。

  陳鑄笑,輕鬆道來:「隱逸山莊一行,沿途洪瀚抒、越野兩面都逼婚,我就在你們不遠,知道你們這番動靜。表面上,是洪瀚抒氣急敗壞等不及,越風安安靜靜在養病……但內情呢?其實,洪瀚抒反而目的單純,越風才是居心叵測,才是你林阡的最大勁敵!」

  阡冷笑:「果然,陳將軍說幾句就不離『內情』。」

  「哼,難道你林阡沒有想過嗎?為何這些人早不逼婚晚不逼婚,趁著現在逼婚?現如今,正是你聯盟戰績輝煌、內定外安之時,早過了異軍突起而已然威震八方!有些原先就不可一世的梟雄霸主,看情形好,當然迫不及待地想要來分一杯羹。可是這盟軍天下,被你林阡一隻手就牢牢攥著了、別人根本一點都碰不得,與你正面相抗不是死路一條也是兩敗俱傷,絕對勝出不了……唉,卻是天賜給他們的,你林阡另一隻手栽培出來的盟主,剛剛好是個女人,對他們來說,是多麼好的機遇來分你的天下,而這於你抗金聯盟而言,又是不是件危險的事?」陳鑄終於圓了過去,暗嘆僥倖,續道,「所以當夜我那樣說,只是在提醒你林阡,儘早把盟主的這個稱號從鳳簫吟身上移除。」暗暗欽佩自己一箭雙鵰的本事,暫且先移除了鳳簫吟的盟主地位,也得以自圓其說先擋住林阡。

  「但除了吟兒之外,再無人能做盟主。」阡輕聲一句,就否決了陳鑄長篇大論的提議。

  陳鑄不禁一愣,你自己不能當嗎?差點就問出口,還是繼續危言聳聽:「那洪瀚抒,便是我講的一世梟雄,很可能想要來分一杯羹。不過從目前看來,洪瀚抒性情中人,就算有這稱雄之心,也未必有我想的那麼可怕……但是,越野和越風兩兄弟,你林阡就必須加倍小心了。越野的動靜雖比洪瀚抒小,想法卻絕對比洪瀚抒陰險,實力也絕對比洪瀚抒威脅——越野要想幫蘇降雪守住短刀谷,就必須分化你即將帶去谷中的抗金聯盟,中上的方法,是分化你和鳳簫吟,上上之法,就是讓鳳簫吟成為他越家的人,順理成章替他越家輔助蘇家來對付你林阡!只要鳳簫吟嫁給越風,你林阡在聯盟的地位勢必受到衝擊,到時候,鳳簫吟還有極大的可能成為蘇降雪剷除你林阡的功臣!」

  阡不禁付之一笑:「替他越家輔助蘇家來對付我林阡?陳將軍的想法真是離譜,難道陳將軍還不清楚,這盟軍的天下是誰和誰一起打來的?即便吟兒真的愛越風更多、嫁給了越風,也斷不會背離我去幫著越家反我!情誼在這裡,道義在這裡,陳將軍也未免太小看吟兒!」

  陳鑄一怔,笑:「是啊,當夜我是首次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子。所以我再接下去要罵她禍水的話,也不合適了,就沒再罵下去。」謊越說越圓,情節越謅越完美。

  「當夜你若真敢順下去罵她禍水,怕是要被聯盟群起攻之。」阡又好氣又好笑,「不過,陳將軍,再怎樣動盪,這些也全都是我聯盟內事,陳將軍關心得也未免過多。」

  「那天她罵出一句金狗,我這不是一時氣憤,又找不出藉口罵她,這才先挖空心思有什麼詆毀什麼嗎?罵禍水,正好離間你和她,提醒你提防她,更方便我們奪劍,所以,也就沒有避諱那麼多……」陳鑄過渡巧妙,把阡的疑慮摒除,令阡相信了八九成,「好在你林阡比我想像中的要精明,為了你聯盟的功業,沒有把鳳簫吟許婚給任何一個人。」

  「陳將軍你錯了,我為的不是聯盟的功業,我為的是吟兒的心意。」阡鄭重回應。

  一直忙於圓謊的陳鑄,到此刻,終於不再心不在焉,一驚而屏氣凝息:「林阡!聽你這麼說,你是把鳳簫吟看得比聯盟還重,就算要你拋棄聯盟,都不會拋棄她?!」

  「抗金聯盟的盟主,當然要由我的女人來做。」林阡笑答,言下之意,既不拋棄聯盟,也絕不拋棄她。

  「那你,也不怕鳳簫吟是個禍水,會害得你一無所有?」陳鑄小心翼翼地問,「可知道你讓她當盟主真的很荒唐?你給你自己,無形之間設定了太多不安,越風和洪瀚抒,都是明證……」

  「陳將軍此言差矣,若是真想叛亂,什麼藉口都可以有,豈止紅顏禍水這一個。就算吟兒的事情不出,越風和洪瀚抒,我心中都自有評價,誰有心我便與誰為敵,誰無心我也決不干涉。」阡笑起來,「何況,匈奴在側,多些內亂,就當練兵之用,將來我的兵馬,驅逐外敵時也好得心應手。」

  陳鑄聽到這裡,無言以對。明白得很,原先指望著林阡知道實情之後能拋棄鳳簫吟的,現在看來,這近乎絕望。腹語:「真是棘手……幸好我沒按照準備的話直接問他鳳簫吟的細節……原來,我把林阡完全想岔了……」

  雖然此時阡對陳鑄有諸多冷淡生疏與排斥,陳鑄對阡卻明顯有了改觀:原來他的意向是這樣的,他要定了鳳簫吟在身邊,連可能因鳳簫吟而起的戰亂都不管!這份愛,竟如此之深……但我又不可能順水推舟,眼看著鳳簫吟成為他的女人,然後和自己的兄弟手足相殘,一次又一次……

  對鳳簫吟一貫的愛護,對林阡陡生的敬意,和對王爺可以從生到死的忠心,令可憐的陳鑄,又一次左右為難,進退維谷。真難辦,難辦得自己跟自己的想法在掐架……

  「陳將軍,上次見面是詆毀在下父親,這次見面是詆毀在下戰友和在下所愛,看來我林阡真有必要考慮一番,日後還有沒有應邀赴約的必要。」阡冰冷的口吻,對陳鑄顯然厭惡到了極致。

  陳鑄一聽他下次不再和自己獨會,嚇得臉色蒼白:「千萬別!林阡,可知我已經選定了你!?」他還策劃著怎麼一步步地感化林阡,和自己一起隱瞞著天下鳳簫吟的身世呢。自己一個人,雖然隱秘安全,終究不能制止一次次的手足相殘,他也真怕有一天自己不堪重負,瘋了一樣到處宣傳,或者帶著這個天大的秘密心枯而死……他想,他是時候有一個同伴,一起阻止所有悲劇的發生和蔓延了,這個同伴,權力上首選是林阡,感情上首選也還是他。

  阡當然不知道陳鑄是這樣的苦心,以為他選定自己是為了分化聯盟竟然還好意思講出來,慍怒又氣惱地頭也不回:「陳將軍當真可悲!」

  「林阡……我……我其實是有很多話要對你說……」陳鑄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看他一騎馳遙,已然離去多時,大驚,趕緊追上去,心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快馬加鞭一路狂奔也不管那棧道險峻,久之終於又看見了林阡影子,正自欣喜,陡然面色一變,不能再催馬上前一步——原來道上竟有幾路兵馬這麼巧就在這邊與阡相遇,看情形應當都屬盟軍。得見林阡,將士們顧不上奔波多時勞頓疲倦,一個個笑逐顏開士氣高漲。

  繞山而行,林阡不再策馬,而是與左右兩位首領一邊走一邊傾談,似是比半年前夔州之役要忙碌更多擔負更多,適才,陳鑄一味圓謊,竟沒有留心發現,如林阡這般的把握全局從容大氣,獨履至尊當仁不讓,感覺上早就已經直追王爺。甚至,這等懾人王氣,和年輕時的王爺,就好比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啊……

  「和王爺真的相像,再怎麼日理萬機,都那般遊刃有餘……」陳鑄嘆息,見此情景,又哪裡能夠上前?跟蹤了良久,始終保持距離。林阡身邊人數,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再走就可能走到聯盟駐地了,陳鑄只好放棄。

  正待離開,忽見不遠處林間馳來一匹白駿,馬上少女嬌小靈動又不失英氣,不是鳳簫吟是哪一個?見眾將士凱旋歸來,鳳簫吟神色裡明顯充溢著喜悅,立刻縱身躍下,牽馬走到林阡身側去,一旦她走過去,將士們忽然便開始問長問短,似乎關係熟絡,可以沒大沒小,林阡方才凝重的神色,竟平添了一絲陳鑄從沒有見過的寵溺笑容。氣氛,也一時從適才緊張肅殺變得歡愉活潑……

  眼睜睜望著那戰甲鐵衣之中,驀然多出了一襲白衣,眼前這幕情景,非但不像陳鑄想得那般不協調,反而因為這女子才變得完整,一剎那,宛如看到了許多年前的畫面,真的,和傳說中王爺與柳月前輩真的太像了,只不過,發生在他們的女兒和林楚江的兒子身上……為什麼、一代一代,要如此之像……

  好,那今天,就什麼都不說!一瞬間陳鑄眼睛濕潤,更加堅定了要走的決心。

  

  「主母!不用再謝啦,那是楊某分內之事,既然你和海將軍走了,那沈家寨自然由我和清風守著,有什麼要謝的啊,太見外了!」遠道而來的幾路,原來是從貴陽北上而來的楊致誠向清風。目前沈家寨局面已定,終於可以和這邊群雄會師。

  吟兒臉當即一紅,顯然是聽見「主母」覺得尷尬。向清風見她臉色欠佳、手上有傷,關切詢問:「盟主近來是休憩得不好麼?怎地氣色不足?」

  「是主母知道你們要來,連續幾夜樂得沒有睡著。」阡微笑替吟兒作答。

  吟兒開始沒覺得有什麼不對,聽著聽著才發現哪裡不對,心一顫:竟然這句主母,是阡當著楊致誠向清風的面,親自承認和允許的嗎?抬起頭來失神地看著阡,他也正巧回頭凝視著自己,面帶微笑:「不過,我倒是和她約法三章過,若是還這樣戰事為重不顧身體,就不准許她次次都身先士卒,免得別人指責你們主公嚴酷得連主母都壓榨,又傷又病還要被我趕到最前線去。」

  吟兒忍不住笑了起來。最近不好的心情,暫時都忘卻。周圍將士也相視而笑。

  「不過,可能這一次要真的勞煩各位了,還不能在川蜀多休整數日,就又要趕去黔西奪輪迴劍。」阡忽然說。

  吟兒一怔:「怎麼?我們要回隱逸山莊去?」

  阡點頭。

  「那孟流星呢?我們還沒有要到孟流星,該如何回去見孟良關?」吟兒不解的表情,「瀚抒不會肯將孟流星送給我們,更不會押解人質親自去黔西,他應當是執意留在這裡剷除黑(道)會的……」

  阡搖頭,一笑:「區區一個黑(道)會,比得過我們的事情吸引瀚抒?你放心,他一定會押解著人質親自去黔西,不管他是自己要奪,還是會轉變態度幫著我們,他都一定會跟著去。」

  「那為何要這麼急?立即就動身?」吟兒奇問。

  「我接到柳大哥的信,說孟良關那邊可能另有保留。」阡輕聲道,「而且,沿途有探子來報,金南已經分批撤離川蜀,重返黔西。」

  吟兒蹙眉,阡續道:「還有,兩位將軍剛從黔西而來,稱船王和流年自黔西一戰之後便沒有留在沈家寨,而是雲遊四方去了,實在是令我很不放心。總覺得,隱隱約約有什麼聯繫。」

  「其實,我也覺得流年姐姐的事情有點蹊蹺。」吟兒說,「因為,流年姐姐,她也搶過瀚抒的馬啊……」

  阡一怔,也終於憶起當時他與雲煙、吟兒在黔西初逢流年、船王時,正是因為瀚抒這匹瘋馬的關係:「不錯。祁連九客的馬,原是流年姑娘所盜……」

  「奇就奇在,卻是孟流星被瀚抒抓了起來。我總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吟兒說。

  「我知道哪裡不對勁。」阡一笑,思緒因吟兒而順,反過來為她梳理,「她姐妹二人,先後看中同一匹馬的可能太小,孟流年個性清高,孟流星生性嬌縱,不可能說孟流年跟孟流星要了這匹馬,於理不合。所以,這匹馬是後來孟流星私下找到了孟流年強行向她要過去的。但問題便在這裡——既然如此,孟流星被祁連九客抓住的時間,很可能是在去年的八月我們去貴陽以後,而那個時間,輪迴劍早就已經被葉文暻押送往了黔西,孟良關奪劍,更在那個時間之前,又怎可能是為了一個幾個月後才失蹤的女兒而奪劍?!我先前以為孟流星失蹤的時間和怡兒相當,現在看來,明顯是晚了好幾個月,根本就是孟良關言語裡的陷阱。他的確是想救下孟流星,所以奪劍之後才一直行蹤不定還差點來不及趕到隱逸山莊,但是他奪劍的目的,卻是為了自己的另一個女兒。」

  吟兒一震,點頭:「所以,孟良關口口聲聲要我們給他找女兒,是一語雙關,名為孟流星,實為孟流年?!」

  「這麼嚴重。那的確是要盡快去了。」「既然孟良關這麼狡猾,就不能光順著孟良關來。」楊致誠、向清風都面帶焦急。

  「可是,勝南,向楊兩位將軍今日剛到川蜀,可以不必那麼快便隨我們去吧?」吟兒提議,「這邊環境幽靜,適合向楊兩位戰後休整,不如由他們代替黛藍在這邊看著局面如何?反正黛藍在這裡也是權力被架空了,不如隨我們去奪劍。」

  阡笑而點頭:「那便就留他們在此先休整幾天,等恢復了再追上我們。至於局面,還是交給黛藍看著,畢竟她更熟悉。」低聲對吟兒說,「黛藍的權力沒有架空,趁著洪瀚抒離開川蜀,我還需要她好好地整治祁連九客……」

  吟兒一怔,面露喜色:「原來勝南對黛藍已經委以重任了?」

  「我林阡手裡,貴在有不同的武器,針對不同的敵人。」阡笑著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5:29
第341章 欲尋陳跡悵人非(2)

    那個傍晚,是吟兒第一次看見阡在處理戰事時用異常急迫的方式。

  是的,從前再怎樣的千鈞一髮,阡都可以後發先至,她相信,現在也是。所以她明白,這般倉促,一定有更深入的原因。

  難道,這麼快就要重返隱逸山莊,是為了盡快地安妥輪迴劍,免得牽連更多的無辜?的確,如今雲遊四方的船王和流年姑娘最是危險。

  又或許,本就必須盡快地安妥輪迴劍,以免再為短刀谷內亂節外生枝?不錯,治國齊家平天下的輪迴劍,可以給盛極一時的抗金聯盟錦上添花,也更加是抗金聯盟將取代蘇降雪統一短刀谷的序言……

  可是聽見阡那麼說,吟兒才懂他是為了誰——勝南說,「瀚抒離開之後,我還需要黛藍好好地整治祁連九客。」所以,勝南其實是為了把瀚抒盡快地引開,盡快地從側面幫瀚抒脫離這條走火入魔的路!

  好啊,你洪瀚抒要和我林阡比,那不必用川東戰績來拼我黔西,我允許你直接把輪迴劍奪去!

  有時候,可以讓一個有野心的人擁有更多的野心來分心。

  何況,瀚抒他的本性,連吟兒都可以摸得清。

  馬不停蹄跟著阡從川蜀回黔西一條回頭路,吟兒再怎樣辛苦都覺得幸福。既要嫁林阡,當然要滿天下地走,走滿風煙的路。

  

  隱逸山莊。

  一直留守於此的柳五津為群雄接風洗塵時,似是為大家積累了不少見聞:「眾位還記得吧?先前我們揣度這個向葉文暻托鏢的人是什麼居心時,曾說過他是想利用葉文暻,一路護送輪迴劍一路傳遞消息把天下英雄都吸引來。」

  「記得。現在看來,這個推測是完全對了,孟良關的的確確是這樣的企圖。」吟兒點頭說。

  「當時,我們是不是還推測說,他一直保持神秘從不露面,是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是誰?」

  「對啊,這兩個揣測,都是文暄師兄當時提起的。怎麼?難道又猜對了?」吟兒笑問。眾人不禁以崇敬的眼光投向文暄。

  「不錯,我先前以為,他本身就有名望地位,所以一直徘徊於公開和隱秘之間。但最近才知,他一直保持神秘,很可能是因為他非常想見一個故人、卻怕這個故人知道他是誰之後不會和天下人一起被輪迴劍引來,故而才保持神秘……」柳五津點頭說,「當然,這個故人,不是我,不是東方雨,而是,與他關係更親近的一個人……」

  「咦?那這個故人是誰?」海逐浪奇問。

  「唔……那就是孟良關的家事了……孟大俠比較好面子,所以掩蓋得很好……不過,你們柳大叔留在這裡,也不是吃閒飯的,哈哈。」柳五津笑著與他們贅述,「這孟良關,當年武功自成一派,在川黔這邊也堪稱拔尖,而且娶了他的表妹孟紫狐為妻,功成名就,生活幸福,真教旁人羨煞……不過,聽說他有個親生弟弟,名叫孟良修,一直生活在他們身邊,也是暗戀了表姐孟紫狐多年,為了得到她而和孟良關決裂,後來在黔西也設立武館,幾年時間就成了孟良關的對手,名氣越來越響,正巧那時孟良關已有功成身退之意,所以幾乎就快被孟良修趕超……哎,孟良修這樣還嫌不夠,竟然還去引誘孟紫狐,更加做出了……出軌之事……」

  「啊?」故事進展如此之快,眾人聽得目瞪口呆。

  「孟紫狐,竟是這樣的不守婦道?」「孟良修也真夠得寸進尺啊。他哥哥是正巧不想跟他爭了,否則哪會給他趕超?他還引誘他大嫂,這不反了嘛!」莫非和海逐浪你一言我一語地指責。

  吟兒冷冷說:「這還不一定呢。你看孟良關那般狡猾,人前君子,背地裡不知如何的陰險狡詐,孟紫狐搞不好是受他脅迫才嫁給他,心裡應當還是喜歡孟良修。」

  五津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不准你這麼說他……」那個可是自己偶像啊,「這事情發生在二十多年前,其實,孟良關等同於已經隱了,唉,所以一開始的時候,也沒有多少人關注,我也只聽說過孟良修的名號,懶得去問他什麼來頭……可是,原來事情是有內情的……」

  阡一聽到「內情」就想起陳鑄,想起陳鑄就反感,不自覺地咳了一聲。

  五津不知他為何一臉厭惡的表情,所以一開始差點沒說得下去:「呃……據說,孟良關和孟紫狐的第一個女兒,孟流年,就是孟紫狐紅杏出牆和孟良修所出……但是紙裡包不住火,醜聞終於被抖露了出來。咱們外人雖然不知道,孟家的老奴倒是都知道……」

  「這內情……到未必是假……不然孟良關為什麼對流年姐姐總是那麼得冷淡,冷淡到流年姐姐寧可一個人在外面漂泊,寧可去蒼梧山那麼遠……」吟兒嘆氣。

  「嗯,也據說孟良關不信妻子不守婦道,為保妻子名節,相約和孟良修比武決鬥。可是不知怎的……決鬥前夜,孟良關竟然失手殺死了孟紫狐,第二天在孟家,等待孟良修的,竟然是孟紫狐的葬禮。這樣的痛苦,試問又有誰能接受……從此孟良修便人間蒸發,而孟良關,據說是想遵從妻子遺願、和孟良修和好如初的,卻怎麼也挽不回了,連面都見不到了……唉……」柳五津自我代入之後,敘說得滿眼通紅,「可憐的孟大俠啊……」

  「孟良關哪裡可憐?明明是孟良修可憐!你說怎麼死的偏偏不是孟良關,是自己最愛的人呢……」吟兒卻為孟良修抹淚,「海將軍,你說是不是?」

  海將軍原先還指責孟良修得寸進尺,這當兒卻也覺得孟良修可憐:「對啊,換作我是孟良修,也會一走了之的,我怎麼也不可能原諒一個殺死自己女人的凶手。」

  「是嗎?可是兄弟之間,有什麼是不可以諒解的呢?不是說誤殺了嗎?也許事情,還另有隱情吧。」路政嘆了口氣,說。柳五津大喜,過來抱住這老友:「路大哥啊,還是你比較貼心啊!」

  「雖然感情上我和吟兒一樣站在孟良修那邊,不過換作我是孟良修,不管先前誰對誰錯,事情發生到了這種地步,二十多年過去了,該面對的時候,就不能再逃避。」阡輕聲說,路政一怔,微笑著看向他,該面對就不逃避,眼前人明顯說到做到,從不拖泥帶水。

  「將軍,既然事情牽扯得這麼深入,那麼一時半刻,恐怕金人和我們,都奪不了輪迴劍。現在無論採取什麼行動,都不會有什麼收效。」范遇說。

  「咱們什麼行動都無需採取,候著瀚抒帶人質趕來便是。」林阡一笑。

  

  夜深人靜,此夜無月又無風,冷飄零和吟兒順著復道安靜地往前走。

  「盟主,能答應我一個請求麼?」

  「何必見外。大家遲早一家人。」吟兒笑著說。

  換作平時,冷飄零一定會搖頭苦笑,但今天,卻明顯滿腹心事,「盟主,我想擁有這把輪迴劍。」

  「輪迴劍?」吟兒一怔,「為什麼冷姐姐要輪迴劍?」不錯,她差點忘了,冷飄零,也是一個因為輪迴劍才出現在他們世界裡的人物。

  「這些天來,見到你們奔波勞碌只為替聯盟守劍,我知道我的動機很自私……可是,我真的很需要它,需要它去對付我的對手,盟主,你很清楚,輪迴劍可以把一群人都凝聚在一起,那它其實就真的有治國齊家平天下的大本領。」

  「可是,你要治國齊家平天下幹什麼?你又無需成就什麼帝王霸業……」吟兒奇問。雖然冷飄零的身上,的確好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領袖氣質。

  「個中細節我以後再對你描述。」冷飄零輕聲道,「只求盟主能答應我,若是得到了輪迴劍,先將它借我一用,待我平定了亂局,定然會完璧歸趙。」

  吟兒點頭:「那是自然。輪迴劍,本就不是某一個人的兵器,而是屬於整個聯盟。能助你一臂之力,當然再好不過。」

  正說著,忽然見前方淺影一掠,吟兒脫口而出:「思雪!」然而這一喚卻沒能喚得住她,眼睜睜看她朝著某一個方向竄了過去,吟兒極度關心,不假思索就衝了上去。冷飄零隨之而行,奇道:「盟主確定那就是林思雪?」

  「就是她。」雖然天色陰沉,思雪的輪廓她還分不清嗎?白做師父了。

  兩人輕功了得,跟蹤數步,便來到思雪剛剛進得的建築之外,那房屋美輪美奐,修建得能與宮廷媲美,冷飄零環視一週:「這地方守衛森嚴得很,看守衛裝束,不像金人住,像孟家自己在守。」果不其然,思雪進入之後,明明聽到之中有廝殺之聲,吟兒暗叫不好,當即攜劍而上,冷飄零立刻跟隨。路過那已經被林思雪砍倒的幾大侍衛直入其中,驚見其中竟有百餘人,層層包圍將那林思雪困在中央。

  「思雪這傢伙,劍法沒進步,魄力到大了不少!」吟兒一笑,這些侍衛,明顯比自己的武功要低了好幾個層次。

  「師父!輪迴劍便在這裡!」林思雪忽然發現了她,欣喜若狂。吟兒一怔,驀然斜路里一劍偷襲,吟兒不閃不避,玉劍迅猛凌厲,一劍就將那侍衛斥退老遠,厲聲問思雪:「那完顏君隱呢?他怎麼讓你一個人來奪劍?難道是他逼迫你為他奪劍?!」

  林思雪霎時滿眼是淚,再不言語,更增吟兒心痛:「怎地,難道他真的將你騙了?!」

  「不!師父!君隱沒有騙我……」林思雪泣道,再不管周圍刀光劍影,逕自躍到吟兒身邊來和她並肩對敵,「師父,我是背著君隱來查輪迴劍下落的,他什麼都不知情。我只希望,我幫師父完成了這件事之後,師父能夠答應讓思雪和君隱在一起,師父能夠祝福思雪……」

  祝福?!好熟悉的兩個字……

  吟兒心頭一震,陡然竟有些目眩,耳邊充斥著沈延那句話,輕描淡寫,卻撕心裂肺——小師兄說,他可以諒解我和勝南,卻不能祝福我和勝南……

  吟兒現在才體會到,思雪的痛苦。為什麼她鳳簫吟一個人的偏見,就要葬送思雪可能的幸福?為什麼思雪要被束縛在金宋不容的觀念上?也許完顏君隱真的可以帶給思雪一輩子的快樂開心……

  「祝福……祝福,師父當然祝福你思雪。感情就是兩個人的事情。你認為那是對的,那就是對的,沒有人可以反對。」吟兒回頭看她,發自真心地說,「師父不要你奪劍來求師父,只希望你用和以前一樣的開心來回報我們,這就夠了思雪。」

  「當真是這樣?」思雪聽得喜極而泣。一瞬間,這些在一旁叨擾的等閒之輩都形同虛設,若不是都正在殺敵,師徒倆差點就抱頭痛哭。冷飄零先她二人一步靠近那寶物,剩下的幾個侍衛看她一劍就敗退了圍攻的十多高手,全然大驚失色,鴉雀無聲了片刻,也見識到了三人武功如何,當即遁逃,一哄而散。

  吟兒正要上前接近那箱子,飄零一把將她攔住:「等等。」

  退開數步,冷飄零手中飛出一枚暗器,那箱子一經打開,果然放出一陣濃煙,煙霧散開,冷飄零當即探手,將寶物拾起,定睛一看,那寶物……卻不過是一顆尋常寶珠而已……

  翹首以待的思雪和拭目以待的吟兒,見此情景臉色齊刷刷地變白,別提有多失望。冷飄零卻什麼都不管,逕自將那寶珠往錦囊裡一塞,佔為己有。

  思雪看她這一舉動,奇問吟兒:「師父……你的同行?」冷飄零一笑,不置可否,轉身就走:「早知這地方肯定不是藏輪迴劍之地,果不其然,幸好還有顆寶珠賠我時間。行了,走吧。」

  吟兒轉過頭來囑咐:「思雪,記住,要盜劍不會這麼簡單。孟良關陰險狡詐,怎可能不將輪迴劍貼身私藏?下次不要再這麼傻,不要擅自行動。就算我不為你擔心,你的南第九,也會為你牽腸掛肚,聽到沒?」

  思雪臉色緋紅,連連點頭。

  

  待一回到阡的身邊,吟兒立即將適才發生的事情對他述說了一遍,說完吟兒就皺緊了眉頭:「我思前想後,今夜與冷姐姐私闖孟家禁地的事,若無遠患,也必有近憂。真怕被孟良關發現我行竊,然後他對我們沒了好感……唉,也怪我,對思雪是關心則亂了,明知道有後患,還衝了進去。」

  阡一邊走一邊聽,這時候看吟兒蹙緊眉的樣子,忽然就忍俊不禁。

  「怎麼了?」吟兒一愣,「笑什麼?」

  「嗯,我笑吟兒你,在思雪的問題上,表現得如同一個男人。」阡越想越覺得好笑,「為了心愛的女人,就算有後患也要衝進去什麼都不管,真是英勇無畏得很。」

  吟兒一愕,杵在原地,氣得趕緊反擊:「其實,你林阡也有時候會表現得像個女人呢!」

  阡斂了笑容:「真的?」

  「那是當然,每次你下棋的時候,都表現得特別像個小女子,次次悔棋耍賴皮,不依賴我就活不下去。」吟兒笑著說。

  阡聽了呵呵地笑起來,這時候的他,總是傻傻的很可愛。耳朵在動吧?忽然吟兒想起雲煙姐姐,又心傷。

  他看吟兒皺眉,輕聲回答她原先的疑問:「你放心,這事情就算落下什麼把柄也沒什麼,孟良關見不到流年姑娘,就不可能放棄對輪迴劍的zhan有,如范遇所說,我們採取什麼行動,都等同於什麼都沒有做。再者,我們的最終目的是制止金人,不是討好孟良關,就算如你顧慮的那樣,他對我們沒了好感,咱們走江湖掃天下,幾時靠的是好感?」

  「倒也是,不管過程是不是佔劣勢,結局佔優勢就行。」吟兒豁然開朗。

  阡憑欄遠眺許久,忽然輕輕嘆了口氣:「吟兒,江湖,又瞬間轉入瀑布里來了。」

  是的,不管敵人有沒有來全,江湖,一直如影隨形。

  

  世上,就是要有那麼一些人,在你的世界裡,他不停地更改著他的角色。有時候他會是你最好的朋友,有時候又是你最大的威脅,不知道是你自己變了,還是他變了,或者你們都沒有變,只是形勢在強人所難。

  瀚抒,當把林阡當成了勁敵,注定他後腳剛入隱逸山莊,前腳就押著孟流星來換輪迴劍。用他的一切舉動來完成對阡的反叛和挑釁,在他眼裡,金人不過是個擺設,孟良關不過是個工具罷了。而這時候的阡和吟兒,對他其實是放任不管的,只是在人群之間,略帶些遺憾地看著他,然而寧願「眾人皆醒我獨醉」的瀚抒,一時之間又哪裡能體會他二人的心意……

  「實不相瞞,日前有盜賊入我山莊竊劍,輪迴劍已然不在老夫手上。不過洪山主放心,老夫已經在派人加緊搜查。」這就是孟良關的回應,阡心中有數,孟良關一定會這麼說,當然會這麼說——

  昨夜阡聽了吟兒的陳述、得知山莊裡存在著這麼一處華麗建築卻配備著虛空的防禦力時,就明白那正是孟良關對洪瀚抒搪塞之用。

  那就是孟良關給他自己創建的一個弱點,通過這個弱點,吸引一切可能會貿然闖入的人們,然後順利將輪迴劍的位置轉移。一旦洪瀚抒把孟流星帶來,孟良關就這麼說:輪迴劍已經被盜賊竊走,他正在加緊搜查。

  而,他會哪一天搜查出來、令輪迴劍重現於世?當然就是孟流年出現的那一天,又或許,孟良修也出現的那一天……

  這伎倆,太簡單,卻隨心所欲,聽憑孟良關一個人的意念。反正孟流星已經回到了山莊裡,那孟良關就等得起。

  但孟良關你怕是不清楚,我們的洪山主不吃這一套,洪山主他最不願意聽的,就是費解的道理——「什麼加緊搜查!我把你的女兒帶了來,你就必須把輪迴劍給我!你用一個劍丟了敷衍我,那好啊,我帶個死人來給你也不吃虧!」洪瀚抒殺氣畢露,說罷立即出鉤直向孟流星,孟良關始料不及,大驚失色,是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洪山主根本不可控,惟能氣急敗壞上前相攔:「洪山主,其實,我知道輪迴劍現在何處!」

  「何處?!」洪瀚抒來勢洶洶,又豈是孟良關能控制得起!

  「數日來雖然竊劍者各顯神通,大多只是等閒之輩,無人能盜劍成功。但是卻有一個,武功上乘,說奪便奪……我之所以隱瞞,是因為這竊劍之人,來頭不小,說出來,怕影響一整個武林的聲譽……」孟良關面露難色。

  「我管他哪個武林的聲譽,速速說來,是哪一個!」洪瀚抒咄咄逼人。

  「據侍衛描述,竊劍之人,其中一個便是你抗金聯盟的盟主,鳳簫吟。」孟良關此語一出,洪瀚抒面色一變。吟兒亦大嘆失誤,昨夜之事,果真埋下隱患,吟兒沒有辦法逃避,只能硬生生迎上瀚抒那副「你竟然又和我對著干」的表情。

  阡心念一動:不錯,孟良關為了不立刻交出輪迴劍來,是一定會誣陷別人成功盜走輪迴劍的。能在孟良關森嚴防衛下盜劍成功的人,自然是武功越高就越令人信服,但孟良關製造的弱點那樣簡陋,一看就知道本意並非吸引絕頂高手,而只為了吸引些思維簡單又肆無忌憚的等閒之輩……孟良關本沒有想過誣陷誰,因為一旦盜劍之人多了,自然而然可以產生一個亦真亦假的模糊人選,然而,誰也料不到的是,吟兒竟就在昨夜因為愛徒心切,不幸地闖入這個原先與她毫不相干的局中,並且完完全全契合了孟良關心頭這個模糊人選!於是,孟良關順水推舟,與其捏造一個亦真亦假的人物,還不如就誣陷她鳳簫吟!如抗金聯盟盟主這樣的來頭,太適合轉移輪迴劍,太適合為難洪瀚抒,也太適合攪亂局面分散注意……

  孟良關這個局,布得再簡單不過,卻沒有漏洞可鑽。誰闖進去,誰便是一條死路。阡心一凜——但孟良關的局,為何偏巧被吟兒撞見?

  事情是真的這麼巧合麼?巧合得林思雪正好把吟兒引進去?這難道,是另一方勢力,布的又一場局?

  阡的目光,因此鎖定在對面人群中,那面容英俊,貴胄之氣的小王爺身上:這件事情,怕是表面簡單,內涵豐富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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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國的盟主,難道只會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對面人群中,小王爺尚且不動聲色,卻是那二王爺首先冷笑嘲諷。歪打正著,指出吟兒出身正是盜賊。

  「哼,總比你『王爺不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強得多!」吟兒冷笑回應,二王爺一觸即發:「誰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了!」端的膚淺好笑。吟兒不理睬他,轉過頭問孟良關:「一面之詞,誰人相信?你憑什麼證明劍是我所盜?!」

  孟良關笑起來:「老夫當然還不肯定,然而盜劍成功之人,手上必定沾了劍上劇毒之物,如今手上定有潰爛跡象,盟主若是不介意,令老夫一驗便是。」

  吟兒心中一凜,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已經在為冷飄零擔心。

  「咦,盟主手上並無潰爛跡象。看來盟主不是親自動手,而是指使了別人。」

  冷姐姐真是冤枉,原先看她對輪迴劍比較熱衷,才讓她伸手入那箱子的,結果卻反而害了她……吟兒心裡七上八下。緩過神來,聽孟良關這般說她,大怒:「孟良關,你好是陰險狡詐,誣陷不得我還硬要賴到我頭上!」

  「盟主還想如何抵賴!老夫藏劍多時,入室盜劍之人不下百人,但未曾有一人真正得手過,偏偏就在昨夜,你與兩個盜賊同時潛入,將劍成功盜走,那兩個盜賊身份不明侍衛難以認得,但難道連盟主都不認得麼!」孟良關語氣變重,「你手上不曾潰爛,是因為到此為止都沒有與輪迴劍接觸過,那便說明,輪迴劍還在你手下身上!不過你的手下要小心了,一日之內不服解藥,必定劇毒攻心而死!盟主,還是盡快說出,輪迴劍如今在誰的手上!」

  那冷姐姐手上是否潰爛?吟兒打了個寒戰,卻不能回過頭去看冷飄零:冷姐姐自己還沒有發話,那我就不能自作主張承認了昨天的事,因為,昨天我們並沒有得到劍啊……

  這種形勢,要救冷飄零,吟兒就必須承認昨夜行竊,但只怕她一旦承認,孟良關就直截了當地說她竊劍了!饒是伶牙俐齒的吟兒,都暗嘆不妙,方才她一直心存僥倖所以才死不松口,現在若是一鬆口,顯然氣勢大減,先矢口否認又被迫承認,當然理屈詞窮。此刻再解釋她行竊了卻沒有竊劍成功,已經更像狡辯,相信她的人,一定少得可憐。只能說孟良關當真有兩下子,他明明有充足的證據卻分步搬出,明明就是在引導著吟兒先矢口否認再被迫承認、引導著吟兒失威於人前!

  單論失威還不要緊,更難揣測的是,孟良關這句話是真是假?萬一冷飄零並未中毒,吟兒的救她,豈不就變成了出賣她!

  阡明白,若盜劍的真是吟兒自己,吟兒一定為了聯盟的聲譽死咬著不會承認,但偏巧是另一個人的生死攸關,吟兒不可能置之不理。他當然不想見到吟兒兩難,兩難不應該出現在吟兒的身上。

  「吟兒,不必想那麼多,你現在要做的,不過就是一個決定而已。」阡忽然開口,制止了廳堂之中,因聚焦吟兒而引起的沉默,「你是盟主,所以你做什麼決定,盟軍便承擔什麼後果,一切既由我們終結,又何必受他人脅迫。」

  他的話在這裡,不管她做什麼決定,他都一定會做她最堅實的後盾。不管她承不承認,他都會一手把握好了形勢,絕不令無辜受累,絕不使計畫挫敗。

  「不錯,昨夜的確是我行竊。」吟兒坦然回應,才不管金人陣營裡的一片嘩然,「孟良關,你先把解藥給我,我要確定我手下無事,再跟你探討輪迴劍的下落。若你給了假解藥,小心你這一輩子都見不到輪迴劍!你用不著加緊搜查了,輪迴劍就在這座廳堂裡,我轉過身就可以命她將輪迴劍銷毀!」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孟良關暗自震驚:承認行竊,卻不暴露她的手下是哪一個;先要解藥,可以先緩解他給她的脅迫;關鍵是,她還說了致命的一句「你用不著加緊搜查了,我轉身就可以銷毀」——對啊,若不給她真解藥,那輪迴劍名義上還控制在她的手裡,那還如何在他孟良關的手上通過「搜查」來「重現」?!

  千慮一失,當他順利將洪瀚抒的敵意轉移給了鳳簫吟,當他計畫得逞剛剛成功地置身事外,萬想不到,鳳簫吟竟將「眾矢之的」的身份和「支配局勢」的權力一併奪了去!孟良關面色一變,進退維谷——他若不答應她,還如何名正言順地脅迫群雄為他辦事?!真正諷刺,自己被自己的計策逼迫得完全置身事外!

  

  阡察覺到孟良關此刻神情的劇變,微微一笑:孟良關,之所以失策,是太小看吟兒。

  當日吟兒向孟良關索要輪迴劍劍穗之時,怕就已經給了孟良關錯誤的印象,孟良關怕是還不如慕二清楚:吟兒她,是斷人口舌的口舌。

  而,局外之局的設定者小王爺,利用林思雪來引吟兒中計,或許是一心想要看著洪瀚抒和鳳簫吟引發一場抗金聯盟的內亂?但小王爺恐怕也失策了,瀚抒他對吟兒,又豈可能是單純的敵意……

  這一刻,既然吟兒要支配局勢,阡自然要為吟兒把握好一切可能的敵人。無論是眼前的孟良關,小王爺,洪瀚抒,人群中越野,越風,東方雨,黃鶴去,抑或者那些隱藏著的,蘇降雪之部下,黑(道)會之餘黨。舊敵新仇同在,形勢越亂,越要一手握牢。

  阡隨刻將目光投射在二王爺身上,所幸這個二王爺患得患失,將金北前十的絕大多數都趕去了川蜀還來不及回黔西。這一戰,金北的頭腦軒轅九燁,該是來不及參與了——

  我聯盟這麼快就從川蜀趕回黔西馬不停蹄,其實,也正是為了從一開始,就削弱你金北的實力……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5:29
第341章 欲尋陳跡悵人非(3)

    想不到,鳳簫吟非但沒有因為無法脫罪而自亂陣腳,反而將計就計以退為進一舉反擊,此情此境於孟良關而言,怎一個驚字了得!適才氣氛的確如他所願陡然一變,卻又被她一句話就鎮壓風平浪靜……孟良關這才領會,如洪瀚抒一樣,鳳簫吟此人,也絕非尋常人可控!

  而孟良關,也更加不會瞭解,輪迴劍,瀚抒是為了何人才來爭奪。為了誰?就算不再為林阡義不容辭,也為吟兒她能夠回心轉意……

  「鳳簫吟,其實你不必那麼心急。就算你不竊劍,我奪了輪迴劍,也一樣是給你。」瀚抒輕聲說,這一瞬,再沒有那絲震驚川東的暴戾之氣,依舊如雲霧山時期的眉目俊朗,高大威武。

  卻在瀚抒深情凝視她而忽略了周圍一切的此時,吟兒忽然覺察瀚抒背後頓生一絲殺氣,暗叫不好,說時遲那時快,當偷襲的一劍帶著深仇大恨猛烈地刺向瀚抒後背,吟兒匆忙將他推開玉劍反手一攔,拚命將那一劍擋下,緩得一緩右路又是一劍刺來,吟兒劍更急速,橫在對面那兩個少年之前,當即封了他們的劍路,吟兒還不及問話,瀚抒已勃然大怒,火從鉤迅猛地直朝那兩個少年急刺,眼看那兩個少年命在旦夕,阡當即飲恨刀出手攔截,於瀚抒對面保得那二人性命,兩少年眼中全然仇恨,對著洪瀚抒是咬牙切齒:「洪瀚抒,只要還有口氣在,咱們都一定會殺了你來祭師伯師叔!」川西口音,當是青城劍派。兩少年轉過身去,對林阡卻是敬仰的表情:「盟王,請替我們做主!剷除洪瀚抒這惡賊!」

  「要報仇便儘管來,何必找別人做主!」瀚抒霎時對阡敵意更重,不再管這群青城弟子,只顧著去凝視吟兒,「小吟,許久不見了。劍法還是一樣得乾淨漂亮。」

  「這一手好劍法,和你是同一師承,都來自大理點蒼山。」吟兒坦然地說給他聽這個事實,餘光看見人群中有越風和闌珊並排站著。原來,他們也一起來了,他們身邊不遠的那道身影,正是不肯祝福她和勝南的小師兄……吟兒那一刻百感交集,卻因為面前有阡,而提起勇氣,狠下心來對身側的瀚抒講,「我姓林,名叫念昔。想必,你沿途應該有耳聞,從十三歲起,我便已經是林阡的女人。」這一句,不止告訴瀚抒一個人,是對所有人的回答和宣告。

  「鳳簫吟,我也一直不知道,到現在才知道,你就是那個林念昔,幾年來一直在找自己未婚丈夫,找到了之後只能跟他當戰友,從來不能踰越從來不敢踰越的林念昔……」瀚抒忽然噙淚冷笑起來。語氣裡,諸多嘲諷,諸多不屑。

  「我在雲霧山問你,你心上的人是誰,你什麼都不說,只是跟我搪塞跟我傻笑,好,我不追究……我身陷建康城的監獄,你拼盡力氣,赴湯蹈火,我以為你一心為的是我,結果你為的是誰,我也可以包容……我可以認為,你鳳簫吟把兄弟看得比情人還重,什麼事都是林阡第一,我第二,我也可以不管……你為了救他命也不顧了,我就對自己說,你是本能的,對誰你都可以這樣……結果我發現你就是那個傻得可憐的林念昔,我才知道,原來我洪瀚抒,才是天底下最傻的那一個!以為他是咱們的月老,以為他在我們的感情裡站得最近,結果我是你們的煩擾,我在你們的感情裡才最厚臉皮!我洪瀚抒,真是個傻子!徹頭徹尾的傻子!為你付出那麼多,你從來沒有感動過!」洪瀚抒虎目噙淚,真情流露,「可是,小吟,他有給過你什麼!他憑何值得你這般執迷不悟!你要我給你複述你的這兩年嗎?複述你這兩年過得有如何痛苦如何艱難?!」

  「瀚抒……」吟兒噙淚搖頭,卻制止不了他。

  「拜把子的時候你就比我更清楚,他心心唸唸的女人是藍玉澤不是你林念昔!你白費了心思讓飲恨刀易主易給了一個對你根本就無心的人!跟他認識的那幾年,他心裡眼裡從來都是那第一美女不是身邊的你!是啊後來他的確不再想藍玉澤了不再愛她了,卻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另一個叫雲煙的女人!為什麼旁人都可以輕輕鬆鬆就得來林阡的愛情,你卻必須拚死拚活才換得他一次回顧!誰說你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在黔西,你最開心的日子是和林阡、雲煙三個人一起?!鬼才信!要和另一個半路冒出來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而且從來都在最末的一位,我都替你羞恥、我都替你不值!現在那些礙事的女人都走了,你終於以為他愛上了你和你在一起了?好啊你就做夢吧,有些夢,你不做完是不會醒的!他只不過剛剛失去她們而已,他心裡痛苦無處宣洩,他害怕孤獨感需要有人陪,他怕再失去身邊的一個人,所以他才開始霸佔你!只是因為不想再失去而已!至於愛,怕只有這麼一點點……」瀚抒冷笑著,用指縫中的那點空隙來示意,「待這陣子過去了,他命裡又會出現第四個,第五個女人,他自然會把你林念昔一腳踢開,你就是這樣的價值,從來活在他的世界裡,卻從來不出現在他的心上,被他拋棄被他忽略的命!」

  吟兒接觸到宇文白的眼光,這濃郁的哀愁啊,其實瀚抒怎麼也不知道,他說的,明明是文白和他……

  「瀚抒。最瞭解勝南的人,不該是你麼?你捫心自問,勝南真像你說的那樣不堪麼?如果是,當年就算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不會和他結拜吧……試問你洪瀚抒叱咤一世,真正欣賞的人能有幾個,又能與幾個人結拜兄弟,紅塵知己?」吟兒輕聲回應,含淚堅定,「是,那時候他心裡最愛的是藍姑娘,不正如你心心唸唸著蕭玉蓮一樣,一樣不肯從過去裡抽身?我三人結拜一場,也不正因我三人心中都有抹不去的曾經,都對心裡的那個人痴情?」

  瀚抒忽而語塞,仰起臉來明明動情:「當年,我的確是那樣的欣賞他……欣賞他雖然武功出眾,卻為人謙和,欣賞他進退適度,就算是大起大落,都始終表裡如一。如今,卻……」

  「如今他已是一盟之主,應當對誰謙卑,因誰韜晦,向誰低頭?你不是勝南,又怎知他內心表面不一?」吟兒打斷他的話,一心想將他的誤解詮釋,卻偏將瀚抒激怒,頃刻,瀚抒語氣開始惡劣:「是!現在的我,根本就不能看清他,連看都看不清,又怎可能當他是兄弟而不是敵人!?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傷害我的女人一次又一次、看他對你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最後,還要看著你傷痕纍纍還執迷不悟、賴在他身邊像瘋了一樣地不肯走!」

  「瀚抒,他沒有半刻把你當作他的敵人,他不辭辛苦從川蜀匆忙趕到黔西來,根本都是為了你一個人……你到現在,還不明白……」終於勸不了他,見他如此偏激,吟兒急火攻心,眼淚險險落下。

  瀚抒一把擒起吟兒的手:「真正不明白的人是你!鳳簫吟,別再這麼天真了!你要孟流星我可以給你,你要輪迴劍我也可以為你奪,那還留在他身邊做什麼,我要你現在就跟我走!!」下一刻,所有想要對他洪瀚抒喊停的人,都要嘗試他火從鉤的利害,包括林阡在內!

  但,包括吟兒嗎?只是走了一步而已,他其實早料到吟兒會狠狠地摔開他的手,吟兒只有那一個方向,就在他洪瀚抒對面的方向。那獨一無二的身影面容,那舉世無雙的武功霸業。林阡。

  卻為什麼,當自己已經攥著吟兒的手,當形勢已經這般凶急,當盟軍誰都大驚失色,為何就是他林阡沒有半分妥協的神色?他竟是這樣的自信麼!自信小吟一定會留在他林阡的身邊?!瀚抒更增誤解,又氣又怒——而此時,卻是小吟她面帶愧疚,在低聲下氣地在求自己。可是小吟,我要的是他低聲下氣,不是你!你在求我什麼?有沒有聽錯?到了這個關頭,你竟還要頑固地對我說:「瀚抒,就算不祝福我,也一定要相信他……」

  「不,我不會相信他,你們不會有好下場!」瀚抒冷笑著,非但沒有祝福,反而冷冷詛咒,與吟兒針鋒相對這麼久,終於轉過身來看向林阡:「林阡,如果你執意霸佔她,川蜀那邊的爛攤子,我當真一概不會收拾,黑(道)會,我洪瀚抒不高興管了!你愛怎樣就怎樣!」

  川蜀黑(道)會,他說鎮壓就鎮壓,說拋棄就拋棄,留下一盤散沙一片亂世一群後患。他洪瀚抒說得出就做得到,生殺予奪,就可以為了區區一個女人。

  你們不會有好下場。吟兒手足冰冷。她萬萬沒有想到,和阡相愛的第一份詛咒,不是眾說紛紜會禍害她性命的天之咒,而是,和先前所有故人,全部都物是人非……沈延如是,瀚抒如是,越風亦如是……

  

  悵人非,問孰能去,雲霧山,建康城,蒼梧海,再輪迴?

  再也無力堅強面對,最重舊情的吟兒,當即淚水簌簌流下,這淚水,不是示弱,不是後悔,只是為回不到過去才流,這一生,只願流下這一次……

  忽然,身體竟感到有些暖和,恍惚間那麼近又聞到她眷戀的煙火氣,緩過神來,不知何時已經靠在了那熟悉的寬闊胸膛……吟兒霎時意念模糊,驚疑不定,第一次,她整個人都被阡一把攬進懷裡,當著瀚抒的面也不放開。開始的時候很輕沒聲音,待一陷入他臂彎,怎就意識到這懷抱越來越緊……或許,他根本不是在攬著她,而是在藏著她,把她擋在惡言之外,也替她遮住她不想讓別人看見的淚眼。倏忽之間,已經分不清,那是情愛,還是苦難……

  「有我在,有沒有祝福有什麼所謂?」阡壓低聲音,制止她的憂愁,「不是答應我了麼,即使有再多人不理解也要愛下去,瀚抒不平定川蜀,那便我們平定。可別忘了,川蜀那邊,叫你主母的排了幾個山頭。」她聽到這句,再怎樣傷悲,都不禁破涕為笑:可是勝南啊,為什麼可以那麼完美地把握敵我、兼顧大局,卻從來不為你自己作一絲一毫的辯解,又為什麼,為了我,寧願有遺憾,寧願有風險……忽然想起昨夜勝南對自己的調侃——「我笑吟兒你,在思雪的問題上,表現得如同一個男人。為了心愛的女人,就算有後患也要衝進去什麼都不管」……現在才明白,原來勝南對自己,已經是這樣的下定決心……

  待安定了吟兒的情緒,阡隨即轉過頭去,撇開冷眼旁觀的洪瀚抒,直接問孟良關:「孟前輩,你考慮了這麼久,可答應了盟主的條件,先將解藥交出手,再由她告訴你輪迴劍的下落?」

  吟兒心知肚明,輪迴劍當然還在孟良關手上,阡說這句話,不過是給他一個台階下。吟兒想,這樣也不錯,當金人都誤以為輪迴劍到了抗金聯盟的手上,他們的視線會隨之盡數轉移,既然他們不能知己知彼,倒是給聯盟贏得輪迴劍增添了不少勝算。

  孰料洪瀚抒冷笑一聲,偏不肯妥協,兩方對峙,終成三方牽制:「孟良關,你就算重新有了輪迴劍,我也不會把孟流星給你!除非,你能讓這厚顏無恥的男人,從鳳簫吟身邊馬上消失!否則,今生今世,你與你女兒再難相見!」蠻不講理至此,教群雄都哭笑不得。

  「孟前輩,人命關天,還是先救了無辜,再來解決牽扯入輪迴劍的一切人事。」阡正色說,說的同時也已經對瀚抒的行為忍無可忍。吟兒察覺得出,阡一開始只是想要救瀚抒,但現在,這個目的,不一定了……

  孟良關一怔,明白阡話中自有深意,點點頭,囑咐僮僕將解藥給了吟兒,吟兒不假思索,當即回身來救冷飄零性命,看她手上傷口果然發黑跡象,心道孟良關真是為了輪迴劍不擇手段。當此時,儘管冷飄零和她鳳簫吟已經是眾矢之的,但有阡、文暄師兄、海逐浪、柳五津、路政就在身邊,守護森嚴,又何來的凶險。

  「今日事暫且到此為止,盟王,盟主,洪山主,希望三位為了犬女和輪迴劍,能留下與老夫一敘,其餘人等,盡數都可以離去。」

  阡和吟兒,同時看向孟良關難以捉摸的神色:孟良關啊孟良關,你到底有怎樣的企圖?你想躲開履行承諾,就可以輕易把輪迴劍轉移,你想再度號令群雄,又可以輕易令輪迴劍重現,我們誰都攔不得,只能順著你編造的劇情走下去……但你最終,是一定會有那個目的的啊,那個會讓你不再閃爍其詞的目的。難道真的會像葉文暄和柳五津分析得那樣嗎,真的是為了一些故人嗎……

  

  今日事暫且到此為止,其餘人可以盡數離去?廳堂之中的這群金人們,又豈可能聽從這樣的命令善罷甘休?

  誤以為劍在鳳簫吟冷飄零手中的敵人,如二王爺、薛煥,全然對著聯盟群雄虎視眈眈不肯離去;而對事態洞若觀火,甚至本就是幕後黑手的敵人,如小王爺、陳鑄,此刻的想法一定和阡、吟兒一樣,他們明白得很,既然事情不會再有枝節,當務之急就是琢磨孟良關私藏輪迴劍的原因;甚至,更有敵人比阡和吟兒瞭解更深入,如東方雨、黃鶴去,他們,更不可能平心靜氣地被動等候孟良關引導局面,是時候該主動出手。

  這一群又棘手又凶惡的敵人,現在最危險的軒轅九燁他還不在這裡……

  「孟大哥,我真是有些好奇,你說的這個犬女,指的到底是哪一個?」東方雨一臉洞悉的表情,忽然就在此刻發話。孟良關臉色當即一沉:「你說什麼?」

  「孟良關,果真是情痴一個,為了一個女人就退隱埋名,結果卻管不住她,白白替她和別人養了這麼多年的女兒。不過,有的時候,能睹物思人總是好的,特別是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兒……」黃鶴去敘說的同時,孟良關的臉色越來越差。

  感情上的事,真不該勉強吧,就算為了她放棄一切,都管不住她的心,都要看著她淪陷到另外一個人的懷裡去,瀚抒聽著聽著,心冷如死,他和孟良關,真是同病相憐,甚至,糊塗到不能再糊塗,愛一次還不夠,連一模一樣的容貌都不放過!

  「孟大哥讓輪迴劍出世,無非是號令天下人都來找她吧?算來還真是有緣,若非在海州見過幾面,之後又在黔西巧遇,我還真不知道她就是你的女兒。孟流年,長得和當年的孟紫狐,真正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也難怪你要用一個輪迴劍,把消息傳得那麼遠。東至蒼梧,西之崑崙,北及盛京,南臨大理,可謂尋遍了天下。」東方雨亦感慨萬千,語氣一轉,面露殺氣,「不過,孟大哥若想要再見她,還是早些奪回輪迴劍來為妙……」

  「什麼?年兒她,已經被你們找到!?」孟良關關心之情溢於言表,吟兒忽然有些憐憫他:兩個女兒,竟同時在別人的手上,而此時這個父親,竟還沒有半絲主動權麼……

  「那就要看你孟良關有沒有魄力從林阡手裡奪回輪迴劍了,也要看看你得到劍後,是更願意跟我們交換大女兒呢,還是更願意跟洪山主交換小女兒。」黃鶴去冷笑,以脅迫的口吻。

  恰在此時,小王爺轉過頭去看了一眼東方雨和黃鶴去,東方雨尚且渾然不知,黃鶴去卻是面色一變,當即低聲回應:「事出突然,還不及告知小王爺,賀若大人囑咐過,不到萬不得已,先不用此人質,所以……」當此時,黃鶴去已經汗流浹背,只恐小王爺又對他起疑心。

  「也罷,賀若大人只是想多一份保證罷了。」小王爺神色才有些緩和,說話之時,連看都沒有看黃鶴去一眼,黃鶴去卻終於如釋重負。這就是他們的父親,他莫非的父親,他洪瀚抒的父親,身為一個宋人,無時無刻不在為金國的主子懷疑他的忠心而擔心,最根本的原因,是因黃鶴去所有的兒子,都是林阡忠心不二的麾下……

  「教我如何確定,她在你們手裡?」聽得出,孟良關語氣驟然凌亂。

  「她當然在我手裡,你看看這是什麼。」說話時,東方雨呈現在手中的鐧,應當是孟流年貼身攜帶不假,孟良關臉色大變,語氣變硬:「東方,既是找到了她,那你就有資格留在這裡,但若她有一絲半毫的損傷,你都絕對得不到輪迴劍,你是聰明人,應當很瞭解!」

  「自然!」東方雨當即回應,「孟大哥奪回輪迴劍,我立刻命人將她毫髮不傷地帶到這裡,東方雨絕不食言!」

  「如果,洪山主肯收手的話。」剛巧黃鶴去補充了這樣的一句,瀚抒一瞬捏緊了拳,為何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要激起他叛逆的心!

  

  「爹,救命!救命!」見孟良關似是更想要救孟流年,孟流星見勢不妙,大聲哭喊。

  洪瀚抒一聽更煩,怒不可遏,轉身就走:「孟良關,你便救你大女兒吧,你小女兒是沒指望了!只要鳳簫吟和林阡在一塊,你孟良關就休想從我這裡得到半分好處!文白,咱們走!」

  「你給我站住!」阡冷冷轉過頭來,終於語氣變重,「信不信,你出不去這道門檻?!」

  聽林阡忽然動怒,整個廳堂為之一震,隱逸山莊的上方天空,雷電如樹枝凌亂。當天空像白玉瓷瓶,雷電像瓶上的裂痕。這一幕,終於怎麼躲也躲不過!

  洪瀚抒怒火中燒,火從鉤儼然就在手上:「林阡,我洪瀚抒,憑何要屈居你之下!」

  這一次,也再也沒有人會對阡說:你忍,我戰……

  那個曾經推開阡的飲恨刀接下火從鉤的人,如今,攜帶撫今鞭在人群中悄然冷漠:吟兒,其實連我都不知道,到底錯的那個人,是林阡,還是洪瀚抒……但不管怎樣,我越風,都是錯了……

  當隱逸山莊裡重重戰意終於匯聚一點,矛盾就在孟良關想要結束紛擾的同時,前所未有地開始激烈爆發。眼看又一場戰雲燹火,諷刺地即將在雲霧山比武的六七名之間蔓延鋪展,那些年少輕狂的好日子,一長大大概就結束了吧……吟兒噙淚看著這樣的情景,宛如回到了當年,當年勝南和瀚抒在雲霧山比武的時候,她雖然也很緊張,也很激動,卻完全是期待,而不是痛苦,不是煎熬,不是揪心……可是瀚抒,難道還不理解麼?多年前雖然你二人交鋒多達千招堪稱雲霧山最勢均力敵的一對,可當陵兒在擂台下說出一句「勝者為王是亙古不變的道理」的時候,當勝南憑藉最後一刀險勝了你之後,冥冥中就注定了,你洪瀚抒,就要居他林阡之下……

  而當年,在擂台下一同觀戰的那些人呢,如今都去了哪裡?宋賢,依然,再不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差點就是使君有婦羅敷有夫;吳越,石磊,再不是恩愛鴛鴦生死同路,早已經身世大白分道揚鑣;但所幸風行和陵兒還一如既往地幸福,有情人終成眷屬還將有他們自己的子嗣;而一樣沒有改變的宇文白呢,卻還自始至終愛著一個從來不會回顧的人。變與不變,都這樣令人感懷……

  文暄嘆了口氣,其實,他想的何嘗不是和吟兒一樣?兩年而已,滄海桑田……守護在冷飄零身旁的同時,文暄情不自禁地分心來關注這一戰……恰在這個瞬間,文暄只覺腦後生風,還沒有回過神來,已被那道巨力斥開老遠,剛剛解毒的冷飄零驀然就被身後一劍鎖喉,動彈不得!

  怎麼回事?怎地在自己人之中,竟也有人要對飄零不利!?文暄大驚,劍光一閃,紫電青霜出鞘,但那人卻不抵擋,挾持著冷飄零飛掠過廳堂直落在孟良關身邊,文暄輕功卓絕,立即躍過去一劍指向那人脖子:「放開她!」

  那人側過頭來,葉文暄卻不由得一驚更甚:「路伯伯……」這挾持者,竟然是短刀谷七大首領之中的路政!?

  路政這一突然舉動又掀起波瀾,小王爺一怔:「怎麼回事?」東方雨眉頭一皺,察覺事態不對勁。

  路政瞥了文暄一眼:「我不要她的性命!我只要她、交出輪迴劍!」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5:29
第341章 欲尋陳跡悵人非(4)

    當文暄赫然驚呼一聲「路伯伯」,盟軍這邊顯然個個都措手不及,一瞬,群雄全然沉浸在無限震驚、懷疑和猜測裡,誰都難以解釋清,從來都是眾少年良師益友的路政,慈眉善目、偶爾憂鬱,怎可能會作出這般意料之外的舉動!若非親眼所見,只怕誰都不會相信……

  海逐浪緩過神來,趕緊去扯柳五津衣袖:「柳大叔,這是……怎麼一回事?路大俠他……」怎麼回事?柳五津也很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啊,路大哥你吃錯藥了嗎?大敵當前,何以自私到要奪輪迴劍!?

  「拿下他!」正當盟軍勁敵全部瞠目結舌,忽聽林阡發號施令,對路政的語氣,竟也能這般嚴厲!嚴厲到眾人還未及思慮,聽他一聲令下就直接圍上前去,刀槍無眼,當即就將孟良關、路政與葉文暄三人圍了個嚴嚴實實!

  拿下他,當然要拿下他。此時若不擒拿路政,難道就這麼自亂陣腳,等著給金人抓住機會!現在圍上前去,才能維持緊張,保證輪迴劍暫時不失!柳五津讚許地回看林阡一眼,身陷激戰中的他,依舊是盟軍裡最清醒的那一個,甚至滿陣的敵人也沒有誰會比他先到一步!

  可是,轉過頭來,柳五津還是覺得路政此舉不可思議……

  強敵之中,東方雨面露驚詫,難以置信,黃鶴去也是出乎意料,納悶不已:「怎地這人也想要輪迴劍?」完顏猛烈呸了一聲,忿忿不平:「宋國匹夫,枉稱江湖義士,原來也這般自私自利!」

  「怪不得他們算出孟流年出手之後可能有諸多變故,原來是真的……」東方雨喃喃自語,話中的「他們」,自然是他手下的妙算門客們了。

  「『算』出?」小王爺蹙眉,轉過臉來。

  「算得真準啊……因為……這個人,他竟然出現了……」東方雨面色有異,轉過頭去對鬼之吩咐:「鬼之,快,快和蜮兒一起,將孟流年押上來!」

  這個人,他竟然出現了?

  孟良關轉過身來時,身子一顫,忽然怔住,嘴唇翕動,卻愣是說不出一句話。

  「各位英雄,路政自知罪過,無話可說,但求輪迴劍一用!」路政眼中噙淚。

  「路前輩,放開她!」吟兒來不及為阡與瀚抒擔心,立即為盟軍做主,與阡的語氣竟是同樣嚴厲。

  路政的眼神移向孟良關:「盟主,我只想,用輪迴劍,去救該救的人……」

  「救該救的人,就該殺不該殺的人嗎?!路政前輩你糊塗了!」吟兒怒而喝斥,「放開她!」

  路政非但不放,反而劍越貼越緊,冷飄零頸部已有劍傷,卻見她雖然剛剛解毒又受劍傷,卻異常冷靜:「路前輩,輪迴劍它,不在我的手上……」

  「不在你的手上?明明適才,盟主已經承認!」路政怒喝。

  孟良關瞬間淚流滿面:「良修,這麼多年了,你總算……總算不再逃避……」

  路政轉頭看他,熱淚盈眶:「大哥,我會幫你,留下輪迴劍……」

  一語既出,眾人才醍醐灌頂,路政,原來就是二十年前那失去摯愛之後人間蒸發的孟良修啊……

  激戰中途,饒是阡和瀚抒,也不免都為之一驚,雙方後退一步,一旦分心,此戰當畢——不錯,路政就是孟良修……

  白帝廟江邊醉酒,當瀚抒問他,路前輩怎麼滴酒不沾,路政說,有個故人勸他不再喝酒。「故人,是一個女人嗎?」「是。」「女人是不是欺騙了你,是不是傷害了你?」「不是,她雖然騙我,卻沒有傷害過我……」「你怎麼知道?」「她因我而死,我一輩子都無法釋懷……」對話裡的這個故人,不正是不幸死在孟良關手上的孟紫狐麼?

  離三峽漁歌四起,當阡、雲煙和吟兒爭辯人生如夢、論及欣賞的詩詞時,路政悔恨地說,他最感觸的一句話是「個中須著眼,認取自家身」,「無論是夢是現實,但求定位正確,切莫年少輕狂。」現在阡才恍然大悟,為什麼越近黔西,路政就越憂鬱,為什麼從川蜀到瀑布的這一路,路政都心事重重。是啊,切莫年少輕狂!正是因為年少輕狂,所以,才背離了自己最親的人,害死了自己最愛的女子,又怎敢回頭直面自己的罪……

  卻當真諷刺,當年的孟良修,為了得到孟紫狐選擇和孟良關截然相反的路。只因孟良關選擇隱退,所以孟良修就選擇功成名就,然而,最後的他,不也一樣選擇退隱,更甚至隱姓埋名,進入了另一段與過去毫不相干的人生?!誰也不知道,短刀谷七大首領裡,最性情平和的路政,原來年少時曾有過這般的往事……

  昨天還在故事裡的人物,今天才發現他存在於自己身邊十多年了……柳五津驚得連連抹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難怪,難怪昨日與大家講述孟家舊事時,路政一直一言不發,卻在大家對孟良關紛紛譴責時,路政會說出一句,「是嗎?可是兄弟之間,有什麼是不可以諒解的呢?不是說誤殺了嗎?也許事情,還另有隱情吧。」或許,離開黔西這片傷心地之後的二十多年,路政早已經想通了當年的事。人世間,兩年就可以滄海桑田了,二十年,當然可以斗轉星移。

  「事過境遷,大家都老了。老了。良修,竟然……竟然還認我這個哥哥……」故人在此,孟良關再也不是那麼捉摸不透虛與委蛇,真情流露,老淚縱橫。

  「不是因為老了,是因為想通了。大哥,有人對我說,該面對的事情,就絕對不能逃避。這麼多年,我本不該帶著對大哥的仇恨,放下自己的親生骨肉一走了之……」路政一度哽噎,「更不該讓紫狐不得安心,我知她一心希望我二人和好如初……」

  看路政愈發動情,似是要對冷飄零不利,葉文暄怒喝:「路伯伯,不要傷她!否則我絕對不會罷休!」群雄均是第一次看見葉文暄如此動怒,他那樣舒緩的性情,卻原來也有這樣一顆熾熱的心?卻道是所有英雄,都有情關難過……

  「路前輩聽我一言。昨夜我們雖然行竊,卻連劍的影子都沒有見到!」吟兒當即辯解。然而這句話越拖越遲,到如今,不僅連狡辯都算不上,更是沒有絲毫價值可言。果不其然,路政根本不信:「盟主,文暄,我說過,不會傷害她性命,只要她交出輪迴劍!」

  「路前輩,難道連盟主的話,也不信了麼?就算不信我們,也該信任你大哥的實力,以及他要救回流年姑娘的決心!」阡回到吟兒身後,深知與孟良關孟良修同病相憐的洪瀚抒,一時半刻不會再揚言要走。

  路政面色一變,果真因為阡的話而恢復了些理性,半信半疑看向孟良關,孟良關不置可否,只對路政輕聲承諾:「良修,你放心,我定然會將年兒救回來!毫髮不傷地還給你!」

  「爹!爹!你難道真的要救姐姐不要我了!?不要啊!我才是你的親生女兒!」孟流星氣急敗壞,吟兒一瞬聽得心煩,掉轉頭去厲聲道:「吵什麼吵?再吵就真不救你!任你去祁連山自生自滅!」驚得孟流星趕緊住口。

  「義父。」「師父。」恰在此時,對面金人之中,由一男一女押來一個人質,不是孟流年又是哪個?乍見孟流年,孟良關霎時面色變柔和,路政亦一時失神,竟是目不轉睛一直盯著她看——真的是一模一樣。二十年了,依舊那樣年輕,那樣動人,卻、祛除了一身的溫婉柔順,而襲了一絲的超然之氣。面貌再相似,風格都不同……

  瀚抒側過頭去,兩年以前,他也就是這麼傻,不管幾種風格,都不顧一切就愛上……

  倏忽之間,路政忍不住哀嘆,當初在拓荒之役時,曾經和她有多次交集,甚至有好幾次都是擦肩而過,竟因為性格所致,始終沒能上前一步,發現那船王身邊的流年姑娘,竟是和孟紫狐一個長相——如果大家圍著篝火傾談時,路政能像柳五津一樣的個性,沖上前去立刻就融入這群少年人之中而不是轉身悄然離開,也許,一切就可以改寫了吧……就不用和自己的親生骨肉,重逢在這樣一個劍拔弩張的……戰場……

  「流年姐姐竟真的在東方雨手上,他們的行動好快……」驚見流年姑娘,吟兒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押解著孟流年的一男一女兩個金人,男子面容清癯,鬼氣森森,柳五津認得他是東方雨的徒弟「鬼之」,輕聲向阡和吟兒敘說:「這男子叫『鬼之』,是我在隱逸山莊見到的第一個敵人,那時候思雪姑娘剛剛到隱逸山莊來,在屋頂上跟他比過武。武功路數,正是東方雨的空手如刃。」

  「那這女子?」吟兒蹙眉,眼前女子稱呼東方雨為義父,似乎關係親近,不過卻是個生面孔,想必以前沒有參與過金宋之戰。

  「適才聽見東方雨說什麼『蜮兒』,說的應當就是她了。嘖嘖,這姑娘,長得可真……不賴啊……」莫非情不自禁地贊,讚了一半趕緊閉嘴,笑,「可別讓如兒聽見了,免得又跟我吃醋。」饒是如此,還是對她驚為天人。

  「蜮兒?蜮兒……」阡念了幾遍,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不知在哪裡聽過。

  這時候大家都不自覺去注意看這位年輕美貌、清純可人的蜮兒,她對所有見到的人都嫣然一笑,面容裡全然一種天真無邪,雙頰上一對酒窩甚是可愛,倒是與金陵有七八分相像。卻嘆這少女美到這般程度,就算站在關鍵人物孟流年的身邊,都可以毫不失色地把眾人目光直接搶過去,瞬間就喧賓奪主。一個笑容而已,就魔力般將眾人的緊張卸除,差點竟忘記了——此刻局面還沒有穩定!

  海將軍、吟兒,都是這樣看著看著就看呆了的典型人物。此情此境,雖然阡容許他幾個走神,也不能容忍他們這般痴迷的表情,當機立斷,制止這群以吟兒為首的色狼,笑著問她:「大敵當前,竟還英雄本『色』?」

  吟兒一怔回神,微笑脫罪:「一邊把人質救回來一邊欣賞美色,本不衝突。」

  「正是,正是……」海逐浪趕緊附和。吟兒正色說:「不過,可別真本末倒置了,海將軍,還是救人比較要緊。」

  這丫頭,奸險地把罪名給完全推給海將軍了。阡搖頭苦笑,壓低聲音敘說:「既然流年姑娘出現,孟良關,應該也不會再有所保留了。」

  吟兒和海將軍當即重新將視線集中去孟良關身上,只見他剛得東方雨准許,便神色激動地上前一步:「年兒,總算……總算回來了……」

  孟流年環視一週,並未如孟流星那般看見父親就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欣喜若狂,反而冷淡地問東方雨:「把我帶到這裡來做什麼?我相公呢?被你們囚在了何處!?」如斯冷淡,原來和孟良關真的有太多心結不解。

  「孟姑娘不必擔憂,只要能夠規勸你的兩個父親把輪迴劍交出來,我便可以保證你與尊夫的性命。」東方雨鄭重保證。

  「你說什麼?什麼兩個父親?!」流年聞言陡然一驚,眼神中透現出的,是多年來壓抑著的痛苦,孤獨和不解,她以前,還以為她沒有父親……

  也許是被這一句提醒了什麼,當接觸到孟良關和路政憐愛的目光,忽然知道自己的人生有了詮釋,流年徹然醒悟,喃喃自語:「從小,流星她就仗勢欺人,僕人們也都捕風捉影,想不到,都是真的……」瞬即,已經淚眼朦朧。

  「孩子,這些年,你受苦了……」路政潸然淚下。

  「年兒,我身邊的這個,就是你的親生父親啊……」孟良關悲喜交加。

  「原來,孟良關對流年姐姐不是不愛,是不知道怎麼去愛。孟良關不可能以一個父親的身份面對她,她既是孟紫狐的女兒,又同時是孟良修的女兒,是自己親生兄弟的女兒,也是自己摯愛的女兒,是背叛了自己的人所生,也是自己最對不起的人所生,是仇人,是愛人,是親人……而且,隨著流年姐姐逐漸長大,還長得越來越像他那段想拚命忘卻的過去……」吟兒忽然嘆息,「做父親的,是這麼不容易啊……我們……都誤解孟良關了……」

  「吟兒說的極是。」那一刻,阡其實也發現了,吟兒除了感動之外,更多的是羨慕。吟兒的語氣在這裡,不禁更增阡的愛憐。忽然阡竟有這樣的衝動,不如這一戰結束之後,找一個空閒的時間,陪吟兒一起去找尋她的親生父母去吧……

  緩過神來時,卻聽東方雨對孟良關說道:「孟大哥,我東方雨一言九鼎,說到做到——便在這裡,等著你奪回劍來,與她交換!」

  世人皆知,東方雨雖然總是殺氣騰騰地來去,卻甚少內心陰險暗藏心機,雖然思想保守的他和軒轅九燁、解濤等人總是合不來,卻在金南當中很有人緣。撇去手下門客不談,賀若松、黃鶴去等人都對他推心置腹,柳峻也可以為他而禮讓三分,至於那潛入建康做奸細的秦向朝,甚至可以對他挖心掏肺,即便他降了金,孟良關仍將他列為故人談……可以體會,東方雨此人,適合做深交,為人極是磊落。既然他說「說到做到」,那就不會像孟良關般反反覆覆。

  「東方,到這個關頭,我也不必再隱瞞什麼。」孟良關再無台階可下,可是到此時此刻,至親至愛都在身旁,還需要什麼台階?孟良關按住路政手中的劍,示意他放過冷飄零:「別傷了無辜的人,良修,輪迴劍如她所言,根本還在我的手上。我不肯交給洪山主,正是為了找到年兒。替你找到她,也替我自己繼續贖罪。卻想不到,能有意料之外的收穫,重遇你,得你叫一聲大哥,為兄此生無憾!」說罷輪迴劍已然握在手上,果然是隨身攜帶,縱使明眼人人人皆知,卻又有何人能奪?!孟良關的武功眾人都見過,雖然已經年過半百,仍然是天下間一等一的高手!

  「盟王,盟主,莫怪我與大哥自作主張,這次輪迴劍失守之罪,都由我一力承擔。各位英雄,路某一己之私,實在是對不住各位這許多日子以來的辛苦……」路政轉過身來,滿面愧疚,卻仍舊沒有放過冷飄零,原來是挾持著她來阻礙聯盟插手。

  「路大哥,若換作聞因,我也會這麼做。我能理解,可是……可是……就沒有更好的辦法嗎?」柳五津一時語塞,難以移步。

  「路大俠……唉……劍……竟守不住……」海逐浪欲言又止,這當兒這麼多人質在,哪裡都是投鼠忌器。

  「勝南,其實,我好是敬佩流年姐姐的兩個父親,能夠為了自己的女兒,敢把天下人都得罪。」吟兒噙淚,低聲在阡身邊說,雖然她知道,很可能盟軍裡不會有多少人原諒路政,原本以文暄師兄的個性還會設身處地地理解他,但現今路政危及冷飄零,一時之間連文暄師兄都恐怕不會釋懷吧……

  「吟兒,談不上什麼得罪,輪迴劍既在孟良關的手上,去誰的手裡當然由他決定。逐浪,就算是與船王沒有什麼情分的你,也不願見到他和流年夫婦二人成為我們守劍之戰的犧牲品吧?此刻能幫孟家父女團圓,兄弟釋懷,夫妻獲救,也許就是輪迴劍治國齊家平天下的作用在見效。若連這一點都不成功,就算奪去,又有何用?」阡一笑而過,聞者全是一愕。好毒辣的一句!

  盟王發話,盟軍再無指責,給了路政一條寬恕之路。而這句話的惡毒在於,東方雨若不應言放過流年與船王,則得到了輪迴劍也知其只不過徒有虛名而已:什麼平天下?連齊家的功效都沒有……誰也不想承認,他們趨之若鶩的輪迴劍,其實不過就是一把普通的劍而已……這麼可笑……

  有些現實,它當真不能說破。古往今來,其實多少人的追逐都一樣虛浮。

  吟兒釋然一笑:哦,原來阡才是斷人口舌的口舌啊。這句話,正是阡在脅迫東方雨信守承諾,間接從東方雨手上救孟流年,也是阡在命令聯盟按兵不動,直接從路政手上救冷飄零……有了這一句話,這一刻的聯盟,可以暫且安穩地隔岸觀火,什麼都不用做。

  「孟大哥不必心存顧忌,只要輪迴劍到我手中,你孟家絕對可以一家團圓!」東方雨急道,顯然因阡這句話而受迫。

  「先讓你徒弟給年兒鬆綁。我再將輪迴劍交到你的手上。」孟良關冷道,也正因阡這句話而重新採取主動。

  「孟大哥不可能不信我東方雨為人,倒是孟大哥脾氣一貫捉摸不透,教我東方雨不得不防。」東方雨搖頭,「自是你先把輪迴劍交到我的手上,我才能放過她。」

  「東方,若是你一手交人,我一手交劍,雖然名義上公平,只怕於你於我,都有無窮凶險啊。」孟良關說著說著便笑起來,「別忘了,這裡的每個人,更看重的是輪迴劍。真到了那一刻,我一心都在年兒身上,怕是分不了心,幫你防著他們了。」

  東方雨霎時無言以對,卻聽黃鶴去冷道:「這好辦,孟良關,為防你再度食言,我們先將你女兒放了,你將輪迴劍交予我們,待到輪迴劍安妥,你女婿的命也就可以保住,如何?」

  群雄都聞言一變,不得不嘆,黃鶴去這策略堪稱完美。饒是孟良關,也沒有再食言的可能,輪迴劍將交予東方雨的事實,瞬即已成定局!

  作戰上的對手,最強的其實永遠都是黃鶴去。不像柳峻般六親不認,然而柳峻就算出賣盡了別人,都不如他黃鶴去行事周全、佈局嚴密。

  阡心中嗟嘆,小王爺不該為淵驅魚,寧重用柳峻都不重用他。

  黃鶴去之沉浮,是屬於敵人的隱患。

  就如瀚抒之去留,是屬於自己的隱患。

  一切順利,東方雨接過輪迴劍的同時,如願以償的黃鶴去終於滿意地露出笑容。

  久違了,勝利。

  自抗金聯盟復興之後,南北前十經歷了淮北、夔州、黔西數戰,第一次本質意義上的勝利。

  吟兒卻陡然無法承受這樣的心理落差,什麼叫作功虧一簣,大失所望?三峽的夢想,黔西的希冀,終成泡影。雖然吟兒也寧願這樣,寧願不要輪迴劍,不能害了流年、冷飄零等無辜而終生有愧。

  卻如何,在失去之後再挽回?

  吟兒蹙眉,盯緊了東方雨手中的輪迴劍,她不能讓聯盟挫敗,不能讓金人得逞……

  剎那,耳中聽到萬箭齊發之聲,也知道許多人心中的想法其實和她同樣。

  當對手已經佔據了絕對的優勢。

  事已至此,無力回天,除非,在這一瞬,不顧一切,強取豪奪!

  但強取豪奪,又談何容易?!

  其實他們都明白,隱逸山莊裡幾乎雲集了金宋間數一數二的所有高手,因此早就注定了,誰都不可能憑一招一式就得到輪迴劍,而只能夠通過人質交換來獲得。這一戰,比的就是誰備戰充分,誰可以抓住關鍵。這一戰,本就該是人質之戰,籌碼之戰,表面之戰。

  事情越平和、越表面,正因為內涵越複雜、越深入——通過人質換劍,不正是金宋間的高手們相互牽制、不得已才達成的共識?!否則,兵戎相見,必定誰都不會饒得了誰,也誰都不可能對誰讓步!換句話說,事態必然要這般平穩地制衡,因為此刻隱逸山莊裡的任何一個誰都是惹不起的!

  是的,這裡竟充斥著前所未有的絕頂武功,高深機謀,複雜陷阱,難測人心……薛煥,東方雨,黃鶴去,林阡,洪瀚抒,越野,單憑這幾個,就全都是那種「只要輪迴劍到了他們手上,別人就休想奪走」的人,但偏巧他們的對手,也都是這樣的人!矛盾,矛盾,世上最鋒利的所有武器,和最結實的一切防禦,全在這裡。

  然而,下一戰卻根本不可杜絕!人質之戰終結,其實正是強取豪奪宣告開始,只不過在這個瞬間之前,尚且不知道由誰開始而已!既然現如今確定要由抗金聯盟反擊,那便注定,是暫處上風的金人要加緊防備!

  可是,聯盟該如何強取豪奪?對手是內力高強的東方雨,誰走出第一步,或者說誰剛剛踏入東方雨的視野,就必定會被一掌斬之,尤其是在其高度警惕下!

  下一戰,箭在弦上,該如何發?!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5:29
第342章 共此江山刀劍緣(1)

    箭在弦上。

  陳鑄嗅出氣氛的異變,滿腦子全都是以下的劇情:一旦刀光劍影再現,那一天金宋混戰的情形又會重演,輪迴劍到任何人的手上都停留不到片刻,必定會引起一場無止境的爭奪戰。屆時,勢均力敵的他們,會鬥得頭破血流肝腦塗地粉身碎骨,然後使得隱逸山莊淪為墳墓,由逃出去的二三流高手們昭告天下,一流高手皆因這把劍葬身此處,若干年後回憶嘆息,唉,這些人當時是怎樣的得不償失啊,為了一把寶劍激烈拚搏糾纏至死啊……

  沒辦法,腦子轉得過快,情節已經構思到了若干年後……

  可是,陳鑄最怕的哪裡是別的無關緊要的人的下場,而是,幾位王爺又要和公主她手足相殘……就因為一把輪迴劍而已,王爺要一次失去這麼多兒女?!

  不可以!

  陳鑄當即下定決心,一定要在局面惡化之前,一定要在平穩被打破之前,制止抗金聯盟的任何一個人走出這強取豪奪的第一步!

  下定決心的同時,陳鑄的眼睛就已迅捷地在抗金聯盟所有人的腳步前劃了一道線,誰的步子先邁過這道線,那陳鑄就都不會客氣,不擇手段地把這一步迫回去!

  

  可是就在這個驚魂的瞬間,才知道重重防備並不一定都有用,世間就是有人,會令你防不勝防!

  陳鑄的眼裡,何以竟出現了這樣的一道強光在沖刷?這弧光出現得好是突然,離弦之速從陳鑄的思維裡突破出來,無忌憚地衝入東方雨的手上!陳鑄來不及轉頭,甚至來不及有想法,待這道颶風過去了,陳鑄才忽然舌頭打結,手腳顫抖,心像被分成了兩塊,一塊鬱積著久久喘不過氣來,一塊卻空著,空白一片……

  對方陣營一直按兵不動,直到此時此刻,也沒有一個人走出那道陳鑄劃定的線,可是,那武器卻走了出來!那武器,卻不是尋常暗器,世間,原本也沒有什麼暗器能夠厲害到那個程度,可以把輪迴劍從東方雨手上打落——不,不是打落,是震飛出去……

  震飛出去,即使握著輪迴劍的人,是內力深厚,空手斷刃的東方雨!

  東方雨不是沒有防備,而恰恰是有高度警惕!但這突如其來的重重一擊,竟始料不及地發自極遠之地,武器和主人沒有同時於眼前出現——對於武器主人來講,這究竟是孤注一擲,還是胸有成竹?!

  更猝不及防的是,僅僅一招而已,竟也包含著聲東擊西!?

  是啊,聲東擊西。只有東方雨一個人知道,這道強光之下,其實是有著長短兩件兵器!短兵器與輪迴劍相擦而過只為引得東方雨驚慌分心,長兵器幾乎同時,強勢撞在了輪迴劍上,那瞬間的風力層疊,使空氣裡竟似有噪聲振聾發聵,剛剛脫手的輪迴劍,只能被這長兵器的速力一起撞飛帶到廳堂的另一端去!

  同一時間出手,不同方向,不同路線,不同力道,不同目的,交錯成這一道強光鋪展,精準無匹,氣勢如虹,試問除了飲恨刀林阡之外,還有誰有如斯魄力,一出手便風雲變色,又有誰能如此氣概,刀可呈吞吐大荒之勢!

  誰人能料,林阡竟敢在這個瞬間摔出他自己的飲恨刀、隔空來迫輪迴劍飛離東方雨手上!他竟敢冒著失去飲恨刀的風險?他出手之前可有經過深思熟慮?!

  

  卻見撞擊之後,刀劍卻並未墜落在同一處——飲恨刀與人群之距,約莫是輪迴劍距離一半,其重量可見一斑。人群或驚疑不定或恍然大悟,卻都面帶敬畏地看向他。

  而其實,戰事不是從現在才剛剛開始嗎?飲恨刀落在離他們更近的地方,輪迴劍卻已經在最遠離人群的最空虛處,在……洪瀚抒的腳下……

  所有人都是一愣。

  不只為了此刻輪迴劍的安危,也為了,飲恨刀的得失……

  還為了,林阡的意圖……

  當此刻,薛煥激賞他氣勢,東方雨驚疑他膽量,黃鶴去震撼他魄力,陳鑄沉浸他速度,小王爺卻,歎服他的意圖:「他是故意的!」——林阡出刀,根本不是這個瞬間的想法,而是,早就已經在醞釀,他是故意這麼做!

  「什……什麼……故意?」二王爺緩過神來,問。

  「分心之舉,分心之舉!」小王爺連連驚嘆,立即打破僵局:「東方雨,黃鶴去,還不上去,奪輪迴劍!?」

  「分心之舉?」二王爺奇問。

  分心之舉?吟兒當即領悟:是的,可以讓有野心的人擁有更多的野心來分心——當初勝南就是用這樣的手段吸引了瀚抒離開川蜀到達黔西,現在勝南也就在用同樣的手段在分敵人們的心:試問這個瞬間,他們應當是要刀呢、還是要劍!?

  可嘆這小王爺當真聰穎,竟然能立刻洞悉阡的念頭——是啊,飲恨刀出手撞飛輪迴劍只是阡的第一步,飲恨刀和輪迴劍沒有同地墜落這個細節,才是阡最大的意圖!所以小王爺當機立斷,命令手下切勿分心,趕緊去奪劍!

  「奪劍!」小王爺再不理會二王爺,向金南發號施令,然則吟兒立即玉劍一橫,將金南勁敵,盡數攔在戰局之外:「誰敢上來!」一聲令下,海將軍、莫非、文暄已然提刀攜劍。這一戰,眾人早就已經迫不及待!

  戰火復燃,人群驟亂。

  

  而其實,不必小王爺下令,又有誰人,真正能奪飲恨刀!?

  東方雨路過飲恨刀時,明顯有過片刻的猶疑,他一定還記得,不久前也是在黔西,南北前十明明說過,不要輪迴劍,只要飲恨刀……只不過當時發言權在軒轅九燁和柳峻那裡,現在他二人都不在這裡……那麼,是要劍還是要刀……

  只有黃鶴去,一心為了恢復小王爺的印象,沒有猶疑,直接往輪迴劍的方向追去!

  東方雨的猶疑,終於使飲恨刀在他的眼皮底下再度回到了主人手上去,也正是這猶疑,害得東方雨的步伐立即被重拾長刀的林阡拖慢……

  這一刻,阡不能說大話自己可以一刀就留下兩個敵人,但現在只留下一個東方雨的目的,真正是為了去激瀚抒:其實瀚抒,還有回頭的可能!

  「瀚抒,守住輪迴劍!」阡在與東方雨交手之際,厲聲對洪瀚抒這樣講——讓黃鶴去做他的對手,激起他的鬥志!只要能成功擊退黃鶴去,守住輪迴劍,那瀚抒就是守劍之戰的功臣,瀚抒就不用再越陷越深……

  可是,阡卻萬萬沒有想到,這黃鶴去,偏偏是洪瀚抒最不想面對的那個人啊……難預料,洪瀚抒被激起的非但不是鬥志,反而是更強烈的反叛:「林阡,你又何必成就我!」火從鉤的確迎上了黃鶴去的絕漠刀,一瞬父子之間又一場野蠻交戰!

  吟兒餘光掃及,不禁大失所望,瀚抒他……的確在攔著黃鶴去不假,卻根本不是為了守劍,而就是為了和黃鶴去交鋒罷了!只不過是……為戰而戰!

  可嘆輪迴劍原本就在他腳下,吟兒和阡替他攔住了一切勁敵,他若想得劍,輕而易舉!然而,洪瀚抒又做了怎樣的舉動?輪迴劍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他意氣用事地踢開好遠,不知有心無意,正好停到人群中越風的腳下,吟兒看薛煥的身影已經離越風不遠,大驚失色,還來不及發話,忽然自己肩頭生風,差點被小王爺那一劍刺中,緩得一緩,卻聽瀚抒這樣的羞辱:「越風,你幫他撿!」

  越風面色一變,闌珊氣道:「洪山主,你說什麼?!」

  阡心中一震,瀚抒,你怎可以這般胡言亂語!?好心全被糟蹋,阡真正對瀚抒死心,此刻陳鑄的「內情」論衝入心頭,果真給阡的心敲了警鐘:若真是被瀚抒攪局,越風他……未必不會有野心滋生!

  吟兒的心更是抽痛:「瀚抒,到了這個時候,你連一點胸襟和氣度,都沒有麼……」

  越風,本來一定會為了他們守劍的越風,聽到這樣的羞辱,還如何彎下腰來,撿起洪瀚抒隨意踢來的輪迴劍?

  罷了,罷了,就讓薛煥把劍奪去吧,越風身邊,盟軍的兵力那樣虛空,憑小師兄,也根本不可能攔得下薛煥,而這邊激戰正酣,誰都遠水救不了近火。吟兒心如死灰,其實,撇開輪迴劍的意義不談,她也不是那麼想奪劍的,瀚抒和輪迴劍,她寧願瀚抒回來……

  輪迴劍,生機驟現,剛生又滅。

  

  卻是誰也沒有料到,恰在此時,一雙潔白的手默默地將輪迴劍拾去。明知道金北第一的薛煥就在不遠。明知撫今鞭越風未必保護。

  墨洗的眉眼,白皙的肌膚,冰清玉潔,還是當年秦淮河上繁華景象映襯下惹人憐惜的影子,卻清淡地,宛如沒有痕跡。

  宇文白她沒有說什麼,就在越風和闌珊的身前腳下,一聲不吭地將輪迴劍拾起來,不顧危險,什麼也不顧。

  即便是尋常女子,單憑這個動作,就已經足夠群雄都肅然起敬。更何況,她還是暴戾的洪瀚抒身邊的那一個。

  縱使是一貫對女子無意的薛煥,看到這幕情景,也面色一凜,當即駐足,不再奪劍……這樣無私的女子,世間已經少有了……

  「薛大人,怎的不奪劍了?」二王爺見他空手而歸,奇問。

  「只一個輪迴劍而已,卻令人看盡一切善惡。」薛煥淡淡地回應,隨即便離場,「真可惜,極善非要遭遇極惡……唉,不值得,真是不值得……」

  薛煥仰天長嘆逕自出門去了,二王爺瞠目結舌看他遠走,只留下一連串的「不值得」,不禁一頭霧水:「什麼不值得?」

  「不值得再留!」小王爺冷冷撤劍,竟也轉身旋走,二王爺這才發現,輪迴劍已經被宇文白交到了林阡手上。軒轅不在這裡,薛煥走了,一時之間,二王爺手下又有誰還可以從林阡那邊奪劍?

  可是二王爺真是大惑不解:君隱他手下還有那麼多高手,就算一時半刻奪不回輪迴劍,也不應該立刻就認輸啊……

  為什麼戰事還沒有徹底結束,小王爺竟也先走了?其實要論轉機,還是可能有的……

  他怎麼能走?他都不要輪迴劍了,那這裡還有誰拚死拚活奪劍?

  

  主帥已走,金南前十都是無心再戰,接二連三地帶著不解離去。卻是黃鶴去不願罷休,直戰到勢單力孤的那一刻,離去之前,還冷冷對聯盟群雄留了一句:「林阡,鳳簫吟,你們還不足以高枕無憂,若小王爺還想要劍,我必定會回來再取!」

  「何必去順應一個根本不會看重你的人!?黃鶴去,要不然另擇明主,要不然自立為王,何必見人臉色,不知被人呼來喝去多羞恥麼!他比你多出來一個什麼,不就是天生的身份和權力!?」洪瀚抒卻取代群雄向黃鶴去怒喝,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這不過只是兒子對父親的控訴和斥責!但在群雄耳中聽來是這樣的刺耳,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是他洪瀚抒自己的寫照,難道、洪瀚抒是想鐵定了心要背叛聯盟?!而在阡的心頭,更是一字一震,不管是有心是無意,瀚抒的話,都必將對越風有所觸動啊……

  「大哥……咱們,還是……將孟姑娘還給他們……然後,便走吧……」宇文白噙淚勸道,其實早就覺察出了群雄敵意的目光。

  洪瀚抒卻還不依不饒,繼而向青城派那幾個少年挑釁:「哪些是青城派的?是英雄的統統給我站出來,要報仇別躲在別人後面報,夠膽就直接衝著老子來!洪瀚抒就在黔西逗留一天,過期不候!」

  「逗留一天。說實話,瀚抒,我也不指望你能在一天之內,能反省出什麼來。」阡輕聲,卻嚴肅,「總有一天,你會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好啊,我便等著你林阡,率領你的抗金聯盟,前來懲治我。」瀚抒冷冷回應,終究冥頑不靈。

  黃鶴去就在當場,看瀚抒竟然不顧外敵這般頂撞,搖頭冷笑:「洪瀚抒,知道為何你一定要在林阡之下?試問你抗金聯盟之中雖然人才濟濟,又有幾個敢和他一樣魄力,敢舍了飲恨刀來奪輪迴劍最後還刀劍皆收?你哪一天計謀可以算在他之前了,哪一天再來和他理論伯仲吧。」說罷轉頭看阡,心服口服:「林阡,其實你的出刀之念,根本不是我們得到劍之後才有的吧?而是,在貶低輪迴劍作用的時候,你就已經醞釀著如何撞飛輪迴劍、如何用刀分我們的心。當我們還在用人質換劍,你就已經準備從東方雨手裡奪……唉,想不到,就連我們的詭絕,思緒都沒有你快。」

  「這一次如果單論備戰,我們終究也是輸給了你。」阡一笑,「孟流年只可能被你抓住,因為你手上有吸引船王的籌碼。論作戰,黃大人始終高妙。」

  盟軍恍然,難怪孟流年被東方雨抓獲,追根究底,恐怕黃鶴去還是利用了他和船王的師父做誘餌。

  「你能明白,也再好不過,如今師父還在我的手上,你就算奪了劍,也不可能高枕無憂。」黃鶴去笑道,「現如今你在鼎盛,要擊敗你並不簡單,但要牽制你,怕是有太多的機會。」

  「黃鶴去。世上本就沒什麼事是一勞永逸的。你要挑釁,聯盟任何時候都可以應戰,卻想忠告一句,不要昧著良心,做些自己都看不慣的勾當。」吟兒冷笑,「用人質牽制我們的事情,我看得夠多了,以前都是柳峻在做,怎地,原先瞧不起他,如今竟要學他了?」

  黃鶴去面色一變,無言以對。片刻之後,終於若有所思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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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真令人費解,那小王爺怎會棄劍走了?」吟兒看人群完全散去,對面空空蕩蕩,大嘆驚奇。

  是啊,一開始,小王爺還那麼不擇手段地要奪劍,不惜利用林思雪來引誘吟兒……阡也有些納悶,小王爺心的轉折,應當就是出現在宇文白拾劍之後,薛煥說了一句「極善遭遇極惡」,薛煥說的含義,可以是宇文白遭遇洪瀚抒,也可以是薛煥自己心裡不可忽略的舊情,然則聽到小王爺耳裡,就當是……林思雪遭遇他完顏君隱?

  阡忽然有些想通,不再憂慮,微笑著拍拍吟兒的肩,她現在依舊皺著眉,顯然還是在擔心林思雪。這種皺眉方式,真的像極了一個男人,為了心愛的女人擔夠了心……阡搖了搖頭,微笑:「好了,吟兒。咱們可以先離去了。把這邊,留給孟家一家團圓吧。」

  吟兒簡單地「嗯」了一聲隨他離開,不知怎地竟絆了一跤差點跌倒,幸好阡就在她身側將她一把托住:「怎麼了?」盟軍盡數簇擁他二人身邊,見此情景,也紛紛上前,極盡關心。

  「沒什麼……只是不小心……」吟兒趕緊回應,阡這個舉動當真迅速,適才顯然一心都在她的身上。想他一手要兼顧大局,卻還留一手保護著自己,吟兒霎時臉紅。

  「咱們從今天起可是要更加小心了。飲恨刀,輪迴劍,這麼多治國平天下的寶物,看來要居危思安了。」阡微笑。

  「我早就說過,不管過程多佔劣勢,結果佔優勢就行。金人要再奪劍,儘管來好了。什麼伎倆我都不怕。」吟兒笑說。眾人亦笑而離去,吟兒走著走著,還是忍不住一步三回頭,走到門口,才嘆了口氣:「流年姐姐應該會原諒他們吧……流年姐姐她當真幸福,真幸福,有兩個父親……」難怪她不小心,原來是心不在焉,羨慕著別人家一家團圓她卻不能有……

  那一刻,阡只願把吟兒護得更緊:兩個父親,他林阡也有兩個父親啊,一個,是人人唾棄的大奸賊,張安國,另一個,卻是人人崇敬的大英雄,林楚江。身世的衝突,曾經這樣的激烈。

  越風站得不遠,腳下似有千斤重,怎麼也不可能上前去關心她,儘管,她的一顰一笑,一直都在眼裡。兩個父親?他的兩個父親,一個早就沒了印象,另一個,也消失在蒼梧山的血雨腥風裡。

  瀚抒在更遠的地方,一拳打在牆壁上,他的兩個父親,一個刻骨銘心,是政變成功的王者,英年早逝,而另一個,苟活著,卻不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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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阡就在此時,忽然接觸到黑暗深處一道已經糾纏了吟兒許久的目光,這道目光,竟比瀚抒和越風的還要深邃,深邃得阡不得不從一開始的厭惡,轉成如今的疑惑:詭絕將軍陳鑄,為什麼,陳鑄要如此關注吟兒?他到底,有什麼企圖?

  多年來一直站在風口浪尖的阡,心裡要兼顧的人和事太多,到如今,已經全然適應習慣,從來沒覺得有多麼疲憊,但有的時候,卻真的想,若是什麼矛盾有沒有,任何爭鬥都消失,該多好。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5:32
第342章 共此江山刀劍緣(2)

    這一天午後,陽光分外燦爛,金黃色灑亮了旅途,好看得不勒馬可惜,暖和得真適合慵懶。

  同行的葉文暄、莫非、海逐浪等人都到不遠處閒遊去了,最近的地方,就只剩下阡和吟兒兩個人。好一個范遇,人都是被他騙走的,只為了給自己和吟兒多些獨處吧?可是吟兒大概是睏乏得很,竟倒在湖邊說睡就睡著了,阡於是就坐在她身邊無聊地賞景,偶爾俯下身去,看看她有沒有要醒的跡象。暖風輕撫著吟兒可愛的臉,忽然就把她髮絲吹下來,阡見狀趕緊動手,悄悄把這一縷頭髮撥回去,然而待再回過去看時,這一縷又不聽話地回來了。

  唉,真是閒得慌。阡雖然覺得悶,卻有一絲微笑始終掛在臉上:雖然閒,可是、舒服……

  這地方他們先前好像也來過吧,仲家蠻的仙歌節,依稀便是在此舉行的。阡坐著,看著湖下帶著水的波紋和光的色彩的各自石子,竟有種沉澱在湖中似是要浮上來的微妙感覺,暗嘆絕色。待站起身來,望見樹上不時有綠葉飄落開來,散失在新鮮空氣裡,真正清爽,不禁驚呼純美。

  「難怪吟兒要睡在這岸邊。睡在這裡,掉進湖裡也開心。」心裡什麼事都沒有了,什麼都不用多想了,閉上眼曬曬太陽,溺在風景裡蹉跎光陰。事端,爭鬥,矛盾,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去。

  馬蹄剛踩在一片落葉上,便立刻就有另一片飽滿的葉子飄下來覆蓋住它,愛駒樂得清閒,便逐著落葉踩,動靜大了些,驚得更多葉落,一時嬉戲更歡。連它,都這麼喜歡這裡啊……

  瞬間,像經歷了無窮輪迴,忘記他此去川蜀,是要安定川東黑(道)會、平復川北短刀谷的。那只是上一個他而已,這一個他,只需要站在湖邊,任憑下一刻瞬即歸於上一刻,如此簡單……

  忽然,聽見身邊傳來熟悉的笑聲,原來吟兒已經醒了?他轉過身去,納悶她在笑什麼。

  「馬和主人一樣笨啊,作戰的時候都銳不可當,離了戰場都只會傻傻的。」吟兒笑著說,看來剛剛他撥她頭髮的時候她已經有了知覺。

  「嘲笑我?那便不告訴你我剛剛接到的信講了些什麼。」阡笑著賣關子。

  「不告訴就不告訴,總而言之,一定又是哪裡要開戰了。管他呢,不論哪裡,我跟著盟王去便是。」吟兒滿不在乎。

  「哪裡是那些,那些才比不過信裡的重要。」阡自己藏不住話,還是迫不及待把這喜訊告訴了她,「咱們抗金聯盟,有第二代啦。」

  吟兒初不領會,納悶不已:「第二代?」忽然一個激靈差點跳起來:「真的?天哥和陵兒他……他們……!?」

  「足月生的,大胖小子。」阡點頭。

  「陵兒身體可復原了麼?是這個月的幾日?他們什麼時候把戰兒抱來給我這當乾娘的看?」吟兒摩拳擦掌。

  「哈哈,那要等孩子再結實點了,免得被你抱壞了。」阡笑著說,「三月十九,咱們得輪迴劍的第二天。」

  「戰兒真是我們的福星,他來的時候正巧逢上夔州之役大捷,出生的時候黔西平定了,輪迴劍也到手了。」吟兒呵呵笑著,「這下我就放心得多了,陵兒就不用那麼受折磨了。我這一路上還在說呢,也該有信了,怎麼一直沒有音訊。希望陵兒能快點恢復,我還要跟她比試大吃大喝,真怕她比不過我……」她一說下去就喋喋不休,阡忽然卻變了臉色,按住她的雙肩,溫柔地打斷她:「吟兒。」

  「嗯?」她一愣,表情凝固在那裡,「怎……怎麼了?」

  「是不是很累?」阡關切地問,「從黔西到川蜀,從川蜀回黔西,現在又要日夜兼程地趕回去,吟兒,我其實,真的希望你日日夜夜都像現在這麼輕鬆、開心,而不是……而不是一聽見有信,就覺得哪裡開戰了、哪裡有危險,連好好睡的時間都沒有……」

  他說得認真,吟兒聽得憂傷。最近的戰事的確太緊湊,可她不覺得緊湊有什麼錯。就算錯,也不是阡的錯。

  「沒有……沒有這麼累啊。」吟兒趕緊作出一個輕鬆的笑來,「朋友太多,所以就多關心幾個而已啊。就如你說的,我對思雪的感情,竟好似男女之情了。所以,自然要輾轉反側,晚上睡不著,中午見縫插針就睡,呵呵……」

  「你放心,小王爺對思雪,是真心的。」阡輕聲說,放開他手臂。剛剛的一瞬間,是真的有太多話想對吟兒說。

  「是嗎?」吟兒當即黯然,「其實,我不這麼覺得……我後來反覆地想,孟良關要否認輪迴劍在他手裡,這麼巧前一天晚上思雪去奪劍,一定是小王爺布的局。小王爺他這麼做,是為了羞辱抗金聯盟偷雞摸狗,或是為了引發我們和瀚抒內亂,又或是為了讓孟良關對我們失去好感,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利用了思雪……也許,正是先前在隱逸山莊與他交戰時,我可能對思雪表現得過於關心了,所以被他抓住了弱點,他就利用思雪,引我上當……」吟兒嘆氣,苦笑,「我就這樣,被『情敵』害了。」

  「是,當時他的確是利用了思雪,他這麼做,最終的目的,是為了把別人的視線都轉移到我們身上來,好方便他更順利地得到輪迴劍,尤其是為了轉移二王爺的視線……早在白帝城之時,你我就都知道,小王爺很厲害……」阡嘆息,「可是,他利用思雪,不代表他對思雪不是真心,吟兒,可以既愛一個人,又利用她的,並不衝突,只要思雪沒有閃失,小王爺就都沒有過錯。」

  「那……如何確定他對思雪是真心?」

  「因為,他最後放棄了輪迴劍。」阡輕聲道,「我對小王爺的瞭解並不深,但也知道,他的戰績不是他的本心。我先前便說過,輪迴劍是完顏永漣對兒子們的試探,小王爺,很可能是被迫要完成父親的期許而已。可是,宇文白拾起劍之後,可能觸動了他的心,特別是,薛煥說了一句『極善遭遇極惡』……是啊,不值得為了一把輪迴劍,就出賣自己的本心,甚至欺騙自己的女人,思雪那麼善良,他卻那麼惡毒……」

  吟兒面色才有些緩和:「若真是這樣,該多好……」

  沿著湖岸走了很遠,花朵盛開,嬌豔欲滴,樹木茂密,綠色如絨,吟兒心情暢順,有時會趁興用臉去蹭蹭那些花兒,這時候阡會在她身側,看著他二人投射在湖中的倒影,微笑著,吟兒,若一直這樣,該多好……

  「林兄弟,盟主!前面有家賣酒的非常好喝!柳大叔和冷姑娘已經在那邊斗開了!」這當兒海將軍再度犯忌地跑過來,就是要煞風景。

  「咦,冷姑娘很會喝酒麼?」阡奇道。

  「哈哈,他兩個倒真是班門弄斧了,不知更厲害的在這裡嗎。」吟兒笑著拍阡的背,「走,咱們也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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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真不是班門弄斧——而今才見識到冷飄零喝酒有多厲害,片刻工夫,已經接連把莫非、柳五津鬥敗了,舉手投足,足見豪爽。吟兒其實也曾懷疑過,為何冷飄零她沿途看見寶物就收,不管如何都佔為己有,她又不可能是愛財如命的那種人,否則文暄師兄也不會喜歡。現在想來,還是百思不得其解。雖然冷飄零為人親和,給吟兒的感覺如姐姐,但就因為她的身份來歷都成謎,才不禁令吟兒看著她的時候,就覺得她神秘,神秘有如深藍色。

  「這酒還真是好喝。如果再有那道菜在就更好了。」緩過神來,看阡走到一罈酒前嘗了一口,吟兒不禁上了心:「哪道菜?我看我會不會做。」

  「你應該不會做吧……」阡微笑,「那是泰安那邊特有的魚,叫螭霖魚。好吃得緊,沒什麼刺,也不帶腥。」

  「嗯,那可真難辦了。我的拿手菜是,呵呵……山珍。」吟兒笑著說。

  「出來久了,尤其想念家鄉菜。」阡說的時候,感情並沒有全然流露,可是,吟兒也許聽得懂,他在想念一個人,或者,想念一群人。自古徵人難顧家。

  「各位,喝完這一杯,在下就向各位告辭了。」忽聽冷飄零道別。

  「冷姐姐要走?」吟兒一怔,「這麼快……那麼,師兄呢?」

  「我陪她一併回去。」文暄說,冷飄零點頭:「這是我答應了盟主的,盟主和我有條件在。事情結束之後,我們會回來。」

  吟兒邪惡地笑,她答應把輪迴劍借給冷飄零,唯一的條件就是讓文暄和冷飄零同行,冷飄零果然遵守,那麼,文暄師兄就有機會瞭解冷飄零的故事了……想到這裡,吟兒不禁暗自得意。

  阡當然知道小丫頭在得意什麼,無奈笑了笑:這麼做也好,敵人怕是一個都想不到,吟兒剛剛得到輪迴劍就將它無條件地轉贈給了冷飄零,所以,輪迴劍沒有跟著抗金聯盟到川蜀,而是在中途、就隨著冷飄零葉文暄離開了……

  「只是有些擔心,黃鶴去手上還有一個人質。」文暄不無憂慮。

  「師兄不用擔心,勝南發過話了,人質不是用『換』的,而是用『救』的。」吟兒笑著說。

  「你們在說什麼啊……」海將軍丈二摸不著頭腦,他當然不知道,林鳳葉冷的話題在輪迴劍上,這裡就他們四個你知我知,對於旁人都是不能說的秘密。

  正道別著,竹寨外面風塵僕僕迎上來兩個異族打扮的人,一見冷飄零竟如朝聖般恭敬:「女王陛下。」

  眾人大驚,坐在冷飄零和范遇之間裁判的莫非當時就仰面摔了下去,莫如趕緊去扶他,莫非喃喃自語:「如兒,我喝醉了?這一路上,怎麼遇見的,不是女魔頭,就是女大王?」

  「去!罵誰女魔頭!」吟兒佯怒,回看冷飄零,「文暄師兄真是好眼力,果然是個女王……我記得文暄師兄兩年前就說過,他喜歡的女子,要有風塵感,要是巾幗女英雄,要做宰相稱帝王……可是……可是,冷姐姐怎麼會有帝王做?」

  「咱們那裡不像中原,所謂大王,也只不過是平日裡解決些糾紛,領導些事情罷了。出來的時候,可以給他們帶些中原的事物回去,開開眼界。」冷飄零微笑說。

  「你們那的人,不常常出來?」吟兒一怔。

  「是啊,只有大王可以因事外出。還有這兩位,他二人的作用,便是在我決定回去了、向他們傳達了這樣的命令之後,盡最快的可能趕到我的身邊,一路護送我安全無憂,待最終到達目的地之後,我們一邊往裡走,他們一邊將痕跡除去,做到沒有誰可以發現我們的存在。」

  「原來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只怕還有很多規矩和我們不一樣啊。」吟兒點頭。

  「那麼,大王有沒有妃嬪媵嬙之類?」文暄很關心,飄零啊了一聲沒有聽懂,文暄臉紅到脖子根,文暄問出這樣的問題來,莫非剛坐正又笑著摔了下去。

  「那祝冷姑娘可以馬到功成,解決了對手之後,咱們再聚首共飲。」阡笑而舉酒,吟兒也握起酒杯,「現在就喝!為了大家各自的事業,怎麼說也要喝一杯不是?」

  眾人應聲碰杯,笑而共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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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道揚鑣,然後各自去面對各自的對手。

  幸好,不是那麼孤獨寂寞的,轉過身來,身邊還有一個人,一直都在。就算世界邊境,都一起抵達的那個人;不管天翻地覆,都一樣要愛的那個人;無論已知未知,都一直勇敢的那個人。

  那個人,就是對的人。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江山刀劍緣?先前怎麼也沒想過,經歷了這麼多變故,來去了那麼多人物,最後留在彼此身邊的,竟然還是他們,五年前的亂世,被江湖公認為領袖夫妻的他們,五年後的盛世,真的實現了這樣的傳說……

  然而,緣分真的太奇,也太折磨。總嘆息「事過境遷」,是啊,真的事過境遷,其實她十三歲那年,林阡還不是這個林阡。而十四歲的冬天,她還在決心尋找林阡……可是,他的出現改變了江湖的軌跡,所以十五歲的深秋,她在點蒼山下同時邂逅了飲恨刀和他,從此以後,就注定了一條離不開他的路。有時候,也總憶起十六歲的初春,那些在雲霧山上激烈比武後談笑風生的朋友們,正巧現在一個都不在身邊了,當時,誰都不會想到,最終是他們倆會在一起吧?終於,十七歲的仲夏,他開始帶她站在古疆場笑看風煙,到了快十八歲的如今,什麼都得到過,也什麼都失去了,但不是一場空,他們,都逐漸學會。學會戰鬥,學會止戰,學會愛人,學會被愛,學會珍惜,學會放手。

  居阡之側,兩三年,無數的敵人,和戰友。無數的山脈,和河流。無數的戰火,和情緣。

  這一刻,感觸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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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東。

  戰事紛飛已有十多日,黑(道)會只留散兵游勇。

  但今天,不是又一戰大捷的好日子,只是四月初十。

  阡命中太重要的日子。重要到可以忘記七月十七、九月初六,獨獨不會忘記,去年的春夏之交,是誰用笑容緩解了他的憂愁。

  空中落霞依舊與孤鶩齊飛

  今天的落日在單調的黃色下沉浮著,最終降落在川蜀群山青黛之中,淺褐色的浮雲在召喚著夜幕

  遠處有簫聲不斷

  去年今日,是誰的笑容,令他暫時遺忘了刀劍和江湖,荒蕪了爭鬥與血腥,幻化成幸福,無望的幸福?

  其實,戰地離豐都不遠吧……

  夜幕降臨以後,吟兒依舊沒有上前去打擾。

  遙望他握著劍穗,孤獨站在山頂的風裡。

  四月初十,是雲煙姐姐的生辰。

  這樣的日子,想逃都逃不掉,何況他根本不想逃,沒有必要逃。

  原本,他可以和雲煙姐姐,愛到一百年。

  卻有九十九年的空缺,他怎可能不傷魂,怎可能不黯然,怎可能不痛苦。

  吟兒知道,今生今世,阡心裡留給雲煙姐姐的位置,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有人走進去了,可是,又何必走進去呢,這樣一個情深義重的勝南,才是她心目中的那個完整的林阡啊……

  雖然,雲煙姐姐的人生經歷裡,不會有瀑布,不會有川東,不會有將來的短刀谷,可是,雲煙姐姐曾陪伴著勝南,輾轉淮南淮北、江西三峽,磨不滅。那段日子,雲煙姐姐時時刻刻都在他們身旁。沒有三個人一起走完,可是真的很幸福,很滿足。想到的時候,吟兒會流淚,但也會微笑:

  雲煙姐姐,你我都看著他從蟄伏到輝煌,我還將看著他,真正地獨履至尊,一統武林。他曾幫我掃我的天下,我也將會是他征服他的天下時,必不可缺的那個女人。

  「吟兒?」他轉過身來,黑暗中,輪廓都那麼鮮明。

  「嗯,是我。」吟兒微驚,走上前去。

  「幾天沒有看見你了,怎樣?對付孫寄嘯可吃力?」阡關切地問她。可是她看得見,他眉間還是有淡淡的憂愁。刀鋒過後,惟余寂寞。

  「正在勸降,理應還要費些時日。」吟兒輕聲道,「我聽海將軍說,前日你們對付鄭奕的時候,鄭奕別無選擇,直往東南逃竄,可是你沒有趁勝追擊,鄭奕以為你收兵了,就沒有把另一路的海將軍放在眼裡,卻正是因為輕敵,敗在了海將軍的手裡,現今據說已然歸降?」

  「是啊。咱們實質上的對手,也只剩下郭昶和孫寄嘯兩個。」阡點頭。

  「其實,勝南沒有趁勝追擊,是有原因的,是麼?我知道勝南為什麼要在那地方停下,因為如果再追,就會追到豐都境內。」吟兒噙淚,她不希望阡的心事鬱積在心上,她只想分擔那屬於他的疲憊,「勝南再怎樣征戰無數,都不可能去豐都殺伐一次。因為勝南是那麼倔強,倔強得只會和雲煙姐姐一起去豐都。雲煙姐姐若不去,勝南決不會涉足半步……」

  阡神色黯然,輕聲嘆息:「去年這個時節,吟兒一個人要躲越風,我卻想一個人去找辛稼軒,所以,沒能夠聚在一起,給雲煙過上她的生辰。我本想對自己說,沒什麼,以後還有很多年,慢慢補償她便是了。以後每年的四月初十,就算不作戰,也要陪著她。可是,沒想到,連第一年都沒有實現……還是要隔得這樣遠,不知她到底安不安全……」

  「若是可以,真希望雲煙姐姐她還會回來。」吟兒聽得流淚,「她還欠勝南一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約定,這個約定,要有一百年才滿,缺片刻都不足。」

  他淡淡微笑,搖頭:「吟兒。原先我也一直沒有釋懷,一直心事鬱積,幸好你幫著我,得來了這只劍穗,這劍穗裡,有雲煙對我勸解。看到這劍穗,我才真正解脫。其實,不缺什麼,真的不缺什麼……」

  「劍穗?勸解?」吟兒一怔,現今已經遠在臨安的雲煙姐姐,竟還能夠驅除勝南心中的悲慟嗎,也許,只有他二人那樣的心靈相通,才能做到吧……吟兒忽然恨自己,縱使可以和勝南並肩作戰又如何,還是不能觸碰到他的心,還是理解不了他……

  「這劍穗,就是雲煙告訴我的,其實我們只是分開了,可是誰都沒有失去。我們不能共度一百年的人生,可是我們的一年,就已經如同別人的一百年。」阡輕聲道,釋然,「那些和她一起的過去,我將永生銘記,但不會永生糾纏。將來她不能陪我的日子,就讓記憶和劍穗一同陪著我走過去。想起她的時候,可以憂愁,但絕不能悲慟。否則,我們先前的幸福便都白費了。」

  吟兒哽咽,一知半解:「其實,我最感動的兩個時候,就是勝南和葉文暻交鋒的時候,怎樣也不肯讓步,還有勝南帶著雲煙姐姐逃往天涯海角的時候,明知虧欠,但是絕不回頭。那時候的雲煙姐姐……一定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可是也只有雲煙姐姐,值得勝南那樣做……」

  阡覺察出吟兒話中驟生的卑微感,臉色一變,搖頭,認真地對她說:「吟兒,如果將來瀚抒真的攪亂局勢變成我們的敵人,我會像對待葉文暻一樣對他。」這句話,發自肺腑,毫無保留。

  吟兒不禁一驚,身子也稍稍一顫,逃不過阡的眼,雖然如今已是四月,山頂依舊有風橫衝直撞,體寒的吟兒待了不久就打了好幾個寒戰,阡看在眼裡,不免心疼。這個月以來,吟兒身體都一直不是很好,雖然是小病,卻瞞不了他。

  「吟兒,不要總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除了雲煙之外,你也同樣值得我這樣做。」他正色說,同時脫下外衣給她披上,「夫妻之間貴在坦誠,所以我才不避忌對你提及雲煙。可是,不想引起吟兒你的誤解,誤解我像瀚抒說的那樣,總是把你放在最末的一位。我可以被瀚抒誤解,卻不能被你誤解。吟兒,希望你明白,不只雲煙的劍穗要陪著我一百年,從今往後,要陪著我直到一百年的人都是你。」「

  吟兒噙淚,連連點頭,此刻她知道,這其實就是她夢寐以求的幸福。勝南他只要愛一個人就會全心全力。心上的人,不在身邊,是他的憂傷,身邊的人,卻在心上,同樣是他的牽掛。

  「所以,吟兒,一定要保重自己,珍惜自己,哪怕只是為了我。不要再像以往一樣,受了傷不講,覺得累了還死撐。什麼盟主要變強?那也得把命先留著。我們倆都好好的,三個人的同盟才在。」阡續說,「從今往後,無論哪一處江山,都是飲恨刀惜音劍一起平定,而見劍穗,如見雲煙,她依舊在我們身邊,給我們家的安定。」

  「是,雲煙姐姐和我們,無論天涯或咫尺,共此江山刀劍緣。」吟兒淚中帶笑。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5:49
第343章 將與林阡爭天下(1)

    川東烽火紀,黔西安謐年。

  慶元五年四月,盟王盟主統領正道北伐川蜀,又一路頑敵將成他二人命中過客。

  慶元五年四月,慧如治理下的魔門盛世太平,未辜負盟王盟主辛苦創建之功業。

  閒暇時候,慧如會坐在依石傍溪的木屋邊,默看著瀑布映襯下山巒間濕濛的天,想念起那個名叫林阡的男人,從早晨開始就想他,直想到漫天星輝。偶爾,也會細聽經過的馬蹄或笙簫,期待著那是他統帥著千軍萬馬歸來……

  可是,當觸碰到手邊堅硬又冰冷的碎石,慧如才不得不從記憶的溫熱裡走出來:「他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吧……」坐在岸邊,光著腳浸在溪泉裡,她期待著她身邊的諸葛其誰能給她滿意的答覆。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可是諸葛卻答非所問,仰著白鬍子饒有興致地在吟詩應景。

  「他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吧?回答我,諸葛其誰。」她冷冷地打斷他,雖然是一句問話,卻說得那樣陰寒,連諸葛其誰,都不禁悚然。何慧如一旦認真起來,就根本不像是個才九歲的女孩,彷彿,她的靈魂裡,寄居著一個至高無上的神,不錯,慧如她,本就是五毒教的聖靈。

  「慧如,黔西已經太平了。」諸葛其誰輕聲回答她,帶著些許愛憐之意,反問他們的聖女,「難道慧如不希望這樣嗎?慧如的父母就是因為魔門的內戰才喪命,慧如應該希望天下太平才是……」

  慧如當即神色黯然:「是啊天下太平了,可是若他不在,天下太平又如何?」雖然她早就知道,他不會留在黔西的。他的世界那麼大,豈可能眷戀這一隅。

  「慧如,林阡的一生,至今為止已經出現了三個對他舉足輕重的女子,第一個女子給他以夢,第二個女子給他以家,第三個女子,將給他以天下,這三個女子,都有所屬,你應該心底明了……」

  「這三個女子,是意指藍玉澤,雲姑娘……還有,盟主麼?」

  「林阡命格無雙,所以只要他意志夠堅決,能給他天下的女子,原本並不唯一。然則,只要有盟主在他身旁,今生今世,這樣的位置就沒有別的女子能想。換句話說,只要盟主在一天,這位置,就非她莫屬。」諸葛其誰觀天語。

  「我什麼都明白……」何慧如面色平和,「盟王會認為,他這一生最與他相當的女子就是盟主,沒有誰會比她更有資格,寸步不離陪著他攻掠江山征戰天下,是不是?」

  「是啊,是啊,他什麼都不管了,什麼都不顧了,卻根本不明白,他既是掠奪者,就不該要一個禍水命……這第三個女子真的成了鳳簫吟,恐怕不僅要給林阡天下,還將不停地分他的天下……」諸葛其誰欲言又止,「整個武林,會不停地因鳳簫吟而亂,然後必須林阡去平定,一次又一次。而且,表面的敵人已經很強勁,偏偏還要引出內在更強勁的敵人,一個又一個……無窮盡的內亂,將使得盟王林阡,一時之間根本難以實現他北定中原的夙願。」

  「什麼?」慧如臉色驟變。

  「鳳簫吟,那是一個將給林阡帶來割據的禍水啊……」諸葛其誰如是說。

  「竟有人,敢和盟王爭天下?」慧如冷笑,不屑。

  

  四月中旬,黑(道)會氣息奄奄,鄭奕投降,郭昶流竄,孫寄嘯苟延殘喘。儘管形勢險峻,群匪之際遇,卻明顯比洪瀚抒時期有了改善,最起碼可以在歸降之後保得一條性命,不必再像三月之前那種提心吊膽的艱難。也便是這樣的寬赦,使得川東黑(道)會在支離破碎的今時今日,開始認真地考慮歸順,尤其是連大哥鄭奕都對林阡鳳簫吟心悅誠服之後。

  「吟兒,川東平定之後,不如我陪吟兒去尋身世之謎,暫不管短刀谷內亂,如何?」林阡看著人來人往的軍營景象,一改人前氣魄無雙,眼神溫柔地對吟兒講。

  不知道他的話,是緊張時候調節氣氛的一句呢,還是他對她真正意義上的承諾?吟兒聽見的時候眸子裡閃過一絲驚喜,可是一瞬卻恢復平靜——不,不可以這樣,短刀谷的內鬥,早就已經箭在弦上,這個時候,不該因為她的私事妨礙他。

  「不要。萬一尋到了之後,爹不喜歡你做女婿,那我可怎麼辦才好。」吟兒呵呵笑著。

  「嗯?這麼說,你是更順著你爹了?那我可要考慮考慮,要不要幫你找個爹來礙我的事。」阡托腮笑起來。

  「一聽就知道你心不誠,竟把我爹說成礙事的了。」吟兒噘起嘴。

  「最圓滿的方式,就是老頭子是我的麾下。」「老頭子,是誰?」「你爹啊,一定是個老頭子吧。哈哈。」

  「在聊什麼這麼開心?」熟悉的聲音,有好久沒有聽見了。

  得見故友,吟兒開心不已,立刻棄了這個討厭的林阡,沒等那人下馬就迎了上去:「二大爺,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給盼來了!」

  原來竟是李君前遠道而來,剛一見面還來不及敘舊,綽號就被這位盟主叫了出來,害得李幫主臉沒地方擱:「讓你別叫我『大爺』,怎麼這壞習慣還改不掉!」下得馬來,君前面帶笑容走到阡的身邊:「勝南,賀喜你啊。黔西這拓荒之役,竟比夔州那奠基之戰還要成功。」

  「幸得君前你鼎力相助,給了我小秦淮一支勁旅。」阡也只有在面對李君前的時候能夠和以往一樣溫和。從某個方面講,阡和君前是彼此獨一無二的知己。這種知交之情,不似阡和宋賢吳越那種過命的交情,也不像阡和海逐浪范遇那樣的知遇之恩,而是建立在相互瞭解和尊敬的基礎上,世間只李君前一人,領導力與林阡比肩。

  君前神色卻有異:「不知道該怎麼跟你們說,最近,越風他有找我談過。」

  阡和吟兒神色都一變,吟兒緊張地問:「他……是不能釋懷嗎?我看,他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在其中,若能解釋,便好了……」

  君前搖頭:「他沒有提及你們的事,雖然我看得出,他的確很介意。他昨天見我,只是為了與我說,他最近覺得很疲累,想出去走走,歇一歇。至於去哪裡,去多久,他還沒有決定……但他,不想再做小秦淮的副幫主……」

  吟兒一顫:「什麼?!他……他……」阡蹙眉,暗嘆不妙。

  「二大爺,竟然沒有勸他留下嗎?」吟兒急問。

  「我根本就沒有答應他離開小秦淮。」君前搖頭,「我只對他說,越風,你要記得,這抗金聯盟,這小秦淮,你不是因為鳳簫吟才在。不是因為得不到她,你就隨意要離開,你與小秦淮,有更深層次的牽連,不單單因為情愛!」

  「但是……越風不會聽的……」以吟兒對越風的瞭解。

  這句話若是對勝南講,勝南會為了責任留下來,但越風,恐怕更寧願走,一走了之,去山海間隱居……

  「不管怎樣,賞心寨的門永遠向越風敞開,等他回來。」君前輕聲道,「我就是這麼對他講的,我相信,越風終有一天會明白。」

  「吟兒,越風一定會想通,如他那樣的人外冷內熱,表面什麼都不在乎,其實很重情誼,你且不必太掛心。」阡微笑著,撫平她的愁緒,「對了,不是早就在說今天的晚餐要給我一個驚喜麼?時候已經不早了,是不是該回去準備了?」

  吟兒一拍腦袋:「對啊,申時早就過了,是該回去先準備。勝南,你和二大爺先敘舊,我暫且回去。你別談得太晚,酉時之前一定要回來!記得啊,很好吃!」

  「記得,記得。」阡笑著說。

  「什麼東西這麼好吃?」君前奇問。

  「明天再宴請二大爺你。」吟兒詭秘一笑。

  目送她遠走了,阡才斂了微笑,君前嘆了口氣,深知他是故意遣開吟兒。

  「越風他,是不是去定了越野山寨?」阡轉過身,低聲問他。

  「畢竟越野是他的親生哥哥,注定了我不能留他。」君前嘆了口氣,「而你不能留他,就是因為洪瀚抒口無遮攔,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隱逸山莊的事,君前顯然已經得知。

  「這陣子吟兒身體欠佳,這些事還是不要去擾她。」阡說,言辭中盡然關切。

  「我明白,我暫時不會透露給她。」君前面色冰冷,「只不過,真是可惜,內亂在即,敵人多了一個,自己人少了一個,而且,還是這麼重要的一個。真怕越風,會不念舊情……」

  其實豈止越風,還有瀚抒啊,他林阡的左膀右臂。一場奠基之戰,一場拓荒之役,這二人是那樣的出色,卻一次都沒有合作過,難道他們合作的時候,是要這麼諷刺地都成為他的敵人……

  「可惜情之一字,竟令我失去這許多的故交知己……」阡輕聲嘆。

  「當時軒轅九燁咄咄逼人,你既要維護吟兒的聲譽,又要照顧她的想法,所以根本不可能為你自己辯駁一句,總算擋住了軒轅九燁的攻勢,卻一時沒有料到,這樣會引起越風對你的誤解。唉,後來洪瀚抒越鬧越大,你更加不能辯解,這種事,急於辯解只會越描越黑。」君前理解地說道,「可是,勝南,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各人也自己心裡有數。你為人如何,真正瞭解你的人都清楚,問心無愧便行。」儘管當時君前不在隱逸山莊裡,他卻比越風、瀚抒都瞭解阡。也許真的是這樣吧,每個人看待他林阡的角度不一樣,善惡各心知。

  「君前,若是和吟兒在一起一定要付出這樣的代價,我寧可付出這樣的代價。」阡淡然一笑。

  君前略帶敬意地點頭:「最後,又豈可能是最堅定的人屈服?」君前隨阡在駐地散步了一週,參觀借鑑他的軍容與部署,並與他談論小秦淮動向、江湖格局、內亂走勢,不知不覺,已經接近酉時。

  卻未曾想過,正巧是這個阡以為會有閒暇的傍晚,會忽然得到來自前線的回報:「主公,海將軍有報,郭昶行蹤可疑。」

  「看來,酉時你是趕不回去了。」君前看時候不早,說。

  「幸好川東這邊黑(道)會,都是些烏合之眾。」阡一笑,對這小兵說,「替我轉告主母,我耽誤半個時辰就回去,讓她勿等我。」

  從前給雲煙的一切,他真不想再次給吟兒。幸好,吟兒和雲煙的經歷不一樣,吟兒也要像他林阡這般,率領盟軍在戰場的風雨中磨礪,不光像今天這樣,她要在一戰結束之後等候他回家,有時候他也要在一戰之後,迫切尋找她在千軍萬馬里的身影。還有更多的情況,是他和她並駕齊驅,刀劍同行。這份情,湊巧生在他林阡命中最動盪的時期,所以,便只能暫先「居危思安」了。卻,竟然正是因為戰亂,情愛才更加得痛快淋漓啊……

  運籌,觀局,出謀,劃策;浴血,瀝膽,奮戰,殺敵。

  當生命裡開始越來越多地充斥著這些,他自然要珍惜每一個和吟兒忙裡偷閒的時間。每一戰,都像是幸福和凶險在較量,可是因為彼此都堅定不移,他相信,最後一定會是幸福佔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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