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62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5:50
第343章 將與林阡爭天下(2)

    雖然約好說酉時給阡驚喜,但被戰事耽擱,他要晚半個時辰才回來。南征北戰多年,這種事早便成了習慣,吟兒當然不會介意。

  為他做好的螭霖魚,是正好錢爽派人送來的泰安特產,也就是她要給阡的驚喜之一,差半個時辰當然不成問題。

  可是,要給阡的驚喜,豈止螭霖魚?吟兒忽然有些後悔,後悔沒有把這驚喜告訴勝南——現在在屋外等候他的,除了自己,還有瀚抒啊……

  也不知勝南今天晚上的耽誤,會不會再度引起瀚抒的不滿?她認識瀚抒這麼久了,熟知瀚抒的脾氣。瀚抒此人,只看事實,不聽解釋。

  日前與黑(道)會交戰之際,她聞知瀚抒重來川蜀,並且一至戰地就指名道姓要見她,顯然大惑不解。待見到他時,發現他經過了將近半個月的反思,似乎有了向勝南妥協的跡象。但瀚抒極度可能是太好面子,竟不肯直接去找勝南,只是暗中來軍營見她讓她幫忙,還叮囑她說暫先不要告訴勝南他今天晚上也會在這裡,瀚抒說,「我想看見林阡最自然的反應。」

  至於實質原因,吟兒隱約清楚:瀚抒在隱逸山莊裡意氣用事差點失去輪迴劍的舉動,早已徹底激怒了勝南,勝南不會那麼輕易就諒解他,瀚抒心裡有數,當然沒有把握直接去找勝南,只能由她幫忙。

  結拜一場,吟兒當然希望瀚抒回頭是岸、勝南既往不咎。為了讓他二人能夠言談順利,吟兒早就在準備今夜這頓豐盛的晚餐,有好酒,有好菜,有好天氣,也希望,有釋懷……

  然則,在聞知勝南遲半個時辰才回來的此刻,瀚抒的面上,明顯有一絲不悅劃過:「他還真是日理萬機。」

  「他也是沒有辦法,這黑(道)會……實在很難收拾。」吟兒儘量避忌地遣詞造句,言辭中卻還是要牽扯瀚抒,這個爛攤子,是他洪瀚抒闖下的……

  「主母無需擔憂,主公說戰事並不凶險,何況還有小秦淮的幫主隨行。」小兵看她神色凝重,不知她其實是在為瀚抒擔心。

  「我倒不是為了他擔憂。黑(道)會不過一群烏合之眾而已,鬥得過他林阡才怪。」吟兒笑著搖頭。

  「主母,真是和我從前見過的將軍夫人不一樣啊。旁的女子,只會在家裡坐立不安地等著夫君。主母卻,好像並不為分離擔憂?」那小兵目光中全然一種驚奇。

  「若是從一生的角度看,我們時時刻刻都在同一戰裡,從來不曾分開。既然如此,眼下的小分離又何足掛齒?」吟兒笑靨明晰,「旁的女子坐立不安,是因為她們沒有和夫君一起經歷過亂局,征戰過天下,而我與他,刀光劍影,腥風血雨,一直都是一起過來的,怎會坐立不安,應當滿懷期待才是。」

  不經意間,吟兒的語氣裡開始有驕傲,驕傲到瀚抒止不住冷笑:「好狂的口氣,征戰天下?你們不過是草莽領袖罷了,從這樣的位置也能談天下?!」

  吟兒一怔,淡然一笑,斬釘截鐵:「因為勝南告訴過我,人心,是最大的天下。」在阡身邊這麼久了,足以目空趙宋王朝,所以她能在黔西那麼多官軍面前,可以自然而然地說黔西是她的,「我亦是覺得,江湖草莽,最可以令權貴紈袴自我羞恥。」

  瀚抒聞言語塞,面容裡透現著的全是懊惱,吟兒看得清楚,對付瀚抒,不該用軟方式去低聲下氣,那樣會得到和上次一樣的結果,所以,在勝南迴來之前,她都應該拿出盟主的氣勢來,每字每句,每招每式,都壓制著他。

  「小吟,你越來越狂傲了。」瀚抒嚴肅搖頭,卻無法反駁,「有時候我真佩服他的本事,他隨便一句話,都好像可以被你們當作至理名言,他的每個決策,你們都要義不容辭去為他實現。還有你那麼差的脾氣,到他面前去,都轉性……」

  「瀚抒,你本應比我更瞭解他,瞭解他得來這一切,是怎樣的不容易。」她輕聲說,認真的表情,畢竟她陪著阡一路過來,見證了這一切。

  「是啊我比你更瞭解他,可是我比你多瞭解的,說給你聽你卻不信!」瀚抒冷笑,走近她身側,不顧一切手已經碰到吟兒的臉,吟兒身體一顫,猛地往後退了一大步,瞪大了眼睛喝斥他:「瀚抒!」

  那小兵見狀神色大變,一時不知該進該退,還容不得思考片刻,洪瀚抒威猛身軀已經又上前一步,驟然將他二人隔開!想不到,適才盟主退開的那一大步,竟然一瞬就完全失效,這一簇刺眼的紅色,即刻將盟主的身體全然掩蓋!

  瞬間,瀚抒已強行把吟兒脖子摟住,狠狠將她按在他胸口不松開,厲聲說著字字句句都振聾發聵:「鳳簫吟,我要你記住我今天講的話,林阡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有了別的女人卻還要霸佔你,他充著你兄長的角色卻覬覦著你的愛情,他為了得到你,不惜一切代價地對你我的感情進行謀殺!最後,他終於得逞了!」如洪瀚抒這樣霸道凶惡的目光,試問這在場的小兵如何敢看、又如何敢妄動……

  「不!不是!」吟兒雖然被他強迫到動彈不得,卻抬起頭眼神凌厲直視著他:「瀚抒,何必自欺欺人!你心裡的那個林阡,只是現在的你自己,是你洪瀚抒!他是怎樣的人我心裡明白得很,不然我不會從認識他的那天起就心甘情願地跟著他!不管他先前有過多少經歷,現今他就是我的男人沒錯!所以請你不要再詆毀他,不要再猜忌他!」

  「小吟,跟著他可以滿足你的自信,可以得到一切你想要的東西,可以過得幸福開心,我都明白。可是,這一切我都可以給你,無需你這麼辛苦,辛苦地要與他一起輾轉各地甚至還要沒日沒夜地衝鋒陷陣……」瀚抒語氣一軟,忽然變得憂傷,「小吟,可知你比以前,蒼白了太多……」

  吟兒不禁一怔,還來不及回神,瀚抒一時動情,突然俯下臉來吻她,他抱著她的力氣是那麼大,她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此刻還有麾下在場,洪瀚抒他竟敢這樣的越界!這樣的肆無忌憚!

  呼吸聲已經近在咫尺,那一刻她宛如被他劫持,根本沒有力氣從他懷裡逃出去,但她再明白不過,她越氣急敗壞瀚抒就越會達到目的,惟能孤注一擲,拼盡力氣去踩他的腳,同時強制著自己的心亂如麻,迅速、冷靜、嚴厲地問他:「還記得麼,瀚抒?其實你我的關係,一直都停在這裡,停在這一步而已!」踩他的腳,逼迫他回憶起,當年在建康城的沖澠酒館裡,他曾經胡鬧地踩了沈延一腳,然後自己也公然地回報了他一腳……是啊,其實他和她的關係,一直都停在這裡,根本與勝南無關!

  他忽然真的憶起了什麼,停止強吻她的舉動,看著她冷靜的模樣,極度失望地說了一句:「小吟,你跟著他久了,竟然……學會了他的不動聲色……心機竟然變得……這麼重……」

  她看著他複雜的眼神,忽然也覺得她不認得他,趁他力氣一松,一把將他推開,冷冷道:「瀚抒,原先我以為你回來是要找我們和解,可是萬萬想不到我想錯了,你回來只是為了試探我們的底線而已!我真是慶幸,勝南他今天沒有見到你!」

  「你說得不錯,我就是為了試探你們的底線!你說得不錯,林阡他當然不會見我!」瀚抒涼薄地笑,「你沒聽這下人說嗎,林阡正在和小秦淮的李幫主一起,哪來得及回來見我?!黑(道)會的那群烏合之眾,怎麼可能需要林阡李君前兩個人同去!?我來告訴你他二人在做什麼,他們倆正在探討越風的去留,探討如何挽留這個對他們來說至關重要的越副幫主!」

  吟兒驀然聽出音來:「原來你最在意的是越風是嗎?!可是……有什麼好在意?你與越風,都該是勝南他征戰天下時必不可少的左膀右臂,本應掎角之勢,為何要相互不容!?」

  瀚抒笑起來,冷淡的口吻:「掎角之勢?是啊,若單是為了林阡,也許我真的可以和越風掎角之勢,做他林阡征戰天下的左膀右臂。但是,小吟,有你在,這一切就絕不可能……」

  吟兒臉色一變,氣氛忽然僵冷:其實,這句話才是癥結所在吧——瀚抒他根本就不是對勝南誤解,也本不是在乎越風、不是和越風不相容,而是,而是因為她鳳簫吟!

  明確了禍亂是因自己而生,吟兒霎時無言以對,手足冰冷:豈止瀚抒,越風他……會不會也是一樣……

  「你終於明白了嗎?越風是因為你才要走,我也是因為你,才做不得林阡的左膀右臂!有你一天,林阡就休想讓我與越風相容,更別指望我和越風能幫他北定中原,征服天下!」瀚抒冷笑,「小吟,執意留在他身邊做禍水,你一定會後悔的,你只有兩個下場,一是看著他為了收服我和越風不得已放棄你,另一個,是他沒有放棄你但卻永遠失去了他曾經的左膀右臂!」

  「瀚抒,我不會後悔留在他身邊。若天注定你與越風都不能再做勝南的左膀右臂,那便由我一個人來做他的左膀右臂。」吟兒噙淚聽著瀚抒分析的事實,依舊堅強地回應,「我不會眼睜睜看著我的男人因為我而失去。今生今世,若我害他失去什麼,就必將幫他奪回什麼,哪怕你和越風的缺憾我要拼了性命才抵得上,那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抵!終有一天,我要讓你們都看到,我一個人,足夠取代得了你兩個!」

  洪瀚抒面色一凜,看著這樣一個早已不屬於他的吟兒,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哀愁:小吟……為何竟是這樣的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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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的時候,他多想告訴她,小吟,你在說最後一句的那一刻,我親眼看到了你神色裡的堅決,那種堅決,是屬於林阡的,所以我相信了,如林阡那樣堅決的一個人,是斷然不會放棄你的,哪怕失去他的左膀右臂、掎角之勢。我與越風,本事再強,地位再高,也及不上你一半重要……我雖然沒有見到他,但我可以通過你,見到他。

  你與他之間的理解已經到了這樣深的地步,所以你聽我分析的時候,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第二種可能,對於第一種可能,你不屑一顧,置若罔聞——放棄你?連我洪瀚抒都做不到,更何況林阡?!

  也許,真像你說的那樣吧,我心中的那個林阡,只是我猜忌的林阡,我不該責怨,不該懷疑,不該詆毀,畢竟他,曾經那樣得令我信任,令你追隨。

  他的執著,他的熾熱,他的痴狂,是我們三個人共同的性格。

  其實我真的應該比你更瞭解他,不錯,小吟,我對他的偏見,全是我用來說服自己他贏了我的理由而已。

  他沒有變。我說我看不清他了,是因為我看不清我自己了。

  可是,就算他原本什麼都沒有錯。

  他有了你,就是他的錯。

  我洪瀚抒,什麼都輸得起,可是輸不起你。

  小吟,今天我終於看仔細,你要的是天下。你要你的男人帶著你一起,俯瞰天下。

  為了你,我願與林阡爭天下!

  雲霧山的記憶驟然被扯裂,一場結拜一場夢,小吟,當初我早該這樣決定。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5:51
第343章 將與林阡爭天下(3)

    傷城,建康。

  千古龍蟠並虎踞,從公一吊興亡處。

  「昔日帝王宅,如今百姓家。王謝風流,唯有燕子認得。」吳宮花草,晉代衣冠,俱往矣,可惜南宋,卻是一個不得不輕帝王的時代。

  若把朝代的變遷,壓迫進一個人的命運裡,這個人在年少的時候,就要連續體驗奢華、流浪和寂寞。他,或許是最瞭解建康的那一個,瞭解一座城市為何會同時兼具王氣和荒頹。建康,所以就是最適合他生存的城市。因為他就是建康,建康就是他。

  誰說飲恨刀的宿命是「為戰而生」?明明就是「為戰而逃」。當林阡在這條抗金的烽火戰路上馳騁縱橫越來越遠時,他林陌,卻逃不過和建康城一樣的際遇。

  逃避了天下,被鎖在建康。錯了,錯了,不該生活在建康,所以多襲了一絲王謝的風流,少了一腔韓岳的熱血。也許,真正是屬於魏晉和南宋的衝突吧。

  烏衣巷的夕陽下,陌,忽然有些想念這個不屬於他的朝代,不屬於他的年華。

  

  林阡,如果我還是你,此刻,應該是我,在川蜀的風煙裡,和念昔一起,迎接我們命中不朽的時刻吧……

  爹,可知當年你問我復宋的希望時,為何我會說出一句令你失望的「南宋必亡」?爹竟然不明白,我憂鬱的外表下,是一顆忤逆的心,我說南宋必亡,是意指我可取而代之!

  爹卻始終沒有明白我的話,栽培了我十多年,都沒有真正地理解,我在握飲恨刀的時候,不是林陌,而是林阡。既是林阡,從生到死都是戰魂,又豈可能不敢篡宋!?

  可惜,現如今,只能任憑我血液中屬於林阡的冒險一點一點地流逝。當有關他的印跡磨滅殆盡,就只能留下林陌的靈魂,而我代替了十多年的名字,在他成為一代盟王的今天,終於全部還給了他,飲恨刀,念昔,還有至高無上的功業和榮耀。

  既生阡,又何生陌……

  天地之間,是否注定有一鼎盛者,就有一孤獨者。

  

  夜晚,看見他的母親一身夜行裝束,從後門要離開秦府。

  「你幹什麼去?」這麼巧,秦向朝就出現在玉紫煙的身後,也許,是過分擔心她了,竟一直跟著她。

  玉紫煙停住腳步:「我要去救師父,他在白帝城被金人囚禁著,恐怕性命不保!」

  「你師父?」秦向朝當即怔住。

  「師父的五個徒弟,如今在世的只有三個,兩個在囚禁著他,若我不救,誰還能去救!」

  「我知你接到密信才知此事,但恐怕當中有詐!」秦向朝當即否決,「遠在白帝城,我斷不會放你一個人去,他們一定另有目的!」

  玉紫煙泣道:「師父出事,徒弟豈有不管之理?」

  「他就在白帝城不遠,讓他替你救。」秦向朝道。

  玉紫煙當即一怔:「誰?」

  「你的兒子,林阡。」秦向朝還未說完,玉紫煙立即打斷:「不,不可以!我已經對他負疚這麼多年,怎還可以再牽連他一次?」一時動情,竟歇斯底里。

  「紫煙!」秦向朝抓住她雙肩喝止她,一瞬,語氣還是變軟,「要去可以,不過,讓川宇一起,沿途保護你。紫煙,我不能讓你涉險一次。」

  白帝城,那應該離你不遠吧,林阡……

  

  四月過了一半,怎還聞見肅殺陰寒。

  和建康那麼相仿,白帝城,見證了太多的盛衰興亡。

  更重要的是,這兩座城池,阡和陌是這樣湊巧地曾經過,或經過著。

  玉紫煙站在江邊,淚流滿面,川宇在一側,冷漠卻專注地守護著她。

  原來,送密信給玉紫煙的人竟然是黃鶴去。不得不說,秦向朝的擔心並不多餘。

  當林阡到達鼎盛,玉紫煙,的確是對於金人來說,再重要不過的一個人。

  如果,黃鶴去真的能夠無恥到無所不用其極。

  「師兄,江湖凶險,為什麼我們一個個都逃不開。」訪舊半為鬼。泰安義軍的痕跡,被抹得一乾二淨。玉紫煙只覺悲痛欲絕,江水湍急,她身後的這個人,倒影也隨著江浪起伏不停。

  得不到他的回應,玉紫煙忽然大怒,一劍就刺上去,黃鶴去不躲閃,只用手指夾住劍尖,玉紫煙大聲喝道:「黃鶴去,回頭是岸啊!」

  黃鶴去壓低聲音:「我原先只是想用師父去脅迫林阡,但如今,是真的想救師父!師父在冰冰的手上,朝不保夕,冰冰她,已經喪心病狂了……」

  「喪心病狂的豈止是她!是你殺了大師兄,是你殺了二師兄!」憶及易邁山和白鷺飛的血債,玉紫煙恨不得立即將他手刃。

  「紫煙。你聽我說,這不一樣……」黃鶴去嘆了口氣。

  「有什麼不一樣?!」玉紫煙冷笑,「你和冷冰冰,連畜生都不如!」

  「紫煙你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根本不能理解別人的想法,偏還要這般魯莽地擅作推測!」黃鶴去止不住慍怒。

  「少廢話,你用來圍攻我的人呢?在哪裡?讓他們都出來,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得償所願,殺得了我!」玉紫煙冷冷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這一次真的是想救出師父,讓他逃過冰冰滅絕人性的報復!」

  「可是你卻不能親自出馬,以免傷害你自己的仕途。」川宇卻洞悉了黃鶴去的意圖,冷冷說,「要武功高強,要決心堅定,要受你擺佈,又要與現在的你沒有牽連——你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我娘一個。我說的是麼,黃大人?」

  「紫煙,你是除我們之外,師父唯一的希望了。」黃鶴去無奈點頭,但他也知道,有川宇在,玉紫煙就不可能受自己擺佈,惟能低聲勸玉紫煙,「紫煙,明日子時,我為你引開冰冰和賀若松,然後派遣人馬在外圍接應你。你且放心,白帝城絕大部分是林阡的地盤,只要你帶著師父到了杜甫西閣,就可以安全無憂。」

  「既然這裡是阡兒的地盤,那賀若松和冷冰冰為何敢在這裡胡作非為?!」玉紫煙依舊不肯相信。

  「因為,一年以前,邁山和鷺飛,便是葬在了這裡。」黃鶴去語帶悲涼,「多諷刺,曾經,師父把我們都帶到杜甫西閣遊學,給我們講述他的志向,傳授我們他所知的道義……可是,幾十年後,這裡,卻成了師徒幾個的墓地……」

  「冷冰冰要讓師父在受盡身心折磨之後,同樣地死於舊地?!她竟心狠手辣到這個地步!她竟一點都不念養育之恩!」玉紫煙終於領悟,又氣又怒。

  「黃大人,如何讓我相信,你不是想幫著冷冰冰一起,害我娘也一樣在白帝城喪命,從而給你們的師父,更致命的一擊?」川宇冷冷問。黃鶴去心一凜,這樣的語氣和話音,令他不得不想起林阡。

  那個瞬間,黃鶴去有些失神,說這句話的人,到底是林阡,還是林陌?現在才發現,他們兄弟倆的輪廓,有九成多的相似。遠遠看去,明明那是來自林阡的懾人。

  「紫煙,我怎可能那樣地害師父!?我與師父之間,可有像冰冰那般的深仇大恨?」黃鶴去立即否決川宇的猜疑。

  玉紫煙冷笑道:「有!當然有!你自然還恨師父當年給你的一巴掌,你自然終身難忘!你與師父在泰安的最後一次分歧,你甚至當眾要與他脫離師徒關係一走了之!黃鶴去,你沒有忘記我都還記得!」

  「明日劫獄,只要不引起大動靜,便不會有危險。紫煙,全憑你自己心意,師兄並不強求。誰也不知道,師父還能撐多久。我也不會次次都有機會,替你拖延賀若松。」黃鶴去克制著慍怒,冷冷說,「言盡於此,師妹三思。」

  黃鶴去轉身便要離開,玉紫煙一驚之下,竟是一句話也再問不出口,黃鶴去心中有數,對玉紫煙,當然要這般的欲擒故縱,她既然來了,就必定抱著帶師父一起走的決心,當年五個徒弟之中,數玉紫煙與師父感情最深。否則,他不會有把握她收到信就會趕來,幾乎沒有經過深思熟慮。

  「黃大人,可否先給我繪一張賀若松落腳點的地圖,容我看一看周圍的環境,然後再聽聽你的全盤策略?還有,用不著明日便劫獄這麼倉促,你派來接應的手下,我想要親自過目挑選,以做到萬無一失。」忽然,耳後傳來這樣的聲音。竟然令黃鶴去寸步難移,瞬即被釘在原地,怎麼可能反駁,怎麼可能拒絕!

  許是太久沒有見到他了,竟忘記,眼前人曾經比林阡還要棘手!在淮南最亂的時刻,其實是眼前人間接幫林阡控制了局面,拒絕了金人的挑撥離間!

  那種逼人的脅迫,威力根本超乎想像。眼前人和林阡,還是一樣的眉宇,一樣的氣質,一樣的魄力,不僅在容貌,甚至連語言……對啊,他們本就是一母同胞,同年同月同日,同一個時辰出生,唯一不同的,是一個先後而已。

  紫煙啊紫煙,你此生最大的幸運,便是有林阡林陌兩個傑出的兒子……

  可是,究竟是誰說,林阡他命格無雙?明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有一個人與他成雙……

  如今,以一個落寞的貴族,能否和鼎盛的王者一較高下。天驕大人關於「阡陌之傷」的計畫,是暫時擱置,還是順勢推進?黃鶴去的腳步,越放越慢。

  

  黃鶴去一步一疑,川宇盡收眼底。其心中的想法,川宇也可以一目瞭然。

  但,黃鶴去,構不成川宇此時此刻的在意。

  能構成他在意的只有那獨獨一個名字而已。

  林阡。

  白帝城,絕大部分是你的地盤。

  是不是意味著,我的故事又將躲不開你們。

  我,該怎麼遇見你。

  我鏡中的人生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5:51
第343章 將與林阡爭天下(4)

    川東。

  夤夜,山頂,僻靜一隅。

  烏雲從窗外悄然入侵,緩緩地、輕輕地壓進脆弱的燭焰裡……

  就是這種沒有失去生命、卻徹底失去自由的感覺,曾經是川蜀黑(道)會瘋狂帶給周邊民眾的,現如今,不知說是惡有惡報還是山外有山,一遭遇剋星抗金聯盟,黑(道)會過去給人的滋味,這回就只能被人給。儘管那個名叫林阡的男人,在戰爭開始的時候尚在千里之外,這裡的生殺予奪,卻全是由他一手操縱,遊刃有餘。

  林阡,正是那抗金聯盟從誕生到鼎盛從來公認的「盟王」。傳聞他不做「盟主」的原因,是盟主之稱配不上他,有證可考,絕對真實——林阡曾不止一次對外宣稱,「盟主,只能由我女人來當。」年輕人,竟要這般輕狂!?

  卻還就真被他實現了——三年來,抗金聯盟的盟主一次都沒有換過,正是林阡的女人鳳簫吟。盟主給女人當,自己卻做無冕之王?黑(道)會群匪,當然一頭霧水。

  而關於林阡的事蹟,黑(道)會也早有流傳,近來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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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元二年,川蜀義軍號令群雄抗金之寶刀「飲恨刀」因故失竊,流落金宋大理,守護者少,覬覦者多,幾經周折,屢遭爭搶,最終由身負絕學、雙刀撼世的林阡護妥。當年林阡初涉江湖,遊走於武林之外,徘徊於敵我之間,卻令飲恨刀之主林楚江激賞讚歎,毫不猶豫授他刀法並臨終托刀,足見其行事周全、臨危鎮定、為人坦蕩、英雄氣概,常人難及也。

  慶元三年,抗金聯盟瀕臨破滅,迫不得已以比武排名選拔新人。林阡少年俠氣,結交四方雋秀,飲恨刀之主當仁不讓。比武結束後,林阡即攜新盟主鳳簫吟一起,歷經福建、淮南、淮北三大地域,應戰金國各路強敵,初時互有勝負,久之大佔上風,每至一處,每安一處,短短幾月,聯盟轉危為安……林阡令厲風行坐斷東南、助李君前統一兩淮,看似無為而治,實則略見君主之風,是熟知以一方人治一方也。

  四年七月,林阡統領抗金聯盟主動出擊,於白帝城、瞿塘峽兩戰金人。執子一次,暗銷五路勁敵;激戰一回,力挫兩面陰謀!從此奸細再難猖獗,古夔州終成聯盟天下。此戰史稱「奠基之役」,南宋武林之九方割據,自此不復存在。

  四年九月,大理盟軍兵權遭陰謀篡奪,黔州叛將見勢悄然作動,西夏梟雄亦同時作亂武林,危機四伏,林阡恩威並施,戰一地,定三城,部署時不動聲色,決戰後攻無不克。抗金聯盟,彼時已全以其馬首是瞻!

  四年十月,盟軍之威震驚黔西,當地橫行無忌的魔門六梟,遇林阡後迅速示弱,半月之內一盤散沙,接二連三四分五裂,盟軍分而殲之,極速將六梟迫進死角,邪後鎩羽而歸,神獸落荒而逃……不肯投降的散兵游勇,最終不得不尋求與金國前十合作……

  然而,截至今日,慶元五年四月初十,命格無雙的盟王林阡,早已離開黔西站在了川蜀的戰場上,金人與魔門的聯軍遭遇了怎樣的下場不言而喻,時時教人驚呼:何以那人才濟濟的金國南北前十如今會人心惶惶?何以魔門赫赫有名的邪後林美材和青龍神獸都派不上用場?難道盟王林阡真是不敗的神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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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統武林,天下歸心。

  數不勝數的軍功戰績,沒有親身體驗的人,回溯時恐怕會遺漏太多的經歷。

  回溯了才懂,原來,金國的什麼「撈月教」、「含沙派」、「南北前十」,還有那黔西「魔門六梟」,全是送去給林阡牛刀小試的?或許,川東黑(道)會就是下一個要供他小試的地盤?因為,目前川東形勢的發展,近乎順著黔西魔門的軌跡沒有偏啊……

  是啊,戰績如斯,飲恨刀林阡顯然所向披靡!聯盟大軍開入川東的那一刻,其實就已經宣告了黑(道)會無處可逃!此時此刻,黑(道)會的諸位首領,只能躲在角落裡,小心翼翼地探討著黑(道)會何去何從。探討個去路而已,也要這般首鼠兩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坐站交替,大汗淋漓。總怕談著談著,就有禍從天降,待確定了周圍絕對無人之後,才有膽開始了如下對話:

  「短短十幾天而已,大哥就降了林阡……」「大哥真他媽靠不住!」

  「三哥原本是口不饒人,誰知遇見了盟主,竟然舌頭打結,盟主那說話的本事,才真是天下第一……」「唉,難道連林阡的女人,都這般厲害嗎!」

  「四哥他……犧牲了……」「四弟他太輕敵!我曾經與林阡手下的楊宋賢較量過劍法,輸得是體無完膚,林阡手下像楊宋賢這樣的人才就不止十個,四弟低估了那個叫海逐浪的悍將!」

  「林阡手下的人馬……個個武功都那麼絕頂?」「嗯,個個都這麼絕頂,甚至有些,還和林阡本人的武功不相上下!」

  六弟顏猛與二哥郭昶,一個驚慌失措,一個故作鎮定。

  排行第五的陳旭細心聽罷,嘆了口氣:「終於知道為何抗金聯盟如此興盛了,若能令不如自己的、和與自己不相上下的,甚至在自己之上的都臣服於自己麾下,那真正是天下無敵的才幹了……」

  「老五,大哥不在,咱們還能如何守住?」二哥與六弟齊齊轉過頭來,問他。陳旭,是黑(道)會群匪之中,難得一個讀過書的人,自然要為軍師。

  「守不住。除非……」陳旭無可奈何地說,「除非,與最近來找我們的那些金人聯合。」

  「就沒有其它出路了嗎?」二哥郭昶的臉上,掠過的全是無處宣洩的慍怒,「我可不想和那些殺我老娘的仇人合夥!」

  「若無人協助,二哥要與盟王林阡爭鋒,根本就是蚍蜉撼樹,不自量力。」陳旭不帶褒貶地實話,「二哥,還是先躲過這次危機再說吧。」

  「合作之事,容後再議。」郭昶面色難看,「林阡他,一定會有弱點!」

  「可是……來不及了,二哥。」陳旭語氣陡然一緊,「最近大家都在流傳,盟王是神……」

  「盟王是神?」當是時,郭昶的眼眸忽然黯淡。

  

  盟王是神,曾經起死回生。

  盟王是神,順勢逆境向來面不改色,暴走之時一刀斬四,全是金國絕頂高手。魔人的刀槍全捅斷了,他都沒有死。

  盟王是神,無論局面怎樣凶險,只要他到來就一定反敗為勝,就算他身負重傷功力全失,依舊把握著整個局勢,半杯酒就足夠他平定內亂。

  黑(道)會的這群烏合之眾,聽見了這樣的傳說以後,該怎樣的張皇失措?已經不是草木皆兵了,顯然不攻自破!

  「傳說」,可以把一個人的才能無限拔高。

  對付黑(道)會一群毫無計謀可言的山賊,需要用多高深的道行?如此而已。

  兵馬未至,傳言先行。

  那麼,傳言就是林阡鋒利的第一支勁旅。

  「我林阡手上,貴在有不同的武器,針對不同的敵人。」林阡曾如是說。

  果不其然,林阡麾下,不僅暗器王、劍聖、刀絕應有盡有,謀士、說客、軍師比比皆是,竟連添油加醋的大舌頭,誇大其詞的本領都登峰造極,把所有傳說,都編造得天衣無縫。

  一些聽起來好像不合常理的事,以訛傳訛久了,本來就很容易傳成現實。何況,在林阡到來之前,黑(道)會就已經遭別人強行鎮壓過,早便是驚弓之鳥,不堪一擊。

  所以,一切關於林阡的傳說,只不過是盟軍戰前的一場陰謀罷了,但黑(道)會即便有人懂,也一定寥寥無幾,更不可能力挽狂瀾。

  戰爭,一開始就輸了氣勢的那一方,顯然輸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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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孤簫,送愁雲,入殘燈。

  可嘆黑(道)會群匪再怎樣小心翼翼,確定了一遍又一遍四周無人,都不曾察覺,暗處窗外自始至終都存在著一個白衣男人。從傍晚到現在,遠近一直因為他而簫聲不斷……

  其實,屋裡這種極端恐怖的氛圍,不正是由於這個男人的簫聲、遣送烏雲壓進燭焰才開始形成並逐步激化的嗎?誰都沒有看到他,可是他用他的簫,潛入了他們每個人的思想、血脈、骨髓,和靈魂!

  畏懼、猜疑、驚悚、緊張,不知不覺深入人心,潛移默化根深蒂固,所有人的心境和情緒都順著他的想法在進行!而他操縱著他們所有人的時候,他們之中,竟沒有一個感覺得到他,和他這近乎妖異的、明明存在、卻會被人忽略的聲律……

  傾聽著黑(道)會空中解體的全過程,白衣男人落簫,撫笛,靜默,淺笑:郭昶,你會來找我們合作的,因為單憑你,根本不具備挑戰林阡的資格。別說挑戰他,你都未必有命見他……

  「當年一窺武林容,四起幹戈萬戶空。」白衣男人沉吟著這一句,漸行漸遠。這一句,如今非林阡莫屬了。豈止郭昶,這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和林阡實力懸殊,遇之必敗、必臣服!

  鼎盛者的孤獨,是再也不會看見那些從前堪稱對手、如今銷聲匿跡的人們……

  然而,林阡,你應該明白,這一統武林的功業,這至高無上的地位,在離你越近的時候,反而越凶險、越艱難,因為,當你終於站在了制高點,也就意味著想要篡你的對手、實力沒有一個不接近巔峰!他們,每一個的實力就已經不可想像,合作的力量更足夠逆天!最可怕的是,他們都會有著同一種念頭:寧可恢復群雄割據,也要先將你林阡除去!

  這最輝煌的一刻,不是你林阡征途的結束。恰恰是,開始而已……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8 16:4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5:51
第344章 驍將

    若想憑真刀實槍去戰傳說中所向披靡的盟王林阡,川東流傳著這樣一條路線:

  「暗器王」楊致誠,「掩月刀」海逐浪,「斷絮劍」莫非,「惜音劍」鳳簫吟,「火從鉤」洪瀚抒,「白門四絕藝」李君前,「紫電青霜劍」葉文暄,「風電之掌」厲風行,「撫今鞭」越風……

  單是要把這些人打過去,郭昶就至少需要九條命。況且這些,只不過是近期出現過林阡身邊的名字而已,高手將帥,還遠遠未完待續。

  既然戰不了,弟兄們只能跑。跑?戰地之外,也到處是盟軍勢力,若往東跑到白帝城,白帝城是常勝將軍風鳴澗把守,往南跑到黔州,黔州是五毒教聖女何慧如統治,此二者,一個是林家軍擁躉,一個更死忠林阡……好,那就往西往北跑?更找死,川西川北,幾十年來都是短刀谷領地。黑(道)會弟兄們忽然好生後悔,既在蜀山了,當初怎不修個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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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大佔上風的抗金聯盟,此刻卻不可能掉以輕心。黑(道)會,只不過是正面的敵人而已,還有太多的對手,在這亂世的川蜀十面埋伏。

  所幸,有時候,借助正面敵人的眼睛,可以看見背後敵人的舉動。黑(道)會的混亂與恐慌,正折射出他們與外援彼此間強烈的吸引和渴求——

  儘管郭昶一介武夫,總算是黑(道)上鼎鼎大名的有傲骨,劍法在武林裡雖然不能數一數二,好歹也佔一席之地。就算戰、跑皆無效,都絕對不可能窩窩囊囊地就投降。個性使然,郭昶必定尋找外援,而外援,一切將林阡當敵手的,都可以成為郭昶的外援。

  因此,離戰地最近、一直有金人出沒的白帝城,才是林阡第一塊要清理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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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番「掩月刀」海逐浪前來白帝城,正是帶著林阡交託的任務與駐守當地的風鳴澗會合。同時要見面的,還有一位將由他為林阡引見的將軍祝孟嘗。這項任務,由他三人合作,再穩妥不過。

  海逐浪、風鳴澗、祝孟嘗,曾被合稱為「短刀谷三巨頭」,顧名思義,此三人在短刀谷義軍之中,武功數一數二,地位非同小可,除此之外,三人還有一個共同點便是:人高馬大,身強力壯,赳赳威風,勇若豹螭!

  然則,作戰之時,三位驍將卻大相逕庭,海逐浪粗中有細,是為悍將;風鳴澗勇謀兼備,是為常勝將軍;祝孟嘗「逢小事而不顧,遇大戰才威風」,奇將軍也。

  三者之中,海逐浪常年追隨林阡左右,南征北戰關係再親近不過;風鳴澗長期在白帝城恪盡職守,只與林阡有過數面之緣;而祝孟嘗,卻連自己主公的面一次沒有見過,難免又是好奇又是憧憬。這次總算有了機會為林阡效力,祝孟嘗把手邊事全交待給麾下之後,馬不停蹄立刻趕來了夔州。然而,嗜酒如命的祝孟嘗,近幾日怕是太過激動,比往常又多喝了些……

  「孟嘗他還真是『逢小事而不顧』,等了這麼久還沒影子。」江上泊舟,海逐浪、風鳴澗等了良久,祝孟嘗還是沒有到場。

  「恐怕還是在哪個酒罐子裡泡著吧。」風鳴澗笑著說,「算了,是咱們來得太早了,只要他準時就好。這是他第一次要替主公辦事,定然不會『逢小事而不顧』的。」

  船搖搖晃晃,海逐浪覺得悠閒,索性躺下身去,玩味著艙裡落日映照出的胭脂色,思維裡漸漸把船抽離,只覺自己浮在水上自由飄蕩,一時身輕無我,沉澱片刻,情不自禁低吟應景:「葦蓬疏薄……漏斜陽……」

  「海逐浪!怎地,才一年不見而已,竟學會作詩了?!」傳來祝孟嘗半醉的笑聲,嗓門尤其大,中氣非常足。

  海逐浪壓根兒就是被這嗓門給震起來的:「孟嘗你真是早半刻不早,遲半刻不遲……哈哈,哪裡是作詩,只是被林兄弟壓迫著翻了幾篇詩詞看看而已,就記住了這麼一兩首,慚愧慚愧。」

  「主公壓迫你讀詩詞?主公他……竟這般的附庸風雅?!」祝孟嘗瞠目結舌站在原地沒進船艙。

  「沒有附庸風雅,主公只不過是擔心咱們太粗魯罷了。主公發話說,沒事別老光顧著作戰,應該趁著閒暇好好讀書,陶冶情操。」海逐浪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習慣了叫林阡「林兄弟」,但當祝孟嘗稱林阡為主公,他也不得不隨之也叫林阡「主公」。

  「陶冶情操有什麼用,難道還用情操去殺敵?」祝孟嘗不解地說著,攜酒在他身邊坐下,「咱們都是軍人,流血流汗、奮勇殺敵就夠了,讀些才子佳人的書何用?」

  「這便是孟嘗你不懂風情了。」海逐浪搖頭,五十步笑百步,「一味交戰,滿手殺戮,那般生活,冷血無情。主公他說,他原先還不是那麼喜歡讀書,近年來戰事密集了,反倒喜歡上了。而且越密集,越喜歡。」

  「怎可以這樣?讀書?!太破壞我心中主公的完美形象了……」祝孟嘗大大咧咧,「雖然我沒見過主公,可聽過他太多事,他那麼可怕的一個人,生活裡除了戰爭之外就不該有其它,怎麼可能讀書?!咱們主公,那可是吼一聲,瞪一眼,就千軍萬馬不敢做聲的人啊!」

  「停!那哪是主公,那明明是你祝孟嘗!」海逐浪笑起來。

  「嗯……那當然還要比我再壯一些!」祝孟嘗自顧自地想像。

  海逐浪趕緊按住祝孟嘗肩膀:「孟嘗,少把主公想得多粗獷多剽悍,也別覺得他是天生奇貌,主公哪裡有那麼可怕?我這一路過來,恨透了謠傳,一邊神化著主公,一邊醜化了他。」

  「可是,可是……主公怎會不天生奇貌?」祝孟嘗不依不饒,「主公他,不是天神轉世嗎?不是不死之身嗎?不是刀槍不入嗎?長相自然可怕,不然怎麼震得住黔西魔門?據說那群魔人一見到他,就嚇得兩腿發軟臉色發紫啊!」

  風鳴澗連連搖頭:「孟嘗,你怕是聽的謠言太多了,總結出了一個不是主公的主公。」

  「主公他今年九月才二十歲,鬍子還沒你長呢,有什麼可怕的。」說著海逐浪就拽拽祝孟嘗的鬍子,頓了頓,壞笑著說,「若是不提刀殺敵,不指點戰局,主公他……用盟主的話講,就是還挺俊俏一小夥子……天生美貌,哈哈……」

  「咳咳……」祝孟嘗更加好奇,「主公,俊俏小夥子?」

  「英雄霸氣,可不顯在外面。你要見到了主公,才明白。」風鳴澗說。

  「那敢情好,完成了主公佈置的這個任務,我立即就去見主公。」祝孟嘗趕緊正襟危坐,「快,還愣著幹什麼?快說是什麼任務啊!」

  「什麼愣著幹什麼?若不是為了等你,早商量好了。」風鳴澗沒好氣地說。

  「我真是……越來越想見主公了……」祝孟嘗一副垂涎表情,動機明顯不純。海逐浪一見他那欠揍模樣,就恨不得馬上把他拍暈過去。

  算了,也不是第一天認識祝孟嘗了,祝孟嘗有三好,寶刀,好酒,美人,只要是寶刀,管他新的舊的,只要是好酒,管他優質劣質,只要是美人,管他是男是女。

  「孟嘗,算來主公和你還真是投緣,主公他既有寶刀,又長得英俊,最重要的是,酒量驚人……哈哈,主公常常說,『無毒不美酒!』跟你這『嗜酒如命』有一拼。」海逐浪笑說。

  「當真?!若真的如你所說,我見到主公第一面,一定要狠狠地抱他三抱!」祝孟嘗聞知這一點,瞪大了眼睛開心不已,拍著大腿暢快地笑起來。

  「言歸正傳,說任務。」風鳴澗嚴肅說。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8 16:4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5:51
第345章 阡謀

    結束笑談,海逐浪即刻攤開地圖:「主公需要我們三人合作,在夔門旱八陣的附近,救一個人。」

  「何人?女人?!」祝孟嘗迫不及待,摩拳擦掌,贏回兩個瞪眼。

  「不是女人,是個老人。主公要救的,是他親生母親的師父,去年的奠基之役,那位老人曾經借舟給我們挫敗金人,算得上那一戰我們的恩人。」海逐浪說,「那位老人,是幾十年來都住在旱八陣附近的。」

  「既在他自己家裡,何須我們去救?」祝孟嘗奇道。

  風鳴澗皺緊了眉:「算來也是我的失誤,奠基之役大勝之後,白帝城半年沒有一起變故,我便不再像先前那麼警惕了,誰料到,給了金人可乘之機。他們趁著我防禦鬆懈,暗自潛入旱八陣,將你所說的那個老人劫持,囚禁,虐待了很久。因為這股勢力和金南第一有關,我一時也不能擅作主張……」

  海逐浪點頭:「主公一度以為,金人只是把老人攥在手上當人質,所以一直不動聲色……但現在看來,囚禁老人的人,把老人握在手上並不是脅迫之舉,而完全是為了私仇,一心要把老人虐待致死……」

  「什麼人和那老人有這般的深仇大恨?」祝孟嘗瞪大了眼,「哦我明白了,一定是為了女人!或者……跟他有仇的就是一個女人。」

  海逐浪風鳴澗面面相覷,這回還真被祝孟嘗說對了。

  「嗯,囚禁老人的正是一個女人,名叫冷冰冰,人如其名,心狠手辣,六親不認。」風鳴澗點頭,「師徒畸戀,釀成苦果。孟嘗,可懂了?」

  「懂。冷冰冰,是那老人的一個徒弟,當年關係不乾不淨,現在因為各種原因要折磨死他……最毒婦人心啊……」祝孟嘗當即拍胸脯,「不過,主公放心好了,救人,我祝孟嘗最是擅長。我在大散關那邊那麼多年,救的人不計其數,從來沒有失手,主公他,選我可是選對了!」

  「但主公囑咐我說,在部署救人那天,不能讓你祝孟嘗沾一滴酒。」海逐浪氣一轉,出其不意沒收了他酒壺。祝孟嘗身手再快,也不敵他出乎意料,海逐浪得意地笑:「我想了想,還是從今天起,就幫你戒了比較好。以防萬一。」祝孟嘗趕緊伸手去搶,差了毫釐,酒壺被海逐浪換了一手,祝孟嘗為了酒豁出去了,整個人都撲到了海逐浪身上。雖未動武,卻就是這番動靜,害船動盪不堪。

  「任務說完了,現在說分工!」海逐浪被祝孟嘗這龐然大物壓在身下,動彈不得,只得轉移話題。

  「不行,先把酒還我!不還我,爺爺我不干了!」祝孟嘗怒。

  風鳴澗皺眉:「孟嘗,少胡鬧,聽他講。」祝孟嘗卻硬是把酒壺奪了回來才罷休,氣呼呼地瞪著海逐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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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真只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主公犯得著派咱們三巨頭同時出馬?」海逐浪好不容易站起來,被他折磨得腰酸背疼。老虎屁股摸不得。

  「你是說,主公他另有目的?」風鳴澗認真地問。

  「不錯。老人除了冷冰冰之外,還有兩個徒弟,一個叫玉門關,一個叫賀蘭山,隨我一起來了夔州,只等待部署周密立刻救老人,都是不把老人救出來決不收手的。玉門關和賀蘭山,才是真正要救老人的人。」海逐浪說。

  「真奇怪,這老人的幾個徒弟,名字一個比一個費解。」祝孟嘗的氣生得猛,消得也快,「那麼,我們三個,是負責保護他們和老人的安全,保證救得神不知鬼不覺?」

  「不,正好相反,動靜越大越好。」海逐浪搖頭,「在保護好老人的前提下,孟嘗,你要把局面攪得越亂越好,能來的金人儘量都吸引來——冷冰冰和她的丈夫賀若松,在此地的所有手下,全都是咱們的目標。」

  祝孟嘗悲哀地說:「喔,我懂了,我就是魚餌,替你們把所有的魚都吸引來,然後由你們一網打盡。」「聰明。」海逐浪狠狠拍他,轉頭對風鳴澗說,「而鳴澗你,就是將這幫金人一網打盡的漁網,把這些趁虛而入的金人趕出去,正好給你自己雪恥!」

  「主公原來是想趁著救人之機,一舉將那一塊的金人全清理出去?」風鳴澗點頭,「倒是個不錯的契機,一粒毒魚餌,毒殺一池魚。」

  「救人,既是目的,也是幌子。那群金人,一心想要阻止有人劫獄救人,防衛必然完備,聯繫必然密切,越是這樣,就越方便咱們一網打盡。」海逐浪笑著講,「他們不會想到,有人動機如此不純,一邊救人,一邊殺人……」

  「是啊,你們一邊救那個老人,一邊殺了我。」祝孟嘗眯起眼,敵視,「我怎麼聽都覺得,主公他給你們的任務又輕鬆又光榮,給我的任務卻又危險又勞碌。特別是你海逐浪,你就在旁邊看著我們,什麼事都不做。」

  「哪裡什麼都不做?我自然有自己的任務!若非你祝孟嘗在險境裡才最謹慎,主公才不叫你擔當這『毒魚餌』。全天下,深入敵營還能全身而退的,除了你沒幾個。」海逐浪說。

  「這話我愛聽。」祝孟嘗合不攏嘴地笑,滿足,「那你海逐浪有什麼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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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幾日,黑(道)會郭昶行蹤可疑,似乎是在準備和白帝城這邊的這群金人接頭。我秘密前來這裡,正是替你們阻止黑(道)會插手,好讓你們清理戰局時,沒有後顧之憂。主公命我三人擇地密會,是要確保沒有奸細把他的計畫聽去,行動之前,消息決不走漏,方能萬無一失。」海逐浪壓低聲音,「其實,清理白帝城,最終目的,還是為了切斷黑(道)會和這群金人所有的聯繫,讓郭昶看著金人們失敗,就絕對不再對他們抱有希望……」

  祝孟嘗緩緩拍手,面帶敬意地讚:「主公他……陰險啊……」

  「大致的情況就是這樣。主公撥給了我們數支精銳,這一戰剿滅金人勢在必行。但主公托我對鳴澗囑咐,若是那金南第一的賀若松太難處理,不必死死糾纏他,將他那群手下剿除就可以。千萬不要因他一個人武功高強就妄自菲薄不敢出手,其實白帝城,也就只剩下那一處不安穩了。主公的原話:『論兵力,賀若松縱是金南第一也無用,根本比不過你風鳴澗!』」海逐浪如是說。

  「唉,主公他,還是看出了,我一直不出兵剿除賀若松和冷冰冰的原因……」風鳴澗嘆了口氣。

  「不錯,主公還說了,正是由於你一直不出兵剿除賀若松,讓賀若松越來越肆無忌憚,所以,這次的一網打盡,賀若松一開始就輸在了輕敵上。」海逐浪說,「而主公對孟嘗也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出戰那天千萬不要喝酒,以免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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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了?是你們跟他說,我喝酒誤過事嗎?」祝孟嘗忽然想起什麼來,哼了一聲,「海逐浪,風鳴澗,從實招來!」

  「沒有。我絕對沒說過!」海逐浪趕緊撇清,風鳴澗亦搖頭:「你不是從沒誤過事嗎?」

  「那主公怎麼會知道?!」祝孟嘗匪夷所思,大汗淋漓,「主公不在夔州,卻知鳴澗妄自菲薄不敢出手,主公沒見過我,卻知我喝酒誤過事,其實,也就誤過一次事而已啊……難道,難道,主公他……真的天神轉世,什麼都在他掌控之中……」

  風鳴澗和海逐浪對視一眼,無語。

  「對了,主公和主母,聽說大婚在即?」風鳴澗再不管他,關心地問海逐浪。

  祝孟嘗一個激靈湊過來:「主公要大婚!?是要娶傳說中的劍聖——那位武林盟主嗎?」

  海逐浪哈哈大笑,摸摸後腦勺:「也該趕緊娶了盟主了,再不娶,我都替他倆著急!」

  「還真的是要娶那個盟主啊?」祝孟嘗連連搖頭,重重嘆了口氣,「盟王娶盟主,一聽就知道是政治婚姻。」

  「什麼?」海逐浪愣在原地。

  「戎馬生涯,哪裡會有什麼真情啊,他們的感情,一定很蒼白,很蒼白……」祝孟嘗自顧自地說。

  「蒼白?」海逐浪氣不打一處來,「敢說他們蒼白,我這就把你打蒼白!」

  「饒命啊!」晚風中,暴打聲,哀嚎聲,勸架聲,此起彼伏。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8 16:4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5:54
第346章 莫測

    夔門,四月二十夜。

  風疾,月虧,適合先送敵人一場驚,再給敵人一場累,最後再來一場敗。

  祝孟嘗屏氣凝息,密切關注著前方景象,等待著最佳時機救援。

  營救老人的徒弟有二,一個叫玉門關,一個叫賀蘭山,祝孟嘗到現在還在嘆怪哉,怎麼這老人給兩個關門弟子起這等怪名?

  那玉門關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夔門一帶著名船王,年紀輕輕事業有成。不僅如此,據說還仰觀天文,俯察地理,繼承了老人的神機妙算。而賀蘭山,現年不足九歲,只是個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懸壺濟世,救死扶傷,只從老人那裡,學過些醫術和防身的刀法。

  「單憑他二人武功,顯然救老人是妄想。但有我祝孟嘗武裝,勝算九成以上!何況,隨我們一同潛入的,還有主公分撥給我們的精銳人馬!」祝孟嘗意氣風發,卻仍保持高度警惕:

  一旦玉門關和賀蘭山在我的帶領下劫獄成功,我祝孟嘗立即造勢,就先完成了「一場驚」;他二人把老人帶到安全之地,我率眾留下殿後,領著這群來自主公麾下的高手們,給敵人「一場累」;金人全都出來對付我們,風鳴澗立即實行圍剿,敵人只能遭遇「一場敗」。

  無驚金人不出,無累金人不齊,無敗金人不潰。可嘆主公的策略,環環緊扣,無人不作為……

  金人們又有誰會料到,主公會在川東戰亂紛飛的此時,派遣海逐浪、楊致誠等將軍,分批秘密潛入夔州,救一個與他基本不相干的老人,同時還會在黑(道)會郭昶下定決心之前,先將其可能的外援賀若松剿除!?

  運籌於廣安,決勝在夔州。不得不嘆,主公他深謀遠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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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石問路,調虎離山,順利兩步。

  守將一旦被支開,祝孟嘗與不遠處「暗器王」楊致誠相互示意之後,帶玉門關、賀蘭山一同翻牆以入。

  「孟嘗只要保持謹慎,就絕對能夠得手。」風鳴澗目送後續掩護也潛入之後,親自登臨觀局。

  「將軍放心,細作回報,截止部署之前,老人還在此地無疑。賀若松冷冰冰等人,也確在附近分散。」手下在耳邊低聲說。

  風鳴澗自信滿滿地點頭:「一切,盡在主公掌控裡……」

  「若不是剛剛聽到將軍部署,真不知主公他一戰就可以收效如此之多。」手下面上全是不可思議,「主公他的計策,是不是真如傳說那般,從來就沒有落空過?」

  「怎可能沒有落空過?」一旁的將軍錢爽是林阡多年故交,笑著搖頭,「我倒是聽他說過,一次作戰,關鍵不在局勢受不受控,而在於,不受我控時,如何以不變應萬變,盡最快可能重新執掌大局!」

  「主公說的極是。」風鳴澗心服口服。等了片刻,忽聽牢獄中有異動,蹙眉,「怎還不聞孟嘗信號?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按理說,潛入牢獄之後,解決些等閒守衛、利索秘密地把人救出來,憑鎮守大散關據點多年的祝孟嘗,家常便飯,遊刃有餘。

  「將軍,事態有變!」手下聽得祝孟嘗暗號有異,臉色大變。

  風鳴澗暗叫不好,尚未探明原因,金人守衛已然從四面八方湧來,直向牢門沖灌:「來人啊!」「有人劫獄!」

  「將軍,要不要殺過去救祝將軍他們!?」手下迫切詢問,風鳴澗臨危不亂:「不是說以不變應萬變了麼?傳令下去,聽我號令,切勿妄動!」

  「是!」

  「孟嘗,外面全交給我穩著,裡面的比鬥,就全靠你攬下了……」風鳴澗雖然擔心,卻明顯對祝孟嘗信任,這,也是對主公用人的信任……

  不多時,卻看牢門處有一人殺出金人重圍,那人身形容貌,依稀是個中年女子,風鳴澗這才恍然大悟:難怪局勢突變,原來,竟有不速之客……

  然而等看清了這女子相貌,風鳴澗不禁一顫:這女子,他認得啊,不就是主公的親生母親,玉紫煙玉前輩?!怎地,她不是遠在建康嗎?竟不遠千里趕到了白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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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及入局,他風鳴澗怎可以入局?他還等著金人中計、贏在大局啊!可是,孟嘗他們,不認得玉紫煙……玉紫煙——那可是主公的母親啊!

  真正考驗他風鳴澗的時刻到了……風鳴澗咬牙,硬是沒有發號施令。

  電光火石之間,牢門口飛出一把刀來,從後直追玉紫煙,不是孟嘗的刀又是什麼!?風鳴澗心弦緊扣,凝神去看,只見他二人對峙幾招,勝負分明,玉紫煙多年不曾動武,動作極為僵硬,但幸好她從前劍法就精湛,祝孟嘗單憑幾招幾式,還不足以威脅她性命——風鳴澗見他二人一時之間性命無礙,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遠遠看去,祝孟嘗神色凝重,明顯另有所思,與玉紫煙拆招片刻,分心又向後和誰在打,一時風鳴澗看不清楚這混戰,也不知到底是祝孟嘗在糾纏玉紫煙,還是玉紫煙在拖延祝孟嘗……

  難道,這之中還有高手?風鳴澗心一凜,那個名字呼之慾出時,正巧看見一個白衣少年身負老人從牢中走出來,即便強敵在側,少年步伐如斯不亂,面容淡定刀法凌厲,對周圍一切都漠不關心,只會在玉紫煙遇險之時,忽略所有爭鋒,橫刀前來救她,守護得她毫髮不傷……

  果然是他!他和他的母親玉紫煙,親自來到這裡救老人,所以,他們也帶了一路人馬,卻正好跟我們的精銳撞上?!所以,自家人在牢獄裡打開了?!風鳴澗大汗淋漓——

  漸漸的,遠方一切都不再重要,唯一亮著的光線,就是那個有著精緻面容的白衣少年,以及他手中恢弘壯闊的長刀景象。卻道是誰也無法相信,如這少年般氣宇軒昂,明顯是貴族王孫的倜儻,為何竟會出現在這兵荒馬亂、刀光劍影中央?可知這樣的氣度容貌和兵器武功,在他身上已然牴觸到了極致!?

  然而,用溫潤如玉來形容他,一定過柔了些,這白衣少年的容貌裡,明顯還泛著一絲冷酷,好像是……刻意逃避世俗的冷酷……風鳴澗看得懂這種冷酷,曾經輝煌到鼎盛,如今無爭至淒涼,這樣的冷酷,明明是用以掩飾孤獨……

  可是,這白衣少年,風鳴澗認得有什麼用?與他正面交鋒的祝孟嘗、一面也沒有見過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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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面交鋒,祝孟嘗不知這白衣少年是敵是友,絲毫不敢怠慢,一邊行刀一邊疾呼:「你是誰?放開他!」

  白衣少年毫不理會,刀法激越,勢如破竹,明明是一等高手,祝孟嘗情不自禁加緊了攻勢,要救的目標還在少年身後,怎可以就此罷休!

  「放開他!把我師父放下!」就在白衣少年和祝孟嘗激烈爭鬥之時,賀蘭山哭喊著沖上前來,不顧一切舉刀就向白衣少年腰間砍,關心則亂是以來勢洶洶,祝孟嘗驟覺面上生風,雖然賀蘭山的刀對準的是白衣少年,卻連祝孟嘗都被這一刀震驚,想不到,這女孩兒表面瘦弱,力道竟有如此強勁!

  祝孟嘗心知這賀蘭山出刀猛急,而少年人正在和自己爭鋒根本難以防備,那瞬間勝局已定,祝孟嘗忽然有些惋惜:真不想看見,這麼好的少年倒地受傷……

  孰料,刀與那少年兵器劇撞之後,卻是自己的手臂不聽話地往側急撇!祝孟嘗匆忙聚力確保刀不脫手,同時驚疑不定地看過去,惟見那少年面不改色,帶著一絲自若的微笑站在原地!耗費了九成氣力的祝孟嘗,顯然明白那少年為何微笑——以一敵二勝得這樣輕而易舉,當然要這樣有把握地微笑!

  祝孟嘗不禁一震:他內力和刀都在對付我,那他是如何擋住了賀蘭山突襲?!

  眼看賀蘭山倒退數步,祝孟嘗趕緊退後將她扶好,賀蘭山雖然敗陣,卻毫髮無損,明顯少年手下留情沒有傷她,祝孟嘗面色一緩,目光移到那少年左手上,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左右手都可以有刀?

  好熟練的左右並用,好透徹的招式理解,好強勁的內家心法!

  祝孟嘗心裡卻忽然咯噔一聲:雙刀?這……這……雙刀不是主公的兵器麼?!難道,他是主公!?

  自從主公飲恨刀冠絕金宋之後,武林之中,還未聽說第二個人用雙刀,更別說用得如此……爐火純青……眼前這面如冠玉,英氣勃發的少年,難道就是祝孟嘗見了面要抱上三抱的……主公?!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5:55
第347章 陌策

    祝孟嘗完全可以把飲恨刀之氣凌絕頂和眼前少年雙刀之磅礴逶迤對號入座,不錯,不錯,還有這英俊相貌,錯不了……眼前少年,原來就是主公嗎?可他為什麼部署了我們之後還要自己親自來救?他一心護著的女人又是誰,難道……是盟主?可是看著他們不像夫妻啊……

  祝孟嘗看著眼前女人美則美矣,卻明顯太過成熟,盟主據說今年十七歲,這樣看豈不嫌太老?唉,我就說他們是政治婚姻,主公要娶一個,長相偏老的女子為妻……

  緩得一緩,聽那白衣少年問賀蘭山:「我身後這老人,是你師父?」

  賀蘭山連連點頭,不改敵意:「把他還我!」玉門關沖上前來:「蘭山,切莫衝動!師父,你還好嗎?」

  少年身負的那個老者悠悠醒轉,呼吸極是微弱:「放我下來……」少年轉頭看向玉紫煙:「娘。」

  祝孟嘗聽他叫玉紫煙「娘」,稍稍一怔。玉紫煙已然上前來看老人:「師父,原來,師父還收了兩個關門弟子嗎?」

  老人被凌虐得幾乎沒有點頭的力氣:「嗯……放我……下來……」

  白衣少年應言將他放在地上。老人分明被折磨了太久,加上年老體衰,已如風中之燭,命不久矣。

  祝孟嘗還在糾結於這句「娘」,靈光一閃:不錯,不錯,主公的親生母親,是老人的徒弟……那麼,他真的是主公?!對主公本就又好奇又憧憬的祝孟嘗,當即喜形於色。

  「你們三個……都是師父的……好孩子……」老人瞪大了眼睛,才看清楚賀蘭山、玉門關、玉紫煙的模樣,說了一半,驀然咳出血來,玉紫煙大驚,即刻幫他擦拭,玉門關正待上前察看,忽然背後生風,賀蘭山反應敏捷,即刻一刀迎上,偷襲者與玉紫煙年紀相當,,理應就是囚禁老人的那個名喚冷冰冰的女子了,真是美若天仙,心如蛇蠍,竟將她的師父虐成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祝孟嘗看不過眼,見冷冰冰劍劍追魂奪命要將賀蘭山置於死地,義憤填膺沖上前去:「你們帶老人先走!這女人交給我!」

  玉紫煙氣急敗壞:「冷冰冰,一個人就算是變了節,也不該喪盡天良謀害自己的師父!你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怎的?有個做盟王的兒子撐腰,說話底氣也足了?!」冷冰冰笑起來,「師妹幾時聽說過,我冷冰冰是有良心的?」面色凶狠,殺氣澎湃:「我的良心,都被師父他吃了!」

  「你住口!」玉紫煙眼中噙淚,「只因為師父做錯事,你便要這般滅絕人性!?」

  「前輩,你和主公先帶老人家走!這個女人,交給我!」祝孟嘗一心認定了白衣少年就是主公林阡,「停下,咱們別打了,自己人啊!」轉過身去朝獄中大喊,想制止目前還陷在牢中、或自相殘殺、或與金人拚殺的兩路人馬。混戰至此,大家已經足夠給了金人一場累,然而,給得是這樣驚險,完全不受祝孟嘗控制!

  「走不了!你們全都得留下!」火光將暗夜照得白晝般亮,金人主將賀若松率眾趕至,來勢洶洶,兵力源源不絕。

  「賀若松……總算出現了……」外側,觀局已久的風鳴澗早是滿頭冷汗,卻一貫鎮定自若,「傳令,備戰!」風鳴澗忍術高強,教手下眾將不得不佩服,形勢曾那般凶急,風鳴澗都不曾變過計畫,一心一意在等著金人來齊的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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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門口,老人性命垂危,氣息凌亂:「紫煙……蘭山……關兒,師父謝謝你們的心意,你們走……不要被師父拖累……」

  「師父,蘭山要一直與師父在一起!無論如何,咱們都要一起殺出去!」蘭山泣道。

  「蘭山,不要留在這裡……那是賀若松……他……他是你……你的……」老人話音未落,賀蘭山已然抬起頭來:「不管他是誰,他想要對師父不利,蘭山必定殺之!」說罷刀已在手,老人老淚縱橫,拼盡全力拉住她:「不……不!不要!」

  「就憑這麼一個小丫頭,也想要我的性命麼?!」賀若松仰天長笑,「還不趕緊棄械投降?!四周圍全都是我的兵馬,你們誰都逃不掉!」旱八陣一帶的金人防備果然完善,安逸時分散,臨敵時集中,一心想要對劫獄者甕中捉鱉,卻沒有想過,戰局可能比他想得要大!此時此刻,賀若松只會看見牢門口敵人的四面楚歌,看不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是麼?賀若松,這四周圍,當真全是你的兵馬?!」風鳴澗冷笑喝問,當即發號施令。賀若松笑聲頓止,臉色大變。

  風鳴澗一聲令下,宋軍有如神兵天降,那些剛隨從賀若松趕至的金兵金將,還沒有站定就列,哪裡料得到會突然有這般剿殺,顯然猝不及防!頃刻,威風凜凜的那一方驟然大勢已去!

  戰事由僵局直接白熱,漫天血雨腥風,遍地塵起沙揚,長角浮叫,飛鏑炫晃,鼓擂箭舞,刀彈劍奏。徵人,在人世間最習慣的風景和音樂……

  風鳴澗看著腳底千軍萬馬,攥緊了拳胸有成竹:「好多的魚……」差一點,就要因為玉紫煙的出現,功虧一簣。

  幸好,自己以不變應萬變,才可以將這群金人一網打盡。但是……風鳴澗蹙眉,看著戰局中金南第一的賀若松,若是能拿下他……

  

  穿過那一片絳紅枯黃與污黑,風鳴澗沖上前第一個要對付的便是賀若松無疑,卻見賀若松掌風掃及,全是撲面陰寒,金南第一「寒浸掌」名不虛傳!風鳴澗劍剛出手就被迫收回,根本出不了劍,對方不愧是金南第一,力道剛猛,氣勢凌人,而且,寒意噬魂……寒到風鳴澗克制不住,顫慄著退後一步,恍惚間看見自己的手上毫無血色,連指紋的溝壑裡都無處不冰!

  就是這樣的寒氣,浸染到風鳴澗的肢體裡,手臂一麻,瞬間失去知覺,待恢復之後,賀若松已然往側一步,一掌襲向賀蘭山及其身後躺在地上瀕死的老人!

  當是時,祝孟嘗還在與那冷冰冰刀劍相爭,遠水救不了近火,賀若松這如冰一掌,儼然就要穿透賀蘭山薄弱的身體!

  危難之際,是那白衣少年臨危救局,揮刀迎上,對方掌力至陰至寒,白衣少年雙刀卻是氣吞萬里!一招的較量,連賀若松的臉上,都明顯流露出詫異之色!寒浸掌一旦被雙刀制衡,便不再像適才那般猖狂!

  能把金南第一的賀若松都攔下,那他當然就是飲恨刀林阡無疑!祝孟嘗喜不自禁,戰局之中不禁讚道:「主公!飲恨刀了不得啊!」

  「主公?」這兩個字,從風鳴澗的耳邊一擦而過,比適才寒浸掌的傷害還要令他覺得冷,「孟嘗……他……不是……」

  這一刻,風鳴澗該怎麼告訴祝孟嘗,你眼前的人,他不是飲恨刀林阡!!

  萬萬不能說啊。

  

  但,若非天各一方的原因,恐怕林阡和眼前這白衣少年站在一起,多少人都會認錯吧。

  一母同胞,雖然長相稱不上一模一樣,但有太多細節,是那麼得相仿,相仿得就像彼此的鏡中人。

  不錯,這個白衣少年,叫林陌。

  可是天地間,只有一個位置至高無上。

  孟嘗他參軍較晚,不像風鳴澗一樣認得林陌,偏居散關,所以是這裡少數幾個不識林阡的。

  因此,林陌壯闊無垠的雙刀,會令祝孟嘗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他是林阡,祝孟嘗甚至失去了理智,沒有去想主公出現此地合不合理,也忘記了,傳說中主公曾有一個親生兄弟……

  祝孟嘗更加不會懂:這句話、犯禁……

  風鳴澗前所未有地寒心:難怪林阡的計畫完美卻還是出了差錯,因為林阡他完美的計畫,和林陌同樣完美的計畫,撞在了一起啊……

  是啊,林阡的計畫裡,動靜是越大越好的。救人與殺人,並行。

  而,林陌的計畫,顯然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覺。救人是全部。

  差點,林陌耽誤了林阡,林阡陷害了林陌。

  

  阡謀,陌策。也像一面鏡子。

  此刻,以林陌的雙刀對戰金南第一賀若松的寒浸掌,眼前這一干人等,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了。而,林阡的佈局,從一而終在完美進行,雖然,和計畫有微小卻重大的出入……

  風鳴澗觀望著這樣的戰局,勝券在握,卻忐忑不安:

  為什麼,林陌會又出現了?難道,是看著林阡他達到巔峰,想要與他爭天下嗎……

  特別是,當祝孟嘗這句「主公」出口,風鳴澗注意得到,林陌的臉上,忽然多出一分在意。

  若不在乎,怎會在意。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8 16:4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5:55
第348章 如鏡

    四月廿一,戰畢,除賀若松武功過高遁逃之外,白帝城金國奸細全軍覆沒,黑(道)會最後一線希望,就此幻滅。

  內惡外敵、一局清。尚未完結的川東之戰,其實可以在這一天的古夔州提前告捷。

  一旦告捷,由林阡統帥的抗金聯盟,可謂一路節節勝利,從此再無阻礙、勢如破竹直逼川北短刀谷。川蜀義軍改朝換代之傳言,在接下來的日日夜夜顯然要甚囂塵上。不知那強制獨裁、統治了短刀谷近十年之久的弄權者蘇降雪,聽見了林阡的來勢洶洶以後作何感想。閱天下,三年時間,天下已全由林阡及其擁躉改變,顯而易見,唯有林阡,可以結束蘇降雪幾十年的覆雨翻雲、隻手遮天!

  三年,補天之裂。阡東征西伐的三年,恰恰也是陌隱姓埋名的三年。也許,為了江湖的安寧,這個封鎖,還會更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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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峽傳何處,雙崖壯此門。入天猶石色,穿水忽雲根。」

  到夔州豈可不吟杜甫詩。

  好一句穿水忽雲根。若不是真正到了瞿塘,也許不會發現,雲根,是水汽和礁石共同成就的影像。

  清晨,林陌縱一葦,臨瞿塘天塹,觀山水對峙。

  被水束縛了山根的峰巒,依舊奔赴了千仞高,直至齊了天,被山扼住了水勢的江流,卻仍然翻湧了萬里遠,直至到了海。

  就像他林陌,曾經剝蝕了林阡的際遇,卻,又被林阡削砍了人生。

  那險峻卻豪壯的一生啊,曾經也是陌夢寐以求的吧,可惜,宿命制約,只能賦予阡一個人……

  

  「風師兄,若不是親歷瞿塘,我怕是一生也不會懂,這『西南萬壑注,勁敵兩崖開』,是如何一種驚心動魄。」陌閉上眼,安靜地沉澱在山的冷峻與水的沸騰裡,依稀可以感觸到舊日的戰爭風雲。空氣裡,似乎傳遞著來自各個朝代,各種成分的血腥。

  風鳴澗就站在他身邊筏上,一知半解。林陌身上這不屬於徵人的風雅,曾令包括他父親林楚江在內的所有人,猶疑過該不該把平定短刀谷的大業,交託給他繼承,幸好,一切因林阡重現江湖,而發生了轉機。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林阡可以完成一切林陌不能完成的戰亂,林阡是飲恨刀當之無愧的主人,也勢必會是最終一統江湖的那一個……

  然而,離「最終」只有一步之遙的如今,短刀谷事變儼然在即,將要引領群雄剷除蘇降雪的林阡,難道還要面對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敵人?考驗?阻礙?

  「他,來過這裡,是不是?」林陌的問,打斷了風鳴澗的思緒,風鳴澗緩過神來,顯然知道這個「他」指的正是林阡。風鳴澗正色點頭:「去年七月,主公便是在這裡,領著我們大敗了金人。那一戰,是抗金聯盟的『奠基之戰』,勝得很廣,也極具意義……」

  「他,是不是經歷過許多的凶險?」

  「凶險?當然凶險……」風鳴澗一愣,嘆,「這個聯盟,他接手的時候還是一盤散沙,到達今天這種地步,怎可能簡簡單單……主公他,付出了很多……」

  「兩個月前,曾有一次凶險,使他性命垂危?」陌帶著半徵詢的口氣問。

  「性命垂危?」風鳴澗一怔,「兩個月前?啊……金北前十合力的那一次麼?主公為了救楊宋賢楊少俠,的確受了足夠致命的刀傷。可是,川宇你竟然會知道?」

  「一母同胞,天生的心靈感應吧,他作戰重傷、性命垂危的時候,可能你們都不一定知曉,我在千里之外,萬里之外,都可以感到,那種忽然疲憊,卻繫著千鈞重任,所以絕對不能死,不能放棄的感覺……」陌微笑,忽然嘆息,「三年前,若非他的出現,此刻被你們喚作主公的那個人,經歷了無數動盪生死的那個人,應該就是我了吧……」

  心靈感應……這麼說來,林阡鎮守各地的所有麾下,追隨左右南征北戰的一切將領,林阡的結義兄弟、左膀右臂、紅顏知己,還有各懷絕藝的無數敵人,是不是,曾經不止一次地,甚至是時常地,闖入陌的夢中去……

  風鳴澗畢竟跟隨了林楚江多年,熟知林陌的這句假設根源在何處,不就是祝孟嘗的那一句「主公」……

  「川宇……」風鳴澗嘆了口氣,「川宇,只希望你,不要將孟嘗的話,放在心上。他一介武夫,什麼都不懂……」

  「風師兄。」陌冷冷打斷他,「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放心,我不會阻礙他。如今正逢他事業如日中天,想給他鋪下坡路的不計其數,我若是真的有心,此時此刻,也不會和風師兄站在這裡,而很可能,已經在籌集著我自己的勢力。」

  風鳴澗一時語塞,輕輕搖了搖頭:「川宇,等候了多年的復仇大計,終於就快實現,我們,誰也不想節外生枝,不想你被居心叵測的人利用……」雖然風鳴澗知道,林阡未必懼怕林陌,可是,他風鳴澗懼怕……

  「風師兄何必自欺,許多事情,不是你們不想,就不會發生的。事實上,那些想對付他的人,早就已經接二連三地找過我,對我旁敲側擊。」陌輕笑,「找過我的人,包括了你們所謂的大仇蘇降雪,你們一直以來的對手金國前十,甚至還有一些,你根本不可能料到的人。」

  風鳴澗越想事態越嚴重,不禁不寒而慄。

  「所有的人,因為抓不住他的弱點,只能寄希望於我……」陌嘆息,「知道我為何會從建康來到白帝城救那位老人?因為金南第三的黃鶴去,給我母親寫了一封密信,他辯稱,自己既是賀若松冷冰冰的朋友,又是老人曾經的徒弟,營與不營救都是錯誤,不得不寫信求我母親前來,好讓他黃鶴去置身事外……但,歸根究底,誰又能知道,黃鶴去將我母親引來,不是為了將我引來?將我引來,就算不能挫林阡銳氣,也能影響到林阡心境吧。」

  「原來,這次營救還與那金南第三的黃鶴去有關?難怪你會有那麼多人馬。」風鳴澗面色煞白,「這一戰的經驗,我一定會好好總結!」

  「風師兄還是和從前一樣,喜歡總結經驗。」林陌微微一笑,忽然感慨,「那位老人,也算是此生無憾了。所有他尚在人世的徒弟,都未忘師恩,參與了這一次的營救。我母親、黃鶴去、玉門關、賀蘭山……」

  「除了那個心狠手辣的冷冰冰!同是老人徒弟,竟然這麼沒有血!」風鳴澗義憤填膺,「這次她已是第二次被我們俘虜了,不知道還有沒有可能回頭,若還不回頭,我就立即殺了她!」

  「事關冷冰冰,還是不要直接殺了好。交給林阡發落吧。」陌淡淡說,轉過臉來,忽然就在這莫測的一瞬間,認真問了風鳴澗這樣的一句:「對了,盟主她,可有長高了些?」

  「?」風鳴澗一愣,「盟……盟主……她……」

  陌的臉上,冷酷慢慢消失,笑容很是親切,親切卻輕淡:「飲恨刀,和她。林阡現在,應該都照顧得很好吧?」

  「盟主她,恐怕過段時日,就會和主公成婚了。」風鳴澗暗用心機,立即要把林陌的感情堵回去。

  「成婚?」陌喃喃唸著,唸著唸著,便洞悉了風鳴澗的想法,笑了起來,「可是我還記得,她有時候可愛得如同一個孩子,還沒有長大,哪裡可以做人的妻子。」見風鳴澗又不答話,陌苦笑著搖了搖頭,正色說,「不過,我明白,成不成婚都無所謂,重要的是,林阡的身邊,少得了誰都不能少了她。因為她是林念昔,是獨一無二、可以和林阡共此一生的女人。」

  「川宇,至今還一直唸著她嗎?」風鳴澗輕聲問。

  「畢竟,林阡這個名字,從前是屬於我的啊……」陌答非所問的同時,風鳴澗面色一變。

  陌說,林阡這個名字,從前是屬於他的。似乎是在回答風鳴澗:飲恨刀本該屬於他,林念昔本該屬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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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十五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她,她十三歲,一個半蒙著面的大理小姑娘,沒有特別深的印象。只記得,她身上有種奇異的香,後來才知道是木芙蓉的香。不管隔多遠,都可以聞得見。甚至隔了多年,還可以記得。真可惜,我與我的未婚妻子,只是武林大會上,匆匆一面而已……那一面之後,父親立刻將我送去金國磨練。」林陌嘆息著回憶,「幾年之後,我在金國聽說了南宋江湖有了一場比武排名,竟然第一名是個女子,我就覺得,這女子,不是傳聞中那個一聽就是化名的『鳳簫吟』,而根本就是念昔無疑,因為世間不會有幾個女子,能夠和一群男人爭奪榮譽,比拚實力……」

  風鳴澗一愣,或許,或許,世間最瞭解林阡的人就是林陌,因為心靈感應;最瞭解盟主的人,也就是林陌,因為,初戀的一往情深。無奈,與林阡人生如鏡,與盟主舊情如煙……

  「後來,待我終於回來了,一切也全都變了。失蹤了多年的林阡重現江湖,飲恨刀成了他的,念昔也……成了他的未婚妻子。」林陌輕聲嘆,「是天在作弄我吧,回到建康的第一刻,我就同時見到了林阡和她兩個人,第一刻,我就一心一意認定,她真的就是念昔,沒有幾個女子,在氣勢被人壓倒的時候,臉上都沒有一點點服輸的表情,倔強,單純,像她。接下來的接觸裡,我也不得不發現,不得不說服自己,她的心,早就系在了林阡的身上,不再有一絲從前對我的眷戀。所以後來,我再也沒有打擾過他們的人生……只是,偶爾會忍不住去探聽,情不自禁地去追尋,因為他們的人生,本來是屬於我的……南征北戰,每一場都有她林念昔,你們若是瞭解念昔,早就會看出『鳳簫吟』不是她的本名。她很可能每一戰都一馬當先,她很可能受了傷還逞強假裝,她還可能,在別人稱讚她是女俠的時候,開心地想笑,卻虛偽地不笑……」

  「川宇。」風鳴澗看他說得悲傷又陶醉,不忍心去打斷他,「川宇,我明白,你在意。」

  「在意,又有何用?飲恨刀給了他,念昔也不再屬於我,這個江湖,早就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林陌從回憶中抽身,恢復冷漠,「風師兄,我雖然遺憾,卻無心奪回這一切。除非,林阡他自己不要飲恨刀,不要念昔。」

  「那我就……暫且相信了川宇的話,相信川宇,不會為了一個女人,不會為了飲恨刀,就答應了外人,來對付自己親生哥哥……」風鳴澗舒了一口氣。

  「風師兄,那些人都問我,為什麼寧可要荒蕪,不要輝煌。」陌淡然一笑,「為什麼?這瞿塘峽的兩崖,不正是因為荒蕪到寸草不生,才被侵蝕出了這許多的異彩麼?」

  這瞿塘兩崖,就是陌人生的特色,荒蕪,卻多姿,不過,以風鳴澗的資質閱歷,也許不會理解這句話吧。陌看著風鳴澗迷惘的臉,忽然有些悲哀:風鳴澗,除了迷惘之外,表情裡還暗藏著一絲舒心,他當然舒心,他確信了陌的承諾是真。

  

  是的,風師兄,「我雖然遺憾,卻無心奪回這一切」。君子一諾千金。

  但是,有一個萬一。「除非,林阡他自己不要飲恨刀,不要念昔。」

  飲恨刀和念昔,他林阡若有一個丟棄,或照顧不好,都值得我林陌反擊……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5:55
第349章 非我

    杜甫西閣。

  西壤河畔的那間茅屋,

  一塊殘碑和幾棵柚樹。

  老人蹣跚走過時,顧不得奄奄一息,淚流滿面。

  還記得,正是在這裡,帶徒兒們瞻仰舊跡,傳道授業,也就是這裡,被三徒四徒殺害的大徒弟、二徒弟,葬身之所……

  久經折磨,可能只剩下一天不到的性命。那最後的一天,就全部回歸這裡……

  玉紫煙、玉門關、賀蘭山三人,久久不敢靠近老人,他幾乎觸碰到每一處舊跡,都會失神慟哭,精神衰竭。

  惟有陌能夠攙扶著他,路過這所有的憂思與孤獨,直到登臨半山那座閣樓望遠,老人的情緒才稍稍平和。陌心知肚明,這或許,就是迴光返照吧,偶爾回頭,希望玉紫煙等人能夠盡快趕到,莫錯過老人最後的時間。

  

  「陌兒。」忽然聽見老人這樣親近地叫他,他不禁一怔,他與老人,先前可謂素不相識。關係上,老人是母親的師父,最多,也不過是他的師祖罷了,竟叫得如此親近,彷彿,相交了多年……

  「陌兒,可知老朽偏愛杜子美之詩,卻有一首,年少之時,每每讀到,憎恨不已,寧可不讀,如今,卻感觸良多,越讀越解……」這一刻,老人神志清醒。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陌送目遠眺,陰天,清晨,依稀可見杜詩景象,不是秋日,也能清楚體驗。

  「陌兒果真才識過人。」老人一怔,坐下,微笑,「便是這首,我不敢看,不敢想啊……」

  不敢看,不敢想?眼前一切,並非只有雄奇奔放的一面,惟憂國憂民者,才看得透徹,詩文裡的身世浮沉,和滄海橫流……

  「我明白,老人和那杜子美一樣,有著兼濟天下的宏願,年少時不讀這一首,是憎恨杜子美最後顛沛流離,老人怕和他一樣落魄潦倒……現在,卻越讀越解,因為老人一步一步,都順著杜子美的足跡,將他的人生,又重演了一遍。」陌嘆惋。

  「這世間,有多少人,理想都是不能實現的啊。待到一事無成霜鬢侵,才明白,才懂,先前的苦心,是白費……」老人氣若游絲,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噙淚重複著這一句:「此身非我……此身非我……」

  陌忽然覺得似曾相識,喃喃唸著:此身非我。而另一個我呢,在鏡中,卻觸不到。

  

  陡然間,老人面部肌肉開始劇烈地抽搐,手足不協調地站起身來,目光如火凶狠地直燒向他面朝的方向,拼盡全力地呵斥:「滾!滾!你給我……滾!」

  陌不及回神,老人一個趔趄,整個身子已經傾斜,卻是發自內心地要把那個不速之客趕出去,即便已經被那青衣男人扶了起來,依舊忙不迭地要推開他。

  那青衣男人,正是參與了營救老人的另一個徒弟、自始至終巧妙置身世外的金南第三——黃鶴去。

  黃鶴去身後,即刻傳來玉紫煙的聲音:「師父,你誤會了,三師兄,也是這一次來救師父的。是他,寫信讓我來救你,給了我們地圖和兵力!」玉紫煙急匆匆地前來閣樓上,飛快地制止了情緒激動的老人:「師父,三師兄他,很想救出師父,可是不能親自露面,所以,只能暗中給我們保護,暗中跟著我們,他,他不敢與師父相見……可是師父,三師兄他,本性還是好的……」

  「金南第三?」老人眼神複雜地看向黃鶴去。

  黃鶴去深目中傳遞出一絲悲傷,片刻,點頭。

  「大將軍?」老人繼續問,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

  黃鶴去續點頭。

  「可叫你的子孫如何是好啊……」老人聲音沙啞,「據我所知,林阡他,有好幾個麾下,都是你的兒子,你叫他們,如何是好啊……」

  「師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父子,師徒,都可以不同路。」黃鶴去平淡的口氣。

  老人在玉紫煙攙扶下,掙紮著站起來:「師父當真沒有辦法,便是這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便是這句,教我的苦心一場空!」冷笑一聲:「就是這裡,就是這裡啊!還記得,師父在這裡,教過你們什麼!要報血海深仇,要奮戰到最後一刻,要北定中原!你們,竟都降了金了,退了隱了,叫為師能做些什麼……」語氣,猛地從激動轉為虛弱,一直在側聽著的玉紫煙,即刻淚下:「師父,徒兒……徒兒不是存心想退隱……當年,若非我個人的過失,丟失了阡兒,我也許,不會退隱的,我會跟著楚江一起,北定中原,還師父夙願……」

  玉紫煙聲淚俱下,十九年前,將當時還在襁褓中的林阡丟失,無限自責的玉紫煙,怎可能還留在江湖……

  「紫煙,想不想知道……為師為什麼總是要責罰你們,你們犯錯的時候要責罰,你們有了成就,還是要責罰?」老人長嘆著,嘴角不知何時已經有血痕。

  「不……不想知道!師父,你且先休息……」玉紫煙驚慌失措,當即捶他後背想緩解他咳嗽。

  「為師此生,只收過七個徒弟,或由我親自取名、養育成人,或因戰亂失所,被我收留,卻有唯一一個共同點……治世之才,亂世之能……調教得好,則是治世的人才,一旦失誤,則會引起戰亂,為師……從收養你們的那一刻,就已經明白了,為師怕有失誤,就只能做一個嚴師,為師,後來才知道方式錯了……其實,為師也不想總皺著眉,也不想總是打罵你們……也不想……」老人說到這裡,忽然氣力耗竭,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玉紫煙衣襟上到處都是,見此情景,知老人回天乏術,玉紫煙不禁失聲慟哭。剛剛趕到的玉門關見狀,立即矇住賀蘭山的眼,硬是阻止了她上前看這慘狀。

  「師父,原諒徒兒,年少的時候,一時衝動,走錯了路,可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回不來了,回不來了……」縱然黃鶴去已經降金多年,此時此刻,都是難忍男兒淚,上前一把握住老人冰冷雙手,連聲哀求:「徒兒只求師父諒解,其實降金的這許多年,徒兒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師父教誨……想念南宋武林……」

  「鶴去,為師何嘗不是悔恨,悔恨當年也是一時衝動,沒有克制住給了你一掌,若是沒有那一掌,以你的個性,是不會降金的……不會的……」老人嚴厲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鶴去啊,為師,在泰安的時候,從未告訴你,為師……無時無刻不以你為傲,以你的絕漠刀……為傲……」說罷,滿是滄桑的手已然垂下,心結解開,老人走得安詳。

  被折斷翅翼的雄鷹,再也不能飛,甚至沒有了呻吟。文韜武略的老人,培育了兩代傑出將才,卻落魄潦倒到今時今日,未實現一生之夙願,終於死於私仇。

  身世與家國,磨滅幾英雄,存留幾故人。

  天地之間,無處俯仰陳跡,只見從前煙雨,訪舊只訪得淒然淚下,當時年少輕狂,如今一半為鬼,另一半是,胡未滅,鬢先秋。

  林陌佇立一側,為老人之死悵然: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只此一句,足敘一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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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江。

  夏季的風,斷續、凌亂。

  玉紫煙把師父的骨灰撒進江流裡,問身邊人:「三師兄,回來麼?我知道,你在師父面前的懺悔,是真心的,你真的,很想念南宋武林,那還何必留在金南做第三……」

  黃鶴去一笑,搖頭:「紫煙,我既做了這個選擇,就忠於這個選擇。金南第三,不再回頭。」

  「你真可憐。」玉紫煙冷笑,咬唇。

  黃鶴去回過頭來,看著玉紫煙不解的樣子,不怒而威的容貌裡,平添了一絲柔和:「紫煙,你真的一點都沒有變。其實,你和師父是一類人,明知道每個人的路不一樣,卻天真地要讓每個人想法和你一樣。對我是這樣,對林楚江是這樣,對林陌,何嘗不是這樣……」轉過頭去,「當年林阡失蹤,你竟然會強行逼迫一個喜歡舞文弄墨的林陌去代替他,代替了他的名字十多年,忽然林阡重現江湖了,林陌又被告知,他好不容易喜歡上的江湖要全部還給林阡……紫煙,若換作我,我斷然不會忍受這種痛苦……紫煙,你已經種下了太多苦果而不自知,可明白?!」

  「別以為你會比我更瞭解川宇!」玉紫煙冷道,「黃鶴去,不用刻意地轉移話題,你決心留在金國,是沒有絲毫轉圜餘地了?!」

  黃鶴去微笑著,慢慢搖了搖頭。

  「真是遺憾,黃鶴一去不復返……」玉紫煙帶著嘲諷冷笑,「據說,凡是被師父起了名字的人,名字都是暗喻了他的人生,我本以為無稽之談,幾十年後,才知一一應驗,黃鶴去,既然你一去不復返,注定你不是治世之能,而是亂世之才。」

  「紫煙,別忘了,你也是師父口中所述的那一個。你恐怕,也不是治世之能,而是亂世之才。」黃鶴去冷笑,玉紫煙面色一凜:「你說什麼?!」

  「林楚江,林阡,這兩個走到哪裡都帶去戰亂的人物都與你有關,一個曾是你丈夫,一個還是由你生出來的,你不是亂世之才是什麼?」黃鶴去收斂了笑,還有一句他沒有對紫煙講,你生出來的第二個,林陌,恐怕也和他的父親、兄長一樣,走到哪裡,都帶去戰亂。

  「不過,不管怎麼說,咱們上一代的恩仇,止於師父之死,下一代的興亡,始於林阡之盛。」黃鶴去嘆道,「出其不意殲滅了若松和冰冰,川東黑(道)會已經離傾覆不遠,按目前南宋格局來看,林阡他只剩下一兩個對手了,一統武林,指日可待。」

  「阡兒……自從他丟失了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已經……已經十九年了……只聽過他戰績,不知他如今生活……」玉紫煙哽咽。自己的親生兒子,卻只能在千萬里之外,聽著傳說來揣測。

  黃鶴去一愣,聽出她有與林阡相見之意:「若我是你,我立刻帶著林陌回建康,從此終生不問江湖,不問林阡。」

  「可是……他已經,離我不遠……他的手下們就在此地,都要回去見他……」玉紫煙面色裡全然嚮往。

  「若你想『阡陌之傷』成真,你便去。」

  玉紫煙噙淚往西看,即將入夜了,阡兒的手下,據說入夜之後就走……難道我這個做娘的……竟又要與阡兒擦肩而過……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5:56
第350章 格局

    夤夜,軍營,離海逐浪祝孟嘗啟程覆命還有不到半個時辰,風鳴澗毫無惜別表現,別說送行,連營帳都沒邁出一步,一直伏在案邊自言自語,時不時興起還奮筆疾書,這一幕,可真教看見的人心裡犯嘀咕。

  「日前一戰,雖然大獲全勝,卻堪稱勝得驚險,原以為派一路人馬可以達到兩個目的,卻想不到,為一個目的竟來了兩路人馬。」湊近了,方聽清楚風鳴澗在講什麼。

  「風將軍又在總結經驗了……」海逐浪笑著說。風將軍的奇異作戰習慣:終結一戰,便總結一戰。雖說這習慣難免要被人笑迂腐,風鳴澗偏不在乎旁人笑,一意孤行了許多年,但這位常勝將軍之所以常勝,恐怕就正是歸功於此。

  「替我把這幾張紙帶給主公。我這個月的作戰經驗。」風鳴澗舉起「幾張紙」,足足有塊磚那麼厚。

  「也只有主公贊同你這習慣了。」海逐浪搖頭苦笑,伸手接過。

  「鳴澗,我也有個經驗,你要不要聽?」祝孟嘗打趣道。

  「說!」風鳴澗求知若渴的表情。

  「這經驗便是:人不可貌相。那個小姑娘,賀蘭山,別看她瘦瘦弱弱的,行起刀來,竟是力大無比。我到現在,臉上還隱隱發麻……」祝孟嘗摸著臉說,「若是正對著我,恐怕半張臉都要被風掀掉下來。幸好林陌他沒有輕敵,否則……定然死在賀蘭山手上。」

  「這麼厲害?」風鳴澗往營帳外看,死也想不到如賀蘭山羸弱的小姑娘,身上可以爆發出那麼驚人的實力。

  海逐浪得意地笑:「咱們盟軍,隨便一支隊伍都藏龍臥虎。那夜劫獄的精銳之中,豈止賀蘭山爆發力強,你可知道掩護隊伍裡還有一些人,來頭更加不小,黔州鐧王孟良關,和他女兒一起來了,都被主公安排在掩護之中,以保護他女婿玉門關。」

  「孟大俠?連孟大俠都在掩護隊伍裡?難怪我見到有些眼熟……可是,他有家財萬貫,徒弟萬千,若是想幫玉門關救出老人,原本是用不著跟我們合作的……」祝孟嘗瞪大了眼,驚呼,「了不得,主公真是了不得,連孟大俠都聽他的安排調遣……」

  「話說回來,那天,你祝孟嘗有一句話真不該講。」風鳴澗聽到這聲主公,仍然覺得刺耳。

  祝孟嘗當即臉紅到脖子根:「我知道,認錯了人嘛……誰教你們跟我形容得少之又少,認錯人也不奇怪。」

  「相貌氣質的確是人中龍鳳不假,但他有沒有經歷過戰場,是完完全全可以辨識出來的。」風鳴澗咄咄逼人,「更關鍵的是,當時的你,就沒有考慮過主公他不可能出現在那裡嗎?」

  祝孟嘗面紅耳赤:「當時叫了聲主公,完全是本能……本能……事後我也向他道歉了……」

  「笨!」海逐浪笑罵。

  風鳴澗卻冷冷道:「孟嘗。可知道,這些事情,是不該講的,是犯禁的?!」

  海逐浪一怔,與祝孟嘗異口同聲:「犯禁?」

  

  「孟嘗,逐浪,我知道,短刀谷的格局,說得太深你們可能不懂,用個淺顯的比方講給你們聽好了:蘇降雪和他的四大家族,就如同執掌朝政多年的奸臣,拉幫結派,勾心鬥角;天驕徐轅和我們,則如另一派實力同樣雄厚的忠臣,多年來一直輔佐我師父林楚江對蘇降雪進行壓制;而我師父,理所當然就是君王……」

  祝孟嘗止不住笑,噴水:「哪有人自己把自己說成忠臣的,臉都不紅一下。」海逐浪感覺到風鳴澗不悅,趕緊扯祝孟嘗衣袖示意他別打斷。

  風鳴澗白了祝孟嘗一眼,肅然:「如君主一樣的統治地位,從義軍創建的那一刻起,都公認是我師父在佔據,不管谷中究竟有多少武學世家,也不管外界有多少揣測。然而,到了最近這幾年,谷中的形勢出現了異變。師父去世的前後幾個月,局面更是大幅失控……我們誰也想不到,蘇降雪會突然篡位還那麼成功,短短幾月時間,師父的擁躉被接二連三地架空或殺害,師父的中途去世,更令局面剛有起色就無力回天。唉,縱使是師父在世、天驕輔佐,都被蘇降雪篡了位,更何況師父去世、天驕孤立無援?顯然是輸了,徹徹底底輸了。不過說實話,我們真的很不服,這幾年,我們在天驕的保護下支撐了這麼久,就是在臥薪嘗膽,期待著一個時機,選一個最適當的人,率領我們對蘇降雪進行反擊——寧可一邊維持生存一邊等下去,也一定要反擊!」

  「你們真是又有骨氣又沉得住氣,竟然會想到一直等下去……」海逐浪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蘇降雪趁江湖新舊斷層時篡位,我們當然要等新的江湖成形後再反擊。再說,為何不能等?有天驕在,我們等得起。」風鳴澗冷笑,「若要立即迫蘇降雪退位,單憑天驕還力不能及,但若要令蘇降雪坐不穩位置,天驕綽綽有餘。如我先前那個比方,雖說你蘇降雪當年是權傾朝野的宰相,天驕可也是手握兵權的大將軍——所以這位置雖然蘇降雪篡奪了,實質卻一直不穩,他害我們睡不好覺,天驕也害他提心吊膽。天驕對蘇降雪的威脅,給我們的『等』,創造了再好不過的條件。」

  「幸好天驕站在我們這邊。」祝孟嘗嘆僥倖。

  「天驕顯然是我們這邊。」海逐浪笑。

  「說起來是『等』,其實是『找』啊。師父去世這個打擊,改變了我們選擇繼承人的方式。我們意識到,並不一定要侷限於傳說中的那個『江山刀劍緣』直接選飲恨刀,而更該擴大範圍在天下間不拘一格地找,這樣找到的人,才是對的人,才最令我們放心交託一個武林……但擴大了範圍,可算苦了我們。尋找新主的過程,多坎坷,多辛苦,只有我們自己知道……」風鳴澗說的同時,因為憶及艱難,而面色苦楚,「當時我們把所有的可能性,集中於雲霧山排名的前十,和各大幫派的新晉領袖,還有名揚江湖的年輕豪傑。只要到我們的眼皮底下,就絕不放過。」說到這裡,不禁一笑,「就連名震一時的『絕世悍盜』海逐浪,都被咱們考慮過。」

  「哈哈,一定排除了……」海逐浪笑起來。

  「嗯,立刻排除了。」風鳴澗連連點頭。

  太傷人了……海逐浪欲哭無淚。

  「大角色太少,小角色太多。兩年之久,幾乎一無所獲……唉,本來就沒人可以保證,一定有人會符合我們的期待,也沒人知道,世間到底還有沒有這樣的人,如果沒有,還要找多久……只是,大家都一樣堅決,寧可找不到,也不會降低要求隨便選一個。」風鳴澗眼中閃爍著淚光,「直到去年,才漸漸地有跡象表明,我們期待已久的那個人,終於出現了——不,不是出現,是確定了。那個人,非主公莫屬……」

  海逐浪恍然:「原來你說的這個人就是主公啊!哈哈,好,既是主公,那就沒別的話,支持!」

  「說來也近乎可笑,一開始我們不拘一格地選,本意就是為了避開那個江山刀劍緣,所以才一視同仁、慎之又慎,即便是天驕和柳大叔的意見都沒有全盤採取,要知道,柳大叔三年之前就說非主公莫屬了……後來,推薦主公的人越來越多,落遠空前輩、百里笙前輩、李君前幫主、厲風行幫主,但我們也都因為主公是飲恨刀的主人而對他們的建議有所保留,畢竟,他們可能會帶著個人感情而影響判斷……直到去年夏天,真正地見到了主公魄力,我們才不得不承認,我們要找的新主,還是飲恨刀林阡,並且非他不可……」

  「這還叫一視同仁?你們對主公怕是比對別人苛刻了千百倍了,明明主公有資格,卻因為他身份特殊,愣是晾了他兩年,還連著天驕、柳大叔他們一起晾?」海逐浪忿忿。

  「慎重些又不是壞事……現如今,不是都稱他主公了麼?」風鳴澗轉頭看祝孟嘗,「孟嘗,你也明白了麼?主公他對於我們南宋武林來說,就是期待已久的那個新主。唯有他,可以率領我們推翻蘇降雪一統武林,繼而揮軍北伐成就他父親未盡之功業!」

  「喔……照你這麼說,主公即將回短刀谷去平亂,就好比是『新君歸來,奪權復位』?」祝孟嘗有些懂了。

  「不錯,你終於懂了。短刀谷今昔格局,就盡在我適才說的這個比方裡。」風鳴澗點頭,如釋重負。

  「你說的這一切,我都能懂……你無非是想告訴我,主公比蘇降雪還要位高權重,在主公面前,說話做事要得體,要把握分寸。」祝孟嘗稍帶些失望,沒好氣地說,「不過,林陌是主公的親兄弟,我只是認錯了人而已,有何犯禁?」

  「對牛彈琴!我先前說的話真是白講了……若是平常人家的兄弟,自然沒有禁忌可言。可是他們不是平常人家的。」風鳴澗哭笑不得,「父親和兄長全都是君王威懾,林陌他即便什麼都沒做,一定也會被人看作是王族吧?雖然現在,林陌只是個沒落的王族,但若被蘇降雪加以利用,或者誘引、挾持,你能想像有多威脅?尤其是在這關鍵時刻,還差最後一步就可以剷除蘇降雪,你想不想看見,奸臣還沒除去呢,這邊先來一場爭奪王位的大浩劫?」

  「你……你這比方,貼切麼?竟然……有這麼嚴重麼?」海逐浪蹙眉。

  「有。在林陌面前,少提主公;在主公面前,也儘量別提林陌。」風鳴澗鄭重點頭,「一不小心,萬一林陌和蘇降雪聯合了,可給主公平添了一個沒有必要的敵人。」

  「那麼……林陌對我說,若是見到盟主,帶給她一句話,我還要不要帶?」祝孟嘗問。

  「什麼話?」風鳴澗一怔。

  「林陌托我問盟主,『如果沒有林阡,你會比今天更遺憾麼?』我雖然不是很明白,但心想,還是把這句話帶到的好。」祝孟嘗膽顫心驚地說。

  風鳴澗當即否決:「不可以!不可以帶到!你是糊塗了還是怎的?這樣的話,用腳趾頭想想,也絕不能說!還嫌不夠亂麼?盟主就快成我們主母了,林陌和盟主之間的事情,早就已經是隨風往事,不可以再提及,更不可以在主公面前提及!」

  「那……那就不說了……」祝孟嘗連連保證。

  「林陌他,知道旁人不可能帶這句話,竟然會想到讓你祝孟嘗帶去……」風鳴澗大汗淋漓,「他……他……究竟是何用意……不是答應我不干涉這件事了嗎,怎麼還要去問盟主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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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營帳來,一眾麾下都已整裝待發。祝孟嘗一言不發就躍上馬去,有氣無力催馬啟程,面容裡充斥著莫名的失望和沮喪。

  「怎麼了?」海逐浪察覺得到這種反常。

  「本來我是興致勃勃要見主公的,現在可好,規定了多少話都不能說!」祝孟嘗氣惱不已。

  「孟嘗,你想說什麼,便說什麼。我以人頭擔保,主公他,一句都不會在意。」海逐浪認真地說。

  「當真?」祝孟嘗一怔。

  「若主公他會對這些在意,我海逐浪,也就不會對他死心塌地。」海逐浪一笑,「孟嘗,別信傳說,也別信鳴澗,信我海逐浪。雖然鳴澗一再地強調主公如何位高權重,但你只需想清楚一點就足夠,這一點便是:主公他為何位高權重。」說罷拍了拍他肩膀,「相信我,主公他,既是天驕和風鳴澗他們的希望,也更加是一個、絕對不會讓你我感到失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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