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47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6:00
第371章 變數

    待簇擁在身邊所有的舊知和新交盡散去,將積聚在心頭全部的愉快和怒火都放開,把縈繞在命中一切的往昔和未來皆鬆綁,身邊,餘下的就只有一個吟兒。還有一個吟兒,雖在戰場,卻能讓他淡化爾虞我詐,於是在情場,他希望如瀚抒一樣強烈的哪怕更多的阻力,他可以不由分說就幫她全然抵擋。

  知道瀚抒的突如其來令她心情很不好,於是阡立即帶她去附近的郊野散心,一場雨下完不久,綠葉像被粘連在樹間,泥土還是濕漉漉的,整條路充斥著水的新鮮氣味和夏花獨特芳香。河面有風,漣漪擴散得很大。川東此地,真是個避世隱居的好地方。

  人前從來笑臉的吟兒,此刻再也忍受不住,觸景傷情抽泣起來。他知她為何而泣為誰而傷,眼前這熟悉了三年的女孩,表面是頑石,內心卻怕碰撞。她和他終究不一樣,她怕別人說,她擔憂別人不看好,她在意別人不祝福。

  吟兒啊吟兒,若想發洩,就在我眼前,盡數都發洩了吧。只為你一個微笑,願借你萬份關懷。

  帶著些許愛憐之意,輕拍她肩背,安撫她情緒:「吟兒,瀚抒他終有一天會懂得,亦會回頭。畢竟如你所說,他是咱們的結拜大哥,是那個曾經叱咤風雲多年、正義凜然情深義重的洪瀚抒。」

  哭畢,她淚眼朦朧地抬起頭,賭氣地說:「不要,才不要他回頭,每次見我沒有半句好聽的話,即便要讚我也要先打擊我,哪有這樣的兄弟?不要也罷。」

  果然她心情已經平復了不少,見她微笑,他出乎意料衣袖一揮,竟往鄰近低處燃放了一把火。

  「你,你做什麼?!」吟兒雖知阡素來有玩火的惡習,不料今天在這深林中再度見到,大驚失色,「你縱火?這兒容易失火啊!你忘了蘇慕離的教訓麼……」

  「我有把握,剛下過雨,擴散不了的。」阡淺淺一笑,「見你不順心,傳授你一個方法——從小到大,我不順心的時候,就總喜歡燒書策,以此為發洩。」

  「遇見你之前,我一向以為,大哭一場,大吃一場,就可以解決一切的。」吟兒呵呵笑著。

  「我一直是這麼覺得:只要不愉快的事情全都被燒盡了,也就都徹底地毀滅、永遠不會再出現了,故而我這十九年來,縱然是生死攸關,也遇見過奇恥大辱,哪怕生無可戀的境遇都有過,卻一樣可以撐過來,不管不顧地堅持下去。」阡輕聲說。

  吟兒一怔,如阡那樣的離奇身世,若是給了自己,一定很難挺過去:「這方法當真這麼好?那我倒也要試一試,燒掉的就再也不會出現了……唔,若是洪瀚抒他在這裡,一定把他推下去,哼!」

  阡一愣,哈哈大笑起來。

  「唉,把火滅了吧,老實說,這裡環境真的很好。」吟兒環顧四周,隨即說。

  天下景象,被天空一攬無餘,恰到好處,意猶未盡,如詩如畫如疆場。

  「吟兒想去河的對岸看看?」阡看出她面容中的憧憬。

  「想是想。可是,郭昶他說過,河對岸有孫家的禁地……」吟兒還沒說完,已經被阡拉了渡口停靠的一隻船上去:「怕什麼,天塌下來也有我。」擺渡者看見生意來了,立即伸手要費用,收下後則立刻撐篙,動作快得很。吟兒奇道:「這裡不像郭昶他說得那麼艱難啊,他說河那邊很容易闖入孫家的禁地,還說,要渡河去對面,也得首先要經過某個人的同意才行。」

  擺渡者說:「要渡河,的確需要經過一個人的同意。」

  「可我們……還沒有經過同意。」吟兒一怔。

  擺渡者笑起來:「就是要經過我的同意。」

  「你的同意?!」吟兒和阡齊齊指向他,真是不可思議。

  「是啊,若是我不同意,你二人如何渡河?」

  「這個郭昶,還真會故弄玄虛。」吟兒笑起來,「那這麼美的景色,以後倒是可以常來。」

  「姑娘口中的郭昶,是否便是我們黑(道)會的二當家?」擺渡者問。

  「是啊。」

  「姑娘難道就是?」擺渡者再度打量了他二人幾遍,面露驚奇,「難道你二人……是盟王盟主麼?」

  「正是。」兩人齊齊點頭。擺渡者驚疑許久,忽然嘆了口氣,壓低聲音:「孫家那邊,萬不可掉以輕心啊。寄嘯他年紀還小,有些事情,意氣用事。若是他有任何要求,都一定要去滿足他。」

  阡點頭:「多謝老人家提醒。」

  「都是為了這一帶的安穩啊。」擺渡者笑著說,「真是要謝謝盟王和盟主,最近這些日子以來,川東安定了不少。」

  「敢情老人家是附近村民在黑(道)會的內奸啊?」吟兒狡黠地笑問。

  那擺渡者一愣,哈哈大笑:「當初加入黑(道)會,還真是為了村子能安穩些。」

  「黑(道)會裡,倒是有不少充數的。可見安撫為主是對的。」吟兒說。

  送林鳳二人過了河以後,那擺渡者放了好一群鵝出來,任鵝群撲騰在水面嬉戲,這番景象,自然令阡和吟兒喜愛不已。上岸之後,見那林間小徑也是鵝卵石鋪成,踏上去甚是舒服,路旁野花瘋了似地竄長著,顏色已令人眼花繚亂。

  「木芙蓉,這裡也有木芙蓉。」吟兒喜不自禁,笑靨明晰。

  阡無暇賞花,專注察看著周圍環境,近處有啄木鳥停歇梢頭,空中還時不時飛出其它幾種不知名的鳥兒,並不懼人,飛得很低,連它們的體溫甚至都可以感覺得到。「孫家這裡的景象,與我原先看過的美景都不一樣,竟覺得隱遁之意,勝過先前任何一處。對了,吟兒你可知道嗎?孫思雨和孫寄嘯,原先不是一家的。」

  吟兒一怔:「不是親生姐弟?」

  「嗯,孫思雨的確是孫家的大小姐,但孫寄嘯只是個姓孫的孤兒,只因為孫家家業需由男子繼承,買來的一個男孩罷了。」阡說。

  「原來也是個棄嬰?」吟兒眼一紅,同是天涯淪落人。

  「不算是棄嬰。孫思雨說,孫寄嘯買來時已有六歲,雖然不記得身份來歷,印象裡卻有當時和他在一起的許多人的姓名,隨身也帶著不少證據。從孫思雨語氣裡,聽得出孫寄嘯先前待過的地方是個大家族。」

  「咦?竟背著我與孫思雨交流了這麼多?」吟兒一笑。

  「楚將軍也恢復了不少,估摸著今天回去她就可以醒了。」阡找打地說。

  「不理你了!」吟兒佯怒,笑著走到一片空地上,看四周圍停集著不少鷺鳥,上前去抱起一隻便親近,卻聽一人喝道:「不准抱!」

  吟兒一驚趕緊鬆手,由遠及近一個黑衣少年,熟悉得很,不是孫寄嘯又是哪個。這腔調,這態度,跟十多天前她勸降時遇見的孫寄嘯一模一樣。

  「林阡,鳳簫吟,你二人難道不知這是我孫家禁地?竟敢刻意侵犯,可知後果嚴重?!」孫寄嘯怒道。

  「林阡今日來此,正是為了尋你。這幾日孫當家你行蹤飄忽,我也不得不冒險一試。」阡處變不驚,當即回應。

  「什麼?你是來找我的?」孫寄嘯一怔。

  「自你二當家降後,川東戰事理當告一段落。我知你即便不為你孫家劍法的前途打算,也一定希望眼前身後這些景象得以保留完全,所以極想知道,究竟是何等原因,致使你時至今日還不退出戰局?」阡說的同時,已不像吟兒勸降時的軟硬兼施,而是一切操之在我的氣魄,「個中緣由,若是不能當著所有人的面說,那林阡只有親自前來聽你說。」

  「好。既然你來了,倒是省得我去找你。我最近幾日行蹤飄忽,正是為了從你手上救得我姐姐!而且實話告訴你,昨天我已經得手了,可惜她不肯與我離去,死活要賴在你身邊,還說了無數你跟郭昶的好話。」孫寄嘯說的同時,吟兒和阡都是一愣,想不到真被郭昶言中,孫思雨比郭昶更影響孫寄嘯?!

  「我姐姐她在川東一帶是赫赫有名的美人,想追求她的到處都是,但論武功沒幾個人可以壓得住她,你也知道她的個性外向潑辣,不喜歡的人一個都瞧不上,追求太緊的若在她窗外喧嚷,她興起直接就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往外砸。後來才開始學著收斂……」

  敢情拔了人家的鞋按著人家抽,也叫「學著收斂」?吟兒心服口服,這孫思雨,地地道道是個「粗魯」的女人啊。

  「這些年川東一帶,太多的愛慕者追求者,都是敢想而不敢求,為她而勤學苦練的男人也不在少數,真正能制服她的卻如她所言怕是生都沒生出來。唉,所以令我孫家眾人極是擔心,姐姐她到最後會否孤獨終老。」孫寄嘯嘆息著,苦笑,「不料這突如其來的川東一戰,姐姐她竟然情竇初開,然而——偏偏你林阡,又是即將成婚之人……」

  「孫寄嘯,你想說什麼?」吟兒聽得出弦外之音,不禁立即打斷,語帶敵意。

  「我孫寄嘯也不是不通情達理之人,我姐姐畢竟是後來才出現,想要一朝一夕取代盟主,幾乎不可能。」

  「不是幾乎不可能,是根本不可能!」吟兒下意識地抱緊了阡臂彎。

  孫寄嘯直視著阡:「像盟主這樣的糟糠之妻,你若是棄去了,我雖然不反對,卻也不欣賞……」吟兒當即羞赧著打斷他:「喂!什麼糟糠之妻?!」孫寄嘯沒理會她,繼續說:「所以,你跟她繼續成婚,我不反對也不阻攔,但我姐姐的婚事,你也要在一年之內完成,到時候排場必定不能輸於這次,我川東這邊好歹也人傑地靈,捧場的人絕對不會少……答應我,把我姐姐帶在身邊,從今往後,替我照顧她,愛護她,勿令別人欺負她……」

  孫家姐弟,果真情深。阡心雖震撼,卻斷然拒絕:「孫當家,恕林阡做不到,也決計不會這麼做。我可以幫你姐姐尋覓夫婿,亦可以助她籌備婚事,但和她成親是萬萬不能。」

  「你倒是拒得毫不猶豫,還說得這樣斬釘截鐵?!」孫寄嘯臉色一變。

  「不錯,如今我能帶在身邊、寸步不離照顧愛護的,只有吟兒一人。」阡正色回答。

  「為何?你莫不是嫌我姐姐盜匪出身?!」孫寄嘯言語中夾帶氣憤。

  「自然不是。吟兒和我,也皆是盜匪出身。」阡微笑搖頭。

  「難道如我姐姐那般美貌,竟都吸引不了你嗎?」

  「孫當家,容貌美醜,皆是表象,非吸引便能動心。」

  「若是以我川東孫家的收兵來換你動心呢?!」果如擺渡者所言,好一個年少氣盛的孫大少爺。

  吟兒心念一動,條件雖然的確誘人一勞永逸,但身邊這個名叫林阡的男人,絕不是靠欺騙感情才場場戰事決勝的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6:01
第372章 情深

    「若是以我川東孫家的收兵來換你動心呢?!」孫寄嘯迫切逼婚,道盡了川東之戰的變數。擺渡者的建議尚在耳邊徘徊——孫寄嘯無論有什麼要求,盟王都暫且答應他好了。若換作別的請求,無論多無禮多出格阡也可以容得了,卻想不到這般巧合,偏偏觸碰他林阡不能為。

  阡當即搖頭,反問了他一句:「不知今日孫當家這番話,是你自作主張代你姐姐請求,還是你姐姐授意你來說?」

  「代她請求,與她授意有何衝突?若你點頭,她定然開心,川東我孫家,就立即歸順你林阡,決不食言。」孫寄嘯說的時候,可見少年氣性。

  「其實不然。」阡笑而搖頭,「我與你姐姐相交甚淺,卻也知她心高氣傲,她會否與別的女子共事一夫、甘心屈居盟主之下,孫當家可曾考慮過?」

  孫寄嘯一怔,表情好像在說,是啊怎麼我先前沒想過。

  「再者,如你所說,她追求者多,卻情竇初開,足見她表面豪爽,對待情愛卻是謹慎小心,難道她忍受得了自己婚事這般倉促,非但不能順其自然,反而還要被傳作政治婚姻?」

  孫寄嘯蹙眉,有點頭趨勢。

  「其三,林阡久居江湖至險之地,在我身側,必將成為眾矢之的,時時刻刻凶險,你可願你姐姐陷入危難之中?」

  「你說的,原來就是傳說中的『天之咒』麼?」孫寄嘯半信半疑,「傳言你林阡戰績越是輝煌,情事就越是淒切,難道竟是真的?擁有這雙飲恨刀的人,會給心愛之人帶來劫難?」

  孫寄嘯雖是聽了太多的謠傳,但總體意思卻分毫不差,聽得吟兒神色黯然,而阡也不得不點頭。

  「哼,我卻覺得是在狡辯!你若真是心愛之人的禍害,若真怕給別人帶來災難,那為何拒絕了我姐姐卻不拒絕這位盟主?難道怕害死我姐姐卻不怕害死她嗎?!」孫寄嘯冷笑,不信。

  「難道孫寄嘯你沒有聽過『兩凶相剋』之說?」吟兒一笑辯駁,「我自然不怕被什麼害死,風煙境的神仙說他是『禍根』,那黔西魔門的諸葛老頭還說我是『禍水』呢,我二人,是天生一對的禍害,當然是絕配,理應要在一起。」

  阡卻未被她逗笑,認真回應孫寄嘯的這句質疑:「說沒有擔憂過,是不可能。」吟兒面色一凜,神情凝滯。

  「但愛至深,也就什麼也不顧了。她說她不怕被禍害,我也寧可去禍害她。從今往後,也只願禍害她。」阡敘說時接觸到吟兒的目光,承諾,此生不換。

  「你說的所有原因,還有將來可能的後果,我要好好考慮,三日之內,再給你答覆……」孫寄嘯心下震撼,竟然點頭。

  正說著,又有一大群飛鳥降落棲息,看林外天色,應當有雨要下。這時候一個家丁送上一封拜貼來:「少爺,又有人來挑戰了!」

  孫寄嘯看完拜帖,哼了一聲,面色極度難看:「那人在哪兒?」

  「就在正廳。」

  吟兒小聲對阡說:「他好像是這一帶的劍聖,不知川蜀有多少人挑戰過他……」

  「你們倆,先走吧。」孫寄嘯轉過頭來,態度緩和了還不忘逐客,「阿福,送他們一程。」

  阡看他面色難看,似乎對來客比對自己還要氣憤,心念一動,轉身的同時就對吟兒使眼色,吟兒那個鬼靈精早就明白了,趁孫寄嘯前腳剛走,後腳兩人就耍了小伎倆一起拋棄了阿福,即刻跟蹤孫寄嘯而去。那阿福正待送二人出去,暈頭轉向了好一陣子定睛一看,咦,那兩個人呢?

  孫寄嘯大步流星走進正廳,吟兒和阡亦至窗外,往裡看去,只見大廳內桌椅井然有序,地面上甚至吊在屋子裡的全是花盆,屋內飄散著沁人心脾的香氣,不濃不淡,孫家人,該是很會享受生活。

  卻有兩個正在飲茶的客人,不僅令原以為只有一人前來的孫寄嘯一驚,更令伏在窗外的吟兒身子一顫——

  難怪孫寄嘯這麼氣憤,到這裡來挑戰他的,正是前段日子第一個在川東掀起戰亂、不顧林阡命令在川東肆意殺戮、倒行逆施的洪瀚抒!

  「他……他來做什麼?他剛剛才讚我們平定川東干的漂亮,怎麼現今卻來攪局?!」吟兒適才才哭了一場暫且把他給忘了,誰料他不偏不倚跟他們的路線和時間都安排一致!

  「不,他不是攪局。我知他心裡在想什麼——他在想,川東之戰,由他而起,自然要由他平定。」阡看得懂。

  「從哪裡看得出來?」吟兒一愣。

  「從他帶了宇文白一起來。宇文姑娘溫柔善良,他帶著她,就不會走火入魔。」阡與吟兒對話之時,孫寄嘯已然面帶惱怒地衝上前去:「洪瀚抒,你竟還有膽前來我孫家!?就是你這魔頭,害了我黑(道)會多少弟兄!」上前去立即衝動拔劍,「挑戰我,你來得正好!」然而殺氣來襲,洪瀚抒依舊一動不動,甚至未出武器。

  「孫少俠,我大哥他,已經在懺悔。」斜路里忽然揮出一隻琵琶,那纖纖玉手,揮五弦而清音起,聲音如她相貌一般細膩溫和,正是洪瀚抒統帥的『祁連九客』中的白衣客,宇文白。

  至烈忽遇至柔,孫寄嘯劍中仇怨驟然消隱,再看洪瀚抒果然真心誠意,孫寄嘯撤劍而回,傲然坐回主位,年紀雖小,卻英氣逼人:「不知你二人今日來訪,所謂何事?」

  「看看,說我二人就是今日來『犯』,說他二人就是今日來『訪』,這孫寄嘯也用不著這麼勢利眼,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啊!」吟兒低聲說。阡臉色一暗,哭笑不得:「我們不是鬼吧?」

  「今日前來,只為川東休戰。」瀚抒面色平和,決心下定。

  「真是好笑,當初見人就殺的那個魔頭洪瀚抒,現在竟然向我求休戰?!你覺得我會信麼?前後判若兩人,一定居心叵測!」孫寄嘯冷笑。

  「你怎麼想我懶得去管,我宣戰也好休戰也好,都只為了一個人。當初見人就殺,是因你川東窩藏害她性命垂危的罪犯,如今向你要求休戰,是因她想要平定你們來完成她的功業。」瀚抒輕聲回答。

  窗外吟兒聽得情緒波動,久久不能平復——若是別的時候聽到這句話,吟兒或許只是單純的感動吧,可偏偏發生在他剛剛責罵完她之後,吟兒心裡現在根本就是難受至極——瀚抒啊瀚抒,為何竟是這樣的傻,在人前他責她罵她不看好她不肯和阡和好,可是一轉身,背地裡卻要幫她救她拼了命地彌補她,瀚抒的目的,其實是這樣的純粹……

  饒是孫寄嘯,聽到也不禁一怔,全然氣憤:「就為了一個人,你殺了我們那麼多無辜!洪瀚抒,你就是有千條命都不夠償還!」

  「如我小師妹說的那樣,這些日子以來,我的確對先前濫殺無辜懺悔,但縱然我洪瀚抒償命,事情也無法轉圜,那償命又是何必?孫寄嘯,你若還不休戰,反而繼續與林阡反抗下去,川東之戰,必不會像現今這般平緩,屆時你孫寄嘯,雖然做法與我不同,罪行卻也一樣。」瀚抒說。可是他再怎樣客觀中肯,性格使然都不可能低聲下氣,反倒帶著那由來已久的大哥脾氣,聽得孫寄嘯這孩子怒火中燒:「好一個洪瀚抒,我看你根本不是懺悔,而是向我下命令來了!連盟王林阡都不對我直呼其名,你倒好,連名帶姓地喊!?」衝動之下又要拔劍,宇文白當即攔在其中:「孫少俠,我大哥說話一向如此,無一絲不敬之意,個中利害,還請孫少俠仔細考慮!」

  「我要說的就是這麼多。」瀚抒忍著脾氣起身,阡也實在沒有想到,孫寄嘯面前的瀚抒,竟可以如此的把握分寸,不知是孫寄嘯太孩子氣,還是瀚抒他準備得太充足。即便黑(道)會對他是人人得而誅之,他也敢再為吟兒涉足無數次!

  「我孫家,豈是你想來便來,想走就走的?」孫寄嘯怒喝一聲,「站住!」

  「真沒想到,世間除了林阡之外,還有你對我呼喝『站住!』」瀚抒話中蘊藏的愴然,豈是他對面孫寄嘯能夠理解?然而窗外的阡和吟兒聽在耳裡,卻是再瞭解不過!

  「孫少俠,我大哥今日無心動武,若一定要戰,請讓我來代他!」宇文白立即舉起琵琶。

  「你?」孫寄嘯面露遲疑。

  「怎麼?小看她是個女子?我小師妹,在武林中排名第十一。」洪瀚抒輕淡的語氣。

  「我並非小瞧女子。只是,我孫寄嘯有個規矩,不能傷及以琵琶為兵器的女子。」孫寄嘯說。

  「好奇怪的規矩……」吟兒蹙眉,阡點頭:「孫思雨說過,孫寄嘯的確有這個規矩。」

  「是誰傷誰還不一定了。」宇文白莞爾一笑,「只怕殃及了這裡花草,不如更換了地方再打?」

  「好!姑娘雖負武藝,卻存仁慈之心,實在與你這位大哥毫不相稱。」孫寄嘯冷嘲,生就一副毒舌。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8 16:48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6:01
第373章 義重

    未設桌椅花草的偏廳,佔地雖小,卻比主廳看得要寬敞,倒是個比武最佳的去處。待一站定,宇文白便先行見禮道:「孫少俠請。」孫寄嘯當即回應:「姑娘先請!」

  宇文白微微一笑,即刻半抱琵琶,一招「千呼萬喚始出來」啟戰,那孫寄嘯劍未出鞘,僅以劍柄往琵琶上輕輕一撥,看得出內力實在強勁,宇文白受阻而回,一攏大弦,琵琶聲頓時繁雜而高急,和著這明亮剛性之樂,同時反撲向孫寄嘯的便是一式「銀瓶乍破水漿迸」,器樂皆呈慷慨激昂之意,道是有任何障礙也必能穿透!第二招便如此險高,縱然孫寄嘯見多識廣也驚了一驚,劍柄迎上時仍不願出劍,立即以他內家心法護體,同時寶劍與小弦一擦而過,發出清脆悅耳之音,正要鬆口氣時,才暗嘆不妙——

  原來那宇文白這一招還未結束,儘管孫寄嘯攔得極準、力道也足夠,卻明顯不及宇文白空靈之速!這位武林中輕功絕頂、有「踏雪無痕」之稱的宇文白,一式剛消散於孫寄嘯面前餘音還未絕,另一式已然驟現他背後來勢洶洶,孫寄嘯背後,有樂聲抑揚頓挫,有殺氣起伏出沒!

  真是不該低估了她!此情此境,孫寄嘯必然出劍相迎,三個來回,卻教瀚抒、阡、吟兒都看得投入,雖然緊張,卻也愉悅——明明是比武,卻因宇文白在,而都感覺和睦寧靜,心情自然暢順……

  步伐如音,細碎輕盈,體態如曲,跳躍生動,性格如調,溫婉柔和,面容則如她懷中琵琶,此人只應天上有!

  宇文白手揮五弦,舉琵琶直迎對手,孫寄嘯則取側路而襲,劍若行雲流水。「似是青城派之平沙落雁,但細細一品,又覺得哪裡不對勁。不甚像……」吟兒蹙眉,在阡耳邊低聲說。阡亦點頭:「恐怕和孫思雨一樣,皆是偷師了青城。川東這邊三個用劍高手,郭昶是無師自通,孫思雨更像青城嫡傳,而孫寄嘯卻介於他兩者之間——表像似是,內涵而非。」

  言語中,見宇文白一個閃身,使出一招「煙碎晚鐘」,一改先前高亢,融入不少低沉淒慘之色,孫寄嘯面色一沉,知其不容小覷,不敢怠慢,續出奇招應戰,十餘個來回平分秋色,戰局雙方都那般優雅,卻是一場實實在在的高手之戰!

  阡與吟兒觀戰許久,仍然看不出孫寄嘯劍之來歷,不禁大嘆黑(道)會人才輩出,此刻他已然由被動轉為主動,武功必直入雲霧山排名前十。如宇文白那般內涵毒辣的琵琶,十招之內非但不能將他拿下反而有氣力不濟之相!「這小孩子的內力,怕是他同齡人裡屈指可數的了。」吟兒贊。阡一怔:「他似是只比吟兒小一歲。」「啊?」吟兒一愣。「吟兒竟還叫他小孩子。」阡竊笑。吟兒自是驚呼:「他才十六歲嗎?那他出道時就這般實力,可真像我們的劍聖獨孤啊……」

  「未必及得上獨孤。他勝得如此之快,或許是因宇文姑娘氣力難以堅持所致。」阡輕聲道,「那宇文姑娘,更適合瞬間懾敵,時間一長,很難再有爆發,只會越打越虛,除非背水一戰。」

  說之時,阡也留意到一旁觀戰的洪瀚抒表情極為不對勁,不禁一怔——究竟怎麼了?說擔心不像擔心,似憤怒卻又動情,那兩個還在對戰,他卻彷彿在一旁欲言又止情緒起伏,身體顫抖,雙拳緊握,既像驚疑,又更如激動……好詭異的狀態……

  再拆二十餘招,勝負漸漸分曉,宇文白翩躚的舞步,終究敗給了孫寄嘯玄妙的劍術。孫寄嘯得勝之後即道了一聲「承讓!」而宇文白則微笑退後了一步:「孫少俠武藝果然高超。」回到洪瀚抒身邊:「大哥……」

  孫寄嘯轉過頭來,正想向洪瀚抒發起挑戰,忽然也迎面撞見了這出乎意料的表情,面色也開始不自然起來:「洪瀚抒,你……」

  「你姓孫,是不是?!」洪瀚抒抓緊了他還握著劍的雙臂,完全不顧適才發生了什麼,「我問你你姓孫是不是?!」

  孫寄嘯驀然怔在原地,阡和吟兒俱以為瀚抒中了邪,誰都知道,孫寄嘯他姓孫啊不是嗎?

  「錯不了,你家牆壁上掛著的這畫像,正是我爹啊!」洪瀚抒瘋了一樣地衝上前去,對著牆壁虎目噙淚。

  「你說……說什麼?」孫寄嘯身子一顫,阡與吟兒亦將目光投去,吟兒恍然:「那牆上掛著的畫像,正是洪瀚抒的養父,祁連山從前的山主人洪興。竟被孫寄嘯當神靈一樣供奉了起來……等等,孫寄嘯和祁連山之間,難道竟有淵源?!」

  「還有你手中劍……正是我贈你的啊!」瀚抒愈發證實。

  「你姓洪,難道……便是大哥?」孫寄嘯仿如做夢,只覺自己在哆嗦,「那你呢?你竟是……白姐姐麼?」

  宇文白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待到這聲「白姐姐」出口,手都開始打顫,連琵琶都摔在地上:「你……是……是金鵬?」

  「正是金鵬!」孫寄嘯的淚當即奪眶。

  洪瀚抒大喜過望,大步上來抱住他:「金鵬,金鵬,你竟然在這裡!大哥找的你好苦!大哥找的你好苦!卻怎就在這裡,怎就是這樣相遇的……」

  「大哥。金鵬只記得大哥姓洪,也只記得一個彈琵琶的白姐姐……卻沒想到,洪瀚抒,原來竟就是大哥!?」孫寄嘯眼淚震落。

  「金鵬?」阡與吟兒對視半刻,豁然開朗:「祁連九客,難怪那最小的『金衣客』孫金鵬從政變起義的最起初就只有名號沒有其人,原來……是漂泊到了這裡?!」

  「原來這個黑(道)會的孫寄嘯,其實是祁連九客裡的老幺啊。」吟兒微笑,且感動,「天涯何處不相逢……」

  

  宇文白驚得像深陷泥潭,怎麼拔也拔不出。

  那個蒼白的故事裡,有曲終人散的蕭駿馳和蕭楚兒,有愛恨交織的洪瀚抒和蕭玉蓮,有她孤獨的宇文白,還有他——年幼的孫金鵬啊。那時候兩小無猜,她習慣於在彈奏了琵琶之後對他說,她情願在瀚抒身後一生,做山谷裡最不起眼、最卑微的野百合花,不去守候春天,只願默默綻放,哪怕卑微存在。而他那時尤其喜歡山間隨風飛舞的蒲公英,不愛說話,似懂非懂地傾聽她。喜歡,好像就決定了宿命,所以他從出生開始就隨風飄,和時間一起飄。

  結果,這麼多年了,她還是那野百合花,還是在孤僻的冬天裡看雪。她愛的男人洪瀚抒,卻一心一意去挽回另一個女子的背影。而他,在十多年前,已經消失在他們的生命裡,四處漂泊……

  十年前,像昨天一樣記憶猶新,任是誰都變了,誰卻都忍不住眼淚——

  「大哥,大哥!金鵬被蕭山主賤價賣了出去!」那個奴隸一樣的煉獄,留在印象裡的是深灰色的煙和嗆人的淚與痠痛。

  「金鵬!金鵬!」領隊跑著的是穿著紅衣、追得最快的大哥,踉踉蹌蹌,邊趕邊大聲地呼喊「金鵬」這個名字,絕塵而去的,是無情的馬隊。

  祁連九客的哭喊聲震天動地,那天的夕陽永遠留在文白印象裡,漫天黃沙狂亂地遮住了視野,土地卻依舊貧瘠,人間只是冷血的框架而已……

  馬車裡突然探出一隻小腦袋來,金鵬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小鹿,顫慄著:「洪大哥,白姐姐……救我!救我!」

  瀚抒大聲地吼:「金鵬,你別說話!你聽大哥說!」

  金鵬停下叫喊,視線已經模糊。

  「待大家學會了武功,待大家都報了仇,一定會去找你!就算把這個世界翻過來也要找到你!你聽見了麼金鵬!聽見了麼!」

  金鵬不住招手,不住地喊:「大哥,聽見了,聽見了!」

  當時的文白,已經氣喘吁吁,再也跑不動,癱倒在地。

  瀚抒深呼吸一口,用盡全力繼續追那馬車,那時他武功平平,記不得追了多久,記不得趕了多遠,也記不得他多少次要跌倒,可是他腳下的路卻越來越長……越追越遠,金鵬在馬車裡的叫喊聲,已經聽不見了,他只知道頭上的血在不停地上湧,他看得清楚車輪在滾動,那脫離奴隸命運的夢,他是無法帶著金鵬一起實現了……

  車輪的輻條又重疊在一起,馬蹄聲是那樣的刺耳,瀚抒知再也追不上,孤注一擲解除了腰間劍狠狠扔向他:「金鵬,截住劍!截住劍!」相隔太遠,錯過了最佳時期,但他的方向正確,力量也不絕!

  天可憐見,那孩子總算截住了劍,歡呼:「大哥,我接住了!接住了!」他最後一瞬,留下的是笑容,滿足的笑,那個可憐的孩子……

  然而他的離開,給祁連九客留下的,是無盡無盡的痛——

  「誰都可以賣,獨獨金鵬不能!」當父親洪興歸來,在當時的奴隸主蕭遠面前據理力爭,「金鵬的身上,還有血海深仇要報啊!」

  終於,政變爆發,政變成功,祁連山衰頹,祁連山重振……一切,金鵬都無法分享了。

  花瓣掉落,看不見憂傷和喜悅,看不見失敗與勝利。

  消失了,什麼也看不見了。

  他多想再捧一抔祁連山的土,再淋一遍祁連山的雨,亦想要在風起的時候,看看後山有一片只有兩個人知道的野百合花地……

  

  「竟然,團圓了……」吟兒鼻子一酸,旁觀就已經很感動,多年來她也驚詫祁連九客為何只有八個人,找到答案時,卻竟這樣出乎意料。

  對,團圓。風吹雨打,不曾擊碎任何夢想,如今洪瀚抒已是祁連山的山主,而孫寄嘯,也是川東孫家,當之無愧的少主人。

  寄嘯和瀚抒互相拍打著,哈哈大笑了許久,忽見僵立原地的文白,不禁一怔而動容:白姐姐,她容貌變了,可是,她依舊那樣潔白,那樣默默地……

  瀚抒見到寄嘯的劍,一時情難自禁,贈劍給他之時,政變尚未發生,也沒有發生那麼多的物是人非,如今怎麼告訴他,那些一起長大最親近的夥伴們,如今只剩下我們三個人……

  「真的是白姐姐麼?」寄嘯到現在還不肯相信。

  文白一笑:「你還以為,我是那個個頭矮小的、其貌不揚的小女孩嗎?」

  「真是女大十八變,白姐姐如今,出落得竟這般標緻,所以金鵬才沒有認得出來……」

  「你白姐姐,如今是西夏的第一美女。」瀚抒笑道。

  「對了,大哥,你的意中人——那個姓蕭的女子,她呢?你們可在一起了?」

  瀚抒當即面色黯然一言不發,宇文白知他又在自欺,走上前來:「她已經死了……」

  「不,她沒死!」瀚抒怒吼,表情近乎猙獰。

  「不,她死了。」文白聲音雖輕,卻斬釘截鐵。

  「我說她沒死,便就是沒死。她還活著,只不過換了一個名字,換了一個身份!」瀚抒一時不知是夢是現實。

  「她死了,大哥,節哀順變。」文白低聲道。

  寄嘯看他二人沉默,美麗中深藏著暗湧。

  「殺死玉蓮姐的,是一個女子,名叫鳳簫吟。她……她卻竟和玉蓮姐長得有十分相似……大哥愛上了她,大哥到川東來為的那獨獨一個人,也就是她,大哥不死心,他遇見了一個一模一樣的,不知道是該愛她還是該殺她,他總是騙自己,把自己絞在過去裡。」低下頭來,宇文白不忍看見洪瀚抒落魄的眼神。

  「鳳……鳳簫吟?」孫寄嘯一驚,「你是說,大哥掀起這場川東之戰,其實是為了……盟主鳳簫吟?!」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6:01
第374章 猶疑

    從孫家的別院離開,林鳳二人原是在百感交集裡漫無目的地走的,不料經過了一片人工修剪的草地之後,忽然發現後面等著他們的景色竟更加美好獨特,越觀賞越覺心曠神怡,不知不覺就忘卻了種種疑慮,走得放鬆而享受——這才是真正的散步啊,不像從前,散心的時候兩邊都陣列著盟軍。

  不轉彎一直往前,濃密的樹林蔓延到河畔才有界。林上空曠遼闊,好鳥相鳴,悠然自樂,臨近傍晚,更有萬鳥歸林成群結隊,場面甚是壯觀。鄰近有一土丘,天然橫穿入河,水草起舞飛揚,蘆葦輕搖微蕩。河面平鋪夕陽,碎片淋漓,時而褶皺,其景美不勝收。

  河的正對岸,正是盟軍駐紮之處。天色有些陰沉,明明應該早些回去,卻教林鳳二人都還有些眷戀,正巧那擺渡者一直未至渡口,阡和吟兒便一併在岸上踱著步,偷了半寸光陰賦閒。

  「唉,現在更擔心孫寄嘯要拆散我們了。一旦我們散了,你娶他姐姐,我嫁給他的洪大哥,兩個他生命裡最重要的人都開心,何樂而不為呢。我看,川東這局面,是更難平定了。」吟兒忽然駐足,再悠閒也擔憂。

  「不。川東這局面,其實已經定了。」阡微笑搖頭。

  「為何?」吟兒一怔。

  「說來也真是僥倖,如果他今天先遇到的是瀚抒,也許就會像你剛剛所說的那樣,會為了拆散我們熱血沸騰。可惜他今天卻是先聽我們曉之以理了,三日的時間考慮,不是隨口說說的。瀚抒這件事,對此只是個枝節,而不能有主導作用。」阡微笑答道,「我佔了主導作用,一切都由我說了算。」

  吟兒一愣,呵呵一笑:「這麼有信心?那盟王說有信心,我便有信心。」

  「而且不管他要不要拆散你和我,川東之戰,都理應是結束了。別忘了,瀚抒此去的目的,就是要他休戰。」阡嘆了口氣,「孫寄嘯從前對瀚抒的仇怨,怕是要盡數化解在他二人年幼的情深義重裡了。」

  「這麼說,由瀚抒掀起的川東戰亂,竟然……是真的由瀚抒結束了嗎?」吟兒面露微驚,「倒是有點因果循環的道理……」

  「川東孫家的歸順,真正是緣分弄人。」阡微微一笑,「下面便再也沒有惱人的事了,吟兒,我答應你的,川東之戰結束之後,就一起去尋你的身世。」

  她怔在原地,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分辨了很久,笑道:「又想耍我?我才不受你的騙。」

  「我說的是真的。我體會得到吟兒你心頭的感受,因為我以前,也是孤兒,也極度想找到自己的爹娘。」阡理解地說,「從前都說自己無親無故的人,如我、如小師兄、如流年姑娘、如蘭山,如今也都一個接一個地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了。每次旁人認祖歸宗的時候,我見吟兒都感動至極開心不已,可是開心之後,吟兒臉上就會有羨慕的神色。吟兒在想什麼,我都明白。就算這個孫寄嘯,吟兒都很希望如他一樣吧……」

  吟兒噙淚:「想是想,可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要去尋身世,實在是大海撈針,即便師父告訴我一些蛛絲馬跡,尋也要尋上個一年半載,我們怎麼走得開……」是啊怎麼走得開,連現在這一時半刻,都是偷出來的。

  吟兒似是想通了,忽然揚起笑臉看他:「一切順其自然吧。或許咱們在去短刀谷的路上,有緣就能碰見老頭子呢。」

  「吟兒……」他欲言又止。

  「川東算是平定了,下面的川北之戰,大家也一刻都不能離了你啊。辛苦是一定辛苦的,不過你放心,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吟兒臉上綻放出微笑,微笑,他熟悉的微笑。

  「可是,吟兒,有沒有想過,川北之戰,它不像我們想的一樣。」他此刻迷惘地看著天際,忽然說出一句她聽不懂的話來。

  「不一樣?啊,對啊,短刀谷,是勝南你從小到大一直想去的地方……」吟兒一時未能理解個中深意,點點頭,略帶喜悅,「終於要夢想成真了,一定要剷除那些害群之馬!」

  阡眉間泛著憂愁:「害群之馬……」

  「擺渡的人來了,正巧休息夠了。」船一靠岸,吟兒就跳了上去,回頭來招呼阡。阡回頭看著這片風景,是的,這裡比以往的任何一處,都有隱遁之意。那是為何?那是因為他心裡的隱遁之意,比以往任何一個時期都重啊……

  

  回到駐地之時天色已暗,恰巧在路邊遇到柳五津和一個稍顯陌生的中年男人並排在走,似乎邊走邊還討論著什麼。向來嬉皮笑臉的柳前輩,在這男人面前顯得極為收斂。「這男人本就長得苦大仇深,還一直眉頭緊鎖著,一見便不是個好說話的人,脾氣一定很硬。」吟兒老遠望見那人,就輕聲對阡說,阡想,如果沒有猜錯,這個男人,必然來自短刀谷。

  竟然,連半刻也不能鬆弛嗎……

  迎面相識,果不其然,那中年人正是短刀谷七大首領之一的石中庸。的確,世上就有那些人,名字比任何詞句都更貼合他的性格。短刀谷兵將們最懼怕的這位首領,性情如石,處事中庸,嚴謹苛刻,幾乎不講人情。作為林楚江的知交好友,石中庸一手攬下選擇繼承人的苦累任務,風鳴澗等人四處篩選的「新主」,亦正是到了他石中庸那裡,再三驗證、反覆思量了才落定的。

  「回想當初,你林阡的身世,教我們個個都傷透了腦筋。」石中庸與阡交談之時,並無倚老賣老語氣,但的確面色嚴厲。才談一兩句,話題便直接指向川北之戰。

  憶及過去的三年內林家軍的艱辛,柳五津亦有話要說:「是啊,否則三年之前,新主就已經確定是你,如今的江湖,恐怕又是另一種局面了吧……」

  吟兒一愣:「勝南的身世為何傷你們腦筋?他正是林楚江前輩的長子,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啊……其實我也一直有疑問,為何三年之前,你們不直接認定新主是他,而非得要歷經了三年之久,等他出生入死了無數次才認可他?」

  「鳳簫吟,我只能說,世事真的很難料。如果楚江他一直在世,大家不用煞費苦心去挑選新主,毋庸置疑一定就是他林阡,如你所說,名正言順,家族世襲。楚江大可在他身邊,指點江山便可,父子聯手,足以將蘇降雪剷除。」柳五津嘆息,「可是,楚江偏偏在局勢最動盪的時候去世了,林阡和林陌弟兄兩人,非但不能繼承,更應該不參與江湖才是。否則,會在楚江一去世就成為蘇降雪要根除的目標。要知道,局勢這麼亂,誰成為我們選定的那個人,誰就一定是眾矢之的。他的身世又那麼離奇,弄得不好,既不能服眾,還惹來殺身之禍。」

  「哦,當初不選他,是為了保護他……」吟兒點頭。

  柳五津轉頭看阡:「起先我一心一意想要選你,但聽了大家的勸說,也決定將你放棄,即便如此,當年天驕還是極力地支持你力保你。不過,也算是為了你好吧,我們不顧天驕反對,堅持著不選你為繼承,只將飲恨刀給你,你只是雲霧山排名的第六,可以隨心地去闖蕩武林,但不一定就可以擁有武林。你與你弟弟,若能一直排除在外,便是再好不過。」嘆了口氣,續道:「不過,我們刻意這麼嘗試了,你還是沒有逃得過做眾矢之的。我們沒找你,蘇降雪沒找你,可是金國排名的前二十,是排著隊上門來找你了,現在想想,真是我們錯了……」

  「身世好壞,完全一念之間,盛世之幸,亂世之不幸。」石中庸一句,已述之完全。

  「初涉江湖,沒有父親指導和幫助,卻有未完成的父業壓下來,勝南就是因為身世,一開始就要站在風口浪尖,好事遠比壞事少,起初遇見的全是凶險,後來碰見的都是打擊……」吟兒說時,心疼不已。

  「嗯……身世,就像是一把雙刃劍。遲遲不選勝南的原因,正是在這裡,直到去年夏天,白帝城之戰,勝南突然找我,說盟軍要對金人主動出擊,並且短刀谷只能協助不能插手……就是那一戰,教大家都看見了他的魄力氣勢還有能力,他勝得那麼大,盟軍勢力從西到東從南到北誰都服他……我們才認識到,先前那個『刻意』,是老天爺刻意繞彎子。明明有個好機會,我們差點就都浪費了沒要。算來,也是身世造成的偏見。」柳五津苦笑,「所幸他的鋒芒,是怎麼掩都掩不住的。勝南他,始終沒有被任何封鎖困住。」

  「勝南真是可憐得緊,起先身世太差你們有偏見,後來身世太好你們還是有偏見……勝南他……真是可憐得緊。」吟兒繼續心疼他。

  阡微笑,坦然:「沒什麼可憐,這些都只不過是磨練罷了,若當初沒有這些磨練,林阡又怎能成林阡?」

  「那麼,勝南,短刀谷的事,就拜託你了!」柳五津聽得動容,情不自禁拍他肩。

  短刀谷的事,就拜託你了?阡的臉上,忽然多出一絲猶疑。這份猶疑,映入石中庸眼簾時,是那樣清晰,那樣深刻,那樣鮮明。

  直覺:林阡他,竟不願打這場川北之戰!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6:01
第375章 憂心

    「老柳,你確定,林阡他,真的有決心擔負這場反擊嗎?」

  深夜,柳五津實在睡不著,起身到林子裡閒逛,耳邊反覆叨擾著這樣的一句話。

  這句話,是傍晚石中庸與林阡交談之後轉身第一句就問他的。當時,石中庸嚴肅的表情告訴柳五津,他對林阡有質疑,且質疑的,不是林阡的「信心」,而是——「決心」。

  教這個滿懷期待的柳五津,當時就懵了,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才回過神:「怎麼,當初你可是花了三年才確定他的,難道又要反悔?你老糊塗了?可上哪兒再找一個比他更好的?」

  「當初我們確定他的原因,你還記得麼?」石中庸神色凝重地反問他,「這個繼承人,必須要『及天驕與林陌所不及』,他比天驕和林陌多的那一點,如今還存在嗎?」

  柳五津聽罷就一顫。

  林陌自幼便深邃而憂鬱,常常把「宋室必亡」這樣的話語掛在嘴邊,性格里,少了一絲進取,當然不能為繼承;天驕則更加可惜,明明有堪稱南宋第一的武功,卻寧願坐斷一方偏居西南,每次對他旁敲側擊示意他來擔當這「新主」,他總推辭說要盡全力輔佐林家,骨子裡,少了一份霸氣。林阡比他二人多出來的一點,便是——一旦承擔,便當仁不讓!

  這一點,毋庸置疑,天驕和林陌都難以企及,林阡可以在任何一個位置歷任何一種擔當,無論是小頭目也好,細作也罷,武林第六、飲恨刀的主人、抗金聯盟的盟王、短刀谷林家軍的新主公,一切身份,都恰如其分。令凡事都諸多挑剔的石中庸也不得不嘆:「在我們尋找的過程裡,他一直在征服,無論怎樣的劣勢,都能挺過去,新主,非他誰人來當?」

  「一旦承擔,便當仁不讓……」晚風來襲,似是有雨要下,柳五津輕聲咀嚼著這句,「如今還存在嗎?」

  石中庸說,好似不存在了,當你對他說起川北之戰時,他竟然沒有回應你,而且臉上還帶了一分猶疑!

  是啊,當時他的確沒有回應,也不曾點頭。石中庸一貫謹慎著稱,不會看錯,說他遲疑,他就是猶疑!

  猶疑?認識了阡快整整三年了,他怎樣的為人柳五津可以說比誰都清楚,怎麼可能對該承擔的責任有猶疑!?

  然而就在一個時辰前巧遇船王玉門關和孟流年夫婦,他們也對柳五津說,有一次阡和他們談心,無意中提到「川東之戰結束以後,我就會和吟兒一起去尋她的身世之謎」。沒有一絲預兆,突如其來的一個事實——勝南他,可能不想打這場川北之戰!

  現在柳五津的心頭就像壓了一塊石頭,死活不開竅:到底哪裡出錯了?勝南他,不是一直以剷除蘇降雪為己任嗎!?準備了許久一直到今天,怎就放棄了?勝南他,不一向是最有擔當的一個人嗎!?

  一聲巨響,閃電如一束火焰從樹頂一掠而過,林葉驟然被風雨吹翻。他陡然感應到不遠處有人,不禁心念一動,手已觸刀:「什麼人!」樹後果然黑影一閃,柳五津當即運起輕功,輕易地追及那人,因懷疑他是蘇軍奸細,柳五津不可大意,用了七分力提刀攔他,那人似乎一怔,反手攔擋,兵器為劍,招式甚是熟稔,「萬里悲秋」「古木蒼藤」「無邊落木」,柳五津讀出三個招式,便猜出了那人是誰:「紫煙?!你是紫煙?」

  那人聞言一驚,撤劍退後數步,自行揭下蒙面。不錯,正是。

  難怪看她雖扮了男裝卻體形怪異,原來竟是林阡的親生母親玉紫煙?她怎會出現在此地?!柳五津當然更加驚疑!需知白帝城一役,玉紫煙應該已經帶著林陌回到了建康!

  「阡兒……五津,可否帶我去見阡兒?」屬於母親的痛楚和迫切。無疑,玉紫煙是故意在跟蹤著他柳五津,「我,我連他,一面也沒有見過啊……」

  「你……怎麼還不回建康?不知川蜀形勢複雜嗎?林阡如今是我軍主帥,你和林陌……太危險了!速速回去!」柳五津厲聲道。

  「若不見到他,我決不回去!」玉紫煙斷然拒絕。千里迢迢趕到這裡,豈是說回去就回去。

  「你……」柳五津拗不過她脾氣,「好吧。我安排你和他這幾天見面,如何?」

  「不。」玉紫煙黯然搖頭,「你只要把我安排在離他很近的地方,看看他,就夠了……我這個做娘的,對不起他,哪還有臉見他……看他開心,看他功成名就,就夠了……」

  「你說你這是什麼想法?這麼多年了,怎麼還這麼傻……」柳五津嘆氣搖頭,哭笑不得。

  「聽說阡兒他,就快成婚了,是嗎?據說那個要與他成婚的女孩兒,是雲藍姐姐的徒弟林念昔?可真是應了那『江山刀劍緣』啊。」玉紫煙欣喜的語氣,「他如今成家立業了,我這個做娘的,實在是……開心得緊……」

  柳五津驀地一驚,被一語點醒——勝南他的變化,難道出自這裡?勝南說,他想和吟兒去尋她的身世之謎——對啊,情愛可以改變一個人,勝南他,搞不好就是因為要成婚的緣故,覺得作戰太累了,想休息了,想遁世了?

  

  安頓了玉紫煙之後,柳五津立即就往各位將軍的營帳裡跑,把大夥兒盡數拖了出來聚在一起緊急商議,祝孟嘗、向清風、楊致誠等人,都被他惡意喚醒還睡眼朦朧著,然而一聽說林阡因為吟兒有了隱遁之意,十有八九都提了神舉雙手雙腳反對——

  「不可能,沒看出主公有隱遁之意!」祝孟嘗邊喝酒邊說,「我看他倆就一個信念——婚是要成的,仗也是要打的!」向清風也說:「據我所知,主母和主公一樣,也是心懷天下之人。怎可能因為成親而阻礙主公之步伐?」楊致誠就更不用說了:「不可能!主母不會耽誤主公,柳大叔,主母她捨命救過我兩次了!」

  「對啊,的確不是鳳簫吟的緣故啊……」柳五津點了點頭,「我熟知那個丫頭,其實心大得很,若勝南無擔當,她也不會愛上他。可是,那樣一來,就奇了……」一時之間,更加想不通。

  「那還有誰,會影響得了你們主公?」石中庸蹙眉,問。

  祝孟嘗、楊致誠、向清風見是他來,紛紛正襟危坐。

  「主公他,怎可能會被別人影響?我就不曾見主公為誰改變過。」楊致誠說的時候,祝孟嘗連連點頭:「對啊,我原以為,男人勢必是要被美女給影響的。可是,主公對美女好像都不大感興趣,竟然連孫思雨主動也不要,金北的王妃楚風流睡在他懷裡了,他也沒多動心……」

  「楚風流?」柳五津眉頭一蹙,「我才不在五六天,怎麼又冒出一個楚風流?!」

  「哦,對了,忘了你二人還在來的路上正好沒見到,金北那個王妃,實在是國色天香的水準……」祝孟嘗講了洋洋灑灑一千多句,才把洞中救美的事情陳述給了柳五津石中庸。

  「這麼說來,他最近幾日,都和楚風流在一起嗎?」石中庸蹙眉。

  向清風、楊致誠齊齊點頭:「楚風流甦醒已有三日,但身體虛弱還不能行走。」「主公主母都很關心她的傷勢,閒暇時便去陪伴她。」祝孟嘗看酒壺露了一角,趕緊手背在身後挖坑,意圖藏酒,知道石中庸管得嚴還要明知故犯。

  「楚風流?這根本就是個危險至極的女人啊!」石中庸心中震驚,哪還有空管他,「他擒拿了這女子在手上,卻不殺了她,也不以她為人質與金人交涉,反而救她,那他和楚風流,到底是什麼關係?他為這個女子,已經忽略了金宋之分,已經不在乎敵我之辨,難道他要為了這個女子,便不去短刀谷平亂?!太過分了!」

  祝孟嘗好容易藏妥了酒壺填滿了坑,正待說話,才發現石中庸憤而離開,舒了口氣:「真搞不懂這個老石頭,到底在想些什麼東西。盟軍現在這麼一帆風順,哪用得著這麼憂心?」回頭去重新挖坑找酒壺。石中庸在時,大氣不敢出一聲,石中庸一走,便如魚得水,誰教那個老石頭軍紀嚴明到不近人情?偏偏還石頭脾氣,又臭又硬。

  「沒辦法,戰事箭在弦上,幾位前輩多擔點心,也是應該的。」楊致誠理解地說。

  「老石頭不會以為主公為了楚風流而想隱居吧?這不可能。」向清風道。「

  「他的確不如我們瞭解勝南,不理解勝南和楚風流之間的那份知交之情。可是……」柳五津擔心的,和石中庸完全不一樣,「我擔心的是——就怕這女人,說些不該說的話,挑撥離間啊!」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8 16:5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6:01
第376章 信任

    盟軍之中,不瞭解楚風流與林阡之間那份知交之情的,倒也大有人在,時值阡和吟兒成婚在即,於是謠言並未大肆流傳起,然則那些不明就裡的將士們,私下裡難免要懷疑幾句:明明主公主母愛得深切,為何這楚風流一到,好像感情裡發生了些微妙變化?最近這段日子,主公陪主母閒遊的時間漸漸少了,倒是常常見到他和楚風流在山林間散步,隔得遠眾將聽不清他們講什麼,卻看得出他二人甚是投機。

  何以得到如楚風流那樣一個至關重要的戰俘,不握在手裡和金人去談條件,反倒救她性命?這份關係,絕非尋常人可比,也難怪包括石中庸在內的人們不理解。

  作為吟兒關係最鐵的姐妹,司馬黛藍和林思雪這對活寶一聽最是焦急,本是不辭辛苦從別處跑到這裡恭賀吟兒大婚的,現在一左一右坐在她身側面上全是焦慮之色,看她還有心情讀書,司馬黛藍性急趕緊奪來:「你還有心情讀書?可知道你的婚事還是有不少阻礙的?」「師父,該吃醋了,我若是你,恐怕吃夠了那幾個女子的醋……」林思雪一臉擔憂地托腮望著她。

  「幾個女人?好幾個女人嗎?」吟兒笑問。

  「真不愧是被驢踩過的腦袋!」司馬黛藍慍怒。

  「我……明明是被馬車撞過,不是驢踩……」吟兒鬱悶不已。

  「我給你曆數曆數你的阻礙,孫思雨非但賴在這不走還逼婚,楚風流明明已經傷癒也不肯離開他,這兩位,已經就在眼下了,再往遠看,川北之戰就要開始,他的初戀情人藍玉澤,還在短刀谷裡等著他!還有,你恐怕不知道自己還有個潛伏的情敵啊——藍玉泓那個小丫頭,當初陷害你,也是因為覬覦他林阡!」

  「師父,已經四個了!」林思雪在司馬黛藍身邊幫腔,明明四個還舉了五個手指頭。

  吟兒呵呵一笑,把書奪回來:「不需要吃醋,黛藍,思雪,不能容人的女人,常常都是因為不自信。我現在自信滿滿,犯不著把自己降低到孫思雨藍玉泓那個水平,她們比不過我的。」果然很有自信,「藍玉澤……和他也是過去的事情了,舊情復燃?哼,我在他身邊,他恐怕不會去看藍玉澤一眼了,就像當年他為了藍玉澤不看我一眼一樣。」

  「那麼,楚風流呢?」司馬黛藍問,「一個戰俘,他不拿她和金人要求什麼條件,卻把她救出來細心照料……」

  「在勝南眼中,楚姑娘只是個令他尊敬的將帥之才罷了,並沒有金宋之分。況且從前他們有知交之情,如今見她落難,他當然要拔刀相助。」吟兒說,「如果要以楚姑娘為人質去脅迫金人,不僅對楚姑娘的將來不利,也會令勝南自己慚愧吧。我認識的勝南,決計不會那麼做。」

  「但她是金北第四,『絕殺』的首腦,還是二王爺的王妃,可以牽制一整個南北前十……」司馬黛藍道。

  「牽制得了一時,牽制不了一世。」吟兒搖頭,說。

  「嗯,林阡這麼做,的確令我的南第九很欣賞他。」思雪點頭,提到她深愛的男人、金南第九完顏君隱時,帶著幸福之意,無疑他二人過得相當愜意。

  「可是……師父,你站在楚風流面前的時候,當真自信嗎?是啊,其餘三個美則美矣,對你不會有任何威脅,因為她們不可能站在林阡的身邊,不可能陪伴林阡征戰一世。可是這個楚風流,是論什麼都比師父好的。何況她和林阡之間,有很堅固的惺惺相惜。論才貌,都比師父適合林阡。」黛藍看吟兒已經微露不自信之色,嘆息,「師父在我面前還需要掩藏嗎?其實師父還是不自信吧?這個楚風流,為了林阡,連王妃都不願做,林阡為了她,也忽略了金宋之分。知交之情,是師父也不能比。」

  「知交之情,我不能比,但我卻有和勝南的患難深情,她不能有。」吟兒輕聲道,神色堅決,「黛藍,縱是誰都可以誤解勝南,我都絕不能對他有半絲懷疑,因為我是他的妻子,就該一心一意地信任他。我若是因為這些女子不開心,會當面就跟他提,轉身就忘記,勝南他,值得我相信他,也值得我在楚風流面前都自信。」

  「相信他,那可知道他和楚風流談些什麼嗎?」黛藍眉間有愁緒,「今早遇到柳大叔,他提起很是憂心,他倒是和你一樣,信任林阡絕不會愛上楚風流,可是,他怕楚風流挑撥離間,左右林阡川北之戰的決心。」

  「怎麼可能?」吟兒一怔。

  「柳大叔只是放在心裡憂慮罷了,他說,林阡似乎生了一絲隱遁之意,不大情願再往北去。」黛藍說,「盟王若不去,可教我們一直追隨他的人,怎麼辦才好?」

  隱遁之意?吟兒心念一動,她記得清楚,昨日在孫家莊園賞河畔夕陽時,他輕聲說:「吟兒,有沒有想過,川北之戰,可能和我們想得很不一樣……」再追溯到多日以前的軍營裡,也是他對自己講:「吟兒,川東之戰結束,我們便遊遍江湖,尋老頭子去。」

  隱遁之意……

  可是,吟兒依稀記得,川東之戰發生之前,阡還一心以剷除蘇降雪為己任啊,怎可能會有隱遁之意?

  「不,不可能,勝南他,絕不會是個責任來的時候退避的人。」吟兒搖頭。

  

  責任來時,當然絕不退避。但,若那並不是責任,而是一場可能會因他而起的災難呢?

  川北之戰,真的和想像中不一樣。

  就像短刀谷,從小到大,他將它當理想,一心一意要加入它,血雨腥風中歷練了十九年,一邊接近它,一邊認識它瞭解它,發現它表像是那麼出色、集聚了所有的抗金首領英雄輩出,可是它的內在,竟那般腐朽,那般醜惡——結黨營私,自相殘殺,從禍根蘇降雪開始擴散,膨脹在那個偏狹的國度,權力鬥爭使多少良將早逝、無辜被害、家庭破散……

  如今,短刀谷已不再是夢想,而是他要平定的亂局、他要拿下的江山、他要征服的天下。要親手打破一個夢想,情何以堪。

  光鮮的「九分天下」九位少年英才,只不過是林家軍反擊的序幕和犧牲品,令少年英雄競折腰的「雲霧山排名」,是天驕徐轅為了林家軍的穩定在刻意造勢……三年來,新的抗金聯盟在金人摧殘下孤立無援,泉州剛起、兩淮即亂,夔州黔西有金國奸細和魔門肆無忌憚,江湖新舊交替的斷層,更方便了蘇降雪勢力的日益壯大。

  短刀谷義軍昔日的「七大首領」,父親林楚江和叛徒池喬木已經死去多年,范鐵樵是個文人幾乎對蘇降雪構不成威脅,落遠空在金國的「海上生明月」中培養奸細誰人也不知他的真實身份他也根本無暇回來,柳五津、路政兩位前輩,早早就被架空權力,如今,也快輪到了這位石中庸前輩了吧……七大首領,名存實亡。

  三年來,能夠維持局勢平衡的,實質就只有天驕徐轅一人。也便是說,已經壯大到無可匹敵的敵人們、那以蘇降雪為首的曹蘇顧范四大家族,到此時此刻,足以隻手遮天、目空一切。盟軍尚在短刀谷之外,再興盛也並不會一去就可以扳倒有了幾十年根基的他們!

  ——那麼,為何從去年開始,蘇降雪開始很在意他林阡,蘇降雪為了除去一個還沒有交過手的敵人,竟然親自前來暗殺他?親自殺他,不就故意來招惹他,把一個本來決心還不定的人吸引過去復仇嗎?這樣的懷疑,阡早已有之。

  而且,蘇降雪殺不了他還不依不饒,現在又派蘇慕離蘇慕霖來阻礙他的步伐?!——蘇降雪這樣的行為,並不像一個垂拱而治的得勝者,更像一個地位岌岌可危的失敗者啊……

  阡當然要懷疑,懷疑義軍之中,到底還藏著怎樣的真相,不能只信林家軍的片面之詞就發起一場足以傾覆短刀谷的內亂,所以只能問海逐浪、葉文暄這樣的中間立場,最終在黔西的輪迴山莊裡,阡完善了一個結論——蘇降雪的地位,其實極度不穩!

  這些他們都知道,可是他們沒有一個告訴過他林阡。蘇降雪對他林阡從知曉到在意,從「姑且任之」到「非除不可」,也一定是林家軍的旁敲側擊,他們,一天一天慢慢地告訴了阡關於蘇降雪的一切,卻極速地灌輸給了蘇降雪關於林阡的所有!

  被仇恨矇蔽了頭腦、一味想要反擊的林家軍,自始至終也就在矇蔽著他林阡,三年之期才認他做主公,其實並非只是在等他林阡崛起,而根本就是在等蘇降雪暴露出弱點,這時反擊,才最有利啊……

  不能怪他們,他們沒有錯,但他們,想得太偏激,考慮得就太片面。以為他是救世主,其實他反而會引起不休的戰亂……

  所以,如果現在他就答應了長驅直入短刀谷,的確可以幫林家軍復仇了,但復仇的代價就是——激化了這場潛伏在蘇降雪身側很久的篡位鬥爭,第三方、第四方、第五方,盤根錯節,越牽連就越廣……覆蓋整個短刀谷的大亂,便不得不發。而短刀谷內亂,最大的得益者,莫過於宿敵——南北前十……

  「楚將軍,這次你被蘇降雪的部將越野將軍禁錮,我想不是巧合。」他知道,楚風流的被擒,不是意外,實在也和川北之戰有莫大的聯繫,「越野將軍擒拿你來脅迫金國,一定是因為地處金國的越野山寨,這次遇到了天大的危機,不得不用你來緩解燃眉之急……」

  「林阡。我本是敵國之人,不該告訴你南北前十的目的,念在你救了我也信任我,有些事情,我想我必須告知你,也算是不想勝了你卻令自己慚愧。至於你怎麼做,你自己考慮。」楚風流的回答,更加肯定了他的揣測。

  局面已經發展到和蘇降雪勢不兩立,盟軍和蘇軍的關係已經惡化……是不願掀起內亂,也是不願葬送新的抗金聯盟,更是不願殃及太多的無辜,這場前所未有的鬥爭,阡必須謹慎決策:「你們南北前十,果然也在關注著這場川北之戰?」

  「我只能說,為了這場將來的戰爭,短刀谷的所有人都快瘋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8 16:51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6:01
第377章 紛擾

  那些內情,終於清晰的時候

  縱是他這種習慣了爾虞我詐的人,也不願再聽

  那是個理想不是嗎,誰能允許理想被玷污

  但理想,終究要被現實推擠……

  「林阡,我要說的這些,和柳五津、路政那些人告訴你的都不一樣,他們沒有說錯,我說的也是事實,只不過我們是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位置去看罷了。若是言辭中有得罪,你不必在意,且一笑置之。」楚風流嘆了口氣,並沒有直接述說。

  「我明白,我聽的時候,自然也會帶著自己的理解,楚將軍不妨直說。」事已至此,再令他排斥的內情,他也必須去聽。

  「不錯,短刀谷……瘋了……其實你若是仔細想想你過去幾年的經歷,事過境遷跳出來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短刀谷的鬥爭,從來就沒有斷絕過,從來沒有……」楚風流語帶愴然,「前幾年你南宋武林接連猝死的元老前輩們,死因大半都和短刀谷派系之爭有關,那些禍事,絕不是都由蘇降雪而起,血債命案,也本不該件件都算在我南北前十的賬上,我可以很肯定地說,林家軍在其中,根本逃不了干係。蘇林兩家,都被對方逼瘋了,恐怕沒有一個人可以說,他是清白無罪的……」

  原來抗金的結局,不止堅持到底、避世隱居和死心降金?還有一種結局,叫明明還在沙場卻自相殘殺?!他現在站的這個位置,本就是一路鮮血才抵達的,難道,罪惡還要從他再一直蔓延下去……

  「可想而知,在你父親去世以後局面失衡,林家對於新主的渴求是何等迫切,好不容易你出現了,他們又豈可能放過……」楚風流明白他神色為何有異,嘆息,「好在他們之中倒也有些清醒者,份量舉足輕重,以謹慎的拖延制衡了瘋狂者迫切的渴求。」

  阡心中震懼:楚風流話中的清醒者,是石中庸、風鳴澗這樣謹慎小心到最後一刻才選定新主的所謂頑固派,而瘋狂者,卻包括了一直無條件擁護他的柳五津等人。若非那「身世之說」成功打動柳五津,石中庸再怎樣舉足輕重,又怎可能制衡柳五津那「迫切渴求」?!但無論清醒瘋狂,又究竟誰對誰錯……

  「直到去年的夔州之役,看見你林阡鋒芒畢露一時無兩,縱使是清醒者也覺得你眾望所歸,才沒有繼續拖延下去……」她嘆息的同時,不免苦笑,「除此之外,選擇去年擇你為主,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便是蘇降雪有難——扳倒他的時機來了。」

  阡心念一動:果然……

  「正是在去年,大王爺對越野山寨的圍剿取得了空前的成就,眼看著就要將越野及其麾下盡數殲滅。部將危急,蘇降雪豈可能坐視不管,所以,撥了不少親信去鳳翔府救援,直打到如今快一年多,才勉強可以與大王爺抗衡。為人自負的蘇降雪,不可能流露出他的力不從心,故而刻意隱瞞了越野山寨的危機,林家軍對此雖是一知半解,卻顯然覺得這是個反擊的好機會。」楚風流如是說。

  「越野將軍前段時間還親自到過黔西,看不出陝西義軍有難。」阡疑道。

  「不過是蘇降雪做的表面功夫而已。越野的確來了黔西,但蘇家一家老小全都留在了金國,情勢有多險急,不言而喻。」楚風流搖頭,一笑,「你適才也說過,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蘇慕離和越野犯得著要捉拿我禁錮我?因為我是他們最大敵人的最顧忌啊。」

  「這麼說來,現在的蘇降雪,還在金國擔負著一場義軍的垂死抗爭……」阡思慮著,「原來蘇家已經生死存亡,難怪感覺他地位岌岌可危……」

  ——毋庸置疑,林家軍正是要趁著目前蘇降雪內憂外患發起反擊啊!但林家軍卻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已經遠不止川北天下大亂,首當其衝的是那支在陝西抗金多年的義軍,一旦失去蘇降雪的後援,必定萬劫不復……

  

  「我今天告訴你這些,並不想阻礙你或動搖你,更不願挑撥你與你的戰友,只是為給你另一種觀念而已。川北之戰,是進是退,還由你自己定奪。我知道,你必定有健全之策。」楚風流正色說。

  「我問楚將軍的初衷,正是為了聽取多一些觀念,才便於形成全局之觀。」阡點頭,他與她之間,總有一種思想上的默契,使得很多言辭、都不必解釋,因為她所講,即他所想。

  「除此之外,也不能再往裡說了,否則,可真就犯了私通外敵之罪。」楚風流微笑,語氣卻不以為然,聽得出對金宋之分不屑一顧。

  「今天楚將軍對我的坦誠相告,著實冒了太大的風險。」他一怔,知她其實透露給了他不少。

  「你一個抗金聯盟的盟王,聽我這個敵國的女子敘說情勢,不也一樣承擔了很大的風險?不過又有什麼干係,無所謂風不風險,只要我覺得做得對、問心無愧便是了。」楚風流說,「見了你以後才知道,要打敗你林阡,就要正面直接地打敗你。漁翁得利並不過癮。」

  「而且,也未必能漁翁得利。」他一笑,從這一點看,他和眼前這位楚將軍,到真是一模一樣的看法。的確,若川北之戰掀起,南北前十最可能「漁翁得利」。

  其實,金人應該是除了林家軍之外,最希望川北之戰開始的那一方啊——竟然因為內戰,而敵我首次同一立場,何其悲也……

  楚風流也是一笑,忽然色黯:「可惜得很,你們抗金聯盟,似是不歡迎我這敵國女子,再不走,恐怕盟軍非逐客即誅殺了,不然,還能與你論用兵、比設陣、喝酒、談心。想到這裡,若傷勢怎麼也好不了,到好了……」

  「其實我真不將楚將軍當成是敵國女子。抗金聯盟的最大缺點,就是金宋之分這個觀唸過重,那『金宋不容』的老規矩,是時候該打破了。」阡說。

  「真是天生的破壞者。」楚風流搖頭苦笑,「唉,想當年,我們看你們南宋江湖的形勢,用一句話來概括,便是『一個早逝的帝君,兩個流亡的王子,三四篡位的權臣,無數割據的勢力』,如今,恐怕是『一個天生的破壞者,兩個強悍的幫手,三四忠心的麾下,無數效勞的戰友』了。」

  「這是如何的說法?」

  「當年,你父親林楚江去世,留下你與林陌兩個,短刀谷之內由四大家族統治,短刀谷外是一盤散沙群雄割據。如今,是你在統治南宋江湖,有盟主和天驕徐轅輔佐,麾下是忠心耿耿的林家軍,戰友則遍及南宋。」楚風流笑著,不經意間嘆了口氣,「對了,恭喜你和吟兒了。這幾日我就走了,你與她大婚之時,估計我這個『敵國女子』也不會在場,便先恭喜你們了。對她好一些,愛她,就要愛一輩子,否則哪一天你對她不好了,她會很容易變老。」

  他一笑,且不管她這說法怎樣的新鮮,點頭答應:「自是要與她,一生一世。」她聽罷,面上忽然掠過一絲憂愁,彷彿是羨慕,又依稀是不捨,更多的,卻是落寞:「真沒有吟兒那般好運,遇見一個如你這般的男人可相愛……」

  

  五月下旬,川東之戰最終落幕,果如林阡所料,孫寄嘯因洪瀚抒之故歸順。「開戰也洪瀚抒,休戰也洪瀚抒」的這位主角洪山主,仍舊口是心非,明明還是阡左膀右臂,但又若即若離,在局勢緊張時來,到得勝慶功時卻找不到他的人影。

  川東平定,隨著一眾戰友的相繼到場,不僅阡和吟兒的婚期臨近,也預示著川北之戰即將開始。

  「大理傅雲邱、高昌石磐、山東楊鞍、黔西盧瀟、湖南華一方、我家黛藍、我家的天哥和陵兒,我家的二大爺……」吟兒讀著賀禮上的名字,看著必定要來參加的人的名單,喜笑顏開,「這麼多人,好,早知道有這麼多禮物拿,就多成幾次親了!」

  「女賊的貪婪本性。」阡笑著說。

  「你放心,多成幾次親,也是都嫁給你。」吟兒的伶牙俐齒,對敵人是武器,對他卻甜得要死。

  「女流氓的厚臉皮氣質。」阡繼續找打,也只有在吟兒面前,才會表現成這樣一種……很詭異的狀態吧……

  她笑而不理他,繼續翻那堆禮物,很是投入。

  其實他明白吟兒在做什麼,吟兒很想在那堆禮物裡,翻到她的小師兄沈延,翻到她的結義大哥洪瀚抒,翻到以前一直保護她的兄長越風,這些人,都是最不看好他和吟兒能白頭偕老的人……他忽然不忍看吟兒再翻下去,因為他知道,翻到最終,吟兒會從滿懷期望,轉成慘淡收場,夢想落空的感覺,他再明白不過。

  「江西宋恆、短刀谷寒澤葉、淮南百里笙……」她讀著讀著,突然好像真的鼻子一酸,丟下禮物。

  「怎麼了?反悔不想嫁給我了?」他笑著走到她身後,逆轉她的心情。

  「想得美,你想賴都賴不掉。」她沒有轉過身來,卻低著頭甜蜜地微笑,忽然拾起禮物中的半塊玉玦:「咦,你怎麼把自己的玉玦到處丟?」

  他一怔,看見那刻著「林」字半邊的玉玦,好像正是自己的,卻又彷彿不是,觸及衣袋裡的那份溫潤,他知道吟兒手上的這半塊,來自另一個人:「難道,他也要來?」

  「誰?」吟兒一愣。

  這玉玦,是陌的啊。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8 16:4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6:01
第378章 深愛

    「是川宇?」吟兒看見阡手上的半塊玉玦,才恍然大悟手裡的原來是來自林陌的另一半,「他竟然,用玉玦做賀禮?」說的同時,吟兒把阡手裡的玉玦也拿過來,和陌的這半塊配在一起。

  伴隨了兄弟二人各自都已有十九年的這兩件珮飾,明顯是從一個整體碎裂而成,拼湊時恰能契合,各個角度都結構互補,完好無缺。不知是保護得好還是汲取了天地靈氣,竟無一絲磨損,純淨而通靈。

  吟兒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看著這塊玉時,覺得手心忽冷忽熱。

  「用這做賀禮真是不錯,象徵著天作之合。」吟兒微笑著轉過頭來,卻看見阡輕蹙眉頭,不由得一怔,「怎麼了?」

  「他不該來。」阡神情凝重,簡潔而短促。

  吟兒一怔,亦有所覺悟:「是啊……」放下玉來,甚是擔憂,「蘇降雪不知會多覬覦他,畢竟他的身份特殊,萬一……萬一蘇降雪那個小人,騙川宇說要跟他合作,實質卻把他挾持,足以一邊牽制我們,一邊迷惑那些還不甚知情的林家軍去投奔他,這樣一來……真是危險,川宇不僅會為虎作倀,到最後還可能有性命之憂……」

  阡聽了撲哧一笑,搖了搖頭:「川宇他是聰明人,即便真的有心與我們作對,也知道最佳時期是何時——絕對不是此時。」按著吟兒愚笨的小腦袋,知她也不會在意自己把她排除在「聰明人」之外,「而且,川宇也不會與我們作對,因為沒有任何動機。蘇顧曹范,還不至於有能力誘引他,吟兒你是多慮了。」

  「那你擔心什麼?眉皺這麼緊,學誰不好,學石中庸苦大仇深?」她笑而問他。

  「只是不希望川宇經歷那些、和我一樣的經歷……」阡憂鬱地傾吐心裡話,「命定的浩劫,若他能躲過去,便躲了好,不要無端端地再被陷進來。」

  「勝南其實是在擔心他?勝南不是怕他與我們為敵,而是怕他性命危難……」吟兒點頭說。

  不止如此啊。他還怕川宇和他一樣,遭遇理想被顛覆……越接近短刀谷,越會發現自己不認識那裡,甚至會糊塗得看不清這個人世——理想,竟然有可能會比現實還要一文不值。

  這一刻,縱然是他林阡,也理不順川北之戰的頭緒。雖然誰忠誰奸他心中自有評價、不可能因為一兩句觀念就全盤動搖,然而也深知楚風流所說大半都有根據,川北之戰實在牽連甚廣,如今要打,明顯還不是最好的時機。既然身為主公,他不僅要擔負起幫林家軍復仇的責任當仁不讓,也一定要穩住林家軍日益浮躁的步伐……

  畢竟走火入魔,只是一個瞬間而已。

  「吟兒,有時候,還是更懷念以前闖蕩江湖的日子。」他微微嘆了口氣,言語裡有諸多疲憊。

  

  吟兒一怔,心疼地凝視著他,此刻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是那麼幸福,那麼幸運,而他,背負的一切,又該向誰人說。一時之間,只恨自己不能像雲煙姐姐一樣,一個眼神的交流就能讀懂他、吹一曲動聽的簫就能消解他,也不能像楚風流那樣,有著和他一樣高度的思想、一樣深度的洞察……

  「勝南,是不是……不願打這場川北之戰?」吟兒平靜卻關切地問,「可以對我說嗎?即使不能對別人講。」

  他回過神來,一笑:「看來軍中的謠言實在是厲害地緊,雖然很小聲,你我都聽見了。」

  「嗯,都說你快要成親了,卻還和楚風流散步談心,有時還舉酒對飲。」她微笑說,「好在是止於禮、避了嫌,可是謠言說,楚風流為了你不願做金北的王妃,你於是為了她也不想發起這場川北之戰。」

  「吟兒,若是聽到流言,有不開心有不順心,一定要與我述說。」他認真地說,當年他和藍玉澤,正是因為流言而情淡而分手,分手後才知錯在了何處。

  「聽到流言,的確會很不舒服。」吟兒狡黠地一笑,「不過絕對不是對你,是對流言中的那個『林阡』,那個『林阡』,真不像話,跟現實中的你比,相去甚遠,可是他越不好,就越襯出你的好。」

  他眉頭才舒展開來,因為她的話而爽朗地笑起來。

  「謠言裡說,楚風流的出現,令你赴川北開戰的決心被左右。但我覺得,不是這樣的。不錯勝南的確有動搖,但是動搖的念頭、放鬆的想法,很早就已經出現了,遠在楚風流出現以前……」吟兒說,「四月在黔西的時候就已有之,也許勝南當時還未察覺,現在想來,印象深刻。那時勝南就對我說,川東之戰結束,立刻與我去闖蕩江湖,後來,勝南隱遁的意念,也就越來越頻繁,可恨我一直只當是玩笑,一直沒有為勝南分憂,所以今時今日,才教那些不理解的人,把一切責任,都歸咎於楚風流的出現……」

  「吟兒,不干你的事。」他臉色逐漸改變,他知道吟兒想過問,吟兒可能也覺察出了形勢的暗藏玄機,可是那樣複雜那樣凶險那樣黑暗的內情,他怎能夠讓吟兒來認識來深入!?

  「勝南,我覺得,能令你有抽身而退意念的,不會有別人,只可能是短刀谷。勝南不必為了我不受傷害而不告訴我,因為我縱然與此毫不相干,當上盟主的那一刻也就注定已經是眾矢之的,說好了每一戰都一起,為何想不通的事情不能向我述說?」她誠懇地問他,微笑著抱住他的手臂來懇求,「我真不希望見到大婚之日,有個喜笑顏開的新娘,旁邊站著個神情抑鬱的新郎,那樣教人以為,新郎不愛這新娘,新娘佔了個大便宜,謠言就更多了,政治婚姻的說法就要伴著我們一輩子了呵呵……」

  吟兒啊吟兒,教我怎麼忍心告訴你?其實我還是喜歡見你這般輕鬆簡單,而不能與我一樣,被過多的捆綁牽絆到窒息。短刀谷的種種內情,我絕不能告訴你聽。

  於是阡微微一笑,雲淡風輕地說:「是啊,一時之間真不想打川北之戰,因為如今還不是最佳的時機。」

  「怎就不是最佳的時機?」她一怔,「天驕、無良馬賊、二大爺他們,不都說現在是最佳的時機嗎?」

  「那也是因為,他們為了川北之戰,忽略了陝西鳳翔。若不是昨日詢問楚將軍,我也不會知道,鳳翔府的越野山寨,此時已經危在旦夕……將近一年來,蘇降雪的親信全在鳳翔與金國的大王爺抗衡,蘇降雪擔心自己在短刀谷的地位不穩,所以才把事態遮掩,除了金人和蘇降雪自己,沒人知道會有『危在旦夕』那麼嚴重……」阡輕聲道,「而這次楚將軍被禁錮一事,證明了越野山寨的危機十有八九。」

  「難怪大家覺得是好時機,原來蘇降雪快不行了?」吟兒一愣,「也就難怪蘇慕離逃走之時,臉上的表情那般悲涼……哦,所以,蘇家的人才那麼想殺你……」

  「金國的大王爺虎視眈眈,蘇降雪和越野的大半兵馬都要留在陝西禦敵,所以在短刀谷內的勢力才顯得空虛,形勢有利於我們。但若此時開始川北之戰,越野山寨,頃刻就可以分崩離析。」阡低聲道,「我們的川北之戰,第一步就會害陝西義軍全軍覆滅,第二步,則會是蘇降雪的敵人和蘇降雪之間明爭暗鬥被激化……

  「原來如此……」吟兒恍然大悟。

  「縱然如此,也還有一種相反的可能性,便是蘇降雪並沒有危在旦夕,楚將軍與他們共謀,刻意出現在我的眼前編造謊言,強調蘇降雪危在旦夕,引盟軍大意草率進軍,又或者以越野山寨之存亡牽制我,令我決心動搖,當然,這種可能性,就要看楚將軍的為人了。」阡說。

  「我也寧可相信楚姑娘。蘇降雪這一次,是真的危在旦夕了。」吟兒點頭。

  

  「過去的三年,我一直在穩步地接近著短刀谷,想不到在短刀谷前的最後一步,竟會有了停滯不前的意念……吟兒,原本我二人成親的第二天,應當就是揮軍北上之日,如今,卻在心中一直策劃著如何與柳大哥爭取戰事的拖延。」阡輕聲嘆,「但他們,又有幾人會同意這拖延……」

  她也略知林家軍臥薪嘗膽了幾十年,即便都擁護阡,也一時半會不可能同意阡的拖延:「他們不拖延,那便我們拖延!」吟兒微笑,給阡出主意,「我二人成親的第二天,就是揮軍北上之日——但又有誰人可以決定,我二人成親之日?便把婚期拖延,拖他個永無止境!」

  他一愣,斥道:「餿主意。」雖然為吟兒而震撼而感動,他卻不可能答應這麼做。

  「怎麼了?不是很好嗎?」吟兒一怔。

  「收了這麼多的賀禮,你把這些首領們都晾著?人家大老遠地來,你卻拖他個永無止境?到時候看這些首領都在川東,各地紛紛舉事,那好容易平定的天下不就瞬間全亂了?」阡說著說著,吟兒便被逗笑了。

  「吟兒,不管有幾人會同意我的拖延,我都會努力去試,對柳大哥,對石中庸,對天驕,對路前輩。」阡深情說,「還有,吟兒,婚事絕不能拖延,因為在我林阡的命中,娶你的事和戰事並重,不可以為了後者而耽誤。」

  吟兒噙淚點頭。

  這一刻,因為深愛,她試圖瞭解內幕來分他的憂,也因為深愛,他刻意隱瞞了太多的內幕來阻止她陷入憂愁——石中庸,柳五津,路政,范鐵樵,寒澤葉,風鳴澗……太多的名字從心裡一閃而過,深交的,淺識的,沒有見過的,短刀谷的首領、將帥,或家族,名義上都屬於林家軍,之中又會分為怎樣的派系……

  是的,沒有一個人可以說,他是絕對清白無罪的……

  夠顛覆了麼?好像還有更深刻的吧……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8 16:52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6:01
第379章 無眠

    婚訊,婚訊,婚訊,鋪天蓋地的消息全是婚訊!

  情令智昏,幾日來洪瀚抒除了憔悴之外全是模糊,每天借酒澆愁長歌當哭幾乎沒有闔眼。為了吟兒的另有所屬,為了林阡的覆水不收……

  想不通,醉得連眼睛都睜不開,睜不開,也不想醒過來去想明白……

  成親……瀚抒哥,我們什麼時候成親?玉蓮的笑容,如嬌豔的杜鵑粉紅。他眼前一黑,睜開眼有無數金星在閃,忽遠忽近,驀地,她死去的慘景沖上心頭,那把帶「鳳」字的匕首化成鮮血染紅了視野。

  帶「鳳」字的匕首……鳳簫吟,何以你有和玉蓮一樣的容貌,卻偏偏是我殺妻的仇人?在我抉擇是愛你還是恨你的時候,你把心不知不覺就送給了另一個男人。我追逐的終點,竟成為你逃跑的起點……

  另一個男人,當初在北固山,是誰與我洪瀚抒對酒當歌,互相吐露著心中憂愁,是誰與我洪瀚抒一樣,為情所困只能將愁問酒,那個人,是誰?林阡你還記得嗎……

  川東一帶,到處洋溢著盟王盟主即將成親的喜悅,沒有人會在意到他洪瀚抒的不悅甚至存在。是的沒有人比林阡和鳳簫吟更登對,抗金聯盟的兩個盟主,男子是威武無匹氣宇軒昂,女子是靈氣逼人嬌小可愛,飲恨刀,惜音劍,宿命輪迴的「江山刀劍緣」,他洪瀚抒在那個傳說裡,什麼都不是……

  所以,不能再留在川東表達自己的狼狽,不能顯示自己的痛苦去襯托別人的幸福,便只能快馬加鞭,一路沒有方向地衝,累了停下喝酒喝完繼續上路,直闖到這裡雖然並不知何處,卻總之是不再有惱人的婚訊了,不再有盟軍的威懾了,也不再有人認識他洪瀚抒了……「哈哈……」他看著這一切陌生的時候傻笑過,傻笑完之後卻忽然空虛得一無所有。他以為這樣就可以逃得了了?可逃到哪裡哪裡不還是他洪瀚抒自己的命?!

  「今天我和阿滿求親,她答應啦!」「恭喜你了阿達,你和阿滿真幸福!」「呵呵呵呵,求親的感覺真好,尤其是她迫不及待的模樣,我走出她家門,幸福得要死。」「那那個一直對阿滿死纏爛打的闊少爺呢?」「阿滿不要他,阿滿說,心不在榮華富貴,只在乎真情實意。呵呵呵呵……」

  這裡明明沒有林阡鳳簫吟,連這裡也要勾起他洪瀚抒去想林阡鳳簫吟!

  這幾句幸福的對話便像一樁硬木,死死地捅進洪瀚抒的後腦,把他記憶攪得一團糟,然後一直停在頭顱裡,不停地攪,不停地……心不在西夏江南,只在無垠天地間,心不在西夏江南,只在無垠天地間……小吟,林阡……

  他什麼也不知道,他酩酊大醉,猛地他砸了手中酒罈,衝著那群人的方向。

  那群人正樂著,料不到瀚抒狠狠把桌子掀翻,像厲鬼索命般衝到他們之間,扼住阿達的喉就要殺了他。

  「殺人啦!殺人啦!」頓時,有人來勸架,有人找幫手,瀚抒失去理智,越掐越緊,頃刻那阿達就面呈窒息之相,根本掙扎不得。眾朋友義憤填膺,連掌櫃小二們都看不順眼,有棍出棍,沒棍舉掃帚,個個上前來打瀚抒,可憐瀚抒毫無意識,鬆開阿達之後面無表情地任他們打,直到皮開肉綻都未曾醒過來,似乎沒有一絲疼痛之感……阿達喘過氣來,滿臉土灰地指著他罵,而他,沒被打死,卻好像被打累了,癱坐在地,淚和血雜流,全身忽地一陣抽痛,緊接著宇文白似乎來了,孫寄嘯也來了,可是,為什麼他們能追來、小吟卻不回頭……為什麼……

  「大哥……醒醒啊,醒一醒……不要再這樣下去……」文白退開那群人,從一片狼藉裡扶起瀚抒緊緊護在懷裡,「大哥……」

  「文白……別攔我……我要去……去找她!」他忽然清醒,卻清醒在夢境裡,明明虛弱,還一骨碌爬坐起來,飛奔而去縱身就要上馬,身子一傾斜,卻歪在馬側爬不上馬背去,在眾人指點竊議中,他索性不動彈,貼著馬身胡亂囈語,文白痛苦上前:「大哥,你要找誰去啊,她是鳳簫吟,不是玉蓮姐……」

  「你別管!」她剛一拉他,他猛地抬起一腳,文白慘叫一聲,捂著肩頭倒在地上,孫寄嘯大驚上前,扶起文白,看她面如金紙,急切詢問:「白姐姐!你怎樣?」

  文白直冒冷汗:「不,不,沒事……」

  寄嘯將她扶起,知她傷勢嚴重,立即帶她去酒寨中坐下,她一步三回頭,分明放不下瀚抒。

  寄嘯一掀披風,立馬就闖了出去,一把把洪瀚抒從馬上拉下來,瀚抒還沒來得及坐起,寄嘯攥緊拳頭,一拳便當頭而落。

  文白大驚,不顧傷痛跑過來,眼淚奪眶而出:「金鵬,金鵬,不要打大哥……」

  瀚抒怒而躍起,孫寄嘯又一拳把他打跌在地,下手極重打得他滿鼻子血:「你看看你自己成了什麼樣子!淪落成這樣,你對得起誰!」

  文白泣道:「別……別傷他……」

  瀚抒站起身,身體有些搖晃,孫寄嘯又是一拳,文白奮不顧身趕緊攔在中間:「不要打了!」

  寄嘯收回拳頭,忽地腳一勾,還是將瀚抒勾倒在地:「洪瀚抒,你心裡難道就只有鳳簫吟一個人!你有沒有注意過她宇文白!」

  瀚抒眉頭一緊,不懂他在講什麼,宇文白鬆開勸阻的手,吃驚地看著寄嘯。

  孫寄嘯提起他衣領:「我要你醒過來,像你這樣醉生夢死,你哪裡對得起我們所有人這麼多年經受的煎熬、苦難和離別!」

  寄嘯回頭看了宇文白一眼:「這麼多年,你從來不肯回頭看她一眼,你生氣的時候可以一把推開她,失落的時候可以打她罵她……你做什麼事都死心眼,一根筋!你到底要何時、才能把那些早就不屬於你的東西放下、正視眼前屬於你的一切?!」文白淚流滿面,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

  「為什麼……你……她……」瀚抒看看寄嘯,再看看文白,未及說話,逕自倒了下去。

  「那什麼人啊……」「奇怪唷……」周圍早就圍了一圈人。

  眾人皆醒,獨他醉死了。

  

  「大哥已經睡了。」孫寄嘯關上門,看見宇文白焦急的眼神。年幼一別離,想不到洪瀚抒竟在一份孽緣中苦了將近十年,而文白,竟也一直痴情守了這麼多年……那麼孫寄嘯自己呢,他本不指望命運讓他和宇文白重逢了,但既然重逢,他們各自的人生,是不是該換種方式寫下去……

  「大哥還好麼?大哥他不礙事嗎?金鵬,你與他多年不見,不知他和玉蓮姐還有鳳姐姐的故事,他真的付出很多很深,金鵬,不要誤會大哥……」

  「我打他,不是誤會他,而是為了你。」他輕聲打斷她的話,看她怔住,嘆了口氣,「白姐姐。為什麼你總是生活在別人的生命裡?有沒有想過,你不是別人的奴隸,該有你自己的故事?」

  宇文白心念一動,想起了十年前那個傾聽自己心願的弟弟,當年,她是山腳寂寞的野百合花,而他,是隨風飄落在各個角落的蒲公英——其實最瞭解她的人,是孫寄嘯,不是嗎?

  「白姐姐,可以讓我照顧你嗎?」孫寄嘯輕聲問。她一顫,突如其來的一份情感令她猝不及防,卻依舊保持微笑婉拒:「金鵬,在白姐姐心裡,你永遠是我最好的弟弟,你還小,沒有經歷過愛情,你不懂大哥,大哥可以保護他愛的人,你也不懂白姐姐,姐姐一樣也可以保護自己愛的人。只是大哥的保護是用武器,我的保護是用感情罷了……」

  孫寄嘯安靜地聆聽,沒有再做表態,似乎已經接受了這拒絕。

  「不早了,我先去睡,金鵬,你也早些休息……」離開時,她懷揣忐忑,經過他身邊,一襲白衣,飄然若仙,如出水芙蓉,俏麗卻不明豔,冰清玉潔,怎可能不敲醒他的世界……

  

  徹夜難安。

  為什麼在她的心裡,他會是個沒有經歷過愛情的孩子?只因為他比她的年紀小嗎?若她的心一直不能打開,他應該挽留、離開還是繼續等待?

  可是,命中注定,他絕對不該再錯過這次的相遇……

  「白姐姐,我不會放棄你。」孫寄嘯面上漾起一絲有把握的笑,於心中對自己承諾。這麼多年的戀姐情結,似乎都根源於這位以琵琶為兵器的女子了……

  

  輾轉反側。

  她的心,比任何人都亂。

  她將怎樣去面對寄嘯?今後見面時她該怎麼同他招呼?是衝他一笑還是低頭無語?是若無其事還是心事重重?是她欠他還是她負他?

  明天會是不同的一天,他們會用什麼樣的心情、什麼樣的語氣來講怎樣的一席話?誰先主動開口?甚至,明天他們壓根兒不會相遇?

  文白把心給了天,給了命運,這個孫寄嘯,再也不是十年前那個幼稚的小男孩了,可是,她實在想不通,寄嘯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金鵬,可是,我是你的姐姐啊……

  

  百折千回。

  瀚抒醒來時呆滯地望著屋頂,想玉蓮,想吟兒,忽然竟想起文白。也許,金鵬說的一點都不錯,他不該做什麼事都死心眼一根筋,「像你這樣醉生夢死,你哪裡對得起我們所有人這麼多年經受的煎熬、苦難和離別!」他此刻該做的,是光耀門楣,是振興祁連山,而不是繼續在川東消沉!他不要辜負了誰,也不會再被誰拖累。

  可為什麼,心裡依舊百轉千回……

  

  也是這同樣一個不眠的夜晚,一岸之隔的盟軍軍營,阡獨自一人在風中徘徊。

  一步步走近河畔,月之光輝,如碎金般映在水面,漸漸向他漂移而來。四周靜謐只聞風聲、樹聲、甚至水波蕩漾聲,水之當中,彷彿並無生命,又也許,是這些生命都同身邊景象相安無事了?和平,安寧,寂然,足以令他遠離塵世。

  忽然,山外似響起一陣虎狼之聲,明明發生在天的彼端,卻引得眼前水面動盪,河中生命顯然開始不安,那驚起的漩渦,不由分說也將月拉扯,繼而淪陷。亂世。

  飲恨刀在鞘中又一次蠢蠢欲動,阡知道,它很想參加這場川北之戰。此刻他握緊刀鋒,卻是為了阻止它……

  「為戰而生……」眼前晃過父親林楚江的影子,「爹……可曾預見,三年後,短刀谷是這樣的局面……」

  沒有一盤散沙,可是比一盤散沙還要殘忍,太凝聚,凝聚得盤根錯節,分不清到底誰站在左邊,誰站在右邊,不堅定的人太多,堅定的人,卻可能會瘋狂到走火入魔——

  吟兒說,難怪那日蘇慕離敗走之時,會看見他表情悲涼,吟兒關注的,是當天蘇慕離臉上的表情。

  可是,他林阡對那日的另一幕卻一直銘記於心……

  另一幕——當柳五津和海逐浪一起上前應戰蘇慕離時,海逐浪對蘇慕離痛心疾首:「想不到,你竟卑鄙到這種程度。」可是柳五津說的是——「慕離,現在可相信了?」

  慕離,現在可相信了?相信什麼?

  後來蘇慕離也回答了:「『佈局先發制人,行動後發先至,從未舉棋不定,向來處變不驚』,於他林阡,貼切不過。」

  是相信這一點啊。可是這一點,究竟是誰跟蘇慕離說起的?而這樣一種刻意的炫耀和宣揚,怎可能不引得蘇慕離刻意要跟他林阡比佈局?

  當日他注意著柳五津和蘇慕離對話之時,隱隱約約覺得有不對勁,如今一回想,才知哪裡不對——這些日子以來,他與蘇家的仇怨,根本便是林家軍強加給雙方的啊……

  柳大哥,他的忘年之交柳大哥……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8 16:02
第380章 釋然

    是否越接近一個人的執念,就越會覺得這個人距離遙遠?

  不能說物是人非,因為他認識柳大哥時,柳大哥便已是這樣的人,經歷無從更改,記憶不可抹殺,只不過他林阡只看得見一面,另一面不會對他林阡展現也不必展現而已,若不等到短刀谷內戰浮出水面,柳大哥的另外一面,或許永遠無緣得見……

  初涉江湖、跌跌撞撞的那些日子,統領盟軍、戰無不勝的這許多年,身邊都不缺柳大哥的插科打諢、嬉皮笑臉,柳大哥從來以嘻哈度日示人,以盜馬搶馬為樂,毛手毛腳、頑劣調皮,不認識的人看見他,沒有一個會相信他是短刀谷七大首領之一,他表面好像什麼都不在乎,唯一可能看重的,就只有他的寶貝女兒柳聞因……

  可是,離短刀谷越來越近的這幾個月,柳大哥臉上有過往日的輕鬆表情麼?沒有。彷彿被內戰的氣氛同化了,儘管柳大哥心裡可能也更寧願過安謐的日子,雖然柳大哥很多事情都是迫於形勢身不由己——但柳大哥曾是父親最得力的戰將,甚至是最好的知己,他一定最恨不得手刃蘇降雪——所以,縱然是他激化了阡和蘇家的矛盾,又有什麼錯……

  阡嘆了口氣,答應吟兒說要努力去試、去說服,說的時候是為了不讓她焦慮,可真正做起來,又談何容易?林家軍那麼多年的努力,和對父親生死效忠的決心,不會因為自己的幾句話就擱淺就讓步。而柳大哥,這唯一一個從前可以和自己交心的良師益友,現在阡卻不能對他交心!

  柳大哥,不與你交心的原因,亦是不忍見你失望……

  

  往前走,願路無盡頭。

  飲恨刀林阡,惟能順從命運,去延續短刀谷幾十年不變的權力鬥爭嗎?這個無眠的夜晚,他在仲夏的溫暖中,竟感覺得到一陣凜冽。

  還沒有下定決心,天便已經亮了,川蜀四周的山脈,在這一刻顯得高深清寒。不知是光太暗,或是山太擠、林太濃,竟覺得眼前的山林,不是綠色,而是黑色……

  「像不像那天我帶著你在雲霧山的黑夜裡走,走著走著,天就亮了?當時你對我說,『想不到雲霧山的白天,這般深邃,這般好看』……」

  原來這破曉景象,不止阡一個人的目光留駐?阡一怔而回頭,雲霧山的黑夜,正是眼前人帶他一路走過,走出過去黑暗的世界,從此開始迎接一段又一段的輝煌歲月……

  眼前人,南宋武林至今不滅的傳奇。

  天驕徐轅。阡在闖蕩江湖之前就欽佩他,相識之後更是敬愛他,世間再沒有一個人會像天驕一樣武功蓋世卻還那麼虛懷若谷,事事都以大局為重從不徇私,德高望重到甚至連老前輩都無法企及——是啊誰人不讚嘆,揚名江湖近十年的天驕徐轅,如今不過才二十一歲而已。

  他的到來,便如這破曉一般,似給黑暗中的阡燃亮了一絲光線。不錯,天驕他,不純粹屬於林家軍,也顯然不可能親近蘇黨,他不會是蘇林兩家之間動搖不定的,也不會像柳五津路政一樣迫切復仇,最重要的是——天驕是那樣得值得自己信任、尊敬……

  「天驕。」阡心中雖欣喜,臉上卻從容。

  「我永遠都記得,那天你看著破曉時驚詫卻釋懷的表情,當時看見你那般喜歡白晝景象,我更加下定決心要將你從黑夜裡救出來。」徐轅百感交集。

  「若沒有天驕,也不會有林阡今時今日。」阡心懷感恩。

  「那還記得,我那天曾對你說的話麼?」徐轅微笑問,阡不禁一怔:「哪一句?」

  「『不管走哪條路,是對是錯,你都必須不動搖、不後悔地走下去』。」徐轅嘆了口氣,回憶。

  「天驕說的這一句,我一直都在堅持。抗金,會是林阡一生不變的使命。」阡說。

  「你知道,我說的不單指抗金——屬於你林阡的路,敵人不止有金人,也一定會有自己人。不要覺得他們與抗金無關,他們正牢牢地擋在你的使命前,試圖橫生枝節。」徐轅正色,「要走下去,就不能動搖,不能遲疑,必須要盡快下定決心與他們為敵。」

  「原來,天驕初來乍到,就已經聽聞了那些說法,以為我為了楚風流動搖、遲疑?」阡心一顫。

  「你對金人態度如何,立場怎樣,旁人不知,難道我還不瞭解透徹?你若是一個會被美色迷惑的糊塗人,當年我說什麼也不會助你得到飲恨刀。」徐轅一笑,「況且黑(道)會的俘虜們不是說,『美人計去了你林阡那裡,就一定會反擊』麼?既然如此,自然不擔心你林阡失陷楚風流,倒是擔心那女子通敵叛國。」

  阡亦一笑,感慨萬千。知他的人總是知他。

  徐轅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所以,你不去川北的原因,不可能因為楚風流,而只不過、是顧慮了旁人沒有顧慮的而已……」

  阡一愣,而沉默。天驕果然是天驕,一眼將他看穿。

  

  「勝南,我只是有一點不解,既然你將遲疑流露給了幾位前輩,又為何不向他們解釋你有顧慮?」天驕問。

  「遲疑不慎流露,並非我之本願。沒有極力掩飾而造成他們擔憂,的確是我的過失。」阡帶著愧疚。

  「你最近壓力過大,一時失去周全,也是可以體諒。我不解之處不在遲疑之流露,而在為何你流露了卻不解釋?有誤會不去消除,這樣一來,豈不貽人話柄?」

  「不解釋,只因我目前心中兩種信念並存,去不去川北還猶未可知。若是最終選擇去了川北,足以使任何謠言都不攻自破,解釋反到顯多餘,也免得反覆其詞、令幾位前輩大悲大喜。」阡輕聲回答。

  「你一向都是這樣,再矛盾,再糾結,都喜歡一個人全部攬下,想不通就堵在心裡,誰都妄想為你分擔。」徐轅點頭,理解了他的苦心,不免勸道,「但是你要記得,從前大家是同仇敵愾,現今卻很可能有立場的分歧,這多事之秋,你這一點就成了缺點,不妨試著交流。」

  阡被徐轅一語點醒,點頭:「天驕說的極是。」

  「那麼可以告訴我,你的這份顧慮,是如我猜測的那樣——因為川北之戰是場『內戰』的緣故嗎?」徐轅問。

  阡點頭:「我在軍營多年,深知爭權奪利可以害死一整個軍隊,蘇林兩家的恩怨已經延續了幾十年,中間盤根錯節可能牽連到一整個短刀谷,若我入局,形勢一定更加複雜,若我起釁,則內亂必定激化。我實在不願見到那般場面,而更希望大家能像過去一樣,一致對外抗金。」

  阡不能向吟兒述說的權力鬥爭,也盡在這裡傾訴給了天驕。

  「可惜,勝南,抗金是理想,內戰是現實。此刻不發動內戰,待到抗金事真正迫在眉睫,內患不除,外敵何安?」天驕輕聲勸道,「這與你黔西、川東兩戰的信仰一樣,別忘了,這兩戰你收服的,也全都是宋人。對蘇降雪,為何竟卻不願?」

  「不是不願。即便為了父志、為了父仇,我也一定會在將來的某一天,手刃蘇降雪。」阡搖頭,「但,絕對不是現在。現在起釁,內戰必然最亂,牽連最遠,禍害最久,得不償失。」

  「為何?」

  「因為,陝西義軍有難。」

  「陝西義軍?你指的是,越野?」徐轅面中流露一絲微驚。

  阡點頭,將越野山寨的危在旦夕,扼要與天驕述說了一遍,與告訴吟兒的分毫不差:「天驕,正因我之一去,必然引起短刀谷內戰,亦會傾覆陝西義軍,故而才想將北上之期延後……」阡嘆息。

  「原來如此,聽你這樣一說,我也覺得,如今這時機大不恰當,需從長計議。」天驕點頭,「既是為了陝西義軍,不如也就對柳前輩、石前輩他們也坦言相告。」

  「我只是、不忍令他們失望……」

  天驕一笑:「若是你不肯打川北之戰,他們必定不答應,但如今只是延期而已,幾位前輩也不是不通情達理之人。聽我一言,他們不會對你失望,只會更加覺得你林阡值得他們追隨,值得他們等待,因為你和你的父親,行事作風是那樣的相似。」

  「我明白,經過和天驕的一番傾吐,心中已釋然了不少。」阡面露微笑,的確釋懷。

  天驕微微一笑:「這樣便再好不過。」

  

  傾談過後,阡與天驕循路而回,天漸漸泛白世界卻還未醒來,整個人間,彷彿除了仙山、清流、杉樹,便只有他二人。

  「勝南,恭喜你。立了業,也成了家。」徐轅遠遠看見盟軍駐地,輕聲祝賀他和吟兒的婚事,忽然,提及玉澤,「玉澤也聽說了你的婚事,只不過要在短刀谷裡照看宋賢,所以,應當是不會來了。」

  「他們,還好麼?」

  「宋賢已經恢復了很多,記憶回來了,不過行動還是有些僵硬。」徐轅輕聲嘆惋,終於問,「勝南……若非為了宋賢的手足情義,若非覺得愧對於他,此刻,真的放得下玉澤嗎?」

  「即便只是為了手足情義,我也斷然不會再想玉澤。」

  「這樣,對玉澤而言公平嗎?她愛的一直是你,只不過對宋賢感恩,他二人縱然在一起,也恐怕不會幸福。」

  「若我當初不斬斷情絲,玉澤此刻會如舊日一樣左右為難,對她而言,更不公平,可能還不如此刻幸福。」阡黯然,卻斬釘截鐵,「天驕,不僅當初這樣,如今這樣,將來的我,也不會去打擾玉澤的感情生活,既因為宋賢需要她,也因為吟兒需要我。娶了吟兒為妻,林阡命中再無別的女人。」

  「當初你為了玉澤,常常忽略了身邊的她,如今,卻真是造化弄人。」徐轅嘆,「鳳簫吟能得你這個夫婿,不得不說是她的幸運。」

  阡一怔,笑:「也不知怎麼說,其實,能娶吟兒,才是我的幸運啊。」

  每當心中煩亂,想起吟兒就會自然平靜,亂世中她的粲然一笑,足以令他淡忘一切紛擾。

  任這些紛擾一如既往地湧進他的命中,此生無懼,無憾,亦求無愧。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8 16:5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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