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55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7
第391章 威脅

    那邊談得真是投機,心潮澎湃,氣氛激越,消除了先前誤解,互相引為知己。

    可是,這邊天驕臉色慘白,根本不能站穩。

    不知是哪一句他聽懂了,也不必要去回憶是哪一句。

    不是楚風流,而是鳳簫吟?!

    完顏永漣的女兒,大金國的公主,林阡要娶的女人,抗金聯盟的盟主……

    她才是林阡不顧危險一定要見陳鑄的原因。

    陳鑄和楚風流的聯繫,哪裡是越野山寨,哪裡是黨派之爭,陳楚的聯繫,根本就是她鳳簫吟!

    所以,她才是林阡止步川北之戰的原因不是嗎……

    心,就在嗓子眼,驚詫之間,充斥著恐懼,如鯁在喉,欲哭無淚,卻又想笑。

    說什麼盟主縛不住林阡,太可笑,還指望盟主能幫林阡認清金宋之分?陳靜和石中庸他們如果得知,林阡認不清金宋之分就是因為鳳簫吟……

    「我既娶你金國的公主,又何懼與陳兄成為知交!」這句話,出自誰之口!?

    幾乎是他徐轅一手挖掘和扶植起來的這個人,林阡!這個雲霧山比武堪稱自己最得意的門生,這個閱歷最像自己、為人處世也最貼合自己的後輩,這個自己從始至終一直支持和信任的戰友……現在,竟在與敵人稱兄道弟,說出大逆不道的話,做著荒誕不經的事?!

    怒其不爭!怒其不爭!

    歸路,走一段腳像灌了鉛,再走一段步子又像在發飄。

    就尾隨在阡的身後,卻無法和阡保持距離,一時之間,徐轅只覺得自己看不清他,看不穿他。

    到底是誰在算計誰啊。

    阡此刻聽見了自己的腳步嗎?

    阡從來都這樣,明明什麼都知道,卻裝成什麼都不知道。

    阡從來都這樣,不多說一句話,不做一件多餘的事。

    阡從來都這樣,能夠顧全一切,卻令誰也想不到他顧全到哪一步。

    只是這一次,他不該再放縱著林阡,不能再任由林阡的心如此閃躲!

    「林阡,告訴我,是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

    當這個聲音出現身後,頓時響徹阡的心間。

    太熟悉,竟來自天驕徐轅!

    太突然,意想不到會在此時此地出現,他剛剛才和陳鑄擊掌為誓,酒香還在不遠沒有散去!

    太可怕,這句話帶著強烈的挑釁,驚得阡整顆心都一顫,便如猛然一箭,貫穿了毫無防備的胸膛。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與熱血一同湧蕩。

    難道說,除自己和陳鑄之外,當場還有一個天驕徐轅?!他也聽見了嗎?關於吟兒的身世,一個人是秘密,兩個人是承諾,三個人,卻是災難……

    可是,天驕怎麼會在場?

    一瞬,阡忽然明白了,本該調和的人失和了!天驕沒有去勸解柳路石陳反而幫他們在監視自己跟蹤自己,甚至,很可能是算計自己?適才刺殺一幕猛然躍入心間,徹悟:竟然,天驕也和柳路石陳一樣,不信任他,一同算計他?!

    卻來不及恍然,來不及理清思路,阡沒有資格控訴,而根本就百口莫辯——

    明明是被算計,被質疑,被騙的,可是他的行為令柳路石陳歪打正著!所以此刻他不是受害者,而根本是罪人。不能去審問天驕關於柳路石陳的錯,而只能被天驕和柳路石陳問自己的罪……

    哪有那麼長的時間去組織語言去考慮對策,天驕的突如其來已經浪費了阡太多的時間震驚當場,轉過身來面向天驕,現在他唯一能做的,是不流露驚詫——可是不知道能否瞞住天驕的利眼,他承認他當時忐忑不安到彷彿命懸一線!

    「回答我,她真的是金人!?」天驕問得直截了當,明顯全都聽見。

    嘆只嘆:阡與陳鑄之會面,再小心謹慎,都千慮一失!適才看那些刺客被一網打盡,阡不是沒有想過這會不會是柳路石陳的考驗,但他一心以為,若是柳路石陳的破壞,必定會有人在側接應掩護,不會行事如此不周——可是,沒有算到本該掩護刺客的天驕,用刺客來掩護了他自己……當那些刺客被一網打盡,天驕就可以躲過阡的最後一層顧慮繼續潛伏在側。而他徐轅要刻意監視和竊聽,亦是全天下幾乎無人可察覺!

    且不談他該對天驕氣憤還是天驕對他失望,誰都錯了,誰都理虧!現在他要做的,不是火上澆油,而是謀取支持:「天驕,她是無辜的,她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身世。而且,我也不會讓她知道。」

    「原來……原來是這個意思。」天驕冷笑起來,嘲諷的口氣,聲音很輕,卻根本不信任他,「那麼,川北之戰,是為了她而不去,金宋之分,是為了她而忽略……」

    阡一驚,不曾想他會把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川北之戰,不是為她。金宋之分,本無所謂。」

    「你說什麼!?」天驕大驚,又氣又恨,怒不可遏,「林阡,你……你多年抗金,抗到哪裡去了!?」

    「抗金聯盟對身世的在意由來已久,原本無可厚非,但我親身經歷,明白這樣的在意其實過激。我向來就不覺得,身世該凌於理想之上。我與越風,都是明證,有些偏見,早該摒棄。」阡述說時,不免會想起蒼梧山上大敵當前先綁盟主的一幕,當年事,竟成讖,吟兒真的是金人……

    「她豈可與你相提並論?你的父親是林楚江,她的父親是誰?不是隨隨便便一個金人,是南北前十背後的完顏永漣!」天驕怒道,「金宋之分,如何摒棄?誰都能摒棄,你身為一盟之主,最不可以摒棄!既然她的身世在這裡,你跟她的婚事,必當作廢。」

    「天驕所言,未免荒謬,金宋之分能有這樣重要、重要得可以把吟兒這麼多年的努力和辛苦、受過的傷度過的苦難一筆勾消!?」阡亦覺得吟兒無辜,是以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步。

    只是這一句,令徐轅絕對震驚,也完全失望——

    他是那麼信任林阡,真的無條件地站在阡的立場,他永遠都記得他對柳路石陳的陳述:「所謂的金宋之分,顯然是無中生有,他在金國的統治區長大,細作出身,現今又是飲恨刀的主人,豈可能淡化金宋之分?」

    他也永遠都不會忘,他對阡的信任:「你若是一個會被美色迷惑的糊塗人,當年我說什麼也不會助你得到飲恨刀。」

    現在,回憶起來有多諷刺……

    串聯起近來的點點滴滴,天驕忍不住冷笑起來:「先前,我一次次地為了你而責怨柳路石陳『浮躁』,斥責他們對你的不信任,我向他們擔保,你林阡不可能忽略金宋之分,因為這是領導抗金聯盟最基本的一點,全天下誰都不具備了你一定還堅持著……現在,你卻用你的所作所為,教我徐轅自己扇了自己耳光。你林阡,廢棄了金宋之分,糊塗地被美色迷惑,打著楚風流這個幌子,為了屈屈一個鳳簫吟!」

    「天驕,可知你的這些話,將吟兒從前的功績都一概否決了?你看不見她為了做好這個盟主出生入死,刀山火海都敢拚了命地去,她所有的努力,就敗給一個身世?難道天驕不記得,她從她十三歲起就已經和天驕並稱『三足鼎立』,叛徒是她去手刃的,矛盾是她去平息的,敵人是她恩威並施收伏的?雲霧山比武,她是天驕你一手挑選的盟主,從那一刻起,她就沒有動搖過,抗金的堅定,她未必不如你我……」

    「堅定?她會怎樣堅定?連自己根在哪裡都不知道,怎樣擔負我們的國仇家恨?!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宋人卻沒有依據,最後發現自己是個金人。林阡,你可以預想,如果你還讓她在你身邊,會發生什麼事……她得知了身世可以假裝不知道,然後……以她與你的關係……會時時刻刻威脅你的安危!」天驕堅決否定,「何況,連我也不能斷定,鳳簫吟,會不會是完顏永漣早就安插在南宋的一顆棋子,當上這個盟主,也是他別有用心的設計……」

    「不可能!」阡無法容忍這樣的離譜,「吟兒是什麼樣的人,我比誰都清楚,決計不可能!」

    「不可能?怎麼不可能?連你林阡都可能動搖,都可能犯錯,都可能讓我不信任!試問還有什麼不會發生!」天驕抑制不住要這樣地去傷阡,阡聽在心裡,顯然傷得不輕,此刻他也顯然想清楚了適才「越野山寨」那場鬧劇的來龍去脈,柳路石陳的算計已經足夠他震驚,天驕的威逼和冷嘲更令他絕望,麻木!

    欲過問柳路石陳的算計,已經無權問起,更不忍問起。蘇林兩家真的一樣醜惡,對於短刀谷的理想,已經被完全顛覆。

    想挽回天驕的信任謀取他的支持,但天驕抓住不放的是吟兒,天驕說,想不到你抗金的信念還不如來自金國的一個女人重要。至此,對抗金事業的熱愛,也無端被質疑。

    岌岌可危的,同時還有吟兒。

    「天驕,我只知道,在懷疑者的眼裡看來,什麼行為都有可疑,一旦認定了你是錯的,你做什麼都是錯。既然如此,林阡也無話可說。形勢如此,理解的人總是不用我多說,不理解的人我也不多費口舌。」阡面色冰冷,誰錯誰對,現在都不重要。

    「林阡,你向來是這樣,從不多說一句話。」天驕亦是冷硬的口吻,「可是,這次我不可能再去猜測你,理解你,站在你的立場上為你想。涉及金宋之分,你只有一條路走,放棄她。立即作廢你與她的婚事,把她交到我的手上,我來處置她。」

    「處置她?以你們慣常的手段,怕是要讓她消失吧。」阡厭倦地笑起來,「即便沒有吟兒的這件事,川北之戰,我也堅持延期。如若這幾日我不見了吟兒,天驕一定要記得我的話,這延期,恐怕是要一生一世了。」

    「你……你是在威脅我?!」天驕一怔,氣極。

    阡此刻面對他的只有微笑,沒有更多表情,他知道,此刻他只有多流露出哪怕多一絲的感情,都很可能促使天驕立即對吟兒旁敲側擊。

    如果吟兒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來是這樣,很可能……會選擇自行消失吧,既然如此,當然要先將天驕穩住,哪怕威脅他,也在所不惜!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7
第392章 危殆

    命運的輪盤轉到阡十九歲的這一年,似乎走到了最始料不及,最進退不得,最舉步維艱。川北之戰延期之舉,他的敵人是他的父親,金宋之分敵我之辨,他的敵人是她的父親……

    這一刻,阡知道,真的沒有別條路可以走。

    爹,若要堅持我的理想而推翻你的設想,那就是我將滅飲恨刀刀中戰意,逆天之咒。

    吟兒,若要維持你的身份而匿藏你的身世,那就是我將冒天下之大不韙,覆我之生。

    和天驕一起回歸聯盟,盟軍大多數將士還不知道最近數日,首領之間竟發生了這麼多的猜忌、算計和矛盾,在潛流和激流之外,仍舊保持著悠然和釋然的心境。其實阡所希冀的就是這樣,不要讓柳路石陳的浮躁,先傳遞在林家軍裡,再擴散給其餘盟軍。浮躁,這些無謂的、來自短刀谷每一門每一戶的浮躁。

    可惜現在,已經沒有足夠的條件允許他來控制局面了,他清楚,柳五津、路政臉上的表情,也許,不過幾天就會在海、向清風等人臉上重現。

    一切,就看在吟兒的事情上,天驕和他誰向誰低頭……

    「聽說楚風流與你約見之時,竟有越野山寨的人馬突然闖出來行刺?你還好嗎,可有事嗎?」吟兒早就在路邊等候,一看見他立刻就沖上前來,關心之情溢於言表,她還不知道她現在是天驕的眼中釘!阡緩過神,驀地驚覺危險,立即一個箭步攔上前,擋在天驕和她之間,自然而然挽住她的臂,故作輕鬆地笑:「你放心,憑他們,還動不了你夫君我。」

    吟兒臉一紅而低頭,當然沒有感應到馮虛刀的殺氣,阡卻意識得到,與自己的飲恨刀只有一指尖的距離的那件武器,已經多年不曾出鞘。

    「越野山寨的人,膽子真是不小。」陳靜亦風風火火過來,絲毫不避嫌地把阡全身上下檢查了個遍。

    阡略帶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消息傳得……還真是快……」

    「咦,是啊,楚風流把消息傳這麼快,該不會是故意的?秘密會面,如果公開出來,勢必要擾亂盟軍軍心。所以她藉著越野山寨的刺殺,故意宣揚了出來?」陳靜順理成章地、接著話茬說了下去。

    阡心頭一陣痛,是嗎,是這樣嗎,消息這麼快,其實是你們早就策劃好的不是嗎,只不過天驕他遇到了變故,沒有完成他的掩護,不惜將你們暴露了而已,你們還不知道出現意外,你們還將怎麼演下去……

    「我看還不止呢,這『越野山寨』的人馬,搞不好還是假的,也許是楚風流他們為了騙咱們,找人假裝越野山寨來刺殺她,使越野山寨的危機更像是真。」柳五津順著陳靜的話繼續演。

    「嗯……你說得不是沒有道理……」路政點頭。石中庸則裝成一開始不信,而後才信,評道:「畫蛇添足,欲蓋彌彰。」「是嗎?還一箭雙鵰啊?」陳靜蹙眉,「這楚風流,還真是很有手段。」

    柳路石陳一言我一語地懷疑著楚風流的動機,吟兒聽著聽著,覺得他們說得有理:「看來楚風流的話,還不能完全信?說是她的設局,也不是不可能啊……」阡明白此刻吟兒不該說話,忽然攥緊了她的手,閉上眼,忍受柳路石陳的謊話連篇——說謊就算了,還刻意做戲,太諷刺,太諷刺,教他怎麼能夠聽下去……

    被柳路石陳一引導,觀念自然傾斜,眾將士紛紛面露贊同之色。

    原來,佔上風的,永遠是虛假。阡無心去揭露他們,也無暇與他們發生正面的衝突,更怕自己不具備這樣的虛偽去敷衍作戲,於是就只能沉默,他看不見此刻自己臉上的表情,恐怕就算笑,也是厭倦的笑。

    吟兒被他這一攥嚇住了,感覺他的臉色很差,卻誤解他想讓她說反話,於是立刻就改變立場:「不過,楚風流沒有必要刻意地危言聳聽啊,試想川北之戰掀起,最利於金人漁翁得利了,他們巴不得殺了蘇降雪,不是嗎?」

    聽吟兒這麼一講,在側的海率先點頭稱是,祝孟嘗、莫非、向清風、范遇、楊致誠等將士,亦皆是覺得這句話不錯。

    「金人的確想殺了蘇降雪不錯,但金人更希望他林阡犯錯!」天驕忽然厲聲說,「蘇降雪和林阡,到底哪一個更令金人害怕,不言而明!」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根本就把吟兒那句全盤否定。

    眾人聽來還帶著點鼓舞,連吟兒自己都忍不住點頭稱是,可是,只有阡一個人聽得出,天驕是在針對吟兒啊……

    恰恰此時,有親兵送給柳五津一封信件,應是飛鴿傳書,柳五津看完密報,微微一怔:「看來,還真是誤會楚風流了……落遠空來報,越野山寨的消息屬真……」

    石中庸、陳靜、路政皆是臉色一變:「當真?」

    「落遠空說,越野他們想幫助蘇降雪一起把這個難關度過去,所以沒有對外宣稱形勢有多恐怖,但總有那麼些意志不堅的,透露了出來。」柳五津將信給他們傳閱,「落遠空的『海上升明月』,有不少探子被派去陝西查探真相,應該不會錯。」

    「這麼說來……楚風流說得是真的……延期之舉……亦是應該的……」路政露出一絲笑容。

    柳路石陳如果早一刻知道,也不會走錯那一步啊……阡痛心地聽著他們不再阻礙延期之舉,他們四個,真的像牆頭草一樣,風一吹就是一個立場。

    可是,「越野山寨」,這個從前的大矛盾,相形之下,現在已經小得微不足道;所謂的「黨派之爭」,也不是楚風流陳鑄告訴阡的,而是柳路石陳自己做出來的,川北之戰,表面的正義,已經全被柳路石陳的所作所為毀了……

    何況現在,最大的阻礙,早就不是越野山寨,也根本不再是黨派之爭了……都不是了……

    除了林徐二人之外,又有哪一個,瞭解誤會正在升級?都以為立場統一了,麾下們都喜笑顏開,首領們也不再顧忌。如果所有的事,都能像表面那麼簡單順利……

    吟兒微笑著聽柳路石陳讓步,開心地說:「那敢情好啊。我就也覺得,川北之戰,一定要充分備戰,不能魯莽。延期之舉本就是應該的。」

    確實是阡心中所想,確實一點都沒有錯,這一刻他知道吟兒想表現得立場跟他一致,想證明延期本不是他一個人的決定,想第一個開口支持他,換作平日,吟兒的話就是盟軍的氣勢。但此刻,誰能料她在天驕的心裡會成為延期的始作俑者、會成為林阡奪權復位的絆腳石?!

    「鳳簫吟,我有話要對你說!」天驕猛然間說出的這一句,充滿了挑釁和敵意,驚了在場每一位,以至於適才的和平驟然中斷,這麼多年,從未見過虛懷若谷的天驕,對誰發過這般……脾氣……

    「天驕……說……什麼?」吟兒迷茫地看著天驕,微笑還在嘴角沒有消失,一雙大眼睛裡充滿著疑惑。這一問,問得小心翼翼。

    阡知道天驕要說什麼,被氣憤填滿了內心和腦海的天驕,一時忽略了自己先前對他的威脅,要在眾人面前即刻揭穿吟兒有關她的身世。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允許這樣!阡即刻將驚呆原地的吟兒一把拉到身邊,二話不說直接就吻她,背對著天驕他無所謂天驕現在的心情,只想要提醒天驕,眼前這女子,對我來說何等重要!

    阡抱住吟兒就吻的舉措,愣是誰也無法料得到,換作平時,也許圍在旁邊看看還會道幾聲好烘托一下氣氛,可是現在站在一旁的人都傻了一樣站在一邊丈二摸不著頭腦。片刻,海掐掐祝孟嘗的臂,得到一聲尖叫才相信,這是真的。

    莫非、范遇等人也僵在那裡,此情此境,該鼓掌呢,還是該竊笑,或是理智地退出去?柳路石陳更是好生疑惑,天驕和林阡,今天都是怎麼了?

    吟兒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哪裡料到適才發生的到底是什麼:「怎……怎麼了……」茫然地看看阡,又看看天驕,不解何故。

    「天驕是跟你開玩笑,天驕想對你說,讓你在延期的這些日子裡,看管好我。」阡微笑,「這一個月,我林阡,就交給你鳳簫吟管制約束了,是你一個人的。」對吟兒是幸福的言辭,對天驕卻是脅迫的內涵。

    「延期,一個月?」柳五津一愣。

    「這一個月,短刀谷的諸多軍隊,不該再為奪權備戰,而應當去陝西助越野抗敵。」阡已經忍到極限,冷硬地說,斬釘截鐵,不容辯駁,「盟軍暫時止於川東休整,不予作戰。否則,一定有不必要的消耗。」

    不必要的消耗,當指內耗。不知道柳路石陳聽見的時候,聽不聽得懂。

    其實他已經膩了最近糾纏的一切。

    如果還選擇不變的僵持,川北之戰必定還有變數,林家軍今天說同意延期,明天又會出現另一個呼聲說不延期。盟軍可能也會被這種情緒傳染。越想把矛盾消解得無聲無息,越會出現新的矛盾。

    唯一的方法,只能不再僵持,冷硬決絕地解決一切。像今天這樣撂下狠話,沒有轉圜的餘地。阡要交待的一切想必已經很清楚:在這一個月內,柳路石陳,沒有誰可以動抗金聯盟一家軍隊,不必指望把盟軍搬去短刀谷掀起內戰。延期只一個月,已經是足夠的寬限。

    今夜之後,柳路石陳理當會發現他們的行動失敗,當然,越野山寨這場鬧劇他林阡會想辦法大事化小,只不過給柳路石陳一些內心懲罰罷了。當柳路石陳明白了今天他為什麼如此狠硬之後,理虧的他們顯然會做到令行禁止,會對他們的所作所為反思。

    然而,天驕會怎麼做,卻是阡一時半刻根本不能想到。

    危機四伏,阡心中顯然有太多後顧之憂,關於吟兒的身世,他不是不害怕,害怕人群一散開,天驕立刻就把真相說出來。他甚至看見每一個別人,都感到這個人看吟兒的眼神有異。靜下心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過慮了——天驕的心情,一定和他一樣——怕對方做出一個自己無法應付的舉動。

    就這樣被牽制著,才知道什麼叫度日如年。半天之內,眼神都找不到一個交匯點……

    傍晚在河畔觀天時,這裡只剩阡和吟兒兩個人。

    夕陽在靜默中等待死刑。

    空中的浮雲被夜促黑,當落日終究拖成一線白,惟余的光亮便沿著川東山脈的輪廓伸展開去,向西、向北,無須千萬里,短刀谷領域。

    他們都希望他成為那裡的新主人,新君歸來,奪權復位,而他,竟為何摒棄了他最初的理想?也許他們會說,是他變了,也許說他變得自私,也許說他變得怯懦,也許說他變得杞人憂天……

    可是,是他變了,還是理想變了?吟兒明白得很,只聽過一次黨派之爭的她都體會得了那種嚴酷,何況像阡這樣,幾乎什麼都已經知道了之後……

    「短刀谷的派系之爭,是不是很激烈?」吟兒問他,「我聽你今天對幾位前輩態度冷漠,竟不容辯駁……」

    「嗯,所以我必須把幾位前輩最近帶來的人馬都趕回去。得趁著他們現在同意延期,對他們施壓,迫他們回短刀谷好好正視個中利害。」沉思中的阡微笑著側過頭,向她解釋,「川北之戰,不是說打就打的,草草入局,只會互損實力。」

    「可是,奇怪的是,天驕好像把矛頭對向了我,難道是誤以為,你為了我不去川北?」吟兒奇問,「這川北之戰,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我其實很期待打的。」

    「喔,他是怪你沒有好好看管我。」阡一笑,「他為了今天楚風流遇刺的事有些誤會,覺得我不該在大婚之前還跟別的女人見面。怪你太放縱我了。」

    這個充滿善意或惡意的謊言的世界,唯獨吟兒是真摯的單純的,可是吟兒卻總是相信別人。此刻她微笑著搖頭:「天驕真是狗拿耗子,你我之間的事情,關他什麼事啊?!哦怪不得了,難怪你立刻就……」吟兒想起那突如其來的一吻,面上緋紅,低下頭去,「原來你不是真心實意的,只是做給他看啊……」

    阡微微笑,不置可否:「好像大嘴張那邊,又有了些新傳言,我……也不能制止,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啊……」

    「大嘴張說的那個『金宋之分』的段子?我都會背了。」吟兒笑說。

    「那些傳說,你聽見了也不必去管。我對楚將軍,真的只有讚賞和欽佩,即便忽略金宋,也與情愛無關。」

    「我明白。勝南命中本就不止我一個重要的人。像當年一樣,肯為玉澤姑娘獨身闖入點蒼,敢為雲煙姐姐不惜背離聯盟,現在願為楚將軍而堅決忽略金宋,這些事情加起來,才是一個完整的林阡,便是我愛的那個林阡。」吟兒微笑看著他。

    阡不禁一怔,不得不為吟兒這句話而撼。那一刻,鬱積在心中多日的緊迫感盡數釋懷,化為一聲長嘆,忽然就把吟兒攬在懷裡,抱緊了不松開,很久很久。亂世,無論血雨腥風,還是爾虞我詐,只有和她一起的時候,才是自己可以完全放心,可以完全真心的時候……

    在這個本來心亂如麻的夜,得到吟兒這樣一句理解的話,他的潛意識告訴他,就算天下人都來逼迫他負吟兒,那也是天下人錯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7
第393章 傷變

    入夜之後,川東這片幽靜的小村落,沒有了戰局,不引人注目,但戰亂的痕跡卻屢銷不去,范遇在河畔取水時,心還在撲通跳個不停,他知道,那是種持續輝煌後無法沉澱的心悸。心悸,悸這來之不易的一切,會突然間不翼而飛……

    范遇終究和海、祝孟嘗這一類的驍將不同,他一向擁有敏銳的洞察和清晰的頭腦,對於今天天驕和林阡雙方的反常,他完全能夠洞察且體會,雖不可能想到吟兒的身世那麼準確,卻也能隱約覺察到,將有一起風波因為吟兒而在天驕和林阡之間生起……

    矛盾似乎在不斷地轉變中越來越深了。范遇嘆了口氣,起身剛要走,忽地發現叢林後面一個熟悉的身影,藏在黑暗之中不仔細看根本就分辨不出,但從范遇這個角度,恰好能看出來是誰:大嘴張?他一動不動躲在這裡做什麼?

    雖然這位大嘴張平日裡為了挖掘他說書的題材到處亂竄蒐集八卦,也經常有這種鬼祟詭異的行為舉動,但是,范遇從來沒有發現,大嘴張竟然能行動如此之快,只一個瞬間,已然不在原地!悄無聲息,不露痕跡!

    范遇近前去看,找了許久都沒有影子,看來是真的離開了,還沒來得及考慮,乍見路的那端由遠及近兩個身影,靜靜行路未曾張揚,不是盟王盟主又是何人?他二位應該是從河畔觀景談心回來,盟主一路都靠在盟王身邊小鳥依人,儘管只是走路而已不說話,盟主面頰上都掛著幸福和開心的笑,而盟王的神情裡,亦盡顯風輕雲淡,彷彿,本沒有什麼不快的事情發生過,將發生……

    范遇想,盟主真是個奇人,好像會把開心帶到她存在的任何一個角落,盟王眉間從來都綿長的憂鬱,遇見她便慘敗地逃光了。連范遇看到這幕情景,不知不覺也把適才心悸拋到了九霄雲外,在路旁恭候他倆。

    「咦,范遇這個智多星,怎麼也跑到這來了?」吟兒眸子一亮,先看見了他向他揮手。

    范遇正想答話,突然全身一震,足足停隔了半晌,驀然想通了:「將軍!盟主!怕是……怕是……有人在跟蹤你們!」是啊,大嘴張為何平白無故地出現在第二刻阡和吟兒就出現的地方、等他們一來就迅速消失!?范遇一邊點頭,一邊更加透徹:「他們的跟蹤,不是就近窺聽,而是遠距離的監視,所以……所以……很難發現……可是,訓練有素……」

    吟兒聽得震驚,阡卻一笑,既淡然,也倦怠,明顯早就已經知道:「那便讓他們監視去吧。反正也沒做什麼對他們不利的事。」

    吟兒一愣:「可是……剛剛……」

    阡嘆了口氣:「日夜防著家賊,著實沒有意義。」

    范遇也是一怔:「將軍,原來知道自己正被人盯著?」

    「名義上保護我安全的這些,十個有九個都在盯著我。可是,又有什麼辦法,不都是短刀谷精挑細選的麼?」阡苦笑。

    「將軍不曾想過,整治這群身邊的人嗎?」范遇問,「其實上次在黔西作戰,蘇慕離趁人之危要來對將軍你不利,那時我就覺得大嘴張這些人武功平平,無所事事……本以為大嘴張就一張嘴口無遮攔的,現在才發現……他們不是無所事事的。」不禁也嘆了口氣,「唉,我也明白將軍為何不整治,若是真的整治了,就是真的要和短刀谷撕破臉了……這根線,還是緊繃著,不要斷的好。」

    「這次的主動權,不在我的手上。范遇你是明白的。」阡輕聲說。

    范遇點頭,再明白不過,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其實從始至今,阡都沒有去把主動權握到手裡,或者說,阡不希望他自己掌握。

    那夜,除了范遇,其實還有莫非來找過阡,所說的,所慮的,基本一致。他的眼神術判斷向來精準,顯然不可能把大嘴張忽略在外。

    「這些人……就任憑他們活動在林兄與盟主周圍麼?那對你們的生活,該造成多大的困擾?不像保護,倒像禁錮了。」莫非慍怒的口氣。

    「莫非,這一段,就暫且讓我和吟兒居於劣勢吧。」阡微笑平息他心中怨氣,話中卻好像略帶深意。

    「好,林兄。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莫非必當竭力為林兄分憂。」莫非臨走時,焦慮少了很多。

    吟兒也總算明白了黨派之爭遠比想像中凶險,不禁噙淚說:「大嘴張……我早就說過要把他調遣開可是一直沒有動他,我原以為像他這樣的人雖然麻煩了點可是不會奸險,現在才發現,他一直用他的麻煩在掩蓋著他的奸險……太不可思議了……」

    「越看上去不像的人,其實越是啊。只不過大嘴張的那張面具,不叫『偽善』,而是『膚淺』罷了。大嘴張就是打著蒐集故事的幌子,在蒐集著情報……」阡苦笑,「吟兒,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吧。」

    「嗯,我明白,我明白為什麼勝南不要佔主動權,因為勝南不想與他們衝突……可是勝南為什麼甘心佔劣勢呢?如果現在把身邊這些人適當地清理一番,可以對無良馬賊和天驕他們起到一定的威脅作用,也是對延期之舉有利的。為什麼不用呢?為什麼要佔劣勢?」吟兒不解地追問。

    阡回答不了,他不能回答。

    他必須佔劣勢啊……現在他只求自己佔的這份劣勢,能給天驕一個優越感或者說是平衡感,使之一時還不會和自己理論到吟兒。如果現在阡在延期之舉這個問題上佔優勢,那吟兒就……就很可能會被天驕揭穿身世,以取得形勢上的平衡……是啊雖然天驕揭穿吟兒要冒著失去他林阡的危險沒錯,但是只要阡和柳五津等人之間有一絲明顯的裂痕,那麼天驕一定會想,橫豎我都要失去林阡了,還有什麼可怕……

    阡於是隨便找了個理由敷衍了吟兒,一邊有些緊張害怕,一邊心裡竟剩著一絲甜:想不到,我竟能意氣用事地理虧一次了……吟兒,所有的理由都那麼冗長那麼繁瑣那麼牽連甚廣,只有我自己知道,一切都歸結於三個字,為了你。

    然而,次日的一切,發生得那樣凶急。竟是連阡,也沒能夠預料到——

    明明阡回到盟軍之後對越野山寨鬧劇的真相隻字未提,也決定和柳路石陳和天驕雙方都將事態遮掩,顯然這樣的醜事林家軍歷來都是選擇不予宣揚的,然而始料不及的是,第二天清晨便在駐軍中流傳了開來!

    林家軍自己宣揚是不可能的,阡這裡也把一切都打點妥當了,卻依舊紙裡包不住火?是第三方洩密,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是天驕嗎?天驕昨天在掩護和被掩護的選擇上就有過一次類似的取捨,難道天驕是和自己一樣的思路?!其實天驕清清楚楚:哪件事上佔了優勢的人,在另一件事上就理虧!

    不會錯,太像天驕的做法了,不僅宣揚了越野山寨的鬧劇真相,還添油加醋地流傳了一些關於他林阡對柳路石陳的厭憎、輕蔑、絕望,各種說法,都大有林阡和柳路石陳將要決裂的趨向,加之契合昨日林阡強調延期時的態度冷硬,使得事情一宣揚便軒然大波,而柳路石陳在盟軍中頗受指責。

    一旦在輿論上造就柳路石陳的壓力,阡在延期之舉就佔夠了優勢,所以阡在天驕面前就徹底喪失了說話權!——所以,吟兒危險!

    阡在聽到這些流言之時,明顯體會得到天驕對自己的招式正中自己的防備,不由得攥緊了飲恨刀:天驕,為了讓我交出吟兒,竟要將我逼到這一步嗎?可知道做到這一步,遺患無窮?在輿論上造成柳路石陳的壓力,卻會疏遠我和他們,令我們的誤會越來越深,難道你事先不曾考慮過嗎?!

    當流言已經鋪天蓋地,追查來源根本就是妄想,阡思及昨日大嘴張監視之事,更加確信這是天驕在人心上的一出苦肉計。真可惜,現在連自己也辨不出,此刻來營帳中負荊請罪的柳大哥,在不在這出苦肉計裡了……

    對一個人的懷疑,是日積月累的,更是循序漸進的。

    但此刻,就暫且相信柳大哥是真心誠意吧,柳大哥一夜之間,仿如老了十多歲……面目憔悴,全心全意地求阡原諒……

    「勝南,那些充斥於耳的……你相信幾成?」柳大哥問得戰戰兢兢,話說得顫抖,淚幾乎盈眶。

    「柳大哥相信幾成,我便相信幾成。」曾幾何時,他林阡也變得不愛說真話。

    「勝南……」柳五津聽到這句冰寒,倒吸一口涼氣,「我……我對流言相信幾成,正是對自己不信幾成啊……因為不夠信任自己能留住你,柳大哥……悔不該……」向來輕鬆示人的柳大哥,此時此刻,竟不能自控,淚流滿面。

    如果這是真的,阡不忍看;如果這是假的,阡不願看。背轉身去,阡作為統帥,豈可能輕易去動情,事實已經如此透明,此情此境總該嚴懲一個凶手來殺雞儆猴,也好幫著減輕柳五津在輿論上的罪過,阡當即下令:「將大嘴張押上來!」

    帳中一干人等全都始料不及,眼看著大嘴張被莫非一把推進營中,被問罪而五花大綁的大嘴張表面上嚇破了膽內心又有誰能看得見,一旦跪下便是一副心驚膽寒、屁滾尿流的模樣,帶著驚恐的表情不住求饒:「盟王饒命!盟主……盟主饒命!」

    「可知道,你這私放謠言、擾亂軍心的罪名,按罪當誅!」阡怒喝,大嘴張大驚失色:「盟王息怒……我……不是我……饒命啊盟王,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看阡面容嚴厲,大嘴張明白事態超乎想像,不住地磕頭求饒:「盟王……下次不敢了,不敢再大舌頭了,不敢了……」

    「拉出去,斬首示眾!」這道命令一下,眾將噤若寒蟬,皆知事態嚴重,竟無人能敢上前求情。

    「盟王不要啊!」大嘴張一臉驚悚,看莫非領著眾兵衛上得前來,賴在地上不停地左顧右盼,明顯是期待誰為他求情。

    果然,果然是一夥的。阡冷眼旁觀著,是你們的人,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為他求情,寧可犧牲他……

    「慢著!勝南,不干大嘴張的事!」眼看莫非即將把大嘴張強行拖走,總算有人站出來求情,阡側過臉來,看見的還是柳大哥熟悉的臉。柳五津面色淒楚地越行越近,走到阡的眼前,因為說真話,而不停地顫抖:「他沒有私放謠言,他說的,都是真的……那些流言,全是真的啊……」

    「什麼?柳大叔?!」站得最近的海一聽便瞠目結舌,堅信柳路石陳的向清風亦是啞然。祝孟嘗更是氣憤不已:「柳大叔,怎麼……怎麼可以這麼做!?」

    「當中……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啊……」楊致誠難以置信地試圖找到理由。

    阡也不得不驚詫得佇立原地,柳五津痛苦地不知是站不穩還是真的跪下,這熟悉的身影,竟就在阡的身前無聲無息地下沉,阡吃驚地立即扶起他:「柳大哥,你這是在幹什麼!?」

    「勝南,柳大哥……真的是……做錯了……在你身邊安插了人,跟著你看你在做什麼……都是因為不信任自己能留下你啊……可是,就是因為這麼做,所以更容易失去你,這信任的裂痕,是從我們這邊生出來的,如果說這就是勝南你寧可去相信楚風流的原因,柳大哥不能怪你,一切都只怨柳大哥,為淵驅魚,把你推向了那邊的知交之情,情願相信金人,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柳五津說話聲越來越低,語氣也逐漸沉重,悲慟自責無以復加。可是阡感覺得到,氣氛是那樣的不對勁,只有阡一個人覺察得出,柳五津的身體在不住地抽搐,說到這一句,柳五津驀地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悲愴,一絲黯淡:「勝南竟因為柳大哥一人,而信仰顛覆?若真如此,柳大哥當眾自戕謝罪!」

    一道刺眼的刀光閃落,猝不及防,阻隔了所有人和戰局中心的關聯,驚呼聲中,柳五津一把推開扶著他的阡,橫刀自刎。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7
第394章 斷裂

    那一刀擦過柳五津的脖頸,死意已決瞬即割出血痕,然而刀路隨刻就被對面的林阡一把奪了過去!倉促間惟余一道逼人白光,眾人驚見林阡捏緊了刀鋒直接就往反方向引,一出手便中止了柳五津的自盡之舉,那凌厲的眼神告訴柳五津,他必定控穩了現在的局勢不會由著任何人胡來!

    適才這驚險一幕,使得在場每一個都幾乎顫慄原地,少頃,才有路政緩過神來,帶著未盡的忐忑上前察看柳五津傷勢,柳五津放下染血的刀佇立原處,知覺並不見得清楚,只是在反覆地念:「讓我贖罪……是我的錯……」

    「我知道柳大哥沒有錯,錯的只是理想和價值的立足不一樣。」阡冷冷說。

    「不,是我的錯!如果不是因為我犯錯,以勝南你對理想的執著,你會立即就去川北,而不會為了金人的知交之情,就情願停留在這裡……」柳五津泣不成聲,面色蒼白。

    「知交之情……」阡冷笑著重複著這四個字,「柳大哥還記得嗎,三年前,當我林阡還不是林阡,還是那個叫林勝南的小頭目的時候,在短刀谷的百里林外,第一個告訴我不要放棄理想的是誰?!不是楚風流,不是隨隨便便哪一個別人,是柳大哥你!逆境中你在我身邊一直鼓舞,當我身陷囹圄你知我必有苦衷,在蒼梧山你為了我的理想,不惜犧牲短刀谷絕佳的反擊機會來襄助!這份交情,已然過命!試問我與柳大哥的知交之情,和楚風流的哪個更重!?」

    柳五津震懾原地,淚流不止。

    「林阡三生有幸得柳大哥這樣的良師益友,更慶幸與柳大哥一樣一直扶持我追隨我長達三年之久的人們幾乎遍佈盟軍之中、林家軍內,都是我林阡闖蕩江湖結交的,可以始終站在一個立場上毫不動搖的人!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隨意懷疑其中任何一個,從不,也決不!只因這份交情,是存在於戰友之間,不必言明,根深蒂固,一切分歧統一於此,一切謠言盡止於此,相互間的信任,即便天下人去中傷也該屹然不動!這一層血的盟約,又豈可能是楚風流陳鑄足以相提並論?!」

    柳五津聽得肝腸寸斷,跪地慟哭,路政一時之間根本不能將他扶起來,也被這氣氛感染得眼圈通紅。

    「是什麼時候起,與我有著過命之交的戰友,竟羨慕起我與敵人的知交之情,竟說自己不自信能夠將我留住,竟失去了以往對我的信任,這一切,究竟是因何而起……」在斷裂的邊緣,阡說得動情,卻始終狠心。

    「因何而起?那也只能怪你林阡啊,是你先做了值得懷疑的事!」陳靜跑到柳五津身邊一把將他扶起來,「老柳,你有什麼錯!錯不在你,而根本在他啊!」轉過頭來,氣呼呼瞪著阡:「越野微不足道得還不如一隻螞蟻,你就用得著那麼在意他嗎?!蘇降雪快完了他大勢已去了,短刀谷每雙眼睛都盯著那一個位置你不知道嗎?!這個時候寒澤葉在短刀谷招兵買馬企圖奪權,林陌也去推波助瀾說不準會和哪個居心叵測的人合謀篡位,形勢如此危急最該去收拾局面的人不是你嗎?!可是獨獨你在幹什麼?你正浪費最好的時機止步不前啊!我們做的這一切,不都是為了警示你、催促你?!好笑的是,最近你弟弟和蘇家的人走得那麼近,你卻竟然停在川東跟金國的王妃牽扯不清,怎能不引起恐慌?!延期之舉,你給的理由是那樣牽強,你給的解釋是那樣稀少,你給的希望是那樣渺茫……怎能不引起恐慌?!」

    「別……別說了……」柳五津喘著氣,卻停不了陳靜的譴責,一旁,天驕冷眼旁觀了良久,卻一句話都沒有說,該冷靜的人今天都不冷靜,該控制局面的人今天竟然一直選擇沉默……

    這樣的抗金聯盟,竟有一種……分崩離析的感覺……吟兒忽然周身發寒,阡今天一早就對自己說,讓自己少講話,可是,現在她該怎麼辦……

    「林阡,遠的不說,就拿昨天來說吧,你可以告訴我們,你昨天傍晚在河岸邊,偷偷摸摸地見了誰!?」陳靜說得痛快,反正監視之舉已經公開,她也不惜暴露大嘴張是她指派,卻顯然沒有意識到,這個行為的愚蠢。

    阡冷冷看著她,沉默卻目光如炬。

    「不敢說是吧?我替你說,昨天傍晚,你自以為別人都沒有看見,你在河岸邊偷偷見的人還是楚風流!已經到了那個關頭,竟還是沒有忘得了她那個小妖精!這份『知交之情』,盟軍裡可不是人人都能跟你有的啊!」陳靜帶著偏見,冷笑著拉也拉不住,「快大婚的人,還去私會別的女人,你把盟主放在哪個位置?!盟主我真為你不值!」

    吟兒一聽氣不打一處來,也不顧阡的勸阻就沖上前正對著陳靜:「好啊,既然話說到這份上了也沒有好隱瞞的了!」「吟兒!」阡一驚,立即要制止她,吟兒即便被他的臂攔著話還是能說的:「昨天傍晚他在河岸邊的確見楚風流了,可是是跟我一起見的!怎麼,監視的人沒有發現我,還是忘了告訴你們?」吟兒忍無可忍,嘴不饒人,「何謂私會那個小妖精?我們之所以偷偷見她,還不是為了顧及你們的顏面!?」

    「我們……的顏面?」陳靜愣在原地。

    「你們派去假扮越野山寨的人,被楚風流一個不落地抓了,嚴刑拷打著他們的來路。勝南是為了你們的顏面,更不想讓金人鑽空子、任由事態擴大,所以昨晚和我一起約見楚風流,和她交涉,把那些人都移到了另一處由我們來禁錮……勝南在確定了這些人還沒有透露的情況後,還如釋重負說事情不會有誰知道了……至於究竟為什麼今天一早會全部流傳開來,該從你們那邊找原因!」吟兒一邊說,陳靜一邊臉都花了,適才對阡的質疑,全然變成對她自己的侮辱。

    「還有,什麼叫作跟金國的王妃牽扯不清?你們又是哪隻眼睛看見他與楚風流有越界之舉?連我都可以全心信任他,你們又有什麼權力去懷疑?勝南他,是你們的主公啊……」吟兒忽然哽咽,不知是激動還是不安,語氣從急迫轉為懇切,「對於主公的決策,不該全心全意地相信和抱有希望嗎?他說延期便是延期,需要什麼理由,需要什麼解釋,不應該全力擁護嗎?事實上,你們在希冀他給予理由給予解釋的時候,不就已經在不相信他了麼。四位前輩,又是因何不肯像我抗金聯盟一樣相信他?是因為他年紀太輕你們就不敢了?可是盟軍一路過來的輝煌,是你們看在眼裡的啊……」

    陳靜早已理屈詞窮,先被吟兒曉之以理,再被她動之以情,儼然啞口無言,最能說的陳靜都已折服,柳路石陳陣營全然佔據劣勢。雖然這一刻,阡在盟軍中的聲威被吟兒扳了回來,可是,吟兒也完全暴露在了天驕的矛頭正前方。其實這就是阡不容她開口的原因啊……可惜,此刻阡只能留意著天驕的一言一行,盡全力阻止局面滑向最危險了……

    如果沒有吟兒的身世在作祟,也許,矛盾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化解在這一步,可是——

    可是在這一刻天驕果然上得前來,未如盟軍所願調和林阡與柳路石陳,而是簡簡單單就表明了自己站在阡的對立面上,完完全全是阡的敵人!——此刻徐轅目光鋒利正對著鳳簫吟和林阡,昔日「三足鼎立」,今天涇渭分明:

    「鳳簫吟。如果,將來回過頭來看,現在的林阡,根本是一意孤行的,甚至是在對不起你的情形下,給你和他一起挖掘了一個墳墓,你……還會跟著他一起嗎?」

    吟兒一怔,當然義無反顧:「會,因為是他給的,就算是墳墓,我也跳。」

    大家都覺得天驕的這一問既不承柳五津所言也不接陳靜話茬,皆不解何故,只有阡一個人,聽得懂天驕這句話的深意,天驕還是在以吟兒要挾他……

    一陣沉默,這種寒意,令范遇的心悸復返,直覺,那根繃得很緊的線,現在已經無情扯斷,卻隱約覺得有些蹊蹺——奇怪,陳靜、柳五津甚至天驕,他們和阡決裂的原因好像一個和一個不一樣……

    「如果,林阡的某一個決定,在將來的某一天,會失去所有人的支持……你希望看到這一天麼?」天驕這句話出口,使得局面更像垂死掙扎。吟兒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天驕會這麼問,卻毅然決然:「就算這一天要眾叛親離,也會站在他這一邊。」

    「眾叛親離!?可知他就是因為你,才會從眾望所歸,變眾叛親離!?這一切,不都是因為你這個禍根!?」天驕的語氣陡然間從靜寂變凶殘,阡卻猛然把吟兒往自己身後一拉,惡狠狠地大喝一聲「天驕!」,這是他第一次對天驕如斯不敬,打斷了天驕的話只為了維護吟兒,可是,和天驕的關係,竟要這樣急劇地惡化嗎……

    林徐二人的眼神交流驀地變成灼熱和刺痛,沒人看得懂他們在爭鬥什麼,但這種激烈,這種殘酷,是先前一切紛爭都難以企及!

    「天驕,我只想再說一次,其餘什麼都是外因,黨派之爭才是根本!不需要誰來告訴我何時入局是最適宜,形勢如何我看得清晰,所以該由我來決定!」這一句出口,王者之氣彰顯無遺,對於天驕卻千不該萬不該。一狠心,阡竟斷了所有的後路!

    「為什麼?奪權復位,就該在現在,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天驕的眼眸中,瞬即傳遞出失望。

    「現在入局,所有關於內戰激化的可能我都已然述盡,你們同樣也不相信。」阡自己也是倦怠一笑,表態到這一步,已經足夠堅決。

    「即便掀起內戰又有何不可?難道你忘記了,你飲恨刀林阡,就是為戰而生的宿命!」天驕怒不可遏。

    「不是為戰而生,而是為止戰而生。」阡決絕回應,「若林阡戰能止戰,則林阡戰;若林阡退能止戰,則林阡退;若林阡死能止戰,則林阡死!」

    都被他這句決絕震驚原地,許久,沒有一個再有資格勸林阡去川北,因為,林阡他,是真的表明了決心他不會去!

    徐轅噙淚一直注視著他執著的眼神:林阡你太糊塗,現在不是要你退,或者要你死,只要你,放棄一個鳳簫吟就夠了,就足夠止戰……

    死局。

    關於那一天的情景,不管是表象還是內在,暗流或急湍,都那麼凶險,那麼洶湧,時隔多年都清晰如昨。因為發生在牢不可破的抗金聯盟中間,所以吟兒久久都不會忘——那天她感受得到,盟軍竟也有種黨派之爭的趨向!是的,盟軍離那種醜惡僅僅有一步之遙。

    那一天,慶元五年的六月初三,盛夏,盟軍命運的轉折。

    清晨突發的一場紛擾,使得那一天的氣氛都很不尋常。人群散去之後,阡比往常多花了好幾個時辰在駐地視察軍情,回營之後把海、向清風、楊致誠、范遇、莫非依次找來,逐一交談,每一個持續了很久,入夜後他一直在燈下寫信,寫些什麼吟兒不清楚,但寫了很久,明顯是在交待,在部署。這些她都能體會得到,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彷彿,阡第二天就不會留在這裡一樣……

    阡一直寫到深夜,她也一直候到深夜,略帶不解地看著他,事實上那天發生的一切,都冥冥中有聯繫,但她猜不透。

    「吟兒,你曾說,為了幫我對川北之戰延期,就將我們的婚事延期,看來,我們的婚事,真的要延期了。」他和她之間只隔著一盞燈,阡後來回憶說,當時他覺得,整個世界就只有他和她之間是被照亮的,別處已經黑暗得彷彿無路。

    「怎麼?同意用我的方法了?拖它個永無止境嗎?」吟兒一怔,尚且以為形勢還有轉圜的餘地,殊不知,事情發生到那個地步,如果他還要堅持她當盟主,根本已經不可能。除非,他冒險走這一步——不做盟王。

    阡站起身走到她的身前,她趕緊也起身,抬頭等候他的答案。只見他微笑搖頭,輕聲告訴她她的預感竟是對的:「吟兒,和我一起走吧。」

    「走?!」吟兒一驚阡已經按住她的口,鄭重地對她點頭,一抹淡然的笑,傳遞著勇氣給她。

    「為……為什麼?」吟兒突然有些懷疑,眼前人究竟是當年在黔西對她說「吟兒,跟我走吧,這抗金聯盟,不值得我們留下」的越風呢,還是那個說「沒有誰可以取代你做盟主」的林阡?!

    這抗金聯盟,是他和她的聯盟啊……吟兒霎時噙淚。

    「吟兒,這一次,我不再是矛盾的終結者,而是矛盾的起源。所以,不該留。」一旦認清了自己在局勢裡的定位,阡在這場還未開始的川北之戰裡,作出了他人生中最危險卻也最不悔的一個決定——離開!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7
第395章 放逐

    後來吟兒才漸漸地瞭解,柳五津自盡的那一刻,是阡有生以來歷經的最痛苦一刻,當時並非兵戎相見,只不過是奪下柳五津自盡的兵械而已是救柳大哥性命——然而就在當時,阡堅硬的心被撕扯得粉碎!

    越堅硬的東西,撕扯時其實越痛。那一幕之所以痛徹心扉,是因為阡在一瞬間腦海裡閃過了這樣的疑惑:柳大哥他……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若柳大哥發自真心要自戕謝罪,則是我林阡逼迫他走上了絕路,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真是罪魁禍首;但若柳大哥是用了一出苦肉計存心自盡,那他真的太攻於心計,他將川北之戰的延期成功推給了「為淵驅魚」,賺取了盟軍無數的同情,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所以我林阡即便佔了理也要讓步,不服輸也得輸……

    然而阡奪刀的剎那根本承擔不了這後一個猜測,這樣的猜測怎麼可以出現?!一旦這個猜測出現了,說明他林阡也已經對柳五津起了疑心!對他從來不忍猜忌的大哥竟都有了猜忌,那麼,在柳路石陳之間流傳的「浮躁」和不信任的裂痕,也都成功爬上了阡自己的心啊不是嗎!

    要走的決定,就是在那一個瞬間作出來的,沒有預兆,卻堅定不移。

    「開始只是他們在不信任我……可是此時此刻,我竟然犯了一個主帥最不該犯的錯——我也正在開始不信任他們……」當發現了這一點,阡的語氣裡罕有地流露出自責和怨悔。

    「所以,勝南擔心以這樣的狀態留下,會開始作出錯誤的決定,那樣一來,聯盟會真的遭遇萬劫不復……」吟兒點頭,理解地說。

    「我只知走上別人強行給自己安排的路,只會越走越錯,越走越亂,不願順著一個毀滅的軌跡走向短刀谷,而更想要按著我的想法來指引接下來盟軍的路。」阡低聲對她描述著他的思緒。

    吟兒稍有些明白:「所以,『若林阡退能止戰,則林阡退』?」

    「至少在這個月內,盟軍都不可能揮師北上。」阡見吟兒能懂,終於展顏,「吟兒,願意同我一起,先離開盟軍一段時日嗎?」

    「可是……聯盟怎麼可以同時少了我和你?」吟兒意識到其實還可以有更好的方法,「如果勝南的離開可以牽制著盟軍不去川北,那麼勝南完全可以獨自離開,把我留在這裡,我來幫你照看局面……對,不用擔心我……」

    傻吟兒,暫避聯盟,有那麼一部分不能講述的原因,不正是為了你嗎。阡嘆了口氣,裝作很失望:「原來吟兒不願意和我一起?」

    「不,不是不願……我捨不得勝南,可是,也舍不得大家……」吟兒很少有這般憂愁的表情,其實她心裡,比他更愛抗金聯盟、更愛這份抗金的事業吧,而他,又怎可能真的對盟軍狠心不管不顧?實在是因為愛和理想,都走上了窮途末路啊。他清楚得很,吟兒留在這裡多一刻,都會有多一份不必要的凶險,由吟兒的身世而引起的無法避免的矛盾,明顯已經在他和天驕之間蓄勢待發,一時之間根本不可能根除!——那就趁著矛盾還沒有擴大到整個盟軍的時候,和她一起放逐吧……

    「吟兒,若我一個人離開,這個離開,就沒有任何意義,因為還殘留了你。」阡輕聲道,「你非但控制不了局勢,更會成為他們對我表示不滿的發洩物,到那時反而會節外生枝、使我的初衷偏移。」

    「什麼叫還殘留了我?還發洩物……」吟兒鬱悶地低下頭。

    「還有……」阡以為自己還沒有勸完,正想說下去,吟兒忽然牽起他的雙手,握好了很珍惜地笑:「雖然我不懂你的初衷是什麼,不過,我相信你一定權衡好了也部署好了……而且,的確看得出天驕對我很有敵意,我也怕一不留神就節外生枝,反倒攪亂了你的計畫。」

    「這麼說、你同意了?」阡面上掠過一絲驚喜。

    「嗯。堅決服從林大俠。」吟兒點頭,調侃地一笑。

    阡欣喜地握緊吟兒的手一直不放卻一直不說話,吟兒面上一紅,趕緊露出鄙夷之色:「鬆開啦,要收拾東西,不能空手去啊。對了,去哪兒?」

    「和吟兒一起,去哪兒都好。」阡這麼多天第一次開心地笑。

    收拾好行裝悄然來到帳外時,已經是半夜三更,幽藍的天際露出和山巒同一色彩的月。阡已經準備好了逝電和奔雷在隱蔽處等吟兒。

    「要不要……和誰道一聲別?」吟兒忽然覺得這提議很沒有必要,跟誰道別誰都會把他們留下。

    「該留的書信,該交待的事,都已經說得清清楚楚。」阡輕聲道,「希望我不在的時間裡,他們能夠冷靜地想一想。」

    阡希望他們想什麼?吟兒當時還不能體會,卻絕對地相信阡。

    臨行之前她轉過頭去再看了一眼連營,川東的天,藍中泛著一絲灰,吟兒默念: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回來……

    天色忽然變得黯淡。

    離開了聯盟,彷彿自己一下子就失去了意義。卻因為陪著阡,而心甘情願。

    吟兒卻不知道,此刻的非走不可,不僅因為他是矛盾起源,更因為她是罪魁禍首。

    她更不知道,這一次離開,是阡的一次賭博,賭注是他自己的巔峰。

    一逝千萬里,江山無限……

    也沒有過多久,帳內燈還未滅。暗夜裡,簾帳似被風掀起一角,須臾,從漆黑中伸出一雙手,毫不顫抖地竊取了阡的留書……

    後山一隅,熱風散霧。

    在看完那封長達數十頁的留書之後,樹蔭下蘇慕離的表情變得愈發凝重,幾度直冒冷汗,看到最後大汗淋漓不停地擦拭著臉頰,連聲嘆:「林阡,林阡,真神人也……」

    「蘇大將軍,這封留書看來相當重要?」

    蘇慕離這才從焦慮中醒過神來,看著對面這道熟悉的影子,大嘴張。和平時的大嘴張判若兩人,此刻的他,擁有著屬於奸細的沉著氣質,冷靜洞察。

    柳路石陳又怎麼可能想得到,大嘴張不僅是他們安插在林阡身邊的眼線,更是曹范蘇顧安插在林阡身邊的密探?!是啊,這個人的雙重身份,數遍天下也不會有幾個人猜得到!

    「你立了大功了張秋!」蘇慕離激動地拍大嘴張的肩。

    「今早差點被林阡斬首示眾,所以削弱了他們雙方對我的防備。也算是運氣加巧合了。」大嘴張平靜地敘說這一生死劫。

    「我看就不止運氣和巧合,還有你張秋的實力!落遠空最得意的兩個弟子,徐轅和林阡,都曾是『海上升明月』萬里挑一的細作,最近雙方誤會越來越深,最終在今天決裂。哼,如果他們知道,這一切,都是你張秋在穿針引線……」林阡和柳路石陳之間,有些矛盾本來不會長,一解釋就可以冰釋。但正因為大嘴張從中作梗,他們想解釋也解釋不得!

    「還是蘇大將軍善於佈局。」大嘴張立即謙道。

    「這一次,不知柳五津還有沒有命留到可以對我說,究竟是誰更善於佈局呢。」縱然是平時不苟言笑的蘇慕離,這回也總算得到了空前的成就感,要知道,這次不止林阡,就連徐轅也同時被他設計了……

    大嘴張在他身邊點頭:「蘇大人旗下兵多將廣,林阡和徐轅豈可能是對手。」

    「接下來的日子,那邊的事還是繼續由你做主。」蘇慕離說,「至於這封留書,我還要多研究幾天,你繼續待命。回去路上小心。」

    「是,蘇大將軍!」

    大嘴張走後,蘇慕離佇立原地良久,悶哼了三聲以上,似乎很不開心。

    「哥怎麼好像不開心的樣子?不是值得慶賀嗎,這一次,一定能打敗林阡,順帶著一起除去徐轅和石中庸那幾個頑固!」蘇慕霖開心地一直坐在他身邊坡上,笑著說。

    蘇慕離勉強點頭:「爹說得不錯,哪一個是林阡的敵人,哪一個真的就能清除得一乾二淨。真想不到,徐轅都能有如此頹廢之時。」

    「都說徐轅善於識人,竟敗給了一個他無論如何都察覺不到的大嘴張;都說林阡行事周全,臨走之時不還是失算把留書送給了大嘴張?他們倆,是死死磕上了。」蘇慕霖搖頭笑著,轉頭看蘇慕離一直皺著眉,奇問,「奇怪,哥怎麼一點都不高興?」

    「如何高興得起來?事實上我只策劃了徐轅和林阡的矛盾,他們今天會決裂,真的有點始料不及……不是我自己布的局,難免有點不能相信。現在,林阡竟然還決定離開川東,更加不在我的預想之內。事情太好了,好到我有些害怕……」蘇慕離嘆道。

    「哥哥很少會害怕。」蘇慕霖低下頭去,神態乖巧得像一隻貓。

    「慕霖,在林阡和徐轅聯合打壓下,我們根本沒有優勢,所以必須慎之又慎。」蘇慕離攥著留書,惡狠狠地說,「不過,我相信,這次徐轅和林阡的矛盾是真的,而且非常激烈,值得一試!」

    「那麼,哥哥準備怎麼做?」蘇慕霖喜悅地抬起頭。

    「暫先按兵不動。林阡雖然走了,聯盟聲威還在,徐轅也在,一時半刻我們還不宜露面,必須盡快尋求合作對象,再做打算。而且,林阡的去向,是個難解的謎,還要好好地研究,研究透了,才能採取行動……」與林阡的川東之戰,蘇慕離好歹學會了更加謹慎。

    「咦?」蘇慕霖轉過頭來,有些驚詫,「哥哥方才不是看了一遍林阡的留書嗎?他沒有寫清楚自己的去向?」

    「嗯。」蘇慕離自幼便是過目不忘,「方才看了二十頁,他寫了二十個去向。一個去向對應著一個策略,對我們都很不利……」

    「啊?」蘇慕霖一驚。

    「大理,黔州,兩廣,福建,兩淮,兩湖,川陝,山東,西夏甚至更遠……總之塞北江南每一處他都寫到了。而且每一處,他都可以聯繫到對我們蘇家不利的中間勢力。」蘇慕離緊張的神色,「真的很難捉摸他會去哪裡,或者他哪裡都沒有去,藏在川東的某一角關注著他的盟軍接下來的動向……這樣的留書,給徐轅他們看了可以安他們的心,被敵人看到敵人卻猜不出他在哪裡,真的太厲害……要想打敗他,必須把這封留書研究透徹。」說的同時嘆了口氣,「待研究透了這封留書,找到願與我們合作的勢力,就是行動的開始。」

    「會有別的勢力、願意和我們合作麼?」蘇慕霖安靜地玩轉著手中制了一半的zha藥,明顯也在思考。雖然秉性怯懦非將才,卻也算是天資聰穎。

    「會的,會有很多人,心甘情願被我們利用。」蘇慕離所述的合作對象,從來都指利用對象,「我一定會幫爹,銷毀林阡的抗金聯盟!就等著看徐轅和林阡兩敗俱傷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8
第396章 手段

    盟王盟主失蹤。這樣的驚天變故,也不知第一個發現的是誰人,只知這天從清晨開始,盟軍中的氣氛就延續了上一日的緊張和湍急。

    林阡空空蕩蕩的營前,一早便聚集了一大群人熙熙攘攘,看見天驕來了才稍為安定。儘管他們安靜了也平定了,但黑壓壓的人群在兩側推擠,本身便構成了一種無形的喧囂,徐轅看得懂他們臉上的希冀,心頭也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

    「遍尋不著嗎?」走到營帳邊,天驕低聲問。明顯已經帶人在周邊尋了一週的柳五津,走上前來神情緊張地搖了搖頭,比昨日總算是清醒得多。

    穿過人群來到相距不遠同樣紛擾的鳳簫吟帳外,陳靜剛好從中出來,一臉焦急地上前稟報:「小盟主似乎也收拾行裝走了啊!唉,都怨我,昨天為什麼要沒頭沒腦說那麼毒的話呢!」怨悔地自己扇自己耳光,無濟於事。

    「座騎也都沒有了,怕是……真的出走了……」路政從另一個方向來,瞅了一眼自責的陳靜,心知肚明,逼走林阡的絕不會是她,或者說,她並沒有這個資格。

    天驕輕聲否決他們的定論:「在周邊繼續找一找,找遠些。他……不可能這麼做……」海、向清風、楊致誠、莫非諸將奉命尋找而去。

    半個時辰之內,派遣出去的人馬一騎接著一騎風塵僕仆地回,卻沒有帶來一道好消息,眾人等得心急如焚,次次希望,次次失望,好容易等到去得最遠的向清風終於回歸,卻老遠就看到他就在馬背上一直搖頭,見此情景,眾人心頭惟余的一絲希冀之火才被迫熄滅。

    事實證明,林阡他,真的不告而別。

    「天驕……我想知道,你和他之間,到底出現了怎樣的分歧?究竟有什麼矛盾,會使得他做出非走不可的決定?」石中庸確定了林阡已走,代所有一知半解的人們這樣問,著實問出了大家的疑惑。

    昨天清晨在場的只要有點頭腦的人,都清清楚楚地記得,天驕話中有一句「眾叛親離」擲得太重,聽出味來的人都看得出,其實天驕才是林阡出走的元兇……

    徐轅心頭一顫,卻被這句質問一語點醒:原來是這樣,原來是因為鳳簫吟才走的?不錯,林阡他清清楚楚,失去了徐轅的信任,鳳簫吟的盟主之位根本不保,甚至連性命都會不保……可是,為了屈屈一個鳳簫吟,竟寧可也不要這盟王之位了嗎,還是說,這次出走,並不是林阡理虧逃避,而根本還是在要挾,是在以林阡自己為籌碼、向他徐轅示威?!

    「天驕……」柳五津輕聲將他喚醒,徐轅一怔緩過神來,這才隨意找了個理由搪塞:「他一次川北都沒有去過,怎可能比我們更熟知谷內形勢?總是侷限於黨派之爭要求戰事延期,難免不令我覺得憤怒,所以,昨天才一時失語……」回看了吟兒的營帳一眼,苦笑:「帶走盟主,恐怕就是為了不牽連她,給我們留下一個空靶子吧……」也許是心有靈犀,徐轅連隨便找的理由,都跟阡的一模一樣。又有誰真的會發覺,阡帶走吟兒的根本目的,根本不是為了「不牽連她」,而是為了「保護她」?!

    好在此刻並沒有人關注,林阡為什麼要帶走吟兒。或許他們覺得,林阡帶吟兒走是理所當然的。陳靜便如是說:「盟王都走了,盟主豈可能不走?唉,到底是年輕人啊,不管是錯是對什麼都要一起犯!」

    陳靜嘟囔的聲音雖小,徐轅卻聽得眉一緊:「『年輕人』?」他終於明白,吟兒昨天質問的話有理有據:為什麼盟軍可以和林阡絕對互信,而柳路石陳不可以,難道說,真的是因為林阡年紀輕?——這個看似簡單的從吟兒口中說出來的原因?

    「也許這,真是你們和林阡生隔閡的最根本原因吧。『年輕人』。」徐轅苦笑著嘆了口氣,「陳門主,偏見誤人啊。」

    陳靜一怔,急匆匆道:「我沒那個意思啊!絕沒有倚老賣老的意思!年輕人,只是愛稱,愛稱嘛!」石中庸在她身邊哼了一聲,瞪了她一眼:「以後,少說話,多做事!」「又有我什麼錯!哪個沒有年輕過?!」

    「是嗎,捫心自問,各位多少都曾有些這樣的想法吧。畢竟,盟軍的天下,你們沒有切身體會他是怎麼打來的,要你們立刻與他融合,的確有太多的困難,如今處於磨合,難免就矛盾重重了。」徐轅嘆了口氣。路政哀愁道:「抗金聯盟,注定不可以一下子就搬到短刀谷裡去,我們,確實也是過於浮躁了……」

    「但勝南也犯不著要走啊。不錯,昨天誰都不清醒,天驕也失了分寸,但憑勝南,是不可能一聲不吭就不告而別的……」柳五津搖頭,自然沒有完全接受這個事實,「按他的性子,會固執己見到最後一刻都不讓步,不低頭。」

    「而且,以將軍的行事作風,是不大可能不告而別。」范遇早在人群之中,現在才發話,只一句卻狠准切中要害,「我跟隨將軍多時,總覺得將軍即便要走,也肯定要部署完善,杜絕一切隱患才是,既是擔負責任,更是行事周全。所以,即便沒向任何人打招呼,也至少要有一封留書……」

    「留書」二字劃過大嘴張耳畔,不禁驚嘆范遇對情勢瞭如指掌,幸而大嘴張經歷了太多風浪,再心驚也沒有流露臉上。

    「大嘴張,盟王他,有留書嗎?」正巧莫非問道。

    「沒有啊。盟王這次,怕是真的……不告而別……」大嘴張不露痕跡地引導著眾人的思緒。

    「他……他……這次是怎麼回事,難道連原則也不顧了,後果也不顧了嗎……」徐轅攥緊了拳,真的是為了鳳簫吟嗎,只為了一個女人嗎。

    心魔的存在,使徐轅輕易就中了大嘴張語言中的圈套。氣氛因此而莫名開始凝滯。

    就在大嘴張自以為諸事順利、即便不會引發大矛盾也可以掀起小騷動時,人群的一端卻意料之外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盟王他不告而別,不可能出於一己之私。各位,不妨聽在下幾句。」

    眾人循聲望去,那是川東之戰的俘虜之一,黑曖昧道會五當家兼軍師的陳旭。此時正值林阡和柳路石陳矛盾最積聚之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陳當家請講。」柳五津側過頭誠摯地看向陳旭。

    大嘴張心一緊,或許,正是盟軍對俘虜一貫採取的優待策略,使得危難之際,第三方往往會發生不一樣的非同小可的作用……

    「最近軍中雖然的確出現了不少變故,但在局外人看來,無非只是些無關緊要的小衝突罷了。如今仍然是抗金聯盟形勢最好的時候,盟王他也根本還在無可撼動的地位,就算幾位前輩因為種種分歧真的一個都不肯支持他,盟王還擁有遍佈天下的抗金聯盟,所以根本沒有必要出走,或者說,就算出走,初衷也不是走。何況幾位前輩並非不支持他,只不過是在警示他在催促他而已。這個情勢下,如果放棄聯盟,一走了之,不是自己在策劃兵變引發叛亂,自己把自己的盟軍給散了嗎?盟王他,再不明智也不可能到這麼愚蠢。」陳旭一邊說,柳五津一邊點頭:「照你這樣說,他的初衷,又是什麼?」

    「四個字:『雖走還留』。依在下看來,盟王離開原因有二。」陳旭微笑說,「一,是為了緩和最近這段日子的矛盾。有時候,矛盾嚴重到不能解決,不是因為矛盾大,而是因為這段時間誰都不清醒,致使矛盾重疊在了一起。如果能暫時冷卻,過一段時間以後,又有幾個人能記得當時的小矛盾呢。」

    大嘴張不敢反駁,卻希冀有人能夠反駁。等了許久,卻見人人仔細聆聽。

    「原因之二,盟王應當是想,以他的離開明志,就像昨日柳大俠以死明志一樣。」陳旭說,「用他的離開,牽制聯盟繼續留在川東待命,堅決不上川北,絕對不過早干涉短刀谷內鬥。」

    「林兄一日不歸來,我們便一日不上川北。」莫非點頭,鎮靜地說。盟軍之中,立即有人響應。大嘴張心中微驚,這就是「雖走還留」吧,非但沒有人反駁質疑,反而還在擁護他嗎,或者,他們更寧願相信這樣!?這種局面,真是始料不及。

    「至於離開的後果。我想盟王離開之前,一定也考慮到了,那便是,金人會不會趁機作亂,騷擾聯盟。」陳旭笑,搖頭,「答案是否定的。因為盟王的走本身就是個謎,既有可能真的走了,也有可能並沒有走,我們尚且不知道,對敵人而言,便更加是疑兵之計了。敵人不敢貿然作動。即便敢作動,那又如何?失去了盟王的盟軍,有他們想的那麼不堪一擊嗎?他們莫要犯了輕敵的毛病。」

    「原來如此。」莫非和范遇對視一眼,忽然都醍醐灌頂地說。

    「怎麼?」柳五津看他二人神色有異,轉過頭去問。

    「林兄昨日問我盟軍情況,談得相當深入詳細,也間或交待了些攻防部署。現在想來,才知林兄原來是要囑咐我們如何駐守,以杜絕後患……他不是不告而別,因為他中途還有意無意說過一句話:無論發生什麼,都一定要留在川東,與天驕共守。」莫非一點點地回憶了起來。

    天驕一震,忽然動容:原來,阡沒有把自己當敵人,而是間接向自己作出了一個代守聯盟的懇求,依舊當自己是戰友嗎……

    「不錯,不錯,主公的確也跟我說過這句話。」祝孟嘗、楊致誠、海等人亦相繼醒悟,從失去阡的慌張裡走了出來。

    「將軍還依稀說了句:就算他不在,金人也不敢胡來,因為金人預測不出一個沒有林阡的聯盟的實力。」范遇說,「唉,我真糊塗,當時他說的時候,我就該猜到他要走的啊……」

    「一個沒有林阡的聯盟」,潛台詞便是,這個聯盟雖然他林阡不在場,卻由他的盟軍和天驕、柳路石陳共守。明明還是在信任他們,明明還是把聯盟交託給了他們啊。柳五津的氣憤陡然轉為悲傷:「果然,果然是有預兆的……想必,勝南是以為他留著的時候控制不了局勢,只能通過走,來控制局勢了吧……走,是萬不得已的對策了……」

    眾人到此,也盡皆恍然,都點頭稱是——阡的離開,是不得不行的「對策」。

    唯有天驕微微一笑,嘆了口氣:這不是對策,而是手段啊……

    的確林阡是走了,但通過陳旭這個第三方軍師的協助,他成功地消解了一直紮根於盟軍中的矛盾,並迅速地拉攏了人心控制住了局勢,而關於他的離開可能會引起的又一矛盾,也如他所願轉瞬即逝,因為他事先就向所有麾下交待了一切部署來杜絕後患!而且,林阡他,還多告訴了范遇一句話——這句「一個沒有林阡的聯盟」,偏偏沒有告訴別的任何一個人,獨獨告訴了最聰明的范遇由他來巧妙地引申,所以只九個字,卻真正振奮軍心!

    曾幾何時,手段竟已經如此高明?天驕不得不說:林阡你是錯的,以你這樣的手段毒辣,去對付曹蘇顧范,已經是綽綽有餘,根本不必覺得,你會引起內亂激化。因為短刀谷的派系紛爭再怎樣激烈,都不會有任何人膽敢踰越一個有我輔佐的你!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8
第397章 淵源

    事情過去了五六日,林阡和吟兒仍然音訊全無,令人不得不適應這一事實,他二人是真的走了。但同時,兩人的離開,果然如陳旭所言換得了矛盾的中止,盟軍也因此迎來了一段時日的平靜。但有一點令不信陳旭之人費解的是:金人果真不曾採取任何行動——如他所言,不曾趁機作亂,安安靜靜,相安無事……

    當然,天驕的威懾必定是一個緣由,但林阡和鳳簫吟的出走,三足鼎立,已去其二,真的對金人沒有一絲一毫的打動?

    對於金人的不敢妄動,軍中眾說紛紜,有贊同陳旭「疑兵之計」那個說法的,說金人現在正在猜測著盟王和盟主的去向,比較關注的是林阡出走的根因。也有從金人那個角度剖析的,說金人剛在夔州和黔西被抗金聯盟挫敗了兩場戰役,一時之間元氣大傷,哪敢輕易再招惹一次抗金聯盟,林阡的出走看似一次好時機,但正如范遇所言,金人預測不出一個沒有林阡的抗金聯盟的實力。如若這樣的情勢下出擊還敗了,金人以後就別再南侵了。以這兩種猜測者居多。

    有些時機表面上看起來太好了,所以好到令人不敢輕易作動——那是蘇慕離的想法,在盟軍之中同樣也有人這麼揣度過金人,是為第三種猜測。

    包括范遇自己後來還說到一個可能性,這個可能性,甚至已經猜到了林阡留書中的內容:「南北前十不敢貿然作動,是因為他們自身在分裂!」在某種程度上說,范遇對情勢的洞察和林阡旗鼓相當,甚至是更加厲害的。

    形勢,因此循著阡的設想在順利地進行。但留書之失竊,使得聯盟對他的去向也同樣不明朗,此為林阡始料未及,百密一疏——

    「不知道主公他去了哪裡,但願不要蹉跎了好。」向清風曾經擔心地說。

    「林兄離開是明智的。不綁著他的手腳,反而容易更好地施展他的抱負。」莫非卻比向清風要理解阡。

    「不管發生什麼,咱們幫主公死守盟軍便是。」楊致誠一直忠心耿耿。

    「卻不知他們何時回來?沒他們在,真不習慣啊。」海則常常坐立不安。

    「一個月吧?不是說,延期之舉是一個月嗎?」祝孟嘗回答海說。

    「總覺得將軍該有一封留書。」范遇想不通的時候就在駐軍中踱步思量,「將軍那樣行事周全的一個人,不可能連留書都沒有……一定是哪裡出了差錯,一定是……」

    在留書中做手腳寫了數十個去向,是阡為了防止留書失竊才故意這麼做的,換句話說,是出於習慣,阡卻不曾想,「留書失竊」這個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會真的因為誰都忽略的大嘴張而出現!而阡也一度認為,除了范遇,應當沒有一個人能看得懂他的去向。那封留書,的的確確是留給范遇一個人推敲的。

    百密一疏。一切,因此在平靜中也埋下了不平靜的伏筆……

    連日來,阡和吟兒的離開,雖然不曾導致戰亂禍害,卻終究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當輿論偏向於這是林阡的對策之時,一直行蹤飄忽的雲藍忽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川東戰地,明顯和輿論關注有所不同,她所在意的不僅是林阡的出走,更加是「林阡帶走了吟兒」——徐轅感受得到,雲藍隱隱約約已經察覺到了什麼,抑或在吟兒的身世這個問題上,雲藍本來就做賊心虛。

    雲藍是出了名的性格怪僻,所以當她說要與天驕商議局勢時,眾人都乖乖地從天驕身邊撤乾淨,只剩一片清靜留給天驕和她。

    「據說林阡的出走,是因為年紀太輕,理想太天真,忍受不了幾大家族的質疑?」她道聽途說,半信半疑。

    「他哪裡年輕,理想哪裡天真,怎可能連質疑都忍受不了。」徐轅苦笑,搖頭,「他手段高明得連我都自嘆弗如,即使離開了這麼久,也完完全全牽制著所有人的思路。」

    雲藍停下腳步,面色裡充斥震驚:「這麼說,在天驕這裡看來,林阡完全駕馭著形勢,也足夠能力控制天驕你。那麼,為何他要走?還……帶著念昔一起……」雲藍問到這裡,聲音一抖。

    雲藍對吟兒,既有師父對徒弟的嚴厲苛刻,更有母親對女兒的無限關愛,徐轅想,其實有些事情,不用問了,已經很明了,很確定……

    「為何選擇現在出走,為何帶走令徒一起……如果我告訴雲前輩,他不得不走,而且就是為了要帶走令徒。雲前輩可相信?」徐轅嘆了口氣,壓低聲音。

    雲藍全身一震。徐轅的聲音,已經細微到不仔細聽就會忽略,一字一針:「十七年前,雲前輩離開林前輩,也是為了要帶走同一個人吧,那個女嬰,來自金國,是完顏永漣和柳月的女兒,當年短刀谷計畫著用她來毀滅完顏永漣,可是,雲前輩卻搶在所有人的前面,把那個女嬰悄悄帶走了……」

    「這是傳言,沒有這樣的事。」雲藍冷靜地還想掩飾。

    「若非因為雲前輩的插手,那女嬰何以下落不明,短刀谷何以有數十將領慘死在完顏永漣劍下,雲前輩又何以覺得愧對林前輩而非走不可?」徐轅淡淡地,繼續述說,「若收留那個女嬰,就無法面對短刀谷的無數死傷,可不收留那個女嬰,又實在是愧對自己的良心,更何況,那女嬰的母親柳月,是雲前輩最好的知己……所以這不是傳言啊,如果不是有這麼殘酷,雲前輩不可能這許多年都偏居大理,明明雲前輩矢志抗金一生都沒有停止過,有什麼原因一定要和林前輩硬生生地分離?」

    雲藍噙淚,思緒已然飛回當年:「我沒有短刀谷那樣的狠心,名義上說是金宋之分,卻偏偏要拆散一對恩愛的伴侶,還利用一個無辜的嬰兒,那樣換來的榮耀和輝煌,我雲藍沒有臉要。」

    「然而雲前輩又是那樣的狠心,為了別人的女兒,寧可拋棄了自己的女兒。」徐轅嘆了口氣,「韓萱姑娘若是能活到現在,該和我是同一個年紀……不知韓萱姑娘在世之時,雲前輩見過她幾次……」

    雲藍的情感達到最脆弱之時,縱然平日裡堅強清冷,聞知親生女兒已經不在人世,都難忍悲慟地全身顫抖。

    「那個嬰兒……真的就是……林念昔嗎?」徐轅趁此時詢問,也難以自制地忐忑。他知道,這關係著林阡的一生,甚至是南宋江湖的未來。

    「萱萱,萱萱,會理解的,會理解……我是短刀谷的罪人,不配留在那裡,不配……」一行淚劃過雲藍臉龐,此刻她自言自語,答非所問,甚至語無倫次。

    「雲前輩……」他不得不打斷她,「林阡他,就在最近和陳鑄見了一次面。」

    雲藍猛然驚醒,淚還未來得及拭:「陳鑄?他……為何與林阡見面?」

    「為何見面?需要雲前輩告訴我啊,林念昔她,真的如陳鑄所說,就是十七年前對短刀谷造成大禍的那個女嬰嗎,如果是,她這一生可真是逃不了蘇林兩家的鬥爭了,十七年前剛剛出生就毀滅了蘇家林家各自大半的勢力,出生後還不到一個月也直接造成了林阡的丟失。現在她回來了,她和林阡,一起回來了抗金聯盟……聯盟的前途,因為她而生死未卜……」

    「意思是說,陳鑄他……已經和念昔交手過?」雲藍面露恐慌之色。

    「果然。果然是她。」徐轅的眼神忽然變得犀利。

    「陳鑄、林阡,和你……都已經知道?」雲藍面色也突然一變,「你們,想怎麼做?!」

    「雲前輩,為了南宋江湖的未來,我的意見是,銷毀她。」天驕說。

    「短刀谷大多數人的意見,應該都是這樣吧。」雲藍冷笑。

    「可是,在林阡的脅迫下,陳鑄和林阡都決定和您一樣,把這個秘密,永遠塵封下去。只是不小心,被我窺探到了而已。」天驕嘆了口氣,「連日來,林阡不僅不能狠心殺了她,反而還想讓她繼續做盟主,荒謬雖荒謬,我卻無能為力。雲前輩可知道,林阡他和陳鑄擊掌為誓,還說了一句『我既娶你金國的公主,又何懼與陳兄成為知交』?」

    雲藍終於明白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笑中帶淚嘆了口氣:怪不得在最輝煌最鼎盛的時刻退隱江湖,不要短刀谷為他而設的無上地位,原來根源在念昔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8
第398章 敵伺

    轉瞬便到六月中旬,川東形勢在林阡的意外出走後驚人地未起波瀾。滯留南宋的金國南北前十,亦如預測走勢徹底分裂為兩個派別。期間,北前十人馬秘密由川東分批抽調回慶陽、鳳翔、臨洮等地,而南前十則著力於繼續潛入川東,因此人數不減反增。這番變動,在外人或下屬看來當然不解,唯楚風流、軒轅九燁、陳鑄幾人能夠看透,這是他們的王爺在戰術上的一次調配:北前十將跟從二王爺主攻陝西越野山寨磨煉本領、建立功名,而南前十則效忠小王爺繼續潛伏南宋,同樣是建功立業,卻也在考驗小王爺的心態。

    因材施教,為兩個截然不同的兒子選擇了陝西和川蜀兩塊情勢相異的戰地,也同時給他們安排了兩條需要各自跋涉的王者之路,誰通得過考驗誰就將贏得煊赫軍功和無上地位。——完顏永漣可謂用心良苦。

    南北前十在這種勢力的此消彼長下,本來便有芥蒂,如今更加生疏,幾乎不通往來。關係一旦惡化,金南陣營中,也就只有詭絕陳鑄還可以厚著臉皮,頂著重重壓力和金北保持會面交流了。而且對於可能存在的非議,似乎陳鑄陳將軍也根本不以為然。

    「陳將軍,現在可成了南北前十外交上的橋樑了。」楚風流見到陳鑄之時,語氣之中不無對金南人勢利嘴臉的諷刺。

    「我見王妃的人馬似乎已經撤得差不多了,是否立刻就回金了?」陳鑄摸摸後腦勺笑,坐在她身旁石凳上,與她一起注視著山中景象。山澗間夏花絢爛,樹蔭下亂紅紛飛。

    「他們走他們的,我要留下來,等林阡回來。」楚風流嫣然一笑,這舉世無雙的氣質,輕而易舉就在嫵媚和瀟灑間迷失,貴氣與嬌柔裡混淆。這句回答乍聽之下真是任性,淘氣得讓陳鑄幾乎窒息。豁出去了,就算是被南前十的口水淹死,也要多多地滯留在這裡只為見她!

    「唉……林阡他……走得也真有點離譜呢。」陳鑄說。

    「世間又有幾個人,能在他年輕的時候,驕傲地把自己的功名破壞呢。」楚風流悠悠嘆,「也許,是不想站在純粹靠鮮血得來的功業上吧。」

    「啊?」陳鑄一怔,不解。

    「小王爺他,近來還好嗎?」楚風流不答反問。

    「王妃何以會問他好不好?」陳鑄一愣。

    「南前十都是些資格老的前輩,有時難免會倚老賣老,甚至不肯服從小王爺。小王爺他又實在不喜歡面對侵略,有時候仁慈些了,難免要引起南前十的不滿。」

    「王妃一語道破。」陳鑄嘆了口氣,「南前十是有點棘手,常常跟小王爺有分歧。沒辦法的時候我只能把王爺搬出來鎮著他們。」

    「年紀輕輕就擁有了一個無上的地位,別人卻想藉著這個名聲這個威望做些違背原則的事——唉,小王爺這個處境,跟林阡還是有點相仿……」楚風流淡淡說,「可惜,林阡卻沒有林楚江庇護,甚至林阡的觀點,還跟林楚江相悖。不再是子承父業,也不可能存在君權神授,林阡他……走了一條很艱辛的路啊。」

    「看來王妃早已經預感到林阡會走了?」陳鑄敬佩的語氣。

    「談不上預感到,但隱隱有些懂。他的走,不能從表面上看,我想,他的潛意識裡,出走有更深一層的目的,可能是向那些資格老、執拗著妄圖扭轉他態度的所謂權威們施壓,或者說,又是對這些人忠心的考驗。」

    「那風流為何不出手,藉機去消滅抗金聯盟?」陳鑄奇問,「其實,最近有人找過我們合作,他們……也應當找過你們吧。」

    「我沒有那麼傻。」風流一笑,「林阡的走,是為了消除矛盾,而非真正拋棄。這個時候的聯盟雖然無主,但林阡聲威還在,他那群死忠,一定會有前所未有的榮譽感幫他捍衛,而天驕徐轅等人,亦會因為把他逼走的愧疚感而幫他堅守。雖然聽說並沒有留書,但好像他們都覺得並無所謂。別忘了,林阡與其盟軍,一直『絕對互信』,牢不可破。說實話,如果我有這樣的一群麾下,死了也笑著……況且,對於我們來說,林阡的出走尚待斟酌,也未必不是疑兵之計。」

    見陳鑄不答話,楚風流繼續說:「這樣的情勢下,我們的敵人比以往還要可怕,現在去等同於以卵擊石,稍微有點頭腦的都應該繼續蟄伏,養著實力不出手,等林阡從暗轉明。傻子才不自量力,自己去找死。」

    「這個……呃……也不都是傻子吧……」陳鑄看她一打一大片,又不好反駁,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怎麼?南前十有人想要出手?」楚風流這才發現他窘色。

    「唔……反正最近在擴充中,無論如何,值得試試……莫被人說我們膽怯了,萬一中了空城計,豈不損失了一次好時機?」

    「金南果然小人比較多。」楚風流微微笑,說話從來不收斂。

    「呵呵,呵呵。」陳鑄圓場著笑,「對了,軒轅大人呢?很久不見他了啊。」

    「他去想林阡到底去哪裡去了。」楚風流說,「好一個林阡啊,最後還是得我們來揣度他……」

    川東。六月十五日。

    維持了十日之久的和平終於被劃破,一些妖魔似乎聞味而行事,挑准了抗金聯盟最薄弱的一處駐地攻擊。所幸援軍及時來助,將趁夜偷襲的這一路敵人圍了個水洩不通,最終盡數收伏。

    審問之下才知,這群敵匪來自金南第四的柳峻麾下。人數雖多但戰力平平,應當只是試探性襲擊。十六、十七兩晝夜,柳峻果然又數次加派人馬在祝孟嘗、楊致誠、向清風處接連引發戰亂,然而都未嘗到甜頭。

    柳峻大失所望的同時,亦被楚風流那句「傻子才不自量力,自己去找死」戳痛,只能懊喪地找到蘇慕離藏身之地說出不想再合作,這樣下去費力不討好,送羊入虎口,雖然自己很想毀滅抗金聯盟,但現在儼然不是最好的時機。蘇慕離目送他遠去,不免也有些心灰意冷:「本來希望林阡的不告而別能引發衝突,結果他的盟軍空前團結,金北不為所動,金南竟這般反反覆覆……」捏著手中林阡的留書:「琢磨不出他的用意,這留書就像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哥哥。」蘇慕霖極度想給他分憂,「其實也未必啊。這兩天金人去侵擾盟軍,我聽說徐轅很是焦慮,他對柳五津說,『金人開始行動了,難道此刻林阡還覺得自己的離開不會引起後患嗎』……而且據說,徐轅還暗中調用了『海上升明月』的人馬開始在各地尋找林阡。」

    「是真是假?徐轅他,不可能這麼沉不住氣。」蘇慕離不相信這個說法,一開始幾乎沒有在意。

    「真的。大嘴張說,徐轅跟別人不大一樣,徐轅好像有心魔。」蘇慕霖說的同時,蘇慕離陡然一驚:「心魔?!」

    「嗯。」蘇慕霖見哥哥突然精神振奮,開心地點頭。

    「我好像……忽略了最本質的一點啊。」蘇慕離又捧起留書,「林阡的出走,不該從後果下手,而該從起源下手才對……林阡他……是徐轅逼走的……」

    「而且林阡和徐轅的意見分歧,好像出在盟主的身上。」經蘇慕霖這麼一提起,蘇慕離忽然也覺得吟兒為什麼會和阡一起走有可疑之處:「對,對,慕霖你繼續說下去!」

    「從我這裡看,是因為徐轅對盟主不滿,林阡才一定要把盟主帶走,哥哥你想啊,若非徐轅那麼大的阻力,林阡怎可能寧願放棄了大婚離去?」蘇慕霖說,「很可能盟主在某一件事上主導了林阡,而徐轅覺得林阡是錯的,所以把氣撒到了盟主的頭上……也正因如此,久而久之,『林阡和盟主一起走』,就成了徐轅的心魔。」

    蘇慕離的眼中泛出奇異的光:「慕霖,你真是個天才!都教你說中了!一定是這樣!這封留書,不是雞肋,太有價值了。」

    「哥哥,怎麼?」

    蘇慕離面容扭曲地將留書攥緊,「既然他林阡一下子留了十幾個去向,那我們便把這十幾個去向全都散播出去!」

    「全都散播出去?」

    「投其所好啊——好好地觀察徐轅最怕的是哪一個去向,然後大肆渲染那一個去向。」蘇慕離哼了一聲,「每一個地方都可能有林阡想要聯絡的勢力,可是每一個地方因為有鳳簫吟一起,就可以被我們描述成他們想要避世隱居的地點!」

    「避世隱居?」蘇慕霖一愣。

    「不錯,『避世隱居』。誰教林阡一定要帶著鳳簫吟一起呢?」黑暗裡,蘇慕離雙目如夜狼,「哪裡都有戰場,哪裡也都會有世外桃源。林阡,我猜不透你,還怕攪不混你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8
第399章 心魔

    是日天氣晴朗,川東這片鳥的天堂裡空氣清新,生機勃勃,尤其適宜恢復體力。臥床一月之久的孫寄嘯坐在輪椅上被推出來散心,身邊盡簇擁著家丁和親友。孫寄嘯神智清楚,卻巴不得自己可以迷糊。

    此刻他知道推著他的人是宇文白,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資格去承諾給她幸福。

    命運真是弄人呢,陽光照樣很刺眼,心情依舊很不舒服,可是一個多月前,頹廢的那個人是大哥,意氣風發的是自己。而現在,彷彿全天下只有自己一個人萎靡。

    川東孫家這套被冠名曰「反劍」的劍法,自己還不曾真正地參透。那些還沒來得及呈現的精彩,就在那個不知姓名的白衣人來臨後的夜晚身不由己地黯淡落幕;

    朦朧中記得在祁連山的時候,洪老山主曾不止一次地對自己講過:「金鵬,練好劍法,將來為你的親生父母報仇。你的親生父母、兄弟姐妹,都是喪生於金人之手。」

    可是,期望,使命,在一瞬間化為泡影。血海深仇,他孫寄嘯只能用淚水去償還嗎?

    哀到極限,淚早流乾,他不能再握劍了,他是個廢人……不知是夢是現實。

    宇文白無力再推下去,她想不到,這樣的悲劇,竟發生在年少輕狂的孫寄嘯身上,洪瀚抒才開始振作啊,為何老天這般喜歡捉弄祁連山人!

    孫思雨最近一直滯留在山莊之中,不為別的,只希望寄嘯能重新握劍,然而每次文白停止推車,思雨半跪他的身邊把劍遞給他時,他的手停在袖間一動不動。並非他不想動,而是他不敢動,他怕動不了,心如死灰地彷彿不認識他的姐姐們。

    每當此時,文白都噙淚不做聲,而思雨則狠下心來,奪過他的手就來握,只一顫抖,劍便掉落在地。明明天氣很熱,她們看見的孫寄嘯滿頭冷汗,頹喪得目中無神,劍落地的聲音將他喚醒,他突然回神,撕心裂肺地喊:「把這把劍帶走!帶走!」

    瀚抒其實一直在旁,看他情緒不穩,一把按住掙紮著的他:「金鵬!可以恢復的,金鵬,一定可以恢復!世上有無數種武功,也許就有一種,是恢復手腳筋脈!」「別這麼說!不要這麼說!他手腳筋沒斷!沒斷!還可以提劍呢對吧……」孫思雨趕緊把洪瀚抒往一邊扔,氣急敗壞地斥責洪瀚抒,然後像哄小孩一樣地哄寄嘯。

    「拿走它,拿走它啊!不要再看見它!」孫寄嘯發狂般來踩地上的這把劍,卻保持不了平衡幾乎從輪椅上摔下來。文白淚流滿面地從後死死抱住他,思雨嚇得趕緊把劍拿開,卻被瀚抒一把攔住:「放下!」洪瀚抒推開孫思雨按住孫寄嘯大聲喝:「金鵬,其它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即便在我洪瀚抒命中最痛苦最萬念俱灰的時候,都沒有讓別人帶走我身邊的火從鉤!沒有過!因為那不僅僅是我的兵器,十幾二十年哪怕一生它都是我洪瀚抒的一部分,和我是一體!無論如何都不准放!」

    「不是我要放……是我握不住啊……大哥,我已經是一個廢人,已經是個廢人……」寄嘯肝腸寸斷,洪瀚抒力氣剛一鬆,他整個人就一點點地滑落,癱在輪椅邊,熬幹了的眼眶通紅一片,就是流不出淚來。孫思雨一把將他抱起來回到輪椅上,亦是泣不成聲,轉頭衝著瀚抒就大喊:「洪山主你站著說話不腰疼啊!有哪個人心甘情願放棄!?」

    瀚抒看這位霸道的姐姐把孫寄嘯一路推了回去而文白就默默地一直跟在後面走的身影,搖頭嘆了口氣,回身看一岸之隔,深林後的巍峨群山:

    有哪個人、心甘情願放棄?

    可是林阡,你到底在幹什麼,為何心甘情願放棄了?你不可能是因為握不住啊。這不是我認識的林阡,不該是……

    瀚抒當然不明白,為何那個原本可以帶著鳳簫吟俯瞰天下的男人,竟突然間遺棄了巔峰不要。

    形勢就在近幾日遇到滑坡急轉而下,先是有流言紛擾,稱盟王帶走盟主其實是對戰事倦怠而心有隱居之念,意欲遠離權力之爭,神仙眷侶雙宿雙棲,雖然言辭誇張,卻狠狠地契合了「不告而別」和「杳無音訊」兩個事實。敲在本來就有所害怕的柳五津陳靜等人心間,而更加迎合了徐轅心魔。徐轅暗中啟用的「海上升明月」各路還沒有得到一絲有關林阡去向的情報,對於傳出來的十幾個林阡去向,好像真的每一處都有值得林阡鳳簫吟兩人留戀或嚮往的隱居之地,難免不心慌意亂。

    危急之時,竟又有祝孟嘗、向清風、海等好幾處駐軍告急,與前幾日很不一樣,金人這一次來勢洶洶,實力超乎想像。據稱都是來自金南第二的東方雨門下,有備而來兵源雄厚。其中以完顏鬼之和東方蜮兒尤為狠辣,鬼之殺人不眨眼,蜮兒則殺人不見血,一男一女合稱「鬼蜮」,皆是東方雨的得意門生。三月在黔西之時鬼蜮便已經和盟軍照過面並曾小露鋒芒。這次重來,顯然勢頭凌厲。

    「那完顏鬼之長相極度恐怖,武藝精絕,手心嵌一薄刃,殺人時仿如手中無器,卻一割而斷人喉,遠遠看去,空手如刃。」向清風對徐轅和柳路石陳敘述,「而東方蜮兒,雖然並不曾真正殺過人,但奇也奇在,只要和她接觸過的人,全部力竭癱瘓,絕大多數都在三日內患奇病而死,即使活命,也生不如死。」

    「嗯,我看過倖存者的樣子……慘不忍睹……」祝孟嘗小聲地補充了一句。

    「這麼說,還是『鬼』更危險些,一出手就斃人命,『蜮』好歹還有三日的緩和…………」厲風行點頭領悟。

    「可是『蜮』使人斃命雖晚,卻更令人恐慌。因為,等死的過程比死更煎熬。」向清風搖頭說,彷彿深有體會。

    「總而言之,各位依舊要謹慎小心,比以往加大警惕,加強防備。」徐轅親臨軍內,忽然覺得有點力不從心,是第一次,力不從心去管束。不錯,眼前陣列,都屬於林阡,而非自己,林阡在時,他當然覺察不出來——突然間他很希望這是林阡對自己的要挾,而不是像傳言那樣,倦怠了去隱居。

    「天驕,勝南可曾說過他幾時回來?已經近二十日了,總不能常此以往一直等下去。現在僵持的確我們佔優勢,可總有一天局勢會變。」厲風行問,直腸子的他明顯心存疑慮,「究竟是一個月就回來,還是不回來了?像傳言說的那樣,隱居去了?」

    「他……會回來的。」徐轅忽然有點忐忑:鳳簫吟和盟軍如果放在一桿秤上,林阡到底選擇誰。有時候愛情,會讓人迷糊了頭腦不是嗎?

    儘管他是林阡,他卻是一個會對陳鑄承諾一定要「娶金國公主」的林阡——這個心魔,一時半刻根本離不開徐轅:林阡,我寧可這是你林阡對我的示威和炫耀,寧可你說我徐轅不如你,而不是像傳言那般,你在二十天前就向我認輸了,就退縮了……

    是隱居去了嗎?否則,怎麼會這些天來沒有一點音訊,你在刻意躲避著我們是嗎?曾經你引以為傲的「堅持」,為何撤退的那樣狼狽?徐轅霎時心亂如麻。

    「天哥,真的相信勝南和鳳姐姐隱居去了麼?」又一夜,天色似乎很不好,下半夜似乎還有驟雨要來,金陵把戰兒哄熟睡了之後走到風行身邊,陪他一起把視線轉移到簾外,黑灰色被塗抹在天際,又濃又不均勻,營帳外靜悄悄的夜晚,驀地被一片落葉劃破。秋葉,不知不覺,已經立秋。

    「陵兒,那些流言,我不想相信,更不敢相信……可是,無空穴,不來風……」風行輕輕摟她在懷中,他的不堅定,陡然令她心感恐慌,手足無措。

    霎時陵兒一把推開他:「即使一切都安妥了,退隱也是一種背叛!他該明白的,他不是越風,不是文暄,他是林阡!我相信他,他、絕對不會這麼做!」

    風行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住,許久沒有開口說話,更不曾上前去重新抱她。夫妻之間此時只有幾步的距離,然而這麼近的間隔,中間竟充斥著沉默與隔閡。

    良久,陵兒才噙淚開口:「對不起……」

    「陵兒。如果他是一個人走的,那這避世隱居顯然不成立,可是他帶走了鳳簫吟……試想除了要隱居之外,他有什麼理由要帶走鳳簫吟?」厲風行嘆了口氣,「如果我是林阡,要留一個萬全之策,一定會把鳳簫吟留在這裡照看局面……要知道,他們倆一向是最好的搭檔,在黔西交戰的時候,也有過盟王不在盟主全權負責的情景……」

    陵兒心軟,已經不想再聽。狂風乍起,循著風行的眼看出去,穿梭肆虐的風魔毫無忌憚,她的眼睛忽然辨不出黑夜白晝,不知何處雞鳴犬吠,盆碎瓦裂,紛亂異常的川東山谷似乎在恐慌著什麼……

    轟一聲巨響,營帳似乎要坍塌,雷聲就在正上方,而且一點一點地往下延伸,震得大人都頓生恐懼,何況是那個剛剛幾個月大的小戰兒,他一被驚醒,就痛哭不停,陵兒趕緊回身去照看。就在誰都心煩意亂之時,恰好有屬下稟報:「不好啦,不好啦,將軍,夫人!」

    風行心一提,陵兒心一緊,那闖進營帳的侍衛上氣不接下氣:「將軍,夫人,鬼蜮打來了!咱們頂不住啊!」

    來不及添衣禦寒,甚至無暇再去管戰兒,厲風行夫婦齊齊往亂局的方向去,一路風雨交加,那將士一邊引路,一邊焦急地述說著陣前情況:「鬼蜮二人剛來不久,杜比鄰、牟其薪兩位首領都快撐不住了,所以才來打擾兩位。據說來此之前,金南這幫勢力已經接連經過向清風和祝孟嘗兩處駐地,兩處皆有死傷,損失慘重。向、祝二位將軍都負了傷。」

    「看來,這次的挑戰比以往還要猛烈!」厲風行獲悉向清風、祝孟嘗都負傷,不免大驚失色。論武功,向清風祝孟嘗都已經在短刀谷諸將中鳳毛麟角,竟輕易敗給兩個初出道的金人?!

    看來敵人的實力,真正不容小覷!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9
第400章 摧毀

    「看來,這次的挑戰比以往還要猛烈!」來的路上,厲風行就在心裡有了底,告訴自己切莫低估敵人的實力。

    然而縱使是心裡早有防備,看到眼前這幕厲風行也要說,適才自己還是低估了、輕敵了——明明這不是挑戰,而根本就是摧毀!

    鬼蜮雖然不是單槍匹馬殺來的,但他們單槍匹馬似乎都也足夠。凡是靠近這對勁敵的一切人馬,此刻無不置身於生死漩渦之中,激戰的混亂裡不停飛灑出的說不清究竟是雨還是碎片,繞在鬼蜮身邊就像他二人的屏障,打在盟軍諸將身上卻仿如暗箭,實力懸殊至此,無論圍上去多少,下一刻便要換上去多少,落敗的將士們明明沒有鮮血淋漓卻個個面色慘白似乎力不從心!而死去的那些,則都是清清楚楚,喉間一道血痕,深且薄。

    真正是所向披靡!

    彷彿已經有多年,「所向披靡」這個詞都沒有再形容過金人,更何況,披靡的是盟軍。

    然而眼見為實,這時候的盟軍,就算真的軍心凝聚,都如此不堪一擊……

    火把從四面八方圍來越聚越多,鬼蜮兩人則越戰越凶狠,由他們帶來的金軍雖然人數不多,卻倚仗著他二人勢如破竹的勝利而早就在四周肆意殺戮。

    死亡的可能,在輕微的火光下籠罩著每一個退下後就筋疲力盡的人們。難怪,難怪祝孟嘗和向清風身經百戰都不能敵,太詭異,鬼蜮二人究竟是憑什麼而無敵?!

    來不及探究,厲風行不可能任憑情勢繼續惡化下去直到全軍覆沒。在又一圈人馬防禦崩壞的邊緣,厲風行猛地飛身上前,闖入這危險而未知的戰局!

    陵兒剛剛到場還未站穩腳步,驚見麾下兵敗如山倒的景象,才明白厲風行為何一瞬間不假思索就衝了上去——有一種戰念,會在觸目驚心時凸現,然後瞬間劃過每一寸動脈!

    不管敵人戰鬥力多強是不是有可能傷及自己,厲風行就是有這個自信,出手就是致命一擊直取那號稱「一割而斷人喉」的完顏鬼之面門。也許是厲風行「風行水上」的輕功高超無匹,又也許是他「風馳電掣」的掌法速力驚人,酣戰中的完顏鬼之猝不及防被一掌擊中而連退數步,面上留下深刻的五道印痕久久不能褪,宋軍見厲風行發威一招就拆分開鬼和蜮,皆是歡呼雀躍,宋軍始盛。

    形勢卻不容逆轉,乍見厲風行到來,完顏鬼之隨刻也是一掌劈來奮力一搏,實力非同小可。厲風行眼前立刻便掠過一道薄如蟬翼的寒光,蘊藏在完顏鬼之的掌心之內,果然是手中嵌刃,毒辣非常。力之所向,唯厲風行喉間,換作平常高手,恐怕逃不開被瞬間割喉的下場!

    而這位厲風行厲幫主,又豈可能只是尋常高手?早便公認為指掌雙絕的他,絕不容完顏鬼之如此放肆地班門弄斧,迅速攢力一掌便將他手臂擒拿。然而還未就勢捏緊錯骨分筋,忽覺肩背被誰輕輕一拍,這才想起蜮兒還在一旁差點被自己忽略,厲風行隨機應變,當即側身閃避,同時將鬼之反手一擒一拋,頓時有萬鈞之力,直迫蜮兒而去!

    當是時,厲風行強大力道藉著完顏鬼之的身體極速傾軋,諒東方蜮兒這弱小女子不死也傷。兩三招內風雲突變,誰勝誰負一目瞭然!

    然則便在這得勝關頭,厲風行陡然感覺氣力不支——僅僅片刻的消耗,若換作往常,構不成如此衰竭……奇怪,這是怎麼一回事,居然會力不從心?下一刻,竟出乎意料地手腳發軟,不聽使喚……

    金陵見蜮兒和鬼之二人落得下風,還來不及展露笑容就見厲風行面色有異,暗叫不好,那邊鬼之剛一起身,就又迫不及待,掉頭重新打厲風行。不對勁的是,接下去連續十招之內,厲風行雖然還存余實力,但僅及先前十分之一。四掌交錯間,勝敗輪轉,形勢一波三折,教旁觀於側的每一個兵將剛燃起希望又突然不敢抱希望,不敢叫好,甚至,不敢看……

    這樣的氣氛,著實太不利。金陵審時度勢,隱隱有些怖懼。

    斜雨不停地衝擊著火焰,光線難以控制地忽明忽暗。

    鬼之的掌法,便是這般的鬼祟而狠急,與他面貌傳遞出來的特徵一樣,殺機澎湃,近乎扭曲,也便如這雨水般,看似平常,冷不防就侵蝕得夜色斑駁;而厲風行不知何故,平日的旺盛精力竟一掃而空,越僵持,越吃力,如點燃在雨中的火,本應是火,卻遇水而險,時明時滅,有時將熄……

    到底鬼之是用了一種怎樣的武功,兩三招內就害得天哥那麼深厚的功力都消耗殆盡?!陵兒百思不解之時,眼光不經意間掃過蜮兒,陡然就是一驚:難道是這樣……

    那個在雨幕中被厲風行內力傷及、剛剛才坐起身被誰都忽略了的蜮兒,此刻嘴角還留著血痕,然而令金陵難解的是,她正面帶笑容,安靜柔和地看著這一切——這個笑容,藏匿在夜色之中,那般純美,卻那般恐怖,難怪幫完顏鬼之攻無不克,如果說完顏鬼之「一割而斷人喉」,那麼,那麼蜮兒是「一笑而謀人命」啊!

    不錯,她手上的劍只是擺設,不是武器?她臉上的笑容才是武器,是真正的毒藥?

    「難道是……『攝魂斬』?」金陵默念之時,大驚失色。

    艱難一戰,厲風行罕見一次竟打到氣力衰竭!無望取勝,冷汗淋漓。恰在此時,聽得眾人驚呼,餘光掃及,才知是金陵觀戰良久終於加入。然而金陵出手營救,卻未如眾人所料襄助夫君,而是對準了蜮兒拼盡全力出手就是一大包毒粉!轉瞬之間,陣前那片白色粉末混合著雨水或成煙或成霧,因用量過大而異常壯觀,立刻就紛紛揚揚完全將蜮兒淹沒……

    盟軍八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毒粉積聚在一起傾盆而下去殺一個人,一時全都瞠目結舌:若是想再次去傷那個已經受了內傷的蜮兒,本該是輕而易舉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輕易,金陵卻為何神色緊張好像很怕離她過近?!而且——為何要從蜮兒下手而不直接對付鬼之?

    「眾人退後!」陵兒擔心毒粉擴散因此這麼說,眾人畏懼她唐門後人的威名,紛紛退避,頃刻陵兒躍至風行身側,腰間軟劍早在途中就已出手,話音剛落,弧光跌宕,軟劍迅疾插入風行鬼之之間,教人不得不嘆她外號「出其不意」名不虛傳。左有金陵猝不及防,右是厲風行凌厲指掌,失去蜮兒相助的鬼之焉能抵擋,瞬間便被夫婦二人合力重創!

    眼看軟劍已刺入鬼之要害,然而再度出人意料的是,金陵卻未趁勝追擊多留一刻,反而一個轉身,棄了鬼之不顧強行將厲風行拉出戰局!緩得一緩,隨著籠罩著的煙霧散盡,那東方蜮兒儼然突破毒障——不錯,陵兒不敢趁勝追擊的原因就在這裡,她之所以這般顧忌,一刻都不敢久留,完完全全是因為蜮兒!

    又有誰知,陵兒這一招完全是鋌而走險,將隨身攜帶的所有份量都用上了?!即便這麼做了,她也情知她不可能殺得了蜮兒,至多只能擋住她……

    局勢的走向,完完全全在那蜮兒的手上啊……

    儘管不曾殞命,鬼之胸口也是血如泉湧,蜮兒驚見鬼之落敗,這才斂了笑容,上前來將鬼之扶起止血。一眾金兵盡數回到她身邊,她神色緊張地不知說了句什麼,應當是發號施令命他們撤離。

    其餘盟軍即刻要追殲而去,金陵急忙制止:「退下!不可追!」

    厲風行見金陵一邊明明取勝了一邊卻忙不迭地退回來,不解其故:「為何不趁勝追擊?適才……適才就快殺了完顏鬼之,又是為何立即退回來?」說話時,厲風行只覺氣短心悶,異常吃力。

    金陵噙淚為他挽起衣袖,清楚地看見他手臂上已經有中毒跡象:「適才戰局,一刻都不能多待。那個女子……不能夠靠近。因為她下毒的本事,比我還要高強……」

    「下毒?」眾人惶恐。

    厲風行不禁一怔,回憶起適才情景,忽然思緒一片紊亂:「這麼說……我……我,中了毒?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說話時,越來越覺得氣流不暢,虛弱無力。好歹他也是唐門嫡親,怎可能被人下毒而不自知:「就算她劍上淬毒,也未曾靠近過我。」

    「不,攜劍只是輔助,她的笑,才是真正致傷致殘甚至致死的原因……」敘說時,金陵的面容裡,竟然透著一種敬畏。

    一種敬畏,這敬畏,明明該是江湖中人從前對四川唐門的,如今,竟展現在堪稱毒絕的陵兒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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