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54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36
第401章 謀命

    「笑?」厲風行一怔,顯然不能理解這樣的下毒形式。

    「難怪說無緣無故生奇病,原來大家都是中了她的毒。」金陵面容哀愁地點頭,邊扶著厲風行站穩,邊命人去取她帳中解藥,「好在我隨身帶了些能解百毒的丹藥,不知能否緩解毒性,只能試一試了……」陵兒實在不敢再看風行蒼白的臉,此刻隱約還籠著一層黑氣,毒性之劇烈,使風行根本就在鬼門關打轉,縱然她擅長製備各種毒藥解藥,都絲毫不能怠慢。

    說話時馬蹄聲激,原是最近的一路盟軍由小秦淮幫主李君前統領而來,卻終於是晚了一步,憶及適才凶險,眾人不知是該嘆援軍來晚了,還是該慶幸沒有多一路的傷亡。

    「厲夫人的意思是,跟東方蜮兒接觸過的人會生奇病,是因為她在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毒?」李君前瞭解了適才狀況,關切詢問。厲風行服食了丹藥之後,所幸情況有些好轉。

    「不錯,下毒水準,出神入化,非毒術登峰造極者不能有……」陵兒這才放心下來,點頭稱是。

    「何出此言?」李君前面色一變。其副將陸小橋奇問:「當今世上,毒術登峰造極者,不是厲夫人嗎?」

    「陸香主見笑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金陵淺笑,道,「說起這個蜮兒,與我還是有些淵源的。」

    「也是唐門後人?」厲風行蹙眉,「怎麼會?今時今日,唐門除了我們這一脈,還有其餘?」

    「不是唐門後人,應當是胡氏的後人,是我娘的族人。」陵兒給杜比鄰、牟其薪等人都服食了丹藥,把脈確定他們暫時無礙之後,繼續說:「胡氏的族人之中,正巧有一種毒術叫『攝魂斬』,只要輕輕一笑便能下毒,情況和這蜮兒的基本吻合。常人若想活命,就不能在她笑的時候靠近她,離得越遠越好……」

    「輕輕一笑,便能下毒?」眾人得知之時,和厲風行吃驚無異,回想起那蜮兒笑時,十有八九都心念一動——那笑容,是真正純淨得彷彿無邪,是任憑誰都會被吸引得如痴如醉。

    明明是一笑傾城啊,怎麼會……一笑謀命?!

    抑或者,傾城是毒,謀命是毒……

    「不錯,『一笑謀人命,殺人於無形』。怨只怨,世人對笑容,總是不會設防。」陵兒嘆道。

    豈止是不會設防,根本就不能抵抗啊,眾人到這時才回過神來,記憶跳接,紛紛心驚肉跳。適才一瞬是怎麼了,想起蜮兒時,著魔一般沉溺。

    「胡氏的族人之中,真正能習得『攝魂斬』的鳳毛麟角,一般一代只會篩選出一到兩位傳人,甚至如果一代人中沒有合格者,會到下一代去選。我娘便是她那一輩的傳人,被族人稱為無影毒王。」陵兒這句話一出,顯然攝魂斬就不再限於傳說,真實感倍增。

    「當真?那麼厲夫人你?」李君前欣喜,問。問完便自我意識到,金陵顯然不是。

    「不,我不是。家母早逝,不曾親手傳授我這等毒術。而且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天資不夠。」金陵嘆了口氣,「原本以為自己和攝魂斬應該不會再有關係了,有生之年應該也遇不到了,不料這個蜮兒,竟是這一代的『無影毒王』,更想不到她竟然淪落為金人的走狗。真的意想不到……」

    眾人紛紛私語,想不到厲夫人在攝魂斬面前,竟然也天資不夠,可想而知蜮兒當之無愧「登峰造極」。

    既然金陵的丹藥能夠抑制險情,斷言也有根有據,充分證明了蜮兒的確是下毒高手。一旦先前「奇病」之說不再成立,就避免了聯盟由於對蜮兒無知而產生恐慌,從而也抹去了一長串不必要的枝節。

    想到這裡,李君前稍稍舒展了眉,心知:金陵和蜮兒之間的這份淵源,已經無意間粉碎了金人某些攻心的可能。若是早些日子知道這份緣由,盟軍傷亡可能會更少。

    雖然相信了陵兒的話,李君前卻不得不對這攝魂斬追根究底:「可是,單憑笑容,如何下毒?」他以為,一件事情,既然有存在,就該有方式。

    陵兒頗帶遺憾地搖頭:「攝魂斬的具體內容從不外露,而且據我所知,一代與一代致死原因不盡相同。比如這蜮兒是害人氣力衰竭而死,而我母親卻是令人窒息而死,共通之處,只在笑容。」

    「所以……一時還不能知道蜮兒下毒的方式?」

    「具體方式,尚待推測。」陵兒點頭,「值得一提的是,攝魂斬威力極大,摧毀性和防禦力盡皆一流。持有者基本屬於百毒不侵。尋常的暗器、毒藥,樣樣都不可能近得了她的身。所以,蜮兒這個敵人,屬於極度危險,不輸於南北前十任何一個……」

    「難怪受了我一掌都輕傷。」厲風行悟道,「當時陵兒急匆匆地向她撒了一大包毒粉,其實明知毒不了她,只是為了暫時擋住她的視線而已。」

    「也是為了驗證,她究竟是不是百毒不侵……」陵兒嘆,「結合這許多的事實,早就毋庸置疑,蜮兒用的就是攝魂斬。這些日子以來,她就是憑藉攝魂斬,輕而易舉為鬼之掃清了侵略路上的一切障礙。」

    君前點頭,局勢清清楚楚:「這應該也是鬼蜮二人合作的根因,一個有強烈的破壞慾,一個有絕對的破壞力。一明,一暗。」

    「想不到,真正危險的反而是那個蜮兒!」厲風行後悔不迭,「我當時一心要擊敗鬼之……」

    「誰教天哥你平時總是小瞧了女人。」陵兒微微一笑。

    「領教到了,得罪誰都不能得罪女人,不然她一笑就要你的命。哎……」厲風行正自說笑,陡然肩背一麻,竟再次不濟,倏忽連手都難以抬起。

    眼見厲風行面色慘白,明顯毒素還沒有根除,情知險急的李君前當即一掌推在他背上,運內功助他驅毒。厲風行會意,也立刻運功療傷,隨著真氣源源不斷輸入他體內,厲風行背後全然白煙蒸騰,面頰上亦大汗淋漓,看得陵兒煞是心疼。

    片刻,厲風行哇一聲吐出一大口黑血,陵兒一顆心差點跳出來,關心則亂,是以慌張地將他扶好了支撐著他。

    「應當是厲幫主適才在戰局中最久,中毒最深所致。」李君前收掌而回,呼吸吐納。

    「剛剛服食的那些,只是唐門中能解百毒的靈丹,還不算是對症下藥。毒性不可能完全祛除,只能勉強克制,如果中得深,可能間歇還會發作。」陵兒點頭說。厲風行臉色都變了:「還會、發作?」這種苦,換作是誰,都不想再受第二次。

    「我會好好尋求根治之法……」陵兒輕聲說,神傷。

    「那……難道說,要一直這樣臥床不起?那不就一點作用都起不了?」厲風行逢小事而愚鈍,未能適時讀懂陵兒說話時的神傷,若是細心一些,就不該順著她的惆悵表現出懊惱和焦急。

    陵兒不禁面露擔憂:「天哥……還是不要想著殺敵了。如果不能好好恢復,後果不堪設想……」

    「嗯……這條性命,竟等於是撿回來的……」厲風行說話時依然氣流不暢,輕咳了一聲也揪著陵兒的心。

    「總算能先撿回來。好在解藥有效。」陵兒想到這裡,心才有些平靜:還好,天哥現在的狀況還可以控制。

    「但這些丹藥畢竟有限,恐怕也只能緩解一時之急,蜮兒一天不除,禍患時時都在。受傷中毒之人,雖然性命得以保障,可是武功大為折損。抗金聯盟,這次是真的危險了……」君前的神色中寫滿了緊張,有一種觀點,呼之慾出。

    「李幫主……」金陵畢竟心細,早已聽出音來,不由得欲言又止。

    「我想,用不著多久,鬼蜮重創抗金聯盟,盟軍將領不同程度受傷的變故就該傳遍江湖了吧。他和鳳簫吟若能回來,到也罷了,如果不回來,就是真的……真的去隱居,一心要遠離烽煙,不會再回來……」李君前嘆了口氣,望著川東剛剛泛白的天。

    「會回來的。一定會。勝南他,不會棄聯盟不顧……」陵兒堅決搖頭,眼中噙淚。

    「可是……沒有什麼是絕對的。」君前搖頭,流露痛心,「越風是這樣,洪瀚抒是這樣,現在林阡也是這樣,鳳簫吟她,就像是金國派來的奸細,把我們的人才一個個地拖出去隱居了……」

    這句雖是玩笑,好歹也有敵意。金陵不禁一愣,當厲風行不排除阡有隱意,而李君前,則似乎把一切歸咎給了鳳簫吟。

    「是啊,此刻咱們的抗金聯盟,表面風光,可跟去年此時相比,哪裡比得上……」厲風行糾結地陷在回憶裡,去年此時,剛剛歃血為盟的抗金聯盟,正在眾志成城在打夔州之役。

    陵兒握緊他冰涼的雙手,沉默著沒有說話,卻和他們的見解相反。

    信任的力量,究竟在誰的手上、誰的心裡。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36
第402章 劫難

    痛心擔憂卻不失希冀的君前和風行,萬萬不能想到,他們的對話會一字不漏地由大嘴張傳到蘇慕離弟兄二人耳中,也萬萬不會明白,這種負面的想法哪怕只是稍縱即逝的,都會成為蘇家推波助瀾的最原始動力……

    「李君前和厲風行,看來是真的相信林阡帶鳳簫吟去隱居。」大嘴張如是說。

    「十幾個動向,徐轅更相信哪一種?」蘇慕離點頭,問。

    「徐轅暗中啟用的『海上升明月』,應當往這十幾個方向都派遣了人馬尋找。包括我在內,也接到了來自落遠空的緊急調令,是去黔州。」大嘴張說,「徐轅私下向柳五津流露過隻言片語,也說到過黔州,我還不能肯定他最怕的就是那裡。」

    「黔州……」蘇慕離一怔,微吟,「難道是黔州?」

    「黔州?為何哥哥覺得,徐轅最怕林阡去黔州隱居?」蘇慕霖奇問。

    「其實也不難理解。如果要避世隱居,林阡和鳳簫吟第一個去的地方,必然是黔州啊。」蘇慕離回憶著,「他們的感情,不就是在那裡開始嗎?」

    「不過,不是每個都相信林阡是避世隱居去的。就算是柳路石陳四個,意見都有所分歧,石中庸好像就被林阡的出走給唬住了,路政也堅持說不大可能。」大嘴張說道,「盟軍之中一樣有信有疑,即便是厲風行金陵夫婦,似乎都持有對立意見。短期內要讓他們都信,不大可能。」

    「有那麼一群人,無論發生什麼,都是林阡的死忠……」蘇慕離面色冰冷,無能為力,「的確很艱難。」

    「要的就是這效果啊。」蘇慕霖笑著說,「哥哥未必要令所有人都相信啊,如果能令信者愈信,而疑者愈疑,豈不更好?」

    「信者愈信,疑者愈疑?」蘇慕離一怔。

    「嗯,如果分成勢均力敵的兩派,不是更容易內鬥嗎?就讓相信林阡的人,和懷疑他的,鬥個你死我活,最後不管誰錯誰對,一起覆沒啊。」蘇慕霖說。

    「小公子說得極是。」大嘴張眼睛一亮,面帶敬意點頭。

    「好啊,慕霖你長大了,這回是三番四次地幫了哥哥排憂解難!」蘇慕離神情裡流露出愛憐和欣慰。冷酷如他,唯有對弟弟才能有這般溫和的神色。

    「那便這般決定了。」蘇慕離看向大嘴張,「你到黔西之後,立即傳出你發現林阡的消息,這邊關於他林阡『埋沒父志』的說法,不用推動,一定能甚囂塵上!」

    「蘇大將軍放心,林家軍,這次必亂無疑,除非林阡出現,否則沒有轉圜。」

    「恐怕林阡就算出現,也轉圜不了了——抗金聯盟,此刻恐怕正被那鬼和蜮的來勢洶洶,糾纏得焦頭爛額吧。真是想不到,東方雨有那麼個殺手鐧,怎麼一直都不敢出手,即便林阡在時,也未必能有對策……」蘇慕離冷冷說,「不過這樣反而也好,就讓抗金聯盟,屋漏偏遭連夜雨吧……」

    鬼蜮一出現便使得盟軍軍心大亂,在這種情況下,不止先前不肯與蘇慕離合作的柳峻肯回頭,好像連金北那些曾經對他不屑一顧的人們都有點動心——

    「一塊布沾濕了墨,從一點擴散到一面,又用得著多久呢……」蘇慕離這句話,既意指抗金聯盟之四分五裂,又暗含南北前十的紛至沓來。

    抗金聯盟,腹背受敵。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雨夜之戰,厲風行輕敵失誤而身中劇毒,僥倖金陵與蜮兒曾有淵源而保住性命,祝孟嘗、海、向清風等人,亦都有不同程度的受傷中毒,雖然撿回了性命,功力卻都大大削減。

    這樣的局勢,雖然因為金陵冒險重創鬼之而得以緩和,卻不得不使眾人心頭蒙上一層陰霾,接下來的日子裡,蜮兒未必不會在盟軍中作亂,能對抗她的方法著實太少,要消滅她也根本不易。

    「天驕已經有數日愁眉緊鎖。」四境無人,雲藍走到天驕身邊,也深知他愁苦原因。

    「突然出現的強勁敵人,一笑而謀人命,幸好還不是一笑而『奪』人命。」徐轅嘆了口氣,「這樣的一個敵人,武功雖然可能平平,路數卻太過詭異,一時難以消除……」

    「這種情勢下,天驕是該保留實力,還是去以身試毒,實在是有些艱難,畢竟關係到一整個抗金聯盟。」雲藍略帶深意地說,「站在這個位置上,的確很多事情要背負,不能輕易地決定……所以,旁人會心急,會害怕你決心不夠,而你知道別人有擔憂,所以更加負重。」

    「是啊,如果此刻徐轅還是徐轅,大可放心地去陣前殺敵。現在卻……」徐轅嘆了口氣,「設身處地,才知林阡他起先並非不想發起川北之戰,而是有太多事情要權衡……」

    「可是,人們總是很難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雲藍洞悉地笑。

    「林阡他,也沒能夠站在我們的角度,體諒我們啊。」徐轅輕聲嘆,轉過頭來,「最近總有傳言,說林阡為戰而生,卻為愛而逃。不知雲前輩作何感想?」

    「可笑。」雲藍輕聲評判,「且不說林阡不可能喪失志向,念昔她,志氣也不輸男兒,事業尚未完成,豈可能輕易隱退?」

    「然而,我聽說,雲前輩和林前輩,在他們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曾離開短刀谷,出走過。」

    雲藍一愣,回憶道:「當時楚江剛剛著手組建短刀谷義軍,被一群官場中人質疑,他是從金國南歸的『歸正人』,真的可以統領來自南宋的所有軍隊嗎。當時的楚江,雖然要功名有功名,要事業有事業,要擁躉也有擁躉,可卻是因為這『歸正人』的身份,導致追隨他的人馬中,很快開始分出流派繼而對立,時間一長竟然軍內就有紛爭,楚江是覺得紛擾因自己而起實在沒有必要,所以決定暫離。」

    「林前輩那次,是短刀谷義軍剛剛組建之時,林阡這次,是短刀谷義軍改朝換代之時。都一樣的關鍵,也一樣的風險。父子二人,還真的是一模一樣。」天驕嘆息。歷史,好像在不停反覆地重演。因主公而起的矛盾,最容易在軍中擴大,也許,真的只能以退為進。

    「那次出走,我與楚江陷入了長江中的幽凌山莊,一度以為自己再也出不來了。雖然一開始不是為了隱居而去的,可萬念俱灰時,的確也曾想過,要不就一直困在其中出不來吧……」雲藍苦嘆,回憶傷人,此時此刻,是多希望自己和林楚江當年就陷在幽凌山莊裡不曾走出來。一瞬間,她忽然也有些不敢確定,阡和吟兒,會不會也一樣……

    徐轅心中一緊:黔州,那段由雲煙、鳳簫吟、林阡三個人組成的時光,曾經輕而易舉就擊敗了玉澤和林阡多年的生死相戀。其實林阡很想被那段日子牽絆吧。「也曾想過,要不就一直困在其中出不來吧…」如果林前輩都曾有過這般的意念,那林阡,也很可能會有啊……

    被心魔驅使、被謠言困擾多時的徐轅,此刻心裡頓生這樣一個意念——不管「隱居」的說法是真是假還是另有隱情,既然林阡還是沒有音訊,不如順水推舟、就說林阡埋沒父志甘願隱居!用這樣的方式試探,如果林阡隱居了,就加強輿論把林阡逼出來,如果林阡沒有隱居,他更加會為了澄清自己而趕緊跳出來……

    這個念頭在徐轅心頭一掠而過,瞬間成形。

    危機在即。

    對於川東盟軍而言,上旬相安無事、中旬靜中有動、下旬急轉而下的整個六月,過得那麼飛快,又那般漫長,飛快是因為回憶起來都是一個心情,漫長是因為心裡一直都堵得慌。

    是否所有的巔峰之後必是低谷?或者這還不是低谷,只是巔峰碰觸到的一個坎,如果能過去還能挽救,若過不去,那便會滑落到更無底的深淵去……

    而川北形勢,據一直往來於短刀谷和川東之間的陳靜胞弟陳安回報,在這一個月內,林陌與蘇家仍舊走得很近,按照推測,曹范蘇顧是必然想要挾持他為新主,從而通過林陌名正言順取得對林家軍的統治;但林陌顯然不會甘心成為傀儡,想必初衷是要奪回曾經屬於他的一切;一個月前驟生異心的寒澤葉,卻因為百里笙的駕臨而明顯收斂了不少,寒家的叛軍開始有分散趨勢,寒家的動亂理應能消弭於無形之中。

    與陳安肩負同等任務的十多位密探,諸如丁憂、丁愁等皆是天驕徐轅親信,也在近期接觸過百里笙、宋恆、寒澤葉等人,他們從川北帶回的情報,與陳安所述八九不離十。

    「看來谷中形勢,棘手的還在林陌和蘇家。寒澤葉已經不可怕了。」石中庸面露微笑,「原來天驕在寒澤葉身邊安插的人是百里笙啊,難怪了。」

    「寒澤葉在百里笙和宋恆的雙重威懾下,未必敢犯上作亂。他們三人,是平起平坐的『九分天下』,當然可以互相牽制。」天驕說。

    「天驕不愧天驕,不動聲色便消除了一場禍。」陳靜讚道。

    路政點頭:「回想起來,延期之舉還是正確的,就應該消除了禍根之後再北上才是。現今消除了寒澤葉,也還剩下一個林陌了,其餘那些零零碎碎,微不足道。」

    「倒是可以私下去問林陌,他願不願意放棄曹范蘇顧,與我們合作。」天驕說。

    「如果我們一心輔佐林阡,他怎可能與我們合作?」柳五津一怔,覺得這提議不切實。

    「林阡……」天驕雖然糾結,卻還是脫口而出:「現在的林阡,已經埋沒父志,甘心隱居去了。咱們不如請林陌出來,重新輔佐林陌……」

    「天驕?!」石中庸一震,難以置信。路政趕緊觀察四周有無旁人,提高了警惕,回看天驕:「難道天驕相信那些流言蜚語,真的覺得林阡是那種人?」

    「聽我說,我並不信那些流言蜚語,但既然有謠言在這裡,不如順水推舟,林阡一直不肯回來,哪怕是現在這種情形,都不肯回來……不如就說他是隱居去了,埋沒父志了,用林陌來激他。看他會否出現。」

    「就擔心他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什麼都聽不到呢。如何回來……」柳五津問。

    徐轅一震:是啊,如果,林阡的遭遇和林楚江是一致的呢?「會不會真的是這樣,不是不回來,而是回不來……」徐轅攥緊拳,「若真如此,這注定是抗金聯盟一個逃不開的劫……」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37
第403章 末路

    短刀谷裡只剩下一個林陌最棘手了,寒澤葉已經不可怕了——當柳路石陳得出這樣的一個結論、天驕隨即就派路政北上拉攏林陌時,有誰能見到,前來通風報訊的陳安轉過身,臉上浮現出的一絲冷笑。

    怎麼可能,寒澤葉已經不可怕?那不過是陳安傳遞的一個假消息罷了,更準確地說,那只是寒澤葉的策略而已。怎會不可怕?論實力,寒澤葉才應該是林阡奪權之路上最威脅的敵人……

    早已投靠寒澤葉的陳安,不得不從心底鄙視他那個向來急躁的牆頭草姐姐,儘管擔任著塑影門一門之主,陳靜卻當得那般名不副實,性格虛浮不切實際,人到中年一事無成……陳安被寒澤葉收服,原因說起來就是這麼簡單:事成之後,由他得到塑影門的門主之位。

    因此,令陳靜也萬萬想不到的是,自她從川北匆匆忙忙趕到川東以來,就一直被同胞弟弟暗算著——明知她容易急躁的陳安,常常用這樣那樣的謠傳來騙她激她,再通過她來對柳路石陳影響,以期擾亂視聽。

    十天半月,陳靜所起的作用,立竿見影。秉性善良的她,哪裡會明白自己那般糊塗,成為寒澤葉棋子的棋子。

    她如果聰明點,把身邊的事情結合起來仔細想想,就應該想到自己對林阡的誤會和偏見均來自於自己最信任的胞弟。可惜,陳靜總是那麼做事不經過大腦,當陳靜在林阡面前放肆頂撞還倚老賣老出言不遜那一刻,陳安就明白,陳靜已經完了。從那時起,陳靜其實就已經觸犯了主上,無論最後林阡是勝是負,陳靜都已經完了。可奇怪的是,林阡非但沒追究她,反而自己選擇出走……——當然,這大大迎合了蘇慕離一方,寒澤葉一方顯然不能料想。

    蘇寒雙方,暗中卻幫了對方的大忙,蘇慕離負責造成誤會,寒澤葉繼續深化矛盾,竟戲劇性地、合力分化了林阡和柳路石陳。這一點,雙方恐怕都要嘆一句,天助我也。

    寒澤葉的陰謀,對林阡如是,對天驕徐轅亦如是。

    自以為把百里笙宋恆安插在寒澤葉的左右寒澤葉就可以收斂、可以被他們雙方牽制?徐轅可真是失算,能牽制寒澤葉的人,數遍短刀谷恐怕也只能有徐轅自己。寒澤葉在「九分天下」之中,是勢力最紮根於短刀谷的,也因為從前的深居簡出而和其餘八位關係最好的,他可以表面上和百里笙宋恆相安無事看似被牽制,但實際上,所謂的和睦,不過是幌子……

    讓包括陳安在內的所有探子都傳一樣的話來安天驕的心,而川北形勢表面看上去也的確好像如此,沒有半分虛假——這就是寒澤葉的高明之處。寒澤葉故意將自己弱化,韜光隱晦,正是為了牽制天驕先去對付林陌,然後趁天驕放輕對自己戒備時再露鋒芒。

    真正聰明的人,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認輸,什麼時候勢如破竹。

    陳安離開人群,笑得忘我,得意忘形。

    偏巧此時,一個聲音從他身後響起:「陳安。」

    陳安心一顫,趕緊回過頭來,發現那人是向清風,這才舒了口氣。

    「寒將軍他,可有說什麼嗎?有沒有說何時舉事、剿除蘇家?」向清風問。

    陳安搖頭:「天驕讓百里笙和宋恆綁縛了寒將軍的手腳,一時之間,還無法舉事。」

    「又要等……」向清風面上寫著焦急。

    又一個隱藏在林家軍深處的奸細,向清風。

    向清風原先並不是寒澤葉那邊的人,卻因復仇心切,在林阡聲明延期之後流露過不滿,所以立刻就被當時聲稱會盡快剿除蘇家的寒澤葉誘引,也便是柳五津等人所說的「被分流的林家軍」。可以說,此時的向清風,效忠的並不是寒澤葉或林阡,而是,最快剿除蘇家的那個人。

    從短刀谷出來的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知道些向清風和曹范蘇顧的不共戴天之仇,十多年前發生在短刀谷中向氏的滅門慘案,活下來的僅僅向清風一個。

    也難怪向清風在那群和他同期歸順林阡的林家軍中,是唯一一個在阡宣佈延期之後不能與之完全互信的,當楊致誠、祝孟嘗甚至遠道而來的風鳴澗都說主公絕不可能隱居之時,向清風卻只淡淡說了句「但願不要蹉跎了好」,其實向清風心裡對林阡還是抱著希冀的,順從寒澤葉,是那麼的勉強那麼的心不甘情不願。只可惜這個可以令自己心甘情願的林阡,卻遲遲不能滿足自己積攢了多年的復仇心願。

    逆著偏執的人,只會激怒他,只會令他反叛。——瀚抒曾經對林阡的忠告,金玉良言。

    「向將軍務必放心。最終顛覆蘇家的必然是我們。」陳安左顧右盼,壓低聲音,「寒將軍目前不動聲色,其實是韜光隱晦,騙過天驕的眼睛罷了。很快便可以舉事。」

    向清風點頭,卻未像他一樣露出笑容:「那麼,你確定天驕真的被騙過去了?」陳安一愣:「那是自然。我傳的消息並不是假的,就算天驕不信、派路政北上的原因其實是要探明真相,那也沒什麼好怕的,百里笙、宋恆的確和寒將軍相安無事。深層的事態,普通人看不出來。」

    「你確信,宋恆和百里笙也沒看出來嗎?」向清風疑道。

    陳安一怔,明白他話中有話:「傳聞向將軍行事一絲不苟、滴水不漏,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向將軍如果有什麼指教,不妨對陳安直說。」

    向清風一路未曾開口,暗自將他領到隱秘處,確定四周無人之後,突然掀起營帳一角,確保只被陳安一個人瞧見,陳安只瞅了一眼,霎時色變:「他……他……他怎麼會來?!」

    「百里笙連自己的獨生子都派了出來,可見百里笙的確發現了寒將軍的破綻啊。寒將軍跟天驕在藏拙,百里笙卻在跟寒將軍藏拙……」

    陳安大汗淋漓:「百里笙……百里笙……」是啊,九分天下的每一個,都不該小覷!

    「百里笙理應清楚寒將軍的動機,所以表面上他跟你一樣,對天驕報平安,私底下卻派出他的兒子,不知道帶著怎樣的密報……看來短刀谷形勢嚴峻得緊,百里笙能完全信賴的人,竟然只剩寶貝兒子……」向清風透過簾帳的縫隙,隱約能看見正被綁縛動彈不得的百里飄雲,「我能為寒將軍做的事,就是先將百里飄雲禁錮於此……一定不會有第二人知道。」

    陳安連連點頭:「這次多虧了向將軍,才使得我們的策略天衣無縫!我這便回去通知寒將軍,讓他多加提防百里笙!」

    「嗯,除了百里飄雲之外,不知百里笙還有沒有別的密派。」向清風說,「萬萬不能令這些密派接近天驕。」

    六月末,險惡血腥並存的世界。

    險惡,川東與川北之間依舊像從前般明爭暗鬥;血腥,盟軍與金人之間仍然延續著一貫的不安穩——

    誰也沒有想到,幾天之內,重傷後的完顏鬼之竟然沒有蟄伏。不敢再在盟軍中正面挑戰了,竟選擇隱蔽之處對落單的將士下手!只為了享受割人咽喉那一瞬的快感,只和他的手下亡魂照面一瞬間,就宣判了對方的死亡,割喉洩憤,然後棄屍荒野。

    這種殘忍的暗殺,持續了數日在月末達到了最高峰,致命傷割喉,凶手是誰不言而明,形勢嚴峻到怎麼也遮蓋不住,顯然在盟軍中引起軒然大波。

    完顏鬼之的轟動出場,本不該伴隨著金陵的那一劍就消磨,而更應好好地利用,「以很小卻很卑劣的行徑造成更大更轟動的事端」,是因為「暗殺比公然起釁更易動搖軍心。」——當善於攻心的軒轅九燁悠悠地在東方雨面前說這一句的時候,意味著不止金南,金北其實也參戰了。

    攻心之策旁敲側擊。這樣的手法出現伊始,盟軍還沒有意識到鬼蜮幕後的敵人不再只有東方雨,而是軒轅九燁和東方雨合作……

    危矣。

    不再是腹背受敵,而根本是岌岌可危!

    林阡和鳳簫吟,依然不曾歸來。一個月的猜測限期,也即將走到末尾……

    就在這危機重重之際,石破天驚從黔西傳來這樣的一個消息,林阡和鳳簫吟,此刻身在黔西!

    傳來第一條消息時眾人還可以驚疑會不會是消息有誤,然而一條堆迭著一條所有回音都指向那裡時,可想而知天驕的心情該當如何,每一封飛鴿傳書都是真的,都有海上升明月每一位細作的獨特印跡,錯不了。就算錯,也不可能人人都錯。

    「如果他真的身不由己,是可以原諒的。可他明明就在黔西,出了這麼大的事,他也可以冷眼旁觀,置之不理嗎……」天驕面色中的痛心,傳遞出他先前對阡的寄望。

    「江湖如此之亂,他二人,竟然真的還隱居,隱得下去嗎?不真實啊……」厲風行步履蹣跚堅持要來問天驕,還徘徊在信疑之間。

    李君前因為越風給他的打擊而偏偏真的相信:「江湖如此之亂,諸如越風、洪瀚抒、葉文暄、獨孤清絕,不也一個都沒有歸來嗎?也罷,一個無主的聯盟……」

    此時此刻,且不說是有心還是無意,那個順水推舟、推波助瀾的危險念頭在天驕心上全然成形:「誰也不相信盟王盟主會這樣,但事實擺在眼前,惡劣如此,不得不教人接受,林阡帶著鳳簫吟不告而別,是真的埋沒了父志,甘心隱居了……」

    「天驕。」金陵當即搖頭質疑,「不會的,天驕,即便勝南和鳳姐姐去黔西,也未必就是隱居,一定有別的什麼原因。」

    「不錯,是誰說林兄和盟主的不告而別是為了隱居?不都是謠言嗎?難道還不能接受謠言給我們的教訓?!」莫非亦連連點頭,說。

    「若非為了隱居,他為何要帶著小盟主一起?」陳靜問,石中庸反詰:「一個月前你指著鼻子罵他的時候,可是連盟主也一起罵上了,他二人當然要一起走。」聲音雖小,頗帶嘲諷。

    「石前輩此言差矣。以盟王一貫的行事周全,形勢再怎樣險急都不可能兩個人一起消失。誰都知道,若是一個人走,聯盟還能夠維持,兩個人一起,於聯盟有百害而無一利。從前戰事緊急,他二人不是沒有分開過,為何這次一定要冒著風險、一起離開?」向清風說。

    范遇冷笑反駁:「向將軍,此一時彼一時。試想如若現在盟主在此,恐怕非但不能維持局面,反倒會成為所有人的靶子……若我是盟王,也會試著拋棄自己的原則一次,保護自己的女人一起走……況且當時,很難說盟王和盟主到底哪一個才是矛盾起源。」天驕心頭一顫,范遇轉頭看他:「當日天驕字字凶狠,明明矛頭對著的是盟主不是嗎?」

    「那不就正證明了盟王做這一切都是為了盟主?被天驕矛頭對準,盟主提出想要隱居,盟王拋開一切,隨她一起。這一切,順理成章……」陳安忽然說出這麼一句。

    「不可能!」祝孟嘗、海、風鳴澗三位悍將以及楊致誠,四人異口同聲。

    「未必不可能……」傳來這樣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眾人見是雲藍來,都驚詫萬分。雲藍從人群中來,感覺是那般的仙風道骨,「我仔細想過。當年就算我與楚江,也曾經想過隱居一世再不問人間紛擾,念昔和林阡,未必不會被一時的安逸所困擾……畢竟,在風口浪尖久了,誰不想退下來呢……」

    鴉雀無聲,可嘆雲藍一句,竟敵得過先前所有的唇槍舌劍。

    「可是,即便當年你與楚江皆有隱遁之意那份隱遁之意還尤其強烈,卻因為短刀谷百廢待興,你們仍然回來了。足以說明,儘管安逸誰都想追求,可是有些人都只會想想而已不會真的做出來。」片刻之後,忽然半道殺出一個聲音,令人不得不詫異,竟有人膽敢反駁雲藍。眾人循聲看去,才更加瞠目結舌,說話的人,竟然是玉紫煙:「你不信你的徒弟,我卻信我的兒子。」

    玉紫煙說得如斯斬釘截鐵,雲藍不得不無言以對。柳五津乍見這兩位昔日情敵重逢,慌張地趕緊上前打圓場:「不如……先不那麼輕易地下判斷,咱們再讓落遠空接觸林阡試一試,問他這個月究竟去了哪裡,願不願意回來,如果不回來,再下定論也不遲。」

    「誰都不想怪他們,不是嗎。」雲藍輕輕啟齒,一貫的冷豔。世間,她卻只有拿玉紫煙一個沒辦法。

    「若是為了安定聯盟回來,那還好,但若還是為了和蘇家你死我活,我情願他們不回來啊……」玉紫煙眼中含淚。當年她兩個,都是被飲恨刀中的天之咒逼走的女人。

    「如果他們不回來,那便不必回來,盟軍親自去黔西興師問罪。」天驕冷冷道。

    盟軍分為兩派。或確切地說是三派,一派死忠,一派質疑,一派半信半疑。

    此情此境,正中蘇慕離下懷。

    「林阡,沒有了這封留書,你這次有計畫的出走,只怕會成為你拋棄抗金聯盟的佐證……」蘇慕離看著火焰漸漸熄滅,夜色片片脫落,「雖然還是不懂你去黔西的實質原因,但也不必要懂了……」

    上次的川東之戰毀於一旦,這次,同樣還發生在川東,他蘇慕離很想看看,自己策劃的好戲將按著怎樣的方式演下去,會有多亂,那就有多出色。

    蘇慕離眼中流露出一絲哀憐:「可憐的徐轅,可憐的林阡……」

    六月的最後一個晚上,天驕站在平日裡阡看夕陽的河岸欣賞風景時,突然想起自己對阡說過的話——

    「你選擇信任楚風流,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你是清醒的,如果事後通過推敲陳鑄來推敲楚風流,你已經是慌亂的,多疑的,第二個判斷,遠不如第一個清晰。從這裡開始,判斷的依據就越來越站不住腳,會一直推翻,直到失敗。」

    有時候,好像明知道自己在慌亂,在多疑,卻不能自控地一直推翻下去。

    林阡,我該這樣嗎?為了迫你回來,我親自策劃了謠言,說你埋沒父志,為愛隱退?

    鳳簫吟,當年我真是小看了那個看似渺小,卻萬分重要的女子,竟使得林阡你這樣一個堅定不移的人,都走上一條萬劫不復的路。

    忽略金宋之分,則你的路只能通往墳墓。

    所以,她,絕對不能留在你身邊!

    多事之秋。他明明覺察得到吹在自己肩背的風有點寒。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37
第404章 絕處逢生

    慶元五年,川北蘇降雪四大家族走到崩潰邊緣、不得不挾林陌在手以號令短刀谷;當此時,九分天下之寒澤葉,也正在醞釀著一場奪權之變;谷中其餘零落中間勢力,各自為政,居心叵測。短刀谷形勢錯綜複雜,詭譎多變到可能每個人都會有不止一種立場。誠然,人都信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此時川東一隅,曾被公認為蘇降雪宿命終結者的林阡及其盟軍,卻止步於四川廣安群山之間,駐守在原黑曖昧道會地盤,閬水流域。六月初,林阡與短刀谷幾位元老級首領意見分歧不告而別,川東局勢曾一度相安無事、風平浪靜。未料想不經意間傳出林阡隱居之說,盟軍開始自亂陣腳人心惶惶,同期遭遇兩位前所未有的勁敵「鬼蜮」,損失慘重,原以為在鬼之受傷之後,能夠再度恢復平靜。卻在六月之末,迎來鬼蜮的捲土重來,自此矛盾升級。

    從「公然挑釁」到「嗜血暗殺」,不過是換了一種形式而已。然則短短數日,鬼蜮竟掀起了又一場腥風血雨,幕後有金南實力、金北陰謀,左右還有蘇慕離暗箭、寒澤葉詭計,盟軍盡皆無從察覺。緊要關頭,又傳來盟王林阡避世黔州之言,信服派反對派分庭抗禮。危機四伏,迫在眉睫。

    不得不憶,林阡離開之前對盟軍說,無論發生任何事,都要和天驕一起,堅守川東。可是此情此境,堅守就很可能會死在這裡……

    連日來,金陵都一直在悔恨雨夜之戰未能手刃鬼之,留下這殺人成性的禍根繼續肆無忌憚:「如果說蜮兒是危難的起源,鬼之則是危難的表現者和宣揚者,如果鬼之死了,蜮兒未必能找到第二個如他這樣嗜血的合作夥伴,殺戮的罪行也許能夠減輕。」金陵一度懷疑過蜮兒本性並不壞,只不過是被鬼之等人利用驅使罷了,一旦除去鬼之,或許蜮兒就將淪落到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久而久之將失去殺戮的心念和作用。

    每當金陵悔恨之時,厲風行總是搖頭:「話哪是這麼說的?那夜形勢凶急,蜮兒頃刻就可以走出毒霧,你當然要最顧忌她,哪還管得了鬼之?若多留一刻,鬼之是可以殺了,可是不僅我不能脫險,也會搭上你一條性命,盟軍那麼多將士也得不到靈丹妙藥以續命,蜮兒這個禍根還會存在、繼續肆虐。那樣一來,豈不是得不償失?沒有什麼,比現在更好啊。」

    「是啊,沒有什麼,比現在更好……」金陵垂眸,睫毛已被淚水沾濕,前方總有無數種可能,何必抱怨,何必後悔,有些痛苦看似最坎坷,其實只是不平坦。

    「天哥……」她靠在厲風行懷中許久,感覺得到他身體發寒,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她當即淚如雨下,「是那毒性又發作了?哪裡不適,一定要告訴我……」

    厲風行靜靜凝視著她,忽而笑起來,撫著她的發,輕聲道:「勝南說你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容易心軟真是一點都不錯。其實沒什麼事,竟輕易就掉眼淚。」

    「陵兒不會讓天哥死,一定會祛除天哥身上的毒。」陵兒咬牙說,「不管那蜮兒的毒術,究竟怎樣的登峰造極。一定要破解……」可是,連下毒的方式原因都不瞭解,如何去對症下藥?其實她對她母親的下毒手法,也一樣一知半解啊。

    攝魂斬,依舊神秘而未知……

    幾天來陵兒異常緊張,考慮了無數種可能也未能得到答案,為此幾乎沒有闔眼。風行再怎麼不細心,都顯然體會得到自己對於陵兒的重要。他知自己的毒一日不根除陵兒將日日這樣下去,卻真正捨不得她這般折磨,惟能在她緊張之時輕輕攬住她,用輕鬆的語氣,講些似有關似無關的話題:

    「忽然想起當初在黔西抗敵之時,也遇到過的兩個毒王了,陵兒還記得那兩個八九歲的小女孩麼?一個叫何慧如,一個叫寧孝容。奇了,怎麼毒王都是女孩子?哈哈……」

    「何慧如,和我交過一兩次手,她五毒教和唐門也算得上是平起平坐。據說她出生後不久便當上了教主,走到哪裡都有黔西當地一群毒獸跟著。」陵兒回憶說,「相比之下,寧孝容就遜色許多了,召喚毒獸時,通常需要發號施令,平時還得敬著供著,不像何慧如,對毒獸都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那也未必啊,何慧如的毒獸都輕易就看得見,寧孝容的種的蠱、養的毒靈,都看不見摸不著。」厲風行笑著說,憶起年初寧孝容何慧如爭權之戰,有感而發,「所以也難怪寧孝容有心取代何慧如的地位了。她二人其實是各有長短啊。」

    「何慧如的蟲獸,寧孝容的毒靈……」陵兒聊著聊著,腦海裡突然靈光一現,「難道是這樣……」

    「怎麼?」

    「沒什麼。」那靈光,倏忽竟被金陵遺漏,只因為又一道靈光一現:「何慧如、寧孝容、蜮兒……會不會這個蜮兒,集合了寧孝容和何慧如兩個人的長處?」

    厲風行一怔:「蜮兒?」陵兒真是時時刻刻無不記掛著他的傷勢,竟又想起了蜮兒?一時間風行既感動又心憂。

    陵兒點頭:「如果這個蜮兒,能夠擁有像何慧如那樣對毒獸神不知鬼不覺的控制,而同時又具備著和寧孝容一樣看不見摸不著的毒物……不正是攝魂斬嗎?!」

    厲風行會意:「難道,所謂的以笑下毒,是在神不知鬼不覺地控制著一群看不見摸不著的毒物?」

    「很有可能。」陵兒點頭,「她的笑容,真正是對毒物下達的指令!」

    如果這樣,那就棘手了,何慧如寧孝容已經極難對付,何況是一個集她二人之長的蜮兒!?風行蹙眉:「那……又會是什麼樣的毒物?」

    「蜮兒,這個『蜮』字,已經清清楚楚了。鬼蜮,不是隨口叫出來的合稱,而是根本就寓意著『鬼蜮伎倆』……」金陵得到啟發,面露喜色。

    「鬼蜮伎倆?哦?那個『蜮』字,原來是意指水弩?」厲風行也略知一二,「水弩——這可毒了,這東西,可是見到人就會噴沙的,不僅對人噴,還對影子噴,『含沙射影』就是這麼來的……這麼邪門的東西,她也能馴服?!」

    「根據記載,『毒蟲水弩,以氣射人影,隨所著處發瘡,不治則殺人』,在服食解毒丹藥之前的盟軍,大抵都應了這個狀況:被水弩噴中影子的人會發病,會生瘡,勉強倖存;可是被噴中身體的人,十人有六七人死。」嘆了口氣,陵兒臉上卻掠過一絲笑,「不是笑容本身,而是借助水弩——終於……終於可以對症下藥了……」

    厲風行疑道:「可是,這一切,會否只是猜測?可能性有多大?」

    「也許是巧合,也許就是胡氏一個不成文的規定。我母親的名字裡,也有一個蟲字,因為她名為『蝶』,所以她的攝魂斬,應該是對蝴蝶來傳遞指令。記憶裡娘的確馴養過蝴蝶。而我娘的師父,據說名中帶『蠨』,馴養過一段時間的蛸蛄。」陵兒說,思路一順百順,儼然獲悉了攝魂斬的個中玄機,「依此類推,這個叫『蜮』的女子,正是對水弩來發號施令……」

    「難怪,難怪好端端一個女孩,不叫玉樹臨風之玉,偏要叫鬼蜮伎倆之蜮。」厲風行的疑惑方有些解開,「這樣一來我是相信了。陵兒名中無蟲,果真不是無影派的。」

    陵兒一愣,嗔道:「你倒真會苦中作樂。」

    「『含沙射影』,想當初唐門也取之為名,想不到在這裡遇見典故了。唔……水弩,若是遇見我外公的金銀血蛇,不知哪個更厲害些。」風行故作輕鬆地說,話音未落,陵兒卻已起身要走,顯然是想立即去研究解藥,竟然不眠不休。

    陵兒從未這麼憔悴過,為了攝魂斬她幹什麼都心不在焉,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在這一刻,風行猛然一把牽住她的手,將她留在這裡,留在床沿,力道並不大,卻和眼神一起,示意她重新坐下。有時候,愛就是種無聲無息的流露。

    「陵兒,對不起……」千言萬語,竟歸結於這一句,他知道,最近他們都很累很累,所以有很多情緒都不對勁。

    「天哥……天哥不曾對我不起……」陵兒一驚,瞬即眼圈就紅了。

    「對不起,抱歉那夜你推開我的時候,沒有馬上就抱緊你。」風行還未說完,陵兒已然噙淚:「不,那天是我太任性,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該推開天哥……」

    「一切都過去了,陵兒。」他懷抱著她,閉上眼,聞她的發香。

    事過境遷,回想那雨夜之戰,若非因為鬼蜮來襲,他二人立場的不同,將給彼此帶來一場威脅夫妻感情的冷戰。因禍得福,竟換得此刻的深情相擁,最長的相擁……

    其實真的沒有什麼,比現在更好啊……

    不知過了多久,還沉浸在溫馨的兩人世界裡,忽然床的內側傳來一陣啼哭,轉過頭去,原來戰兒醒了。「戰兒吃醋了。」雨夜那晚聽著戰兒哭聲明顯還嫌煩的陵兒,此刻臉上泛起幸福的紅暈。

    「還有時間的。咱們一家三口,一塊睡會兒吧。」風行笑著指了指帳外半黑的天。

    「嗯,好。」陵兒破涕為笑。

    風行拭乾妻子臉上的淚,默默說,陵兒,戰兒,我答應你們,絕對要活下去……

    長大之後,方知自己不止被理想束縛,而更被家庭束縛。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37
第405章 鐵血戰志

    自金陵指出攝魂斬中暗藏玄機、並成功於十日之間制得解藥,盟軍險情明顯可以得以緩解。看似走投無路,突然柳暗花明:果不其然,盟軍中毒力竭與水弩「含沙射影」脫不開關係。

    「眾位先前問我,攝魂斬為何單憑笑容就能下毒。正如大家所料,笑容本身當然無毒,只不過是向特定的毒物來傳遞殺人指令罷了。」陵兒向眾人闡述之時,所有人都恍然:「原來是假手於毒物?」

    「由其馴養的特定毒物。」陵兒點頭,「蜮兒馴養的毒物,正是蜮蟲,又名水弩。」

    「假手於毒物並不稀奇,奇的是,不開口也不用動作,卻用笑來發號施令……」李君前沉思,點頭領悟,「這樣一來,大家只不過看她笑而已,哪裡會想到是下毒指令……」

    「在一個極短促的時間內,水弩便可以得令殺人。由於它們善於變化、細微難察且攻擊力猛,因此帶有極度的危險性。任何人,一旦接近蜮兒,必定中毒而戰力減弱。同時這些水弩對蜮兒又起著一定的屏障作用。所以,百毒不侵。」

    「辛苦厲夫人了,這次解除危機,厲夫人功不可沒。」天驕代眾人感謝金陵。

    「不過還不能怠慢。既然他們膽敢合稱『鬼蜮』,就表明他們不怕蜮毒被提示。勢必還有另外的毒摻雜,或是新的毒待命。」陵兒轉頭看風行,他雖然恢復了不少也能夠恢復武功,但脈象仍然有異,身體也時不時發寒,應是還有餘毒。

    「厲夫人是說,還有另外的毒摻雜?」

    「不錯,水弩本身攜帶噴沙之毒,馴養過程中勢必會被喂養其餘毒素,初步看來,應當有不少寒性劇毒……」陵兒說,「還是那句老話,金人仍然在嘗試著配製寒火毒,一刻都未有停歇。目前他們的火毒已經一流,寒毒卻不曾有什麼頭緒。這幾年看得出他們在各地尋求至寒毒藥,卻還未見眉目。」

    「他們的火毒已經一流了?這幾年沒關心毒門,不知道有這麼岌岌可危了。」柳五津面色蒼白。

    「柳前輩放心,陵兒的火毒水準,已經超一流。」厲風行笑著褒揚陵兒。

    「厲夫人說蜮兒『寒毒不曾有什麼頭緒』,是何以見得?」天驕問。

    「水弩本身的噴沙,中毒者是不會即刻就死的,也便是現在這樣,毒性可以得到控制。如果和噴沙融為一體的寒毒是真正的至寒,那中毒者顯然就是瞬間斃命了。所以說,蜮兒的寒毒,還少欠火候。」陵兒一笑,「若她的寒毒水準一流,我手中能解百毒的丹藥,不會輕而易舉就將各位的毒克制;若已經將寒毒配製成功,蜮兒也不必要有鬼之搭檔,她一個人,已經足夠摧毀一切……」

    「這個蜮兒,我建議還是早殺為好,趁著她現在還在寒毒的摸索階段,立刻殺了她,免得夜長夢多。她的寒毒一旦進步,哪怕只是一小步,破壞性都會突躍。」厲風行語氣極其嚴肅地補充。

    「不錯!不能再任由著蜮兒胡來!他們怪是怪了點,突然也突然了點,可難道說我們要一直這樣下去,輸給兩個剛出道的新人?!」祝孟嘗體力恢復,不改他一貫的嗓門中氣。

    眾人皆是一震——

    難道失去了林阡的聯盟,竟鬥不過兩個剛剛出道的金人?一個心照不宣卻尚未公開化的疑問。是啊,鬼蜮的出現太突然,是意料之外的勁敵沒錯,可是曾經出現過那麼多的敵人,哪個不是突然的、意料之外的?那時候的盟軍呢,去哪裡了?

    「說得對,莫讓他人笑話了我們。」莫非攥緊拳,捍衛感由來已久。

    「我們先前的失敗,真正在於分心。分心去懷疑自己的主公,當然要輸。若是先放下主公的事情不去質疑,而是齊心合力來對付鬼蜮,事情根本用不著發展到如此惡劣。」風鳴澗道出經驗之談,打動了盟軍中不少英雄豪傑。

    范遇立即就呼應說:「將軍必定會回來,把鬼蜮拿下,等將軍回來的時候,獻他一份厚禮!」徐轅不禁多注意了范遇一眼。這個人,真是教林阡走也走得放心。

    「好!用這份厚禮,迎主公主母回來!」「不該恐慌,而該反擊!」鐵血戰志,沸騰而生。

    理智,戰勝了恐懼。在決定反擊的那一刻起,聯盟就還是牢不可破的抗金聯盟!

    「唯今之計,盟軍仍然以防禦為主。目前鬼蜮只敢在岸邊暗殺,凡是要去河岸的兵將,都成群結隊而去,隨身攜帶蜮毒之解藥。」天驕對反擊的提議不置可否,只對盟軍下令說,「在儘量減輕盟軍傷亡的情況下,再考慮主動出擊。」

    天驕出奇冷靜的態度,一下子就如涼水潑在盟軍各大將領燃得旺盛的鬥志上。奇也奇在,在鬼蜮這件事的態度上,天驕從來都保持著防禦為主,從未主動出擊。看上去,不想反擊?

    倒也惹得眾人議論紛紛。

    反擊,其實已經箭在弦上了。徐轅很明白,也完全不糊塗。

    但正因為箭在弦上,才更不該魯莽行事,更該備戰充分啊。徐轅想。

    可是這個想法,這個情景,為什麼這麼熟悉?這麼相似?

    川北之戰,林阡也這麼對自己說吧,說草草出擊會激化內亂,說不應這麼早必須延期,說形勢複雜必須從長計議,厚積薄發。

    當時自己卻不瞭解,林阡對川北形勢的掌握。其實川北之戰,在林阡心裡,早也已經箭在弦上了,可是,林阡對這一箭賦予的力量,還沒有齊集,不能匆匆出手,或者,還沒有對準方向,射偏了就是徒勞。

    兵法有雲,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

    所以林阡才斬釘截鐵要留在這裡,鞏固他稍事安定的川東,也保護他剛剛平靜的盟軍。

    不錯,林阡是想打川北之戰的,比任何人都想打,就像現在徐轅自己,比誰都想向鬼蜮反擊。但說到底,不能因為自己想反擊,就拖下一整個聯盟。當初,林阡是那麼理智,那麼清醒。

    又是誰人,當初那麼堅決地非立即北上不可?不相信林阡說的「時機未到」,不理解林阡的延期之舉,從背後疑惑,到暗中算計,再到正面交鋒,直至逼走了他……

    彷彿是報應,讓徐轅自己承擔一次,才知道有些決定,不能隨心所欲。不能勝得暢快淋漓,是因為要顧及的實在太多……

    「好像有不少人,很不解你的『防禦為主』?」雲藍的聲音響起,徐轅這才緩過神來,制止了心中傷懷。

    「當然要防禦為主啊,可以反擊的高手畢竟是少數,盟軍絕大部分在鬼蜮的面前,是弱者,要防禦。怎可以逞了一時之快呢。」站在這個位置上,徐轅不得不理解林阡從前的所作所為,「總不至於為了迎合一些好戰分子,就把無辜的別人搭進去……」

    「天驕總算完全地設身處地了,也忘記了與林阡從前的分歧。」

    「從前的確都是我們不對。」天驕苦笑,「只不過,這次有點危險,不知有多少人已經迫不及待,想要除鬼蜮而後快不聽我的號令。」

    「天驕放心,不會的,他們不敢不聽。」雲藍一笑,搖頭,「那個人,已經幫你消除了這個可能性。」

    「那個人?」天驕一怔。

    「林阡。」雲藍笑著說,「上次也是一樣,手下對主上有了疑惑和質疑,主上選擇了離開,到現在還沒有回來,聯盟深受其害,不會再有第二次的。不止是現在,等林阡回來之後,恐怕也很難有第二次。」

    「這……也是一種手段嗎?」天驕嘆了口氣,「的確是陳旭說的那樣,『雖走還留』,他,把我留下了,做了第二個他,由這個他來和聯盟絕對互信。」

    雲藍一笑:「跟他爹,越來越像。」

    天驕看向天外陰沉的夕陽:「只盼他能夠回頭。希望他不要因為這一個月的經歷,真的忘記了我們,以為聯盟交到我手上就安妥了,然後帶令徒隱居去……」

    「理當不會。」雲藍說,片刻,又說,「但願不會。」明顯不是那麼堅定。

    天驕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堅定的理由,紅顏禍水。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何必把惜音劍給鳳簫吟呢。

    「若他被落遠空勸回來,與我們冰釋前嫌。以往一切都忽略不計,只要他回來就好。我將率抗金聯盟,獻上這份鬼蜮的厚禮,然後迎他一起去短刀谷,統一亂局,指日可待。」天驕說,「也請雲前輩記得對我的承諾,有生之年,不要再讓令徒影響他。否則,我一定會銷毀她。」

    為了杜絕她銷毀他,徐轅惟能夠這麼做。而雲藍明白徐轅苦心,輕輕點了點頭:「念昔就交由我來處置。」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37
第406章 小人得志

    亭外雨翻騰。

    楚風流和柳峻的會晤剛剛開始,氣氛就意料之中的湍急猛烈。一個金北第四,一個金南第四,曾經轟動一時的一對死敵,隨著柳峻喪女之仇的不了了之,殺人者楚風流的地位卻依然如故,也就正意味著,柳楚二人,仇怨將畢生永結,無可轉圜。

    此時此刻,儘管沒有刀槍交鋒,甚至沒有唇舌相爭,但雙方言語之中悠悠道來的敵意,著實讓同行到此的陳鑄很不舒服,於是坐到一旁去,側著身子寧可看山亭外面的雨景。天上的浮云云腳可觸天,地上的積雨雨勢能擊半空。陳鑄一時說不清,究竟是川東的山勢高聳呢,還是川東的天空太低……

    陳鑄刻意迴避著柳楚二人,不大願意聽他們在講什麼,或者說在鬥什麼,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們之間,必然會談到林阡。那個男人,是楚風流唯一承認過的對手,亦是柳峻最糾纏的一個心結。

    林阡,之所以忽略了一切帶走鳳簫吟,其實未必是旁人分析的所有大道理,陳鑄心想,簡單地看,林阡也許只是為了一個承諾。林阡在以他的性命和威望,遵守著那份承諾。在黔西,是不是隱居,很難說……

    「王妃可曾聽說,東方大人麾下的鬼蜮二人,勢如破竹無人能敵,攪得抗金聯盟苦不堪言,縱使是天驕徐轅,也束手無策?」柳峻開口,就是為了要讓楚風流難堪。

    「聽說過,到不一定是束手無策。徐轅不妄自作動,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兵比將多,理當防禦為主。」楚風流微笑回應,其實已經猜到柳峻下面的話。

    「然而徐轅再不出手,抗金聯盟就要被屈屈兩個鬼蜮給毀了。眾所周知,論實力,鬼蜮在我大金南部尚排在前十之外。」柳峻笑,刻意強調了南部二字。刻意炫耀著,這是他金南的功勞。

    副將羅洌就在楚風流身邊,從始至終一直對柳峻心存排斥,見柳峻得意忘形,羅洌暗想:說到底,鬼蜮是東方雨家的門客,柳峻你憑什麼小人得志。

    「東方大人的兩位門客尚且如此,更何況實力遠在他們之上的、我們金南前十。」柳峻大言不慚,卻好像有那麼點道理。

    「大金的眾多高手,從前都和抗金聯盟交鋒過,實力如何已經被他們熟悉,應付之策早已有之。而鬼蜮畢竟是新人,路數令人捉摸不透,進步空間尚有很多。由此可見,鬼蜮之所以能威懾抗金聯盟,並不在於實力,更與排名無關。」楚風流笑說,言下之意,你柳峻雖然排名靠前,對抗金聯盟而言也沒什麼威脅。

    羅洌邊聽邊暗自拊掌:王妃好樣的。這句真是進退適度又從容,殺柳峻而不見血。

    柳峻一怔,忍著氣續說:「不管怎麼說,抗金聯盟這回都亂定了。出手實在是明智之舉!」話鋒一轉,明顯是冷笑嘲諷,「卻是聽說金北有人揚言,此時出擊的都是傻子,都是去找死的?那揚言的人,應該自己扇自己一巴掌吧。」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羅洌聽得眼中噴火,手中劍立刻就要出鞘,被楚風流悄然按住,面對冷嘲熱諷,楚風流依舊不動聲色:「我只知一個沒有林阡的抗金聯盟,同樣有難以預測和不容小覷的實力,萬萬怠慢不得。怕只怕金南有人太過於害怕他,以至於他一離開就迫不及待。」

    「你……哼,等我們徹底將抗金聯盟擊潰於此,到那時你們可不要後悔!」柳峻一臉怒容,看樣子還不知道軒轅九燁已經和東方雨合作。

    「這句話聽來真是耳熟,從抗金聯盟成立那天起,南前十就一直對北前十拍胸脯保證,次次講,次次還不是北前十收拾攤子。」楚風流輕笑。

    「是北前十呢,還是北前五?」柳峻冷笑諷刺,金北在場之人,皆是臉色一變,金北從第七到第十都命喪於林阡一刀,實在是莫大的恥辱。

    「彼此彼此。」楚風流面色微微一變。

    待柳峻和陳鑄走後,羅洌尤其憤懣:「便知道那柳峻是來挑釁的!」

    「就當送個人情給陳鑄將軍,用不著追究了。」楚風流知他不甘。

    「王妃,那麼,咱們就任憑柳峻小人得志?金南若是真擊潰了抗金聯盟,他豈不是要更猖狂?!」羅洌抑制不住氣憤。

    「唉,便讓他金南去做吧,反正抗金聯盟垮了也是對我們好。」楚風流微微一笑,示意他坐在自己對面,羅洌死活不肯坐,緣由只是先前柳峻坐過:「王妃度量太大了,明擺著那個人是來要王妃下不了台的,可王妃還……」

    「都是站在同一個檯面上的人,他要給我拆台,自己也沒有台階下。」楚風流笑而起身。

    「只是為王妃不值,一直以來,總是有這樣或那樣的人,不看好王妃……」羅洌苦惱地說。

    楚風流搖了搖頭,苦笑:「羅將軍,只是場遊戲罷了,何必認真呢,誰認真,誰就輸了。」羅洌一怔。

    循著楚風流的眼光去看,遠遠有柳峻的一道背影,年過半百,不再有年輕人的精力旺盛了。「說到底,柳峻也真是個可憐人呢。」

    「唉?」羅洌一愣,王妃竟然對柳峻心存惻隱?

    「他已經有好幾十歲了吧,竟連基本的為人處世都不懂。」她輕輕一笑,正色說:「金南那邊,看來就快對抗金聯盟發起總攻了。倒是想見一見,沒有林阡在的抗金聯盟,實力究竟是怎樣的。」

    「對了,王妃,傳言都說林阡身在黔西隱居,對抗金聯盟不管不顧。這種情形下抗金義軍可能會失敗,也是在所難免的。」

    「哦?林阡在黔西?隱居?」她一愣,悠悠道,「倒是令人對那裡更感興趣啊,他在那裡,做什麼呢……」

    林阡,黔西。

    獨特的名字,熟悉的地點,千絲萬縷的關聯……

    雨幕,就彷彿那夜的濃雲井中,傾瀉而下的瀑布。她曾在那裡意料之外地發現,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笑,很像大王爺完顏君附,很像很像。

    那可以把她完全掌控的笑意,沛然無匹……

    嘆了口氣,楚風流心知肚明,為了可以徹底覆滅抗金聯盟,金北前十需要拿出來的計畫是:在南前十戰勝之前,務必阻攔林阡鳳簫吟回來,或生擒他們,或在黔西就殺了他們,如果有這個能耐的話。

    擊潰抗金聯盟,和剿殺林阡鳳簫吟,向來並重。

    不出幾日,她預感軒轅九燁就會向金北前十發號施令,去黔西。

    而川東這邊,防禦為主的抗金聯盟,只能被動地接受金南前十的繼續欺壓和進一步攻擊。

    這一次,抗金聯盟無法勝出了。

    就看卯足了勁的金南和金北,誰勝得更大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37
第407章 絕地反擊

    如果存在一路敵人,只能應對不予反擊,那麼即便防守得固若金湯,也只不過是被侵略、被欺壓的命,沒什麼可自豪。

    夔州之役後鮮有敗績的抗金聯盟,不應當退到這一步還不還手——不僅不應當,而且不至於。

    「不然還叫什麼『人才濟濟』的抗金聯盟?」早在金陵的計畫粗略成型、描述了一遍給厲風行聽時,厲風行就已經信心十足,勝券在握。

    當包括楚風流在內的金人都以為聯盟被鬼蜮震驚而不敢出手,正準備籌劃一次總攻覆滅抗金聯盟時,他們恐怕還不能想到,此刻宣稱防禦為主的抗金聯盟,已然備戰充分,決定協力反擊鬼蜮,為即將歸來的盟王盟主獻禮。

    誘捕鬼蜮的計畫,由金陵、莫非、范遇、陳旭諸位謀士先後獻策,迅即得到天驕首肯。這場反擊有方案,有策略,合作無間,攻防得當,不是單純的一句口號,一個願望,徐轅有感眾將並非空談,也絕不是純粹好戰,顯然時機正好,當然接受並贊同。再將諸將召集、合議之後,終於確定了全局。

    一句防禦為主,是令盟軍稍安勿躁,但當有了勝算,那句防禦為主,便成了對金人的煙霧。

    「這個計畫,盟軍諸將,隨時服從調配。」天驕說罷,與會諸將紛紛點頭,至此抗金聯盟還是一個牢不可破的聯盟。徐轅想,一定要將這牢不可破的抗金聯盟,送還你林阡的手上。

    其實冷靜了這麼多天,他心裡和阡已經冰釋前嫌。

    是日,河畔血腥瀰漫,縱有陽光也陰寒。

    鬼蜮再度侵略盟軍,於河岸邊展開殺戮,是意料之中也正中下懷,卻難以預測出精準時間。

    人群的四處逃竄激發了鬼之更強的割喉之慾,衝進人潮,由遠及近,由淺而深,手掌起落處,草色粗看就是血淋淋的。嗜血的惡魔,注定了他身邊世界血染,暗紅,新鮮,腥熱。

    蜮兒一直就在他身邊,她的存在,注定每個人都只有一瞬的時間去殺鬼之。

    完顏鬼之,真的是魔鬼,不僅清癯得形如骷髏,還冷血到越殺越興起。他從殺戮的開端就一直面無表情,旁若無人肆無忌憚。不是吸血鬼,卻充分享受著手握鮮血的暢快淋漓!

    一割而斷人喉,鬼之的殺人觀。最精彩最刺激的殺戮莫過於此,親手去觸摸死亡很神聖。當手心輕拂過對方脆弱的脖頸,最近距離感觸到對方最後的脈搏,所有的血污在一剎那都籠罩在手掌間還來不及從指縫裡傾瀉。對方的性命,將如血一樣,在噴濺之前還掌握在他的手心裡,對方是否無辜有什麼關係,反正血都是一樣的骯髒。

    拖曳住又一個無辜的時候,那人將會發出一聲刺耳的慘叫,慌張的神態,扭曲的面容,配上無措的舉動……這一切還沒有發生的時候,鬼之的手已然割向他咽喉……

    這個時候的蜮兒,當然是不會笑的,對付無辜弱小,她不屑於笑——

    「蜮兒不是時時刻刻都會用攝魂斬的。在蜮兒覺得鬼之必然得勝的時候,她一定不會以笑來傳遞指令殺人。」佈局之時,金陵將心中的想法向諸將闡述,曾明確指出:「此時的水弩群,必定只存在而無威脅,只防禦而無進攻。」

    不錯,金陵的策略,突破點就在這裡:既然水弩需要得到指令才轉守為攻,那不如就從攝魂斬的源頭入手,趁蜮兒未笑時先殺鬼之!

    「經過馴化的水弩不輕易噴沙,但一旦有危險靠近,就必然及時加倍防禦,同時待命出擊。如若暗器毒藥過早採用,反而會對水弩打草驚蛇,故而皆不可取。」金陵否決了暗器毒藥率先出手的提議,說,「最好的方法,就是有人故意裝成不堪一擊,引鬼之殺他——當鬼之和蜮兒都覺得輕而易舉,蜮兒不會笑,鬼之也沒防備,就趁此時出其不意,一下子結果了他。像他一掌斃命那樣,將他瞬間擊斃!」

    強者與弱者的組合,往往是先取弱者,唇亡齒寒,強者自弱。先殺鬼之,再戰蜮兒,陵兒自有道理:

    「鬼之的防禦是蜮兒給他的,她來不及給,他就沒有;蜮兒的攻擊是因為鬼之的存在才放肆,失去了他,她就只剩下水弩,攻擊力必定有大幅削弱。所以,一先一後,拆開他們!」拆開他們這個結論,金陵是從雨夜之戰得來。那一戰,由於只在乎鬼之而忘了蜮兒,厲風行幾乎丟了性命,卻歪打正著給予金陵提示:細細想來,厲風行的這個做法其實再正確不過,若能找準時機,用不著同歸於盡,一定可以成功。

    說起來簡簡單單,要行動必然困難。因為,「只給你一瞬的時間去殺鬼之。蜮兒緩過神來,你就必須逃出她的視線。」

    時間與空間,僅僅限制在一瞬之短和幾步之遙。凶險,可見一斑。

    在這個計畫裡,只需要一個人出馬就夠,但這個暴露在鬼之掌下的人,必須冒著性命危險。最富冒險精神的祝孟嘗是第一個站出來的,然而他一毛遂自薦,便被眾人集體否決,估計他大刀剛出手斬鬼之斬一半,那邊水弩全都撲上來了,加之他半個胳膊還纏著繃帶,顯然不夠資格……

    「而且,鬼蜮應該沒有見過這個人,這樣才最容易騙過他們。」陵兒說。

    也許是湊巧吧,那夜差點就見到了鬼蜮,卻沒來得及——李君前,身負白門四絕藝,理應能輕取鬼之性命。

    在眾多沒見過鬼蜮的人之中,李君前當之無愧是武功最高,最該寄予厚望……

    回憶和現實交疊的一瞬間,李君前眼神一變,背對著鬼之忽然反身一踢,「腳如鐵」不負眾望,漂亮地直朝鬼之胸口!

    那麼,該如何盡快地離開?!

    「李幫主。鬼之的命交給你來斷,蜮兒一旦使用攝魂斬,我們立即助你阻斷水弩。」出戰之前,莫非對李君前說,「那些水弩雖然難以看見,不過應該就圍繞在她的周圍,屆時我、致誠、厲幫主一起,那麼多的暗器打過去,理當可以為李幫主爭取離開的時機。」

    「好主意。就算水弩對這個蜮兒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有這麼多暗器高手在這裡,怕她作甚!」厲風行拊掌贊成。

    「能否用厲夫人新制的解藥去殺水弩、達到以毒攻毒?」李君前接過任務,問。

    「只能說值得一試,我會在各位的暗器上淬毒,地上也會事先鋪灑解藥的粉末,確保李幫主不會力竭。」陵兒提醒說,「但作用必定不大,因為水弩被喂養了其餘毒素,噴沙失效,還有寒毒。李幫主切不可掉以輕心,不能抱著即使中毒也能解毒的想法。」不過她也明白,李君前向來不可能輕敵,師門有訓,對每個敵人都尊敬。哪怕對手只是剛剛出道的兩個新人。

    莫非的暗器毒藥之策,就將在第二步發揮功效。

    當此時,莫非已然手扣梅花錐備好了一場「散花飛雨」,阡曾讚他暗器手法與其兄覆骨金針吳越不相伯仲,功夫如何,毋庸置疑。

    厲風行經過幾天的休息,體力武功也都恢復不少,此刻他有鐵蒺藜和斷魂砂在手,盡皆出自唐門,若是「漫天花雨」今天能發揮到極致,一出手就可以打出六十四個部位。熟知厲風行的人都清楚,雖然他以掌法聞名天下,暗器功夫也其實不容小覷。

    更別說軍中被阡親口笑稱「鳴骹直上一千尺,三百胡兒傻眼看」的暗器王楊致誠了。為了擊敗鬼蜮獻禮盟王,早已整裝待發,針匕鏢叉,一應俱全,只等時機一到,萬箭齊發。

    與泉州金氏、厲家這些毒藥暗器家族一樣在此伏擊的柳五津,亦有一定的暗器功底,看到這番情景,心道:「那麼多暗器打出去,即便傷不到蜮兒,也一定可以打亂這些水弩的攻防秩序……」

    想到這裡,欣慰一笑,怪不得愈加喜歡戰爭了,唯有在戰時,才能深切體會到身邊真正是人才輩出。

    一瞬過後,李君前必須撤退,而莫、厲、楊、柳四人務必立即出擊,無一例外,不得有誤!

    只一個交睫,待李君前重心一移,靜風驟亂——所有暗器一併出擊,於半空紛紛揚揚,像團聚的塵埃忽然爆裂,無論從何處來,如何取道,但卻有同一個目標,那就是,蜮兒!

    傳聞百毒不侵的女子,有水弩群保護,即使內力震傷她,毒粉蔓延到她,暗器襲擊了她,也未必死得了。

    傳聞終究是傳聞,眼見為實。

    然而眼見之時,不得不嘆,百聞不如一見!

    攝魂斬。

    只一個美不勝收的笑容。一種讓任何人都沒有把握去收服的笑容。也許更該用一朵笑容說來更合適。

    所有蓄勢已久的暗器,根本不能像想像中那樣輕而易舉,也不會令埋伏的眾人能有半刻的坐享其成——

    暗器一旦卷集在空氣之中,眼前畫面就好像在不停地扭曲動盪,不錯,不止裡三層外三層這麼簡單,水弩存在的範圍超乎想像,簡鏢、袖箭、飛刀、彈丸、幾乎所有暗器,出手不到五步便已經夭折,或被腐蝕,或被肢解,或被吞沒,或被攪拌——沒有誇張,蜮兒的周邊,比上次來襲時彷彿添了更多的防禦,水弩不計其數地保護在側,一時暗器再多也突不破!

    此情此境,即便像上次一樣向蜮兒拋出一大包毒粉,也擋不住她,擋不住……

    「她的水弩,比前幾日看來多了好多!」陵兒吃驚不已,「攝魂斬,應當是從第二層……一躍到了第七層,在這一境界,水火,沙石,都無所畏懼。」也便意味著,所有準備好的水淹火攻,土掩沙埋,都失效。眼前情景,一目瞭然。水弩群再不單單是屏障,更像是消融一切外敵的結界……

    「她的進步,未免太快……」莫非看出玄機,倒吸一口涼氣。

    「如果她的攝魂斬達到銷鐵熔金的境界,那麼,生擒她、囚禁她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了……只能……殺了她……」陵兒說時,黯然神傷,其實仔細推敲,陵兒的計畫只在拆分,並不想要蜮兒的命,仁慈至此。

    從「屏障」到「結界」,意味著蜮兒已經一點都用不著擔心她的防禦,而攻擊力顯然亦同時達到突躍。此刻面對無辜弱者,足以欲殺一千則一千,一個笑的損失而已。

    不僅如此,暌違數日,需要刮目相看的不只蜮兒一個,還有鬼之!眾人最忐忑的一幕終於出現,當蜮兒的笑容綻放之後已經片刻,李君前竟然……

    非但沒能一拳擊斃鬼之,還甚至沒有傷得了他!

    此時此刻,顯然李君前還沒能夠安全脫身。鬼之見他要退,豈可能放過他,遭到扣留的李君前,看蜮兒攝魂斬已經出現,心知再不可近距交手,惟能孤注一擲,一邊極速撤離,一邊向後揮鞭,蘊力浩瀚,背水一戰!然則他鞭如潮的湧蕩之勢,竟好像在最初一刻,便被那群難以捉摸的水弩以傾軋之態瓦解,須臾鞭身就有了腐爛跡象,不容喘息,鬼蜮二人已經迫在眉睫!

    退亦險,不退更險!

    「李幫主危險!」風行色變,柳五津亦難以置信:「為何鬼之受了傷卻這麼快就痊癒,還恢復得比以前動作更輕易?!」

    若非那個是身負拳、腳、鞭、輕功四大絕藝、處變不驚領袖之風的李君前,恐怕,此刻上去的人連屍首都消融,真正的粉身碎骨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37
第408章 我為刀俎

    為何鬼之受了傷卻這麼快就痊癒,還恢復得比以前動作更輕易?!

    戰局中的李君前,心中隱隱生出這樣的一個答案:鬼之和蜮兒搭檔的根因,不止是破壞慾和破壞力的最配合,而更因為……因為他們都有一種極度隱秘的特性!——如果說蜮兒隱形的性質是攝魂斬,那麼只有戰局中的李君前一個人清楚,鬼之的最隱武器,真正是他痊癒的能力……

    剛剛那個自己滿懷信心勢必一腳斃之的電光火石,李君前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卻又顯然沒有眼花,鬼之在那一瞬沒有了軀體。清癯的外殼,忽然竟似化身為一柄利劍,彷彿,面前的對手不是鬼之,而更像一把爐中的劍,不是人,是劍,有明確的劍尖、劍刃、劍脊……鍛造得渾然天成。

    所以雨夜之戰,厲風行的第一掌沒能要夠鬼之的命,所以金陵的致命一劍並不是因為倉促才沒有傷得了鬼之:若蜮兒百毒不侵,鬼之則刀槍不入!

    李君前記得自己曾經說鬼蜮二人一明一暗,還以為鬼之是在掩護蜮兒的攝魂斬,而現在看來,鬼之和蜮兒,誰掩護誰還說不準。「強者和弱者的組合」?這想法真是侮辱了他們,明明是「強強聯手」!

    大家因為攝魂斬而早就把一切關注都凝聚在了蜮兒身上,卻沒有想過去探究鬼之的一切……

    鬼之的一切……

    似乎更加不能用常理去推敲。他的本質,他的內涵,他的屬性,不像人,倒更像是一把堅硬的寶劍。對,是武器。

    武器的創傷和磨損不可避免,可是武器不會因為刀槍的襲擊、拳腳的摧殘而毀。鬼之也相似,痊癒的能力不可思議。外傷可以恢復得非常快,哪怕金陵那一劍狠辣;內傷更可以輕易地消解,即便有厲風行的風電之掌,或李君前的腳如鐵。

    君前之所以覺得鬼之有劍的本質,是因為那一腳踢在鬼之心口時,他可以感覺得到一種堅韌和鋒利,屬於劍刃。鬼之的肉體,包裹著的根本不是骨骼,而更像一把劍……需要靠血來供養的劍,所以他嗜血。

    君前想,這個念頭一定是瘋了,可是這樣的感慨頓時在心中生根:鬼之就算是人,那他所練的武功,所修的心法,一定是非人的。假以時日,必將超過他的師父東方雨,達到賀若松的境界。

    誘捕之策,失策。

    雨夜之戰,盟軍一度以為:鬼蜮的組合,蜮兒做盾,鬼之是劍。士別三日,才知低估——短短幾日,鬼蜮進步突飛猛進。鬼之痊癒能力的加速,和蜮兒攝魂斬境界的提升,使他二人足以自為劍盾,今時今日,不僅合作無敵,分開可能一樣危險!

    霎時,眾人都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鬼之他,竟自己在空中連著旋轉,如離弦之箭般直穿李君前身體!好在李君前選擇角度適宜,揮鞭之處水弩群莫能襲擊,才勉強將鬼之攻勢穩住。饒是如此,眾人都瞠目結舌了半晌,為鬼之也為君前,誰也沒見過這般情景,選擇自己來做殺人武器。而君前,竟然還能抵擋還能毫髮未傷?!設身處地,眾人盡皆對鬼之武功怖懼,亦更對君前武功敬畏!

    完顏鬼之,好邪門的武功!卻當真契合了李君前的猜測,鬼之本身就是再尖銳不過的利刃……

    是誰總結歸納說鬼之的看家本領是「空手如刃」的陰毒,其實,應該是「以己為刃」的狠辣吧?!東方雨的門客果然奇人層出不窮。這百毒不侵和刀槍不入的組合,前所未見,教無論是誰,都難料。

    旁觀之時金陵不禁有感,最近發生的一切,都太不能預測,不能計算了……

    「不如沖上去,硬跟他們拼了!」祝孟嘗按捺不住,「反正他們也知道我們有埋伏了。不如上去,咱們這麼多只腳,踩也夠把他們踩死!」

    「要踩死他們,也不用在這裡,有的是機會。」金陵搖頭,制止這種自殺行為。

    「厲夫人?何以還不救援?」

    「他們知道我們在這裡有埋伏,卻不見我們救援,就會覺得我們膽怯,繼而更加肆無忌憚——一旦他們輕敵生驕,我們就更容易請君入甕。」金陵說。

    「請君入甕?他們不已經入甕了嗎?」祝孟嘗雖然也參加了合議,但因為在這一步沒有具體任務而也相對地瞭解較少。

    陵兒搖頭:「眼前這個甕,他們是成功逃過了一劫,不過,還有更深的甕,更大的甕,在等著他們。」

    「明白了……還有後招?」祝孟嘗摸摸後腦勺,轉頭看李君前連連退讓,還是有些擔心,「可是,李幫主他……應付得了嗎,堅持得住嗎?」

    「李幫主知道該怎麼配合。」

    祝孟嘗循著陵兒手指的方向看,恰在此時,李君前陡然向後跳開一大步,咄咄逼人的鬼之不知是計,正沖上前,忽然一腳踩空,猛然掉進了事先就佈置好的陷阱之中!蜮兒緊隨其後只差半步,差點也隨之落入其間,一個趔趄,勉強站穩……

    更深的甕。陷阱。

    驕傲者的最大失敗,莫過於此。勝了艱難,卻敗給簡單。

    「縱使殺不了鬼之,也可以先隔開他。隨機應變。」陵兒一笑,再扣樹後機關,應聲而落一張巨網,直撲孤掌難鳴的蜮兒,意料之中巨網離蜮兒還有一段距離時就已經消弭而毫無殺傷力,但陵兒的目的已經達到,那便是,一,李君前得救,二,向蜮兒立了下馬威,三,拆開了鬼之和蜮兒!

    拆開他們,這太過重要的一點。這消失消失得好,消失得倉猝,完完全全屬於盟軍掌控!只可惜,如果運氣更好些,連帶著蜮兒一起暫先困在阱底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李君前捨命演出的這一場請君入甕,至此徹底勝出。趁著蜮兒震驚於鬼之的突然淪陷,李君前儼然脫離險境。眾將當即戈戟雲陳,四面圍來,聚殲之勢,鬼之跌在陷阱最深處,一時半刻根本無法與蜮兒會合。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一直所向披靡的蜮兒僵立原處,久久不能明白,她和鬼之為何能躲過一切算計,卻失誤在這麼小的細節裡,救不了鬼之,看不見他,自己也不能隨便移動一步。

    許久,鬼之一直悄無聲息,生死未卜,蜮兒一度失去笑容,眼中全然淚花閃爍。鬼之墜落的地點存在深溝,那就意味著她存在的地方,可能處處是陷阱。而等待蜮兒的,則將是一場前途渺茫的孤軍奮戰。

    不得不說,這真是給蜮兒最好的下馬威。

    祝孟嘗驚呆地看著金陵,不得不豎起大拇指:「厲夫人,這後招出得……真了不得啊!」

    「鬼蜮,我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承認過你們是百戰不殆!」厲風行立即為盟軍鼓舞,說得是何等意氣風發,邊說邊走到李君前身邊,輕聲笑對他耳語了一句:「李幫主,終於輪到我了。」

    「厲幫主小心。」李君前關切地與他擦身而過。

    第一戰,請君入甕之起始,李君前激鬼之。

    第二戰,請君入甕之承接,厲風行引蜮兒。

    冥冥中他二人該是除洪瀚抒越風之外,林阡的最得力幹將。

    若非遇到勁敵,未必會能發現有這樣默契。

    與李君前捨命入局一樣,厲風行此舉同樣承擔著風險。

    蜮兒在鬼之失陷之後,一定是憤怒的表情,因為沒有預料到盟軍的嚴陣以待,因為防不勝防失去同行的搭檔,因為錯得離譜不能自我諒解,更因為還沒有找到一個情緒的發洩點,這裡有太多的人,她不知道該找誰來復仇。

    「所以這時候第一個站出來說話的,就是蜮兒認定了的主謀。也就是憤怒過後的第一個笑容不顧一切面朝的方向。其後無論要發生什麼,主動權就全在我們手上了!」——陵兒神算,果不其然!

    厲風行就在等候著這蜮兒突然的爆發,一旦蜮兒被憤怒和慌張驅使著,就會不顧一切地要以他為目標。

    「便讓『驕傲忘我』鬆懈鬼之,『慌張失措』擊垮蜮兒。」

    金陵完全識穿了蜮兒,知道她這一刻一定是慌張失措的:如果我是蜮兒,我會清楚地瞭解不會有誰敢動我,所以會寧願一直僵持在這裡,養精蓄銳直至反擊,而不會像現在這樣慌張失措,不假思索就選擇朝著第一個發話的人撲過去……可惜,她沒我這般聰明……

    蜮兒這個敵人,終究是單純得跟其容貌一樣,天真得不食人間煙火。

    對付這樣的敵人,無需硬拚,智謀取之。「前招失策,後招決勝,厲夫人不愧智絕之稱。」李君前不免對麾下贊。

    「天哥小心……」金陵默默祈禱時,厲風行已運起輕功朝既定方向疾行而去,蜮兒意欲殺他,緊追不捨。

    一旦將目標鎖定在厲風行身上而選擇追殺他,蜮兒就完全陷入了圈套,只能被動地、由厲風行引誘到另一個戰局,等候著她的,將是更大的陷阱——

    拆分鬼蜮,只不過是第一步棋而已。

    金陵嘆息著:是的,剛剛開始,還沒有結束……

    蜮兒現在還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毋庸置疑,她將一步一步地失去,一層一層地,滑向一個無底的深淵裡……

    盟軍為刀俎。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37
第409章 逐個擊破

    而接下來蜮兒將要遭遇什麼,就已經不屬金陵計策,乃出自范遇之謀……

    早在眾將決議之前,天驕就事先看過策略並察覺,金陵的計謀雖然高妙,卻明顯手段過柔,因此私下找到厲風行提及:「厲夫人的策略雖妙,卻似乎旨在鬼蜮被拆分就終結,對於蜮兒上當之後如何將她處決,厲夫人說得含糊,顯得有些虎頭蛇尾。厲幫主是最早見過厲夫人策略的人,應該也有所察覺。」

    「天驕有所不知,陵兒和那蜮兒有淵源,很有可能還是至親,所有不能狠下這個心。」厲風行解釋說。

    「原來是這樣,那就可以理解了。」天驕點頭,理解,「既然如此,厲夫人的計策,能對蜮兒立一個下馬威也行。」

    「可是,對蜮兒,要的是命,不是下馬威。」厲風行搖頭。

    天驕不禁一怔,有感厲風行夫妻二人,在這方面真正是個性互補:「那是自然。范遇獻策,正是為了取蜮兒性命。」頓了頓,又說,「說到范遇計謀,和厲夫人當真不相上下,佈局縝密,細節出色,都找準了對手的弱點環環緊扣,論智謀,他二人當屬盟軍之中數一數二。」厲風行聽他讚美金陵,顯然高興。天驕續道:「而更為湊巧的是,兩大方案竟還互為前提後續,乍一看雖不契合,仔細想卻屬『逐個擊破』。只不過,要想將他二人計策合二為一、天衣無縫,還需要一個『起承轉合』。」

    「怎樣的『起承轉合』?」厲風行饒有興致。

    「需要將蜮兒從一個戰局引入另一個。」徐轅說。

    「他們的計策,發生的地點不一樣嗎?」厲風行頓悟。

    「厲夫人的『請君入甕』,發生在河岸,范遇的『請君入甕』,則是在內陸。」徐轅笑了笑,「其實還有個陳旭的『請君入甕』,在後山,不過,很可能用不著了。就算是純粹以鬼蜮為目的,在內陸也就可以終結了。」

    「好,我來引。」厲風行當即贊同。他知道天驕事先找他的原因,正是希望他在合議的那天,主動請纓。以他厲風行「風行水上」的輕功,盟軍之中,有且僅有獨孤清絕能及、鳳簫吟可追,顯然是起承轉合的不二之選。

    善用人者,佈局之處,處處皆遣首選之才,以便人人各盡其能——厲風行當時便肅然起敬,原來天驕之將才,是如此的深藏不露!

    不僅善於用人,天驕行事亦是慎之又慎,金陵和范遇的出謀劃策都是親自傳達到他一人手中的,故而一直到決議之前,大多將領還不知道總體方案。直到決議之日,徐轅才宣佈將金陵與范遇之策合二為一,視為上策;陳旭與莫非之策,視為中策;其餘人等,皆為下策。並且為了安全起見,決議時僅有數人參加,擇隱秘處探討,與會者盡皆參戰者;若不參戰,一律不令深入瞭解。論行事,徐轅亦明顯與阡不相上下……

    也正是在決議當天,厲風行才獲悉范遇的策略,果然像天驕所說,與金陵是「逐個擊破」——如果說金陵的計策借鬼蜮二人各自的性格弱點成功拆分了他們,那麼范遇與之承接的計策,是建立在鬼蜮被拆分的基礎上,利用了水弩本身的限制,繼除鬼之後再除水弩——

    「一旦除去了鬼之,蜮兒的攻擊防禦就全靠水弩。換句話說,只要水弩再沒有了作用,蜮兒就什麼都不是了。」范遇如是說。

    「如何能夠讓水弩失去作用?」與會者皆問。

    「書中有載:水弩是一種生活在南方水中的毒蟲。就算曾經被馴養過可以離水存活,缺水、乾涸也一定會對它們的戰鬥力有影響。」范遇說,「我分析過鬼蜮幾次偷襲,都發生在雨天,後來的暗殺地點,也全在河岸,也就表明,水弩還是很需要水汽來保證。若將蜮兒從河岸引向內陸,一旦乾燥無水,水弩的危險性必將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在某一個時間失效。」

    「要找到這樣的一塊地方不難。」陳旭點頭,黑曖昧道會畢竟有太多人土生土長在這裡。

    「范將軍果真妙計!」徐轅真正虛懷若谷,儘管范遇曾對他言辭不敬,都可以完全包容。也許就是溫和這一點,才使得徐轅好像欠缺了些什麼,厲風行看見的時候想。

    卻因為這份雄才偉略背後的溫和,厲風行敬佩他。

    范遇的突破點原來是在攝魂斬的媒介——水汽,而陵兒的突破點則是在源頭——笑容,思路雖然不一樣,卻因為天驕,而達到統一。試問厲風行又怎能不敬佩他。

    「范遇真可謂林阡最好的謀士。」單獨行走時徐轅對他講,「就如金陵是你最好的謀士一樣。」

    「什麼?」厲風行一怔,不解。

    「她手段過柔,所以有些決策,還必須由你來下。」徐轅語重心長。

    厲風行一愣,他記得,從前阡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是,阡說過,厲風行你是領袖,而陵兒是你的軍師……

    竟然,阡不在此地這麼久了,自己還無時無刻不憶起他。是的,這一刻,服從天驕,根本上還是服從他啊。又是因為什麼,自己對他比對天驕還要服從?因何而生?說不清的理由……也許,還是兩年前開始的緣分吧……厲風行苦笑。

    不多想什麼了,不該輕敵,該全神貫注,全力以赴!

    厲風行回過神來,回到現實——

    目的地就在眼前,目標就在身後……

    既然已經把蜮兒引到了另一個戰局,厲風行是時候該全身而退!

    飛沙走石,天干風澀。眼前人影子一閃,人間蒸發。

    蜮兒猛然止步,隱約嗅出了空氣的沉悶,與燥熱。

    不過幾十步,兩個轉彎而已,竟就跟丟了那個人,蜮兒又哪裡知道,那個人是輕功卓絕的厲風行?此刻深陷石之迷宮,蜮兒左顧右盼,徹底被疑雲籠罩。她當然不怕明槍暗箭,卻也懼被困其間長久地走不出去。

    她自然不明白,盟軍為避免遺患無窮,是非殺她不可的——不會只想著困住她,不可能容許她有生機!

    百轉九折,路越走越窄,當此時,頭上有亂石陡峭搖搖欲墜,且僅有一線天光投射,腳下有機關重重,若有陷阱必重蹈鬼之覆轍,中間偏狹,只容一人通行。蜮兒受困其間,明顯心理上要遭到重重一擊,同時,此處地形複雜,依據陳旭所言可能還會帶來「額外功效」——消光。因為這裡空間封閉,可以很大程度地減弱光線,一旦光線不再,或許也能使得水弩失效……

    不過陳旭也說了,這個想法未必成真,作為媒介,光線可能遠不如水汽影響水弩。光線再微弱,水弩都會竭盡所能發現影子……

    果不其然,藏匿在此的風鳴澗於暗處悄然投出一粒石子試探,還未觸及蜮兒身體便即消失,水弩所造,正如結界。這樣一來說明水弩殺傷力還在,此刻還不是出擊蜮兒的最佳時機,風鳴澗斷然往身邊諸將使了眼色,守候在此處的盟軍撤去。易旗之後,下一路盟軍備戰。

    轟然一聲巨響,蜮兒循聲望向另一側,疑是出口。步步走去,直至光亮。

    視線陡寬,豁然開朗。沙礫漫天飄揚,疾風沖地而起。江山無限,一望無際。

    空曠的戰場上,陣列著白衣武士,整齊劃一,秩序井然,約百十人,合劍為陣,顯然等候良久,威嚴無限。

    塑影門。

    蜮兒她這才明白,自己是被請到了更大的甕中!

    此地離河岸已經有了一大段距離,亦比石之迷宮更加乾涸。不錯,便是這裡,范遇為蜮兒選定的葬身之地!

    不允許後退,那蜮兒就只能度過這一劫。但當此時,蜮兒卻臉色一變,陡然察覺,她的水弩因缺水而衰竭——可想而知,經過這麼長時間在乾旱之地迷路,水弩群的戰力有著怎樣的衰減……

    莫非的暗器之策,金陵的拆分為先,天驕的起承轉合,陳旭的迷宮消光,范遇的消磨水弩;再加上如今最後塑影門的合而攻之。

    這一步步,一層層,環環緊扣的要蜮兒性命的設置啊,竟使她和鬼之、水弩、還有她自己、從不可分割的整體被逼淪落到如斯田地!別說她是剛剛出道還不諳世事的蜮兒,就算她是黃鶴去賀若松,也不可能算計得了,盟軍的佈局,縝密得無懈可擊,誰撞上誰就必死無疑!

    「要欺負一個這麼小的姑娘,還真不大情願呢。」乍見蜮兒慌張,等候多時的陳靜,忽然就動了惻隱。

    「姐姐可千萬別亂憐憫,她殺你可不會留情。」陳安提醒。

    陳靜哦了一聲正色,蜮兒眼中散發出猶疑和冷傲,未笑。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37
第410章 嚴陣以待

    當敵人在戰鬥力最弱的時候,而我方,當然要選防禦力最強。

    盟軍派遣出的百十武士,盡皆出自塑影門。這般用人遣將,是諸位軍師深思熟慮所得:不錯,最適合對戰蜮兒的就是塑影門,因為,能對抗含沙射影的本領,惟塑影門一門有之——

    從水弩角度考慮,其含沙而噴射,或噴人身體,或噴影。「我們每個人都善於保護自己,真氣、內功,學來就是護體,再簡單不過。但影子該怎麼辦?如何去護住影子?」這個問題,是含沙射影的最根本最關鍵。一生隨行的影子,誰平時注意過它?若言真氣是身體的結界,那麼什麼是影子的結界?

    當影子成為了此戰的累贅,每個人的死穴,才不得不令人反思。

    「消除影子」對於當時的盟軍來講,根本就是個空想,而哪怕只要有一點影子,水弩都還會噴沙。看似無計可施,但范遇說,「既然影子無法消除,不如多造一些影子。」減不掉,那就可以加。塑影門便如應運而生般,填滿了范遇的這個想法。

    虛實交迭,一人多影——塑影劍法,素來有「影先至,劍後達;影左出,劍右落;影未行,劍已至」之稱。與相近劍法不同在於,其餘劍法通常人不動劍快,而塑影劍則是人劍齊動,同時劍對人移,先虛己而後虛人。故而對對手而言,塑影劍法比平常劍法更快更玄。當年九分天下之陳羽豐,即是出自塑影門,被公認為川蜀第一劍。劍之造詣,出神入化。

    塑影二字,皆由劍法寫盡。

    塑影門人人精通此術,可謂入門必學。水平高低,只在影子的多少,速度的快慢而已,足以迷惑那群本就衰竭的水弩,以達到盟軍中最高的防禦力。而攻擊性——因為在內陸,水弩會久而久之越戰越弱,直到蜮兒的結界破壞,直到某一劍刺進去……

    這一刻,蜮兒雖然對范遇的計策似懂非懂,但看著塑影門的同時,嗅出了那不容許她離開的殺氣,如是,蜮兒忽然冷淡地笑起來。

    笑容一旦出現,陳安陳靜當即身先士卒。

    以逸待勞多時,以己之長攻敵之短。

    塑影門盡數舉劍相迎,勢在必得。

    厲風行起承轉合得完美,塑影門進退銜接得巧妙,那哀到極致笑容太過勉強的蜮兒,橫衝直撞穿過人群,卻不再是從前那樣的殺人於無形所向無敵,而是在劍林鋒雨中尋找出路不遂!

    這場戰爭,起始就是蜮兒輸了,越持久,越如此。對付一個本身並無殺傷的所謂強敵,先斷其左臂,再斬其右手,足矣。

    鬼蜮的風頭,出得了一時出不了一世,畢竟是新人,如何能來挑戰聯盟這般雄厚的實力?論才智,連金陵、范遇萬分之一都不及,論武功,只是投機取巧的歪門邪道,可堪與李君前厲風行等人相提並論?鬼蜮只不過是盟軍征程上的一個插曲罷了,微不足道。

    石中庸欣賞著盟軍這一戰的配合巧妙,此刻遠觀塑影門的堅勁實力,不免為指揮戰局的陳靜動容,看不出,平時看她一個唧唧喳喳的中年婦女,作戰時竟然真有領袖風範。也罷,從前自己偏頗,總是聞知她到而退避三舍。今次督戰,倒是有些吃驚。想想也是,那個九分天下陳羽豐,還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

    水弩除盡,蜮兒手無縛雞之力。

    「看來陳旭的計策真的用不著了……如果沒有後援,蜮兒必將結束在這裡。」石中庸放下心來。

    如果沒有後援……

    但不到最後,又怎知沒有後援?

    驀地,石中庸嗅出背後一道駭人殺氣,緊隨著就是一股強風猛然掀起,鋪天蓋地而來!石中庸本想轉頭,卻被風力衝著轉不過去。

    颶風過後,臨近之處,人人腳底不穩,脖頸腿腳痠疼。那彪悍身影由遠及近,在塑影門圍剿蜮兒中途降臨,揮臂一振便創山崩地裂之勢,不說也知道這個人是誰了——除了金南第二東方雨還有誰人!?

    愛徒心切的東方雨,飛掠樹頂而來,突破盟軍重重外圍,一聲怒吼雙臂為刀,掀翻了此處原本佈陣緊密的塑影門群雄,若非親眼所見,不知在他掌下的,究竟是一群螻蟻還是一支大軍……

    好在東方雨接應的人馬都被盟軍固若金湯的防守擋在了河岸那邊沒能及時趕來,也好在塑影門門徒大多初識東方雨而無知無畏,見是勁敵,遇強則強,紛紛拿出看家本領勢要將他拿下。

    「義父!」蜮兒臉色一變,親眼見東方雨防不勝防,再凌厲的攻勢,還是難敵這群體攻擊,久之,連東方雨臂上都被血染紅。

    她為了奔向東方雨那裡,驀然停止笑容,恰好輪到陳安陳靜雙劍合陣,陳靜一怔,不忍殺之,然而陳安卻見機行事,乘人之危,一劍刺向蜮兒肩背……

    蜮兒霎時鮮血四濺,應聲倒落在地,東方雨見狀臉色鐵青,大喝一聲,惡狠狠一掌便往得意之中的陳安劈來,陳靜腦後生風,情知不妙,救弟心切惟能衝到他背後,硬生生替他擋了這一掌,石中庸相隔較遠,大驚失色,看陳靜也暈死當場、而陳安呆若木雞,趕緊橫刀疾行,強行逼停了東方雨下一掌!

    抵擋了這悲憤一擊,石中庸面頰上全是冷汗,握刀亦有所不穩,東方雨反手一掌再劈石中庸面門,中庸明顯佔據劣勢,風起沙揚,腳下虛滑,連退數步,對方也是急進數步,勢要取他性命,卻在退讓中途,石中庸沉穩不亂,重新蓄勢,停步運力舉刀,調動一切內力格擋東方雨。劈、砍、削、刺,無不派上用場,維持了將近十招,倒也是能和柳五津不相上下。然則東方雨畢竟威猛,再十招開外,武功與氣勢已經壓倒性地取勝。

    直到有祝孟嘗趕來舞大刀襄助,石中庸才情勢驟緩。祝孟嘗半個胳膊吊著還行動不便,卻因為來得及時,替石中庸解了一時之憂。

    東方雨戰到癲狂,大笑三聲:「不過如此!」

    石中庸祝孟嘗一怔,東方雨從來都是先聲奪人。

    說的同時,東方雨麾下三鷹也已突圍至此,東方雨將蜮兒交託給三鷹之首:「先帶她走。」

    「義父……」蜮兒醒轉,噙淚,她當然知道,先聲奪人的背後,也隱藏著敵眾我寡,不管東方雨怎樣彪悍。

    「這裡有人識破了你。蜮兒。」東方雨嘆了口氣。轉過身去,緊接著適才的「不過如此」,向盟軍示威:「誰敢攔我!?」

    一聲怒吼,誰與爭鋒!片刻之後,戰地僅傳來斷續回音,於谷間此起彼伏。

    「好大的口氣!我來攔你!」落在東方雨身前的那個人,原是那威風凜凜、戰神氣概的風鳴澗。

    「你?就憑你一個嗎?!」東方雨冷笑,囂張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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