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45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4
第381章 悠然

    那日清晨,阡因為天驕的支持而下定了決心,終於明白,他本不必再權衡到底要不要去川北,而更該拿定了主意不去——畢竟,陝西義軍的生死存亡,值得短刀谷所有人都費一番思量。

    如天驕所說,多事之秋,立場的分歧不容怠慢,說服柳五津、石中庸、路政三位前輩,便成了阡當前的首要任務。不過,既然天驕能瞭解並贊成他的想法,說服幾位前輩之事,應當也不會像想像中的那般艱難。亦如天驕所言,幾位前輩都是通情達理之人,雖不可能放棄數十年來的準備,暫時止戰應當還是贊同的,唯獨要商議的,也就只是這「暫時」的期限罷了。

    回營之後,阡將對天驕所述的一切向柳五津等人敘說,柳五津與路政果然點頭贊同,只有石中庸不曾明確表態。但阡察言觀色,也知戰事已經被自己成功拖延,不禁暗暗舒了口氣,這沉重的決定,解決之後竟如此輕鬆,真是多虧了天驕鼓舞。有些事,做之前看似糾結,著手後卻一順百順。

    「蘇家和我們向來諱莫如深,不過他們最近兵力的變化,的確是我們也察覺的,雖然沒想到會有林阡說得這般危急,越野他已經『生死攸關』。」阡走後,路政首先說,「看來回川北復仇,真的需要從長計議。免得真給了金人便宜。」

    「越野若是知道勝南今時今日還在為他擔憂,不知要如何後悔當初叛離我們去投靠蘇家。」柳五津笑而嘆息,甚是欣賞,「勝南和楚江,亦是越來越像了,每一場戰爭,都能將一切勢力顧及和保證。我已經預感得到,將來越野必定回頭。」

    「不過,奇怪的是,適才我聽林阡談及內戰的語氣,明顯是雖然願意承擔責任,卻還不能接受事實。」石中庸卻有疑團,「林阡他,不願發動內戰,不願見黨派之爭,不願承認短刀谷中鉤心鬥角,給我的感覺,他像個涉世未深的孩子,對短刀谷還保留幻想。實在不對勁,我偏不信,他沒有見過爾虞我詐……」

    「老石頭,這便是你錯了。他涉世很深,也見多了爾虞我詐,但唯獨不能接受短刀谷的爾虞我詐,因為,短刀谷是他的理想啊……」柳五津收斂了笑容,忽然略帶深意地問石中庸,「當年,短刀谷何嘗不是你我的理想?」

    石中庸一怔,緩了很久才回答:「是啊,所以,更要將蘇家那群外人趕出去……」

    「不用愁,老石頭,勝南不是說了嗎,至多冷淡一年。期間,我們也可以援助越野山寨先擊退金人,或許,還能先把越野收服回來也不一定。」柳五津恢復笑臉,「老夫也想這一年的時間,好好休養生息呢,最近可真是累得緊。」站起來伸個懶腰,眼神就往那邊喧鬧的盟軍瞟:「不跟你們倆聊了,我去湊湊熱鬧!」

    說罷老小子就一溜煙地跑過去了,留下石中庸和路政二人對坐。許久,石中庸都難得露出一絲笑容:「這個老柳,倒是特別喜歡跟年輕人打成一片,尤其是盟軍的那群年輕人。」

    路政迷惘地望著那邊的歡歌笑語,真的很年輕:「倒是真的分不清楚,之中哪些是林阡帶來的盟軍,哪些來自短刀谷了。」遠處的盟軍,無論是作戰時,還是休整時,都儼然一個整體,分不清出處來歷。

    石中庸聞言一震,面露釋懷之色:「若真如此,要我再等上一兩年,到也心甘情願。」那楚風流的傳言,看來真是他誤會林阡了。

    連日來,盟軍與黑曖昧道會極度投緣,除了交流經歷、比試酒量、切磋刀劍拳腳之外,倒是還有不少一直深藏不露的人才,一旦有了興致,便以琴棋書畫各顯技藝,令楊致誠大讚原來這邊藏龍臥虎,也教祝孟嘗連連跺腳怎麼連黑曖昧道會也附庸風雅起來了,郭昶則時常一副激動喜悅的表情,口中喃喃自語,眼中淚水漣漣:「欣欣向榮啊……」

    今天要決一勝負的,則非上述中任意一種,而是——馴馬——柳五津一得知脾氣就上來了:「我老柳哪個不會,你們就比哪個?也太欺負人了!」

    「哈哈,是啊,若是開個殺馬大會,不用比,柳大哥認第二,沒人認第一。」阡笑著說,正坐在天驕之側,欣賞一干人等馳騁經過。陽光照在徐轅和林阡二人身上,一時柳五津只覺光芒萬丈——這兩個,都是南宋刀壇的神話,不知哪一個,才是刀壇之王……

    表面上看,林阡算是徐轅一手發掘和支撐起來的小輩,但地位上講,徐轅又是林阡要征服天下時必須的得力幹將。就是這樣一種迷惑人的關係,令柳五津也分不清到底誰更強些,不過,又何必去管呢,他二人,又犯不著決一勝負,他們該是從始至終的戰友啊……柳五津想。真是越看越喜歡他二人在一起,令柳五津大有安全感。

    「天驕,你是何時來的?」柳五津問,「竟事先不通知我們……」

    「前幾日便來了,走訪了幾天,你恰好不在。」天驕回答說,柳五津立即瞪了石中庸一眼,看看,人家多低調,你呢,還要我跑去接風洗塵。不遠處石中庸被他瞪了這一眼,渾然不是滋味。

    正說著,阡忽然起身離去,柳五津一愣,循聲看,原來是吟兒牽著馬過來了,不禁笑起來:「真是,有了媳婦就忘了咱們了。哈哈。」天驕淺笑,不說話,眼光卻一直不離阡的背影,略帶一絲惆悵。

    卻不知何故,阡和吟兒還未走近,陡然就有一匹瘋馬從斜路里闖過來,一路橫衝直碰,速如逝電流光,已經擦了好幾個人,眼看正對著這邊要將吟兒衝撞!——這突發事件,令屁股還沒著地的柳五津驚得停在那裡,站不起來也坐不下去,危機感霎時強烈:鳳簫吟她,在黔西之戰時,曾經被馬撞飛過,難道這幕情景、要重演?!

    這裡不少人都知道盟主那次被撞的慘事,在這個瞬間都為盟主捏了好一把汗。一不留神,卻見吟兒她身影一閃,輕輕鬆鬆躍上了馬背去,一把拉住韁繩似是要將這匹馬征服,那身姿,真是英俊得緊。

    「刮目相看啊……」柳五津捋鬚,終於不擔心。

    然則吟兒畢竟拗不過這匹烈馬,還沒邁開幾步,那馬兒便一個激靈,立即企圖將她掙脫,吟兒處變不驚,勒它嘗試剎住它,馬兒卻比適才還要瘋狂,載著她四處亂竄,眾人剛剛才把一顆心緩下來,猛然又懸了上去,這野馬過於反常,頃刻竟穿過人群直往外飛奔,極速馳向險境場面無法控制,而吟兒卻還不依不饒,非但不放棄還依舊試圖停止它!

    驚呼聲中,只見阡一個箭步衝到吟兒落下的那匹馬上,不刻便快馬加鞭追趕而去,距離越來越近,然而離絕險也越來越近,這一刻,別說海、范遇莫非那些人緊張不已,就算如柳五津、徐轅,都面露驚疑不得不站起看去——平地將盡,林鳳二人面前立即就會有一道陡坡,若是被這匹野馬摔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離絕險只有幾步之遙,誰都看見緊追不捨的林阡棄了胯下戰馬,借速飛身躍至吟兒背後,總算追上了她。然而那瘋馬速如閃電,瞬間就帶著他和她瀕臨絕境,儘管那一刻,吟兒還在拚勁力氣挽救它……柳五津在人群中看到這幕,絕望叫了一聲便看都不敢再看,千鈞一髮之際,卻聽阡大喝一聲,那吼聲中氣十足震耳欲聾,柳五津被驚懾得趕緊移開雙手,只見十指之間一幕景象驚心吊魄——真正是懸崖勒馬啊,那被勝南吟兒一同扼制的烈馬,此刻已近乎直立在最後的一寸上,重心壓得那最後一寸,片刻後就將不復存在!

    那場景在眾人腦海至少都停留了半晌,如夢初醒時,阡已經帶著吟兒策馬歸來,那野馬似乎意識到適才生死攸關是阡救了它,溫馴地聽任他驅趕。

    眾人急忙趕上前去探看,幸好他二人都毫髮未傷。

    吟兒笑著跳下馬來,儘管還心有餘悸,卻為了緩解眾人擔憂,拿林阡取笑:「剛剛那一聲怒吼,實在是驚天地,泣鬼神啊。」

    「混蛋,救了你性命啊……」阡微笑著也下得馬來,責怪的口吻,卻充滿愛惜。

    「鳳簫吟。」柳五津面帶慍色上前去,「怎就這麼逞強?馴不服它便認輸跳下來,任它自殺算了。若是你二人因為這匹馬便缺了胳膊斷了腳,不是樂極生悲是什麼?!」

    吟兒吐了吐舌頭,乖乖地沒反駁。

    「對了,這匹馬,是誰的?」阡回頭問。許久無人敢答,黑曖昧道會會眾推推搡搡,最後才把一個不知名的小子從角落裡給貢獻了出來,那小子知道差點害了盟王盟主,嚇得連頭都不敢抬起來:「盟王,盟主,在下馴馬無方,任它瘋癲了跑出來,驚擾了二位,實在是……罪無可恕……」

    罪無可恕?阡和吟兒對視一笑,吟兒笑著說:「倒是有個方法,你可以恕罪的。」

    「什麼方法?!」那小子終於抬起頭來。

    「便是把你這匹馬給了盟王。從今以後,它便是盟王的戰馬之一,要陪伴盟王征戰沙場,你可願意?」吟兒問罷,阡面色忽然微微一變,才知吟兒拼了性命馴馬為哪般。

    「願意,這匹馬能有榮幸送給盟王,真是在下畢生之福。」那人喜笑顏開,「不過,這匹馬性子烈,發瘋的時候很少有人可以馴服,還見一個摔一個,所以今天我才拿出來炫耀……這樣的馬,若是戰場上……」說著說著,面露難色。

    「適才你也看見了,發瘋的時候,我與盟王可以控制得住它。你留它在身邊,對你和你身邊的人,都是個不定時的禍害,不如投之以實用。」吟兒一張嘴就是用來*的。

    「盟主說的是……那在下也沒什麼顧忌了。多謝盟王盟主!」那小子喜不自禁。

    吟兒喜滋滋地笑,自言自語:「這種速度的馬,在人世間已經罕見了,若配上你林阡以一馭萬的飲恨刀,恐怕斬萬軍都是一瞬。」轉過頭來,看著阡得意地笑:「盟王,給它起個名字吧。今後你又多了一匹戰馬。」

    卻沒有注意到阡臉上的表情:「為何吟兒要為我挑一匹新戰馬?」

    「你前陣子不是剛跟我抱怨過,你那匹馬跟著你時間最久,經歷凶險最多,傷痕纍纍、馬不像馬的?你要知道,戰馬終究不像你林阡,體力旺盛可以沒日沒夜地拼,所以還是有兩匹馬,輪流交替著用的好。正好那匹馬強壯,這一匹速度快。」吟兒笑著說,「給它們哥倆起個名字,那匹不如叫奔雷,這匹,就叫它逝電吧……」

    「嗯,你說它叫什麼,它便叫什麼。」阡微笑,愛撫地拍了拍逝電,他剛一拍,逝電就動了一動,身邊頓時退開一大圈兵將,無窮威力,立竿見影……

    「戰馬,其實是越多越好啊,將來再有闔眼緣的,再奪來!」吟兒摩拳擦掌。

    「怎麼吟兒倒成了無良馬賊了?柳大哥,你被人搶了飯碗啊。」阡說笑時,柳五津亦哈哈大笑。

    一直凝視著吟兒,儘管吟兒後來沒有抬起頭來再看阡,可是他的眼光漸漸地已經離不開她。有吟兒在身邊,再千鈞一髮都暢快淋漓,再危險動盪都付之一笑。而感動,而寵愛,而幸福,都無需跟糊塗卻善良的吟兒講,跟她調侃鬥嘴過一生,感動寵愛和幸福也全就在其中了,這樣相處的方式,真是沒有一絲負擔……

    談笑間,只見向清風領著一個信使模樣的人風風火火地來,向清風向來做什麼都慢條斯理,不曾走得這麼快過,按理說,是被這信使給把速度帶上來的。

    要說平常走路就能走成一道旋風的,世上到還真有那麼幾個,阡心裡立刻就浮現出金南第八陳鑄的形貌,但陳鑄不可能這麼明目張膽地來,這信使,按理說不是金人派遣。

    果不其然,看見這信使,還沒等他開口說話,柳五津和路政便好像知道是誰來了,對視一眼無可奈何的表情,柳五津不禁唉聲嘆氣:「又沒有安寧日子了……」

    「她幾時來?她來,我走!」石中庸面色立即就一沉,脾氣一上來,拉也拉不住。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5
第382章 潛流

    來者何人,能令柳五津、路政、石中庸三個全都這般反響?阡和吟兒不禁面面相覷。

    「門主已經在來的路上,命在下來告知各位大俠,她要一個時辰之後才到,各位見到她來,不必手忙腳亂。」那信使說。

    「一個時辰就到了?這麼快?她……明明此刻該在川北啊!」柳五津瞠目結舌。

    「她怎麼會來……」路政一貫憂傷示人,現在更憂傷,而且真的手忙腳亂了。

    「這女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石中庸慍怒。

    這位門主,應是短刀谷眾多武學家族裡再平凡不過的一個了吧。吟兒起先沒往深處想,這時聽到門主是個女子,多少有些好奇。

    「盟王,門主托我向您問好。還說,您小的時候她還抱過您。」信使說的同時,眾人盡皆啞口無言。還沒見面呢,就套起近乎來了。

    「是……哪位門主?」阡直冒冷汗,卻要維持從容,何其難也。

    「喔,勝南,忘了告訴你,這位門主姓陳名靜,但是……一點都不安靜……」柳五津說,「她來了我們便完了,就是隻鳥,成天要飛在你耳邊對你唧唧喳喳,不說話就會死,一說起來喋喋不休。尤其是去年任了門主之後,一發不可收拾……」

    「呵呵……難怪無良馬賊你去年一直不肯回短刀谷去,原來如此……」吟兒笑起來。柳五津先一怔,默認而笑。

    「可是,柳大哥,可否告訴我更多?」阡看柳五津似乎不再想講,輕聲問,語氣陌生得柳五津沒有聽過,柳五津不由得一愕:「什麼?」

    「那是個什麼門派?她是父親以前的麾下嗎?她在短刀谷裡,處境如何?」阡問,吟兒的臉色也不禁一變。

    「她……是『塑影門』的第十七代門主……她有個侄兒你們應當都聽說過名號——『九分天下』之中那位號稱『塑影蝕魂』的陳羽豐。」柳五津頓了頓,才說。

    「原來是『塑影門』……」阡這才懂了,短刀谷陳家,是蘇林兩家中間的最大的一派勢力之一。

    「當年,陳羽豐和你姐姐韓萱幾乎就要成親,卻發生了飲恨刀丟失的意外。這對準夫妻,在尋刀的過程裡失蹤,如今已經近三年下落不明……凶多吉少啊……」柳五津嘆息。

    是啊,算起來,九分天下里的陳羽豐,還是林楚江的女婿、林阡的姐夫。這樣的關係,才使得陳家從當初的中立逐漸傾向於支持林家……

    「原是要她留在短刀谷坐鎮的,想不到竟也湊熱鬧跑了過來。」石中庸正色道,「不如真的這樣,她來,我就走。」

    「別!老石頭,雖然看不慣她,表面場上還是要過去的……」柳五津說。

    「看她一眼都多餘!」石中庸憤憤說。

    「真的有這麼討厭?」吟兒一怔,好奇。

    「呵呵,私仇,私仇……」柳五津乾笑著給他們解釋,邊說邊拉扯石中庸衣袖。

    「這個陳女俠,如今多大年紀?」

    「三十多啦,不過還待字閨中。曾經有過一個論及婚嫁的,可是太風風火火了,有次為了捉姦細直接就跳到別人馬車上去了,把自己男人留在街頭沒管……」柳五津搖頭敘說著,面帶苦笑。

    吟兒聽聽就笑起來:「不覺她討厭,倒覺得她可愛呢。」

    那陳靜女俠一蒞臨,立刻就給大夥兒領教了她的風風火火和唧唧喳喳本事。一場接風洗塵,盟軍在場首領若是講了一千句話,九百九十是她所講,三十多歲了還不安穩,一直在到處竄,一個晚上的時間就跟所有人都熟絡了,柳五津說她「幾乎認識短刀谷每個角落的人」簡直是低估了她。

    吟兒甘拜下風,笑問阡:「是不是所有姓陳的都是這樣?詭絕陳鑄,動作也很快……」

    阡笑著,邊與天驕碰杯邊說:「那位陳將軍,也沒這陳女俠能說會道啊。」

    天驕笑:「無可厚非,她屬猴。」

    阡和吟兒皆一怔,想不到天驕嘲諷起人來也這麼貼切。

    吟兒低下頭去,掐指算了半天:「勝南……」

    「什麼?」阡回過頭來,看她一臉窘、想笑卻笑不出來的樣子。

    「你……」她指著他半晌,忍不住笑出來,「你屬豬啊。」

    鄰近的各位聽到這句,先都是愕然,愣了好一會兒也都笑起來。

    「你才知道?我大你兩歲,自然屬豬。笨!」他搖頭,苦笑。

    然而阡很少再會有這種笑容了吧,這種看著她偶爾犯渾時述說著「孺子不可教」的笑。

    因為短刀谷的事嗎?吟兒猜測,雖然阡盡力不讓她知道。

    但阡想過嗎?她,其實還是能看到那麼一角,即便阡極力地掩飾著不讓她看。

    她討厭自己人之間勾心鬥角,所以阡不讓她看。但阡自己,喜歡看嗎?

    她夢幻的江湖,不就是他追求的真理嗎,現在,理想卻好像在被顛覆……

    「從前,與你介紹新的人,你從不會去追問他的身世背景。」回去的路上,吟兒試探的口氣,問他。

    他回答說:「如今跟短刀谷距離近了,是時候去接觸更多的人事了。」如此敷衍。

    是啊,最近有太多新的人,從前都不曾接觸過,都來自短刀谷,要生硬地把林楚江的一生,和林阡的此生拼湊。

    又怎麼可能,會拼湊如手中這塊玉玦般完美無缺?

    天驕,柳五津,路政,石中庸,陳靜,首領級的人物,幾天來就有五個,表面都站在林家的這一邊。

    風鳴澗、楊致誠、向清風、祝孟嘗,實實在在的林家軍忠臣。

    還有海,那個可憐的曾經被蘇林兩家都遺棄的良將。

    川北之戰,前景難以預測……

    可嘆越野的陝西義軍,命運竟不在金人手裡,而完全被自己人操控……

    「越野山寨?原來林侄顧慮的是他們!?」陳靜拉著柳五津、路政一路問長問短,得知了川北之戰延期的原因,大驚失色,繼而義憤填膺:「顧慮他們幹什麼!那群叛徒!當初林家不安的時候第一個投靠蘇降雪的就是越野,這等不忠不義的畜生,還管他們做什麼?!若是我啊,繼續打我的川北之戰!越野死便死了,應得的報應!我巴不得他死了呢!」

    「冷靜……」「淡定……」路政柳五津一左一右架住她。

    「等等,還沒罵完呢,越野那個叛徒,我正想不到殺他的辦法,現在金人要滅他,求之不得!」

    「這不就成借刀殺人了?」柳五津說。

    「就借刀殺人,怎麼了!?」陳靜冷笑,「為了榮華富貴拋棄了生他養他的我們,現在大禍臨頭了,還盼望生他養他的回來救他?不踩他一腳已經夠仁慈了。最多,給他收個屍……」

    「不過,話說回來,越野山寨快完了的這個消息,是真是假?我塑影門一直關注著那邊情況,沒發現有這般嚴重。」一個時辰之後,陳靜才把剛剛那坨話講完,柳五津已經快睡著,好在路政有耐心。

    「原先也是半信半疑,但剛巧金北第四的楚風流被蘇慕離禁錮了許久後得林阡相救,為了報答救命之恩透露給了林阡隻言片語。這之中的確涉及了越野山寨的真實困境,蘇慕離若非走投無路,不可能來抓楚風流。」路政回答說。

    「我就猜到,最影響林侄念頭的,就是楚風流那女人的話。」陳靜說,「唉,我就怕那個小盟主,拴不住林侄的心。男人家,最喜歡沾惹野花野草了,尤其那還是個王妃……一聽就風騷,肯定和蘇慕然沒什麼兩樣……」

    柳五津路政都呵呵笑起來。

    「笑什麼?」陳靜正色,「我說兩位,你們怎麼就不換個角度想想,萬一楚風流與蘇慕離串通作案,以美人計迷惑了林侄騙了林侄,把本來不危難的越野山寨說得危難至極,那最終會引起什麼後果?」

    「會令勝南止步川北之戰,最利於蘇家爭得喘息之機。」柳五津嘆了口氣。

    「當這個消息由林阡傳給了我們,會令我們更加肯定蘇降雪不行了,分明就是激著我們去川北……」路政說。

    「等等!——所以,勝南止步不前,我們卻想立即揮軍北上——一不留神,我們和勝南之間就會生芥蒂,起隔閡,嚴重了還會起衝突!」柳五津將兩個猜測連貫在一起,面色大變,「我的天,好高妙的挑撥離間……」

    「是啊!我就是這麼懷疑,楚風流這個女人,一定對林侄十分瞭解,而蘇慕離,對你們也是極其瞭解的。」陳靜說,「林侄他……一時大意,中了敵人的奸計啊……」

    「可是……」柳五津一怔,「勝南他……會有這般大意嗎?」

    「會啊,他為了那個女人,連金宋之分都不顧了。」陳靜頭頭是道。

    「謠言止於智者,楚風流之事,各位只需一笑置之。林阡他,不可能有那麼大意。」忽然一個聲音傳來,三人抬頭,原來是天驕由遠及近。夜太暗,天驕的影子淡若水。

    可是,這一句再低聲,都足以令三人齊齊點頭,表情嚴肅,言聽計從。

    天驕的每句話都那麼有說服力,一聽他的聲音,便足以瞭解,他行事如何穩如泰山。

    所以,林家軍與蘇黨勢力懸殊卻能存活,全賴他的持重相抗。

    所以,這麼多年,武林天驕的地位,不可撼動。

    所以,前輩後輩,無一人不尊敬他。

    「天驕……我……」陳靜欲言又止。

    「所謂的『不顧金宋之分』,顯然是無中生有,他在金國的統治區長大,現今又是飲恨刀的主人,豈可能淡化金宋之分?陳女俠,徐轅別無所求,只願你們這些與他還陌生的人們,能夠對他有絕對的信任。信任他,像他與他的抗金聯盟那樣,彼此之間都那樣信任。」天驕說,「其實他對你們也一樣信任,切不可你們自己先疏遠了他。」

    「謹記。」陳靜嚴肅時話就少了。

    「可是天驕……我不是不信任勝南,只是覺得,勝南他好像有些不信任我們。」柳五津嘆了口氣,「楚風流那事情一出,我就擔心楚風流挑撥離間,雖然她沒有刻意挑撥,但是否危言聳聽猶未可知。最要命的是,勝南他聽了這些之後竟沒有立即與我們述說,而是一直一個人在考慮,我覺得,是勝南不信任我們,因為,勝南他,一向排斥內戰……」

    天驕輕輕嘆了口氣:「他不是不信任你們,他對我說,他怕看見你們失望,況且一開始,他自己也沒有完全拿定主意,不想說了增添你們的困擾。」

    「唉……原來是這樣……苦了那孩子……」柳五津連連嘆息。

    「你們都要體諒,從前他是細作出身,一直處在敵人中間,遇到危險沒有一人可以商量,全憑個人信念維持,而現今他是主公,任何事情都由他獨自決斷,本也不可能輕易被旁人左右。所以,獨斷專行很正常,不存在『他不告訴你他就是不信任你』的這種說法。」天驕說,三人皆覺有理。

    「要記住,此刻你們不只是短刀谷的林家軍,而更是他林阡的盟軍。林阡為人怎樣,當年我們就已經看得清清楚楚,川北之戰,值得託付。所以,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天驕說。

    柳五津路政鄭重點頭:「天驕說的是。」

    「或許是形勢到了緊要關頭,大家都太緊張了,所以,就都有點浮躁啦,哈哈。」陳靜趕緊調節氣氛說。

    「戰事拖延已成必然,我贊成林阡的看法,先對外、再安內。」天驕說。

    「我、路政也是這麼想的,老石頭還在躊躇,陳靜,你呢?」柳五津問。

    陳靜面露難色:「戰事延期?可是,會不會被別人搶了空子?萬一……寒澤葉他也知道了現在是剷除蘇降雪的好時機,會不會不管越野山寨的事,直接就發動內戰?畢竟,寒澤葉他,已經不受我們控制了……」

    「能共患難度過三年,好不容易時機成熟了,反而一個個都忘恩負義了起來。」柳五津攥緊了拳,不忍提及寒澤葉之異心。

    這個同樣屬於「九分天下」之一,號稱「葉寒楓友」,武器為寒楓鞭的少年將軍,寒澤葉,因為病魔纏身而蟄伏了多年,好容易度過了性命之憂,如今,會不會趁機先行安內,取代蘇降雪成為短刀谷之主?

    尤其是現在林阡想要拖延戰機,若是寒澤葉首先號令內戰,必定有谷內一大群林家軍相應……

    可嘆,當年「九分天下」是林家軍復仇的序幕和犧牲品,現在,卻成了割據勢力,遺患無窮!

    越野在前,寒澤葉在後,與蘇降雪之戰,天驕與林阡,難進難退。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5
第383章 激流

    戰事延期。

    這樣的決策,根源自一份可信度還有待推敲的情報,只為了一方可稱作叛徒的義軍,卻放縱了已在短刀谷橫行多年的四大家族,乍一聽去根本不該採取,因此即便建立在天驕與林阡絕對互信、林家軍完全聽令於主公的基礎上,也難免贊同者少,不解者多。誰都覺得,拖延之舉,無論如何也不應發生在此刻:跟隨盟王盟主征戰這麼久了,向來都是勢如破竹所向披靡,從未因為一個敵人而放慢過步伐退讓過氣勢,怎麼可能,怎麼可以,在最順利的此刻止步?

    不解這個決策,或許更加是因為不適應。不適應忽然就不作戰了,還想繼續繼續打下去……

    而對於這個決策,柳五津路政等人也是贊同之後就開始後悔:是啊,贊同之前怎麼沒有深度考慮到寒澤葉?那個和林家軍一起共度了患難三年、如今勢力卻已不受控制的寒澤葉,便就是柳五津口中所說的又一「忘恩負義」之輩。林阡和天驕晚去短刀谷一刻,就會多縱容寒澤葉一刻!

    身為林家軍要將的寒澤葉,在林家軍中地位如何可見一斑,德高望重可謂直追天驕徐轅,武功蓋世自是不在話下,最可怖的一點是:寒澤葉不像林阡那樣顧全大局,甚至很可能毫不猶豫,直接就將那越野山寨忽略了、犧牲掉,為了成功而在所不惜。這一點,林阡永遠狠不了手……

    過不了幾天便傳來消息,寒澤葉果然有這番異動,留在短刀谷內的林家軍,說不準有多少迫切復仇的等不及就被他鼓動,屆時林阡和天驕還在谷外,谷內林家軍就先易了江山換了天下。谷中風雲,牽制得眾首領如坐針氈,不得不為林阡與天驕心焦……

    「若是可以,真該親臨鳳翔府去看一看,到底越野他是不是快撐不住了,若消息是假,也好打消林阡拖延戰期的念頭。」路政說。

    「就算真去看一看,也未必能看見實情。陝西義軍一向分散,撐得住撐不住都是一個表象,下面的只管自己打,對整體局勢閉塞,戰況如何,只有上面的首領和對面的敵人清楚。蘇降雪要臉,越野脾氣也硬,不會親口向你求援,能體會戰局的,唯剩下金人。」柳五津搖頭否決,嘆了口氣,「隔著千山萬水,這裡的我們不可能熟悉陝西事態,金人足以利用這一點,想怎麼說便怎麼說……加上前幾日楚風流被蘇慕離禁錮得性命垂危,更加使她的話可信……」

    「我還是不信那楚風流。禁錮,或許只是串通一氣的苦肉計罷了,事出可疑。」石中庸仍然對楚風流存疑,「她與林阡的知交之情再深,金人終是金人。」

    「新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們……要不要聽?」陳靜又風塵僕仆地來,人脈廣,打探消息也一流。

    「什麼?」柳五津路政異口同聲,石中庸迴避。

    「據說,曹范蘇顧四大家族,最近和一個人走的很近。」陳靜說。

    「誰?」

    說出來的名字,卻令在場所有人都大驚失色:「林陌……」

    「林家的人,看來是要內部分裂成好幾撥了。」柳五津苦笑,「這邊寒澤葉要篡權,那邊趁早把林陌給挾持了。已經開始亂了。」

    越野之事,目前還顯得那麼重要嗎?

    「跟林阡和天驕說說吧,戰事不要再延期了,越野也別管了。現在去還來得及,寒澤葉會讓步,林陌也會服輸。」陳靜急道。

    天驕隨後便到了,沒說什麼,只是對他們說,形勢雖複雜,卻不必這樣心急慌亂:「畢竟不管誰先得到短刀谷,只要有林阡在一天,短刀谷就別想坐得安穩。」

    而林阡,卻遍尋不著,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在哪兒。

    是的,這一天的這個時辰裡,沒有一個人見過林阡,如離奇失蹤一般。整個抗金聯盟,包括鳳簫吟在內,都沒有人知道他的確切去處。

    這不起眼的一個時辰之後,他又重新出現在軍營裡,慣常地去看他的麾下們休整時戰力恢復得如何,慣常地去看黑曖昧道會那些俘虜們,在郭昶孫思雨等人帶領下練軍練得怎樣,慣常地在人群裡找到他的吟兒,和吟兒談天說地,面容裡依舊是清淺的笑。

    換作慣常,這一個時辰,沒有誰可以過問。

    但這一個時辰,在這多事之秋,竟令柳五津、石中庸、路政等人心中驟生不祥之感。

    這一個時辰,誰也不會料到,會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的導火線吧——

    柳五津坐在玉紫煙的面前,帶著激切的語氣問:「紫煙,你知道這個時辰他在哪裡,見了誰,是不是!?」

    「紫煙,回答我。」石中庸嚴肅的表情,刺眼的目光,著實令玉紫煙不敢看。

    玉紫煙無辜地坐在那裡,明明安插在阡的附近只是做母親的為了多看自己兒子一眼,然而在這多事之秋,她卻成了幾位首領爭相逼供的對象。

    「你一直跟著他,一定知道他見了誰,做了些什麼。」路政推測。

    許久,玉紫煙終於噙淚抬頭,面帶淒切:「何必呢?十九年前的一切,難道還要在今天重演嗎?」

    「紫煙……」石中庸一愣,臉色大變。

    玉紫煙淚如雨下:「就是這樣的鬥爭啊,讓人變得瘋狂,讓人變得猙獰,讓人變得都不擇手段,現在你們臉上的表情,就跟十九年前的那時候,那些人,一模一樣……」

    「紫煙,這麼多年了,你竟還是……沒有長大……」石中庸嘆了口氣。

    玉紫煙冷笑:「若你們那樣叫長大,我寧願沒有長大,也寧願我的阡兒,永遠是個孩子……」

    「可惜,他從一出生就注定了離不開這場風波。別忘了,當年他的失蹤,也是因為這場風波才起!」石中庸字字句句將她震懾。

    「紫煙,別岔開話題。告訴我們,勝南今天去見了誰?」柳五津問,「真的很重要。」

    「隔得遠,聽得不甚清楚,我也不認得那個人。」玉紫煙嘆了口氣,回答得不清不楚。

    「原來還真的是秘密去見了人。」石中庸面色一變。

    「是,非常隱秘,說實話我只聽到了第一句,以後的聲音就越來越小,近乎耳語。」玉紫煙表情無奈心卻愉快,知道他們問不出個所以然,一心要將阡保護。

    石中庸聽到時卻一震:「他林阡是什麼身份,犯得著和誰交流要用耳語?!」

    「把你聽到的那一句告訴我。」柳五津問。

    玉紫煙一愣,看來真的事關重大:「對方說,『上次的談話,還不曾談完』。」

    「上次!?還有上次?!」石中庸怒不可遏,「這拖延之事,看來真的大有文章!」

    「先不對外聲張。」柳五津說,「看來,勝南的確有事情在瞞著我們。」

    「有必要私下去調查,林阡他過去的幾個月內跟誰有過交流。過去情勢不緊張,他與那人的交流未必有如今這樣隱秘。」路政提議。

    「說的不錯。」柳五津點頭,「紫煙,你有必要將這個人的大致形貌,都描述一遍。」

    攥緊拳:天驕啊天驕,不是不聽你的話,也不是不信任勝南,而是形勢所迫,不得不為之啊!

    也許真的是說到曹操,曹操就到。

    前幾天剛剛提起的這個人,金南第八,詭絕陳鑄,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和阡約在了這個多事之秋。

    送達的是一封密信,中間經過了不少渠道,甚至打通了黑曖昧道會的關係,說明陳鑄心裡也明白,目前金宋雙方形勢前所未有,兩軍之中都有內亂,一不留神就是通敵賣國之罪,這種情形,當然是不見為妙。何況在林阡與楚風流的謠言還在流傳的今時今日,本來有交情的人都該避而不見,本來就沒有交情的,就更該劃清界限了。

    奇就奇在,陳鑄他,明知故犯。

    阡將密信捏在手裡的時候,蹙眉,亦覺得事有蹊蹺。

    會不會,是金人為了離間抗金聯盟,故意設出來的圈套?如果是,這次他與陳鑄的會面,一定會被人刻意地跟隨、監視並宣揚,勢必在盟軍之中引起更多謠言,更大恐慌。

    從詭絕陳鑄的行事作風來看,恐怕不是「如果是」了,簡直「一定是」。阡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對陳鑄的偏見由來已久,只覺得那就是個擅用陰謀詭計的小人罷了。

    真是齷齪。這樣明顯而膚淺的伎倆……

    其實在決定戰事延期之後的這幾天,阡無時無刻不在關注麾下們的意向,明白他們的心願想法,但延期的決定一直沒有動搖過。也不是沒有從頭再回憶一遍,探究楚風流和蘇慕離會不會是合夥,尋找楚風流的話裡有無破綻。所有的可能都推敲過,最終他還是決定相信她。

    但,如果他這次赴約去見陳鑄,而陳鑄又真的設了個拙劣的圈套,明眼人都可以看出金人有挑撥離間用意——那麼,同為金人的楚風流,一定就逃不了干係,一定也會被說成是挑撥離間的。一旦楚風流可信度下降,戰事之延期,勢必再起波瀾……不僅如此,恐怕連阡自己都不得不在某一天也開始懷疑,懷疑楚風流對自己是否誇大其詞危言聳聽,懷疑自己會不會是一時糊塗輕信了她,畢竟,自己對楚風流的信任還僅僅侷限於過去的知交之情,再信任,也要有一個限度……

    一瞬間阡就想了很多,既然要一直堅持自己的觀點,那麼,在這緊要關頭,他就不該和金人有任何接觸,尤其是,可能根本就不秘密的所謂「秘密接觸」。既影響盟軍軍心,也妨礙自己決心。

    理智告訴阡不要拆開信,對陳鑄置之不理就算。

    然而,如果不是圈套呢?

    陳鑄從前就和阡有過兩次見面,都試圖以「內情論」破壞阡與麾下之間關係,上一次談話更把吟兒都拖下水來指責了一番,令阡對他的厭惡感莫名滋生。本來說什麼都對這位陳將軍印象極差、想到就鄙視,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但有時候會不經意想起陳鑄上次與他講的最後一句話——「千萬別!林阡,可知我已經選定了你!?」

    選定了你?陳鑄選定他什麼?上次自己一氣之下誤解了陳鑄選他分化抗金聯盟,後來仔細回想,方知陳鑄那日,重要的話還沒講出來。

    現在回憶起來,就會發現,陳鑄上次的對話就一個用意,簡簡單單——試探,試探自己對吟兒的感情!

    陳鑄對吟兒的眼神也尤其特別,特別得如一個長輩疼惜晚輩,黔西之戰,陳鑄對吟兒的關注遠勝過對盟軍其餘任何一個。

    不經意間,便拆開了信,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為了吟兒,這封信,該仔細地讀。

    若是整封信裡對吟兒隻字不提,而只像開頭寫的那樣,感謝阡對楚風流不殺之恩和救命之恩,那麼阡絕對不會應邀赴約,然而,信中除了第一句感謝之外,真的全然指向吟兒,問她安好,賀她大婚,說起她年紀,提及與她第一面——開始看得阡莫名其妙,不知陳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直到最後,還稱讚她劍法,說她的劍法,沒有辱沒她父親的名聲!

    「不辱其父威名」,最後一句,令阡看信的手陡然一顫,沒有握穩信紙,任它飄落在地。其父威名?吟兒的父親?!但吟兒她的身世,連吟兒自己都不知道啊……

    「什麼信?看這麼激動……」吟兒剛巧就在一邊,幫他拾起信來,「咦,女真文嗎?看不懂……」邊說邊微笑把信遞還他,「這群金人,武功沒咱們高,字都沒咱們好看。」

    「是啊。」他微笑,聽著吟兒話音裡的驕傲,那屬於抗金聯盟的盟主。

    可是,陳鑄說的人到底是誰,陳鑄他知道吟兒的身世嗎?

    猶記得陳鑄在隱逸山莊裡對吟兒指著鼻子罵的一句話:「什麼金狗,什麼抗金聯盟!你這混賬東西!」

    阡蹙眉,心中生出一份不祥——難道,陳鑄他覺得吟兒是金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5
第384章 導火

    盛夏之蔭,深瀚如海,石樹相纏,竹草互掩。此地距兩軍駐地皆遠,既隱秘也安全,自是會面之佳處。

    事關吟兒,阡不必再權衡,陳鑄這個約,他是赴定了。哪怕真是一場圈套,再致命的陷阱他也要去。何況,陳鑄未必有這個本事,足以算計得了他。

    於是隱瞞了盟軍所有人,擇一個時機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阡心知,若非刻意跟蹤,不會有誰覺察得到他的動向,卻萬料不到,恰有他的親生母親玉紫煙,最近一直在關注著他……

    在來的途中阡早就聽到這腳步,出於信任,未去懷疑跟蹤之人來自盟軍,還誤以為是陳鑄派人跟蹤故弄玄虛,不禁暗自增添了幾分誤解——看來這陳鑄還是屢教不改,想要像在夔州一樣,一邊「誠懇」地透露內情,一邊還要留一手算計他?好,要算計,那他林阡等著!

    戰念驟生,飲恨刀隨時候命。他倒想看看,陳鑄派這個人尾隨要玩什麼把戲!

    一日十餐的陳將軍依舊早早就到了,氣氛還是往常一樣的溫和——除了這個尾隨而至的腳步之外,陳鑄似乎並未帶任何兵馬,至少阡環顧四周,再無埋伏。

    「上次的談話,還不曾談完。」陳鑄停杯投箸,笑而抬頭,忽然感應出密林間又一道氣息,臉一沉,眉一蹙,低聲道:「你還帶了人來?」

    阡一怔,從容應對:「此等關頭,林阡豈可能容人目睹你我接觸?」心中也是一顫:怎麼,難道不是陳鑄的人?

    「我明白了,你是對我還信不過啊,竟以為,人是我安排的……」陳鑄苦笑一聲,邊倒酒邊說,「尾隨你而至的,不是我的人。」

    「看來,是林阡行事不慎了……」阡嘆了口氣:盟軍竟然在派人監視他……

    「是你的人,我不便處理。你自己看著辦。」陳鑄說,阡蹙眉,疑惑著到底會是哪一路、需不需要先不動聲色、之後把幕後黑手也揪出來。也許不是柳路石陳,而是曹蘇顧范呢?

    「先不管他,此人武功拙劣,隔這麼遠,聽不到我們講話。」陳鑄看出阡另有考慮,做了個手勢要他安心坐下,「你待會兒私自處決他也行。總之,你做事,我放心。」陳鑄說罷就一笑,阡才看見這次多備了副餐具,點頭坐下,陳將軍果然有魄力。

    「林阡,咱們也算認識了快一年了吧,每次見你我都在吃,就是沒請你吃過……」陳鑄再從腳下搬起一大罈酒,「川東這邊最好的酒,何不與我邊吃邊談?」

    「陳將軍。可否開門見山?」阡應言坐下,看得出陳鑄明明很迫切,眉間卻猶豫不決,阡必須幫他早做決斷。

    陳鑄斟酒的手沒有停過,聲音卻在發顫:「有件事……我在夔州就已經懷疑……你聽好了,我只是懷疑,還不甚肯定……」

    「關於吟兒的身世?」阡問的同時,陳鑄已經忙不迭地點頭。

    不錯,陳鑄要說的當然是吟兒。上次陳鑄見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其實,我今天要與你談的,是鳳簫吟的事……」談話間陳鑄最認真的一句話是——「林阡!聽你這麼說,你是把鳳簫吟看得比聯盟還重,就算要你拋棄聯盟,都不會拋棄她?!」隱逸山莊裡陳鑄是這樣罵吟兒的——「鳳簫吟你真是個混賬東西,以為在林阡身邊就可以肆無忌憚任意妄為,哼,你們這群叫盟主英明的,可知道她有多荒唐多失敗?!你們口口聲聲叫她盟主,可知道她姓甚名誰,什麼來歷?!」……

    明顯得很,陳鑄早就知道吟兒的身世和來歷,也在擔心著吟兒和自己還有聯盟之間的利益……

    一瞬,阡才明白自己可能不是想多了,陳鑄眼中的吟兒,恐怕真就是個金人!

    「夔州之役,你就已經知道了吟兒的身世?」阡不得不震驚非常,陳鑄他,竟然知道了將近一年,還守口如瓶。

    「嗯,確切地說,我在見到她的第一面起,就已經這麼認為……」陳鑄哀傷的口氣,「沒有一個人值得我相信,更沒有一個人能夠為我分憂。所有的問題,只能我自己扛,可是一次兩次還行,三番四次見她和自己兄弟自相殘殺,還一臉得意嘲笑我們是金狗,我就……嚥不下這口氣……受不了了,藏不住了……林阡,你是唯一一個可以幫我決策的人,因為,唯有你可以決定她的去留……」

    就算吟兒是金人,什麼身世竟要牽扯到「去留」這樣嚴重?吟兒還和她的親生兄弟自相殘殺過?阡震驚的表情全然寫在臉上,涉及吟兒決計不能馬虎:「陳將軍可以說清楚些嗎?你在夔州,如何發現了吟兒的身世?吟兒生父……是哪一位?」

    「……」陳鑄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啟齒,帶著尊敬的表情,壓低聲音湊到他耳邊:「正是我家王爺。」

    阡執杯的手控制不住,對著桌子狠狠就敲了一下,酒幾乎潑了陳鑄一臉。陳鑄狼狽地坐回原位,也明白阡是慌張所致——不錯,慌張,原來,連林阡也會慌張的……

    南北前十甚至薛無情都要效忠的那位王爺?劍聖完顏永漣?!也便是說,這幾年來吟兒面對的一切敵人其實都奉了那個人的命令尊那個人為主上?!而,之前交過手的什麼二王爺小王爺,差點都命喪吟兒劍下,卻都可能是她的兄長!?

    「這一切……都從何而知?」

    「盟主和我初次見面,就是在白帝城的城門口,偏巧一見就鬥劍過招。如果你還記得當時景象,理應記得她與我比劍之時遇到危急,用了一個看似胡亂的招式反敗為勝,但那一招,對王爺來說,意義重大——那一招,是我家王爺和柳月前輩的定情之招,世間無幾人知道。」陳鑄輕聲道,「柳月前輩去世之後,王爺一直在找尋他們唯一的親生女兒,可惜一直沒有音訊……本來也無信物,那女嬰身上也沒什麼胎記,有生之年能找到已經很渺茫。偏偏叫我看見,盟主嫻熟地使出了這一劍……過去的一年裡,我一直在懷疑她到底是不是,卻沒有定論。直到後來,才發現她本名林念昔,是點蒼山雲藍的愛徒,一切也就可以迎刃而解——雲藍是柳月前輩的朋友,有極大的可能在柳月前輩臨終前夕見過她,向她託孤。」

    「怎麼,柳月前輩她,臨終前一直不在那位王爺身邊?」阡一怔,和他聽過的傳聞大有出入。

    「外界傳言,都是道聽途說。確實柳月前輩臨死,都未能與王爺團聚……柳月前輩身亡於湖南洞庭,死訊,還是許多天后才傳到中都……」陳鑄嘆了口氣,「縱使王爺天下無敵,面對噩耗也根本無能為力,一切,都怪那金宋之分……」

    「完顏永漣——柳月——雲藍——吟兒」,從陳鑄這裡推測,吟兒有八九成的可能是他們的女兒。

    而從阡這裡,早就應該為吟兒探明身世了——阡豁然想起三年前在大理藍府地窖看見的雲藍的那半本日記和柳月的幾封家書——他早該從「吟兒——雲藍——柳月——完顏永漣」這一逆序,與陳鑄推測出同樣的結論啊!

    會在哪個環節出漏洞?吟兒有多少的可能不是那個女嬰?!

    一瞬阡彷彿歷經了幾個世紀,為了吟兒在心中重組了過去的十幾年——其實他林阡比陳鑄還清楚,柳月的確託孤給了雲藍,而雲藍,最疼愛的徒兒理所當然是吟兒……

    沒有一絲破綻。吟兒根本就是完顏永漣的女兒……

    也就是說,如果當年沒有丟失,此刻的吟兒,該和楚風流是一個地位,就是楚風流取代的那個身份。楚風流曾經對他林阡說過:「王爺他自己有個女兒,出生不久便丟失了,我楚風流幸運,可以代替那孩子接受王爺的父愛。」阡當時聽的時候還略帶憐憫,可曾想過,話中這個女兒,就是自己身邊的吟兒?!

    「一代一代,就如此之像……當年柳月身為你南宋細作,被安插在我家王爺身邊,卻違背了信念與王爺相愛,而盟主,則更加荒唐,事實也更加殘忍,竟叫她堂堂金國公主,淪為……不,做了三年之久的抗金聯盟盟主……而且,誰不好牽扯,偏要牽扯上你林阡……」陳鑄捶胸頓足,表情痛苦,「我心裡一團糟,也不知雲藍她,究竟是什麼居心!」

    「雲藍前輩的本心,也許是想消除吟兒身上有關金人的所有印跡,所以,這些年狠了心從不告訴吟兒身世……可是,柳月託孤時留下了足夠證明她身份的劍譜,是身為母親,希望女兒和父親相認,也便是柳月的這一點,可能令雲藍前輩不忍銷毀所有的證據。」阡輕聲回答的同時,陳鑄瞪大了眼睛:「你……你……你竟然……真的相信我的話?!」被信任的感覺剎那襲擊了陳鑄,總是被林阡仇視的陳鑄不禁受寵若驚。

    「不管吟兒是不是公主,陳將軍的話都是真的。夔州之役的火船上,你不忍看見吟兒要殺小王爺,隱逸山莊奪輪迴劍時,你拼了性命,只為了制止吟兒與二王爺互殘……你的苦心,我現在才明白。陳將軍,先前林阡對你的偏見,真正是誤解至深……」阡對陳鑄驟然改觀,發自肺腑地認錯並感謝他。

    聽得陳鑄熱淚盈眶,只顧著傻笑:「我,我也只是不想看到盟主和小王爺們骨肉相殘啊……可是,盟主的身份和身世,完完全全是衝突的,我原先想隱瞞,卻又覺得虧待了盟主,但若公佈於世,一定就會有王爺的敵人向王爺攻擊,你林阡的敵人也會向你林阡攻擊……思前想後,最好的方法,還是隱瞞。可是快一年了,我這一年都過得……煎熬無比……我覺得,再不告訴誰我就真的快瘋了,盟主總有一天會真的和王爺交鋒也不一定……林阡,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因為只有你,純粹站在愛她、為她好的立場上……」

    「陳將軍這一年來,一邊隱瞞著他們,一邊拚命地阻止他們交鋒……何其辛苦……」阡嘆息,需要有一個人幫陳鑄一起,不是嗎?這個人,就是自己。難怪陳鑄說「我選定了你」,只怪上次談話,自己走得太快。

    「如果你不想隱瞞,也可以考慮不隱瞞,盟主如果能認祖歸宗,其實也再好不過,雖然中間一定會有不少波瀾,但只要你林阡幫忙化解,我想事情一定可以平息。」陳鑄說,「是把盟主繼續留在你身邊,還是把盟主還給王爺,選哪個都有各自的辛苦麻煩。兩者我決定不了,希望你能幫我決定。三日之後,還在此地,我等你答覆。」

    「不用三日,現在就可以告訴你。」阡輕聲決斷,「瞞下去。一直瞞下去,有生之年,都不能讓吟兒知道她的身世。」

    這樣的斬釘截鐵,語氣和王爺如出一轍。

    陳鑄聞言一怔:「林阡,三思而後行啊……兩種選擇,我權衡了一年之久,都未曾決斷……」

    「陳將軍,我絕對不放吟兒,也希望陳將軍不再提這件事。我會和你一起隱瞞,一起確保他們不再手足相殘。」阡唇角一絲懾服的微笑,「你適才也說了,維持現狀,是最好的方式不是嗎?」

    「那麼王爺他……豈不是……太可憐了?」陳鑄聽他選了這個,立即難受另一個。

    「陳將軍,世界上的事,有多少是可以兩全齊美的?你是想繼續看著你家王爺對吟兒的愧疚思念,還是看到將來他對吟兒的愛恨交織?不錯吟兒是他的女兒,吟兒卻是我的女人。」阡輕聲告誡,「別忘了,吟兒向來都和金廷對著干,難說認祖歸宗之後心不向著南宋。萬一你們帶回去的不是公主而還是盟主,對你家王爺,對吟兒,都是莫大的傷害……」

    一語將陳鑄點醒:「你說得不錯,我是沒有考慮到,盟主她對金人的反感和憎惡……硬要將她帶回去,盟主根本不能適應,會有多少傷人的景象出現……我本該預想得到……」

    「身世之傷,在抗金聯盟中屢見不鮮。我林阡就是個實例,越風將軍更是個明證,吟兒向來無憂無慮,不可以突然間給她這麼大的打擊。一定要瞞著她。」阡說,連奸細後人、名門後裔都會因為和金人扯上一點關係就遭歧視、受冷落,那金國公主的頭銜一扣,吟兒的下半生還怎麼過?一向在意金宋之分的吟兒,受到的一定是摧毀性的打擊……

    從這一刻起,哪怕要帶著一生的謊言去面對吟兒,他都必須這樣堅持下去,絕對不可以給她一絲傷害,絕對不可以透露給她隻言片語。

    有生之年吟兒都沒有身世沒有來歷,吟兒只是個孤兒,吟兒唯一的依靠就是他林阡。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5
第385章 僵持

    可憐的吟兒,今生今世,注定你不會尋到身世之謎。

    歸路上,阡眼前浮現的,一直都是吟兒憧憬的眼神和惆悵的神態。吟兒怕是永遠想不到,他和她心心唸唸要去尋的老頭子,竟會是他們最大的敵人完顏永漣……多年戰亂,吟兒早就把這個南北前十的統治者理所當然看成了仇敵,若突然告訴她她過去的前十七年立場都是錯誤的,她辛苦締造的功業全被顛覆,她努力實現的人生全被瓦解,她拚命堅持的信仰也全被粉碎——換他他都不能承受,若吟兒得知情何以堪?!

    吟兒的信念顯然是根深蒂固的,從懂事起就被她的雲藍師父灌輸抗金的思想,之後遇到的全是紀景等人的類似教育,小小年紀就參加了那麼多的明爭暗鬥,也根本體驗過民生疾苦,早就以抗金為己任,一知半解的時候還常常張嘴閉嘴都是功名……面對抗金事業的冷淡吟兒不是沒有動搖過,那個曾經還動搖過的鳳簫吟,偏偏是因為遇到了他林阡才開始堅定的,這幾年坐穩了盟主,根本就是盟主的不二之選……

    為什麼,竟然是這樣的一種身世……

    竟教心願與身違……

    吟兒為賀蘭山嘆息的話還反覆心間:「如果我是她,有對十惡不赦的父母親,一直站在抗金的對立面上,我一定不會認他們。」賀蘭山可以認冷冰冰,因為蘭山只是個普通的大夫,吟兒是誰?吟兒是盟主啊,前些年她引以為豪的戰績,到最後會成為對她自己的嘲笑……當日吟兒話音裡全是羨慕,除了羨慕,卻也聽得出吟兒並不能忽略金宋之分,吟兒的這個偏見,源於吟兒是盟主她當然在意金宋之分!

    川北之戰的多事之秋,楚風流和陳鑄的連續打擊卻是截然相異的兩條線,一條正對著他林阡的信仰,一條則對準了他的熱愛……

    而林家軍的幾位首領,恐怕已經和自己出現了信任的裂痕,石中庸一直對楚風流意見保留,而柳五津和路政最近總是在為寒澤葉悔恨,陳靜則更加不安穩,幾天之內,便傳遞了不少谷內信息,大多無用,卻實在擾亂人心。

    阡對盟軍,原先是絕對信任的。但這個從始至終一直存在的第三人,如果不是刻意跟蹤他,根本不可能尾隨到陳鑄這裡。奇也奇在,腳步聲最初出現,卻不在盟軍駐地。到底是誰?如果不是曹蘇顧范,就必定是柳路石陳,若真是後者,不正是說明了信任危機不是嗎?

    藏妥了對吟兒的顧慮,定了心,立即以他多年的細作經驗反查這個人。這人明顯武功平庸經驗拙劣,不過兩個轉彎,已經完全暴露在他的面前,杉木之後,他遙看這女子遠去背影,僵立原地。

    離別時陳鑄的話還響在耳側:「這第三個人,便由你解決了。」

    若真是曹蘇顧范派來的細作,就地便可以解決,若是柳路石陳的別有用心,可以繼續監視,直到最後與他們挑明,可是……眼前人竟是自己親生母親?真教他對著這個事實,束手無策!竟然……想到利用他林阡的親生母親來監視他!?

    玉紫湮沒有見過他,可是他永遠記得建康城無意邂逅的那一幕,當母親還以為他是個路人所以沒有記得他,他卻清楚知道自己面對的人是誰,望著她的短短一刻,把十幾年來的遺憾全都消除了,那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一瞬就可以完全記住,輪廓,身形,氣質,深刻在心裡,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竟也來了……來了川東,猝不及防。

    究竟是怎麼回事,玉紫煙為什麼會跟蹤他,到底是誰在安排?這樣的策略,太高妙,太刁鑽……

    柳五津、路政、石中庸、陳靜,竟是一個都不能再交心了。

    回到聯盟時,只能做慣常所做的事,只能裝作若無其事,與郭昶孫思雨問事,去察看祝孟嘗向清風楊致誠軍容,在人群裡找到吟兒,和莫非、海、厲風行等人談心說笑。

    一邊這麼做,一邊留意著柳路石陳的動向。

    「二大爺,你又長老了不少啊。」吟兒嬉笑著走到小秦淮幫主李君前面前,暌違數日,李君前略顯疲累。一向私交甚好的他們,說起話來也是這般的肆無忌憚。

    「沒半句好話!」李君前佯怒,「我想好的祝賀你們成親的客套話卻都被堵住了!」

    「咱倆誰跟誰啊,不用客套!」吟兒呵呵笑著去拍李君前背,那麼開心,這無憂無慮的情景,阡希望一生都見到。

    「鳳簫吟,你怎麼好像……又變矮了?」李君前抓住機會還擊。

    「是嗎?」那丫頭立刻上了心,回來跟阡驗了驗身高,臉上掛著愁容,「竟是真的……」

    「哪裡有人會變矮?看來是鞋買得不如上次。」阡微笑,回問李君前,「怎麼樣?越風他,回來嗎?」

    李君前搖搖頭:「越風他,還是決定隱居去了,是真的去隱居,雲遊四海,懸壺濟世……」

    「若是隱居,到也罷了,只要不去幫越野對付咱們,就是謝天謝地。」厲風行說。

    「隱居……」吟兒蹙眉,「越風他,的確是這個心願……那便祝福他吧……不可強求……」

    「嗯,就要這樣,有些人願意繼續幹,才創造了好條件給另一些人退隱。」阡微笑拍拍吟兒的肩,柳路石陳在半刻之內都已不見。可想而知去了哪裡。

    與林家軍幾位元老的信任危機,一觸即發。

    而他的抗金聯盟,對川北之戰的設想還很單純,這樣的情勢下,厲風行、李君前、莫非這些知交好友,他一個都不想去打擾。複雜的人事,顛覆的想法,潰爛的旅程,他不希望他的抗金聯盟也被牽涉。

    現在他唯一能求助的,就只有天驕。

    何其幸,最終還有人可以傾訴,值得傾訴。

    夜晚,與天驕會面時,心中尚存一份感激,將這信任危機訴諸天驕,天驕沉吟片刻,果然點頭:「若真是柳路石陳幾位前輩派人監視、跟蹤,那麼,一定如你所說,他們對你存在不信任。」

    「或許,是因為情勢太凶急,他們過於心焦,所以失了分寸。」林阡嘆。

    「上次已經告誡他們要絕對互信,竟然還這麼做,實在是有些過分……」天驕面帶慍色,「然而在這關頭,你與陳鑄不避嫌反倒私下會面,竟沒有考慮輕重嗎?」

    阡早已想到應對方法:「我與陳鑄會面,是為了試探他。」

    「試探他?」

    「楚風流的話是真是假,其實不僅石中庸前輩懷疑,我自己思前想後也覺得不妥,也擔心她會丟棄原則、騙我給我設圈套。正巧此時,陳鑄也來找我,我應約而去,正是要看陳鑄的邀約會不會是個挑撥離間的圈套,如果是,那楚風流的話,我要重新審視一番了。」阡說。

    「其實,有太多兩難的決定,第一次作出來的就是正確的。如果事後推翻,可能就會一直推翻。所以,還是不要輕易推翻。」天驕微笑說。

    「第一次作出來的,就是正確的?」阡蹙眉,想起的更多是關於吟兒的那個決定。

    「是啊,你選擇信任楚風流,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你是清醒的,如果事後通過推敲陳鑄來推敲楚風流,你已經是慌亂的,多疑的,第二個判斷,遠不如第一個清晰。從這裡開始,判斷的依據就越來越站不住腳,會一直推翻,直到失敗。」天驕說。

    其實天驕說的話,就是他心中所想。知他者,果然天驕也。

    「那麼,陳鑄他,到底與你談了些什麼?」

    「無關痛癢的話題。無非是感謝我救了楚風流。至於他邀約是否圈套,實難辨識……原本想看陳鑄有沒有派人跟蹤我,卻想不到,跟蹤我的人腳步回到了聯盟……而且,還是我的親生母親……」阡嘆了口氣,「我幾乎已經斷定,就是柳路石陳四位前輩讓她去的。」

    「我明白了。勝南,你放心,我會盡一切可能幫你們消除芥蒂。」天驕輕聲道,「不管陳鑄有意無心,我都不可能讓你們互相不信任。」

    「在此先謝過天驕。」

    「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堅持你的第一判斷。」天驕說,「柳路石陳四位前輩,他們或對越野不滿,覺得昧著良心拋棄陝西義軍無可厚非,或對楚風流懷疑,覺得楚風流並不能完全取信,或又是被谷中形勢所逼,一時心亂如麻。你應該都能體會,萬望你不要對他們不信任。」

    阡微微一笑:「從不,也決不。」

    「那便好。給我一兩天的時間。我來向他們述說。」天驕說。

    阡和天驕,卻沒有意識到,再快,都已經來不及了……

    此夜晴朗,漫天是絢爛星河。

    吟兒站在路口,倚樹看著天象,等候阡與天驕議事歸來。

    戰事延期了,夥伴們也都到了,儘管察覺出短刀谷有那麼些焦慮,都不影響吟兒即將成婚的好心情,明明看不懂天象,可是看著的時候就忍不住輕鬆地露出笑容,不管過去未來如何,此刻她都是最幸福的。

    背後的腳步聲卻那樣沉,聽得出心事重重。

    「無良馬賊,怎麼這麼愁眉苦臉的?」轉過頭,吟兒新奇地發現柳五津的眉擰得比石中庸還緊。

    「鳳簫吟,其實,你知道勝南今天去見誰是嗎?」柳五津問。

    吟兒不禁一愣:「什麼?」

    「只不過,你知道勝南要見的是一個金人,所以在回答我們的時候,你說你不知道勝南去了哪裡。」

    吟兒憶起她替阡撿信的那個瞬間,一怔,這才想起了什麼:「你……你們竟在我們身邊,安插了眼線?!」不禁有些氣憤。

    「為何縱容他?明知道現在這個時刻,他不該去見金人!」柳五津痛心地說。

    「他只是收到了信而已,至於去沒去,還不能肯定。」吟兒立即反駁。

    「不,他去了,他的老朋友,金南第八,詭絕陳鑄,地點我都可以說出來。」柳五津搖頭,語帶惋惜。

    吟兒覺察到他目光裡的不信任,怒從心生:「原來,你們還不止一個眼線?!你們竟派人暗中監視他!?」

    「若非如此,我們還不知道,他和陳鑄一直都有聯繫……」柳五津面色痛苦。

    吟兒怒極:「短刀谷的細作,難道都是用來內耗的?不去監視敵人,卻來監視主公?可知你們這樣的不信任,是對他的最大不尊重!?」

    「多事之秋,與金人不保持距離,瞞著我們這麼多事,一定要和金人接觸,是他林阡自己犯錯在先。」柳五津從來不稱呼林阡為林阡,這樣的改口,顯得尤為生疏。

    「我不知你們短刀谷到底又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柳前輩,此時此刻的你,真讓我覺得陌生。」吟兒試圖平心靜氣,卻無果。

    「此時此刻的他,也讓我覺得陌生。從前他有什麼事都會向我們徵詢意見,但現在,竟什麼都不願與我們商量!」柳五津亦有些氣憤,「不找我們,反而找敵人,他可知道,他的行為根本是危險至極!?」

    「徵詢意見?那你們自己呢?可有徵詢過他的意見?!」吟兒嘴不饒人,原先只想為了阡而駁斥柳五津,卻不曾想,這句徹底令柳五津震驚當場:「什麼?!」

    「明明已經擇他為新主,可你們對他澄清過一切嗎?三年來,你們一直都在他的身邊,可是從未告訴過他,飲恨刀裡有『天之咒』,也沒有告訴過他,『江山刀劍緣』哪怕一個細節,更不曾與他提起過,蘇降雪的存在,短刀谷的黨派之爭!什麼話都是一語帶過,所有事都是他自己摸索自己撞出來的,哪裡徵求過他的意見!?」吟兒噙淚,賭氣說,「不錯,誰都知道那個負擔太重,誰瞭解都可能會要退縮要放棄,可是也不能怕勝南放棄,就對他隱瞞一切,讓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全力承擔起這一切!試想你們都不能對他推心置腹,又怎可能得到他的挖心掏肺?」

    「這……這是誰對你說的?是勝南對你抱怨的?!」柳五津語聲顫抖。

    「不是誰對我說的,是我自己親眼看見的,夔州之役剛打完,就被我聽到你和路政前輩述說短刀谷的黨派之爭,風鳴澗和海兩位將軍的分歧,是源於你們讓風將軍對海將軍的牽制,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浪費了盟軍一次根除南北前十的好機會。」吟兒說,「黨派之爭,早就開始,一直都在禍害,可你們,卻不對勝南述說隻言片語,明明就是不信任他的表現!」

    「所以,勝南就不再信任我們?」柳五津聽得心力交瘁,吟兒聽他語氣哀傷,不禁一怔而語塞:「不……他……沒有不信任你們……你多心了……」

    「不告訴他黨派之爭,是因為當時的我們,誰都不想影響他的生活啊……」柳五津黯然神傷,「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一件對他不利……他怎麼可以,這樣誤解……」

    吟兒一聽便慌了神,斂起憤怒,略現慌張:「不,適才的這些理解,都是我的,絕非勝南的……」

    「鳳簫吟,其實,勝南在有些方面,想的一定與你一樣……我早在懷疑,勝南的一意孤行,是不是出於對我們的不信任,是不是出於對內戰的反感……今天……才總算驗證……」柳五津嘆了口氣,「以勝南的性格,必定憎恨……黨派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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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內耗

    吟兒意識到自己的話引起了柳五津誤解,急得淚都在眼眶裡打轉,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正巧阡從路的那邊過來,吟兒立即上前去:「勝南……我……他……」

    阡一眼便看清柳五津臉上的痛苦和激動,心念一動,知天驕的勸解已經來不及,柳路石陳四位前輩,連柳大哥都處在慌亂不穩的狀態,看來戰事延期注定要再起波瀾。於是先讓吟兒迴避:「你先回去,我和柳大哥說。」

    吟兒一步三回頭,明顯也被短刀谷的焦慮情緒傳染,擔心不已。

    「勝南,是否極度憎惡黨派之爭?」柳五津聲音沙啞,阡立刻明白吟兒同他講了什麼,蹙眉:「原來連吟兒也覺察出了……」

    「短刀谷的內鬥,再怎樣掩蓋,也掩不了個中醜惡。該知道的還是會知道,遲早的……」柳五津嘆了口氣,「當年不與你提起蘇降雪,也正是不想把醜事過早暴露,不想動搖你的信念和理想……卻沒想到,你還是那麼快就知道了……」

    「可是,我知道的那些,卻依然只是片面。」阡輕聲回答,「柳大哥,既然如今已經擇我為主,那還需要掩蓋什麼?今時今日,已經不算『過早』,我也不可能有絲毫動搖,何不將短刀谷中的黨派之爭如實相告?」

    柳五津臉色一變:「如……如實相告?」「如實」二字,甚是震驚——難道勝南覺得,他們在搪塞,他們在遮掩,甚至他們在撒謊?心一顫,柳五津有太多話明明可以說,可是不敢說,他實在不知道,勝南目前所知多少……

    「夔州之役,雖說是抗金聯盟的『奠基之戰』、對我們來說也的確意義重大,但對蘇降雪而言,份量還不至於那麼重,重到可以撼動他的地位。然而黔西之戰自始至終,蘇降雪都在不停地算計盟軍,先把吟兒出賣給魔門,後來又趁我傷重前來暗殺,三番四次,不依不饒……柳大哥,我思前想後,只覺我和蘇降雪之間,有不少人在穿針引線。若非有人旁敲側擊,蘇降雪怎可能覺得岌岌可危,怎可能視我為最大勁敵?短刀谷中的黨派之爭,恐怕遠比我所知的複雜……」

    阡已經儘量避開直指柳五津,然而柳五津心中顯然震撼:「也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蘇降雪視你為最大勁敵,是因為你林阡雖未入谷,短刀谷內外卻已經到處是你的勢力……所以蘇降雪,覺得岌岌可危……」支支唔唔,明顯這不是理由,而是藉口。

    阡忽然沉默了片刻,柳五津心頭也全然忐忑。的確,不信任的裂痕已經由暗轉明,他們互相說話都有避忌,行為也開始隱瞞。儘管,出發點都是為了對方——阡不忍指明「穿針引線」「旁敲側擊」的是柳大哥,是怕柳大哥自責,而柳五津,也不希望勝南獲悉林家軍的一些不堪回首,怕他失望於他的理想……

    怕對方誤解而刻意轉彎的林柳二人,可曾想過,自己的話轉彎之後,的確把可能會生出的誤解淡化了,卻引得對方的思維也跟著轉了彎,所以生出了另一種層面的誤解?!

    先前沒有想過,現在才想到,已經追悔莫及。氣氛僵硬了太久,短刀谷的醜惡內幕,彼此其實都心照不宣。

    「柳大哥,我希望柳大哥能明白,如果我會動搖,早就已經動搖,柳大哥不必擔心那些內幕告訴我會引起任何後果,也不必擔心我會懷疑或離去……短刀谷的所有黨派,可能沒有一個人是清白無辜的,所有人手上可能都沾滿了鮮血,這些我都清清楚楚,柳大哥沒有必要再有什麼避忌……」阡嘆了口氣。

    柳五津卻依舊不言語,他需要知道,阡現在到底瞭解到一個什麼程度,他不能把那些不該講的也全都講出來……

    阡深知到此時若還不挑明,誤會必定還要升級,所以只能直截了當,繼續說下去:「就我所知,除了林家和蘇家之外,短刀谷裡還有寒澤葉、陳羽豐、百里笙至少三位『九分天下』的勢力,各自結黨,皆有擁躉,對於蘇林兩派的誰優誰劣,這三家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林家和蘇家之內也不是那麼凝聚,恐怕派系還要再分,既盤根錯節,又各懷鬼胎……自三年前開始,短刀谷就開始自相殘殺,蘇林兩家之間的內耗,甚至,蘇家軍內部、林家軍各自之內的,內耗中的內耗……」

    「你這一切,都是從何聽來?」柳五津一震。

    「不是聽來,是我自身所悟。」阡淡淡一笑,「三年前我初涉江湖,幾個月發生的事就比過去十幾年發生的事情還多,當時的所有紛爭,外表看來都是由飲恨刀和雲霧山比武聯繫著,後來也全都推脫了南北前十,於是就輕易地隱形在當時簡單的形勢之中……可是後來仔細深究,才知很多事件,都根因於短刀谷內鬥。」

    柳五津面色震驚,僵立原地。

    「三年前,飲恨刀因故丟失;其後陳羽豐和我姐姐尋刀而失蹤;緊接著池喬木在尋刀途中叛變降金、與他同行的人是柳大哥你最疼愛的聞因;同期,范鐵樵和路政前輩的兒子路成也是尋刀路上、行蹤暴露給了黑曖昧道會……這些事發生得緊湊密切,當時我只知它們發生,卻從未想過它們為何發生——它們發生的時候,正是林蘇兩家實力變化的最關鍵時刻。在那之前,我爹被蘇降雪出賣險些被陳鑄擒獲,林家軍慘敗而歸元氣大傷;『九分天下』剛剛成立不久,越野就叛離我們投靠了蘇降雪,形勢已經完全偏向了蘇家。多事之秋,飲恨刀的丟失根本就正中蘇家的心意,值得他們順水推舟——陳羽豐是塑影門的領袖,蘇家當然要傾盡力量根除;集中精力打壓池喬木的地位,池喬木鬱鬱不得志自然要叛變降金,一降金就一定會反金的義士來剷除他,借刀殺人,蘇家一舉兩得還巧妙置身事外;同樣的方法,蘇家還欲借黑曖昧道會之手輕鬆除去范鐵樵;恰巧他二位身邊帶著的是你和路政前輩的子女……尋刀而已,足夠擊潰『七大首領』之五,還順帶除去了『九分天下』之一,如此行徑,只有蘇降雪做得出。」

    柳五津攥緊拳:「那年,在谷中遭到打壓,我們不得不聯絡各地據點,希冀他們能幫忙反擊,就連越野,我也藉口尋刀路過陝西,試圖說服他回來……卻沒有成功,山東紅襖寨,更是在那段時間和我們疏遠了聯繫……全都是蘇降雪從中作梗……沒辦法,我們只能通過天驕來舉辦雲霧山比武……但你可知道,你父親的死,更令蘇降雪猖狂……他欺人太甚,我們……不得不……反擊……」

    「雲霧山比武之時,天驕明明部署周密,金國那撈月教和含沙派卻還是潛入其中,成功暗殺了慕容山莊的莊主慕容兼……」阡輕聲道,「那麼多的重要人物,為何獨獨殺一個慕容兼?只因雲霧山防備得天衣無縫,金人只能從慕容兼下手啊……根因便是——慕容兼與蘇降雪來往密切……」

    柳五津面色一變,嗯了一聲點頭。阡從前只是猜測,不敢落實——原來柳路石陳和曹蘇顧范一樣,用的正是借刀殺人!

    「淮南勢力,向來割據,百里笙忠於天驕,是林家軍的自己人;司馬黛藍屬於點蒼山雲藍,也隸屬林家;然而慕容山莊和小秦淮遠比他兩家歷史悠遠,是兩淮最大勢力,所以是蘇林兩家角逐兩淮的重要幫派。對於林家來說,公然支持蘇家的慕容兼必殺!而小秦淮的白翼幫主一貫中立,若小秦淮和蘇降雪聯手,林家軍在兩淮就一定無法立足……所以……小秦淮也要算計在內……」阡不忍說下去。

    「白翼幫主德高望重,他的死,不是我們故意為之,但也算巧合。對林家來說,小秦淮群龍無首,著實對司馬黛藍和百里笙最有利……」柳五津嘆息。

    「所以,將計就計,趁白幫主去世,在小秦淮鼓動內亂嗎?」阡面帶痛心。

    「唉……」柳五津嘆了口氣,默認,「後來看見金人在場,才覺得有些失策,可是覆水難收來不及了,只能寄望你和李君前能將局面穩定。哪知道,哪知道小秦淮局勢剛定,你就被金人暗算、失蹤,那陣子你弟弟被金人誘引、洪瀚抒被謠傳死訊,短刀谷更是慌張,我們的勢力接二連三被架空,寒澤葉亦被蘇降雪下毒、舊傷復發三度病危……」

    阡回憶兩年前的淮南亂,知那一定是林家軍最淒涼最動盪之時。

    「幸好,後來你重新回來了江湖,而且,淮南爭霸那陣子,李君前對百里笙說了一句,他佩服你。」柳五津一笑,「只是這簡單的一句,卻令我們心安。李君前在危難之際能想到向百里笙求助,也說明他信任短刀谷,小秦淮信任林家。能得到李君前一句他佩服你,是我們在淮南最大的收穫。」

    阡蹙眉,他和李君前那些簡單的交情,在柳五津等人的眼裡,竟被看成利害關係……

    「林家的峰迴路轉,是在淮北——越野的弟弟越風,被蒼梧山誣陷成奸細。越野千里迢迢從陝西趕到淮北,看得出兄弟情深。」柳五津說,「我們,不得不利用越風這件事,試著迫越野回頭。不過,的確沒想到,越風原來真的是清白無辜的。看著你和鳳簫吟都站在越風的立場上為他說話,我們……不得不放棄這個絕佳的機會。」

    「柳大哥,其實柳大哥的本性使然,怎可能把一個根本無辜的越風往死裡推?」阡這才透露出一絲微笑。

    「一直到夔州之役,你和蘇降雪其實都沒有互相知曉。當時,蘇降雪被表象迷惑,還以為海是我們選擇的新主,所以,千方百計地誘惑海去投奔他,那個傻子,就這樣,久而久之,在蘇林兩家都不討好了……」

    阡嘆了口氣:「夔州之役告捷,蘇降雪也因此得知了我?」

    「是。福建、兩淮、夔州、大理,這些地域,都是江湖新舊交接的斷層,本來都可以為蘇降雪所用。然而,卻無端端地被你和厲風行、李君前、越風、傅雲邱佔據,難免不令蘇降雪心驚。」

    「開始只是心驚而已,恐怕還不足掛齒。可就是越野身在淮北之時,他的陝西義軍被金人鑽了空子,繼而開始不敵圍剿他們的金軍。部將有難,蘇降雪的地位,也從此逐步不穩。」阡輕聲問,洞悉口吻,「因此,蘇降雪的敵人們,就決定用我林阡對他旁敲側擊,刻意製造危機感給他,是嗎?」

    「他的敵人們,主要也就是我們……」柳五津三緘其口,終於承認。

    「你們大家一起,幫助蘇降雪過高地形成了對我的估計,極速地將我的一切都灌輸給了他,令他覺得我是最大的威脅,對我不除不快!而你們卻瞞著我蘇降雪的一切,讓我誤解蘇降雪是無端對我起釁,從而令我被迫生恨!」阡嘆息,「被迫生恨最激烈,也最堅固,你們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讓蘇降雪主動來激我,勝過你們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柳五津無奈點頭:「原來,這些……你早就已經瞭解……」

    「柳大哥……這樣的爾虞我詐、爭權奪利,這樣的自相殘殺、相互陷害,要是被南北前十那些人捉住一絲破綻,可知道短刀谷會不復存在?」阡面露心痛之色,「若這種情勢下,川北之戰還不延期,飲恨刀林阡,不就是又一場自相殘殺的發動者和序幕?若此刻為了復仇武斷地揮軍北上,不止陝西義軍要全線崩潰,南北前十要趁虛而入,可知短刀谷,會從上到下、從內到外地戰亂激化……」

    試問他林阡如何掀起內戰?如果只是因為單純的憎惡反感,他還可以硬著頭皮承擔就承擔,但若順著適才他們分析的情勢繼續發展下去,川北之戰,只會是蘇林兩家從僵局到火並的轉折!內鬥激化,其殘酷其慘烈不堪設想,他怎可能看清了局勢還不止步?這一切,非停止在川東不可!

    就算短刀谷希望內戰激化的人遠多過不好戰的或者不知情的……無辜……

    「柳大哥,我不可能允許大敵當前,先行內耗。柳大哥必定和我一樣。」他留給柳五津這句話,已然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勝南……我好像說錯了話,引起了他的誤解……」吟兒一直就在下一個路口守候著他,沒肯離去,既不忍打擾阡和柳五津,又不放心他。

    「現在沒事了。我對他述說了事態,憑柳大哥,應該會理解為何我不去川北之戰……」阡儘量陳述簡單。

    「真的沒事了?」吟兒的眉才舒展開來,「那他,也不誤會了?我的理解,注定不是你的理解啊,你是向他這麼說的吧?」

    阡一怔,搖頭:「我沒這麼說,柳大哥也沒有誤會。」吟兒一愕,他隨刻收起嚴肅,微微笑:「過不了幾天你都是我的人了,你的理解,當然就是我的理解。」

    「臭美。」吟兒開心地笑,也感動,「是啊,夫妻倆,本就該什麼立場,什麼想法,什麼理解都是一樣的。我的話,就代表著勝南的話。所以,以後說話也要收斂著點了,不能由著脾氣、想什麼就說什麼。」

    阡邊聽,邊笑得舒心。

    「哼,等川北之戰這個坎過去,南北前十就別想歇了,新婚燕爾的盟王盟主,戰力正值最高,必要將他們殺個落花流水。」吟兒滿懷期待地說,躍躍欲試狀。

    阡的心忽然透出一股寒意。吟兒,會不會我一邊為了不傷害你而瞞著你,一邊卻幫你創造更多的功績來傷你……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5
第387章 自亂

    當內幕已經不再算什麼秘密,林家軍還能留得住林阡嗎?

    ——也許憂心忡忡的人總是有那麼些多心,歸路上,柳五津腦海裡就只剩下這一個煩擾,確切地說,是一種危機感。他自顧自地想:勝南一定不能容忍這樣的骯髒,這樣的齷齪,這樣的罪孽,存在於林家軍中,勝南一定非常失望,林家和蘇家,原來都一樣不擇手段,沒有正邪,沒有對錯,沒有黑白,只有各自的利益在作祟……

    「若這種情勢下,川北之戰還不延期,飲恨刀林阡,不就是又一場自相殘殺的發動者和序幕?若此刻為了復仇武斷地揮軍北上,不止陝西義軍要全線崩潰,南北前十要趁虛而入,可知短刀谷,會從上到下、從內到外地戰亂激化……」

    這句話,硬生生烙在柳五津心頭,印象深刻。久久揮之不去的,還有當時勝南臉上極度的痛心——是啊,落實了自己朝夕相處的良師益友們原來也這樣醜惡過,怎可能不是這樣的痛心和失望?!

    一時之間,柳五津更加後悔,自己為何就被勝南套出了所有話,勝南每說一個猜測,自己就點頭承認一次……承認了這些不堪回首,不正是促使著勝南痛心、失望繼而動搖嗎?!

    川北之戰,恐怕不止延期這麼簡單了,憎恨黨派之爭的勝南,如今可能會不再信任林家的人馬,可能永遠不會發動川北之戰!

    「川北之戰……恐怕永遠存在於傳說了……」柳五津不自覺地嘆了口氣,從前的戰事,都是先開戰後宣揚,唯獨這川北之戰,眾人都覺得是開定了戰所以先就宣揚了,誰料到,會死在最後一步……

    是夜,天驕來為阡與柳路石陳勸解之時,柳五津始終神色黯然,比往常任何時刻都擔心阡會離去——他知道,黨派之爭,一定是川北之戰胎死腹中的根因。

    陳靜只表達了一個立場:一定要現在就開戰。林阡為了越野而延期,實在對林家軍的主力沒有說服力。「曾經在林家軍最危難時刻不聞不問的叛徒越野,即便昧著良心拋棄,也根本無可厚非。」誰都知道,這不是陳靜一個人的說辭,而是塑影門陳家一整個家族的態度。

    路政當然受陳靜影響不小,說,川北之戰必當趁早,若再不戰,林陌和寒澤葉不知哪個會篡了他林阡的位,畢竟林陌和寒澤葉,哪一個都可以名正言順地造成林家軍的分流。「內耗中的內耗,沒有必要。」

    石中庸亦堅持己見:這次林阡與金人私下的會面,證明林阡鬼迷心竅又一次忽略了金宋之分,「越野可能根本就沒有生死攸關,川北之戰也不該延期。楚風流和陳鑄,一定是危言聳聽的合作者。」

    「看來你們四位的意見很統一,反對延期?」天驕蹙眉。

    「不錯。」石中庸回答,「今日林阡與陳鑄的會面,也說明了這一點。有些方面,他還不夠成熟。他決定延期,說得不好就是中了金人的圈套。」

    天驕見路政點頭、柳五津不語,略帶失望:「柳路石陳四位前輩,我原以為可以由熟悉林阡的人帶著不熟悉林阡的人去瞭解他,卻沒有料到……反而由不熟悉的人影響了熟悉的人?!」

    是啊,浮躁,向來都由最浮躁漸弱式傳遞給不浮躁。

    在場四人皆是一愣,天驕嘆了口氣:「若不是事先設計,你們跟蹤不到他和陳鑄,所以那時候你們就已經對他不信任,這一點已經是極大的犯忌……如今,你們竟還質疑他中敵人的圈套,不僅懷疑他的決斷,甚至還懷疑他思考問題的能力!?」

    「我不想懷疑他的決心和承擔,就只能懷疑他思考問題的能力。」石中庸說,「天驕,原本川北之戰很是順利,一切不就轉折於楚風流的出現麼?越野之『生死攸關』,必是其危言聳聽!可是林阡,卻信之八九,所剩一二,所以就由陳鑄來補充,他二人連續出現,正是為了使越野之事更加如實,令林阡止步川北之戰……」

    柳五津想反駁石中庸不是這樣的,可是,竟然無力說出來,心力交瘁——越野之事,只是外因啊。現在看來,這個外因,微不足道!是勝南自己,不想打這場川北之戰,任何外因,都能用以拒絕北上!

    「不止是危言聳聽,一定還別有用心。楚風流那女人魅力不小,單憑三言兩語,就足以誘惑得林侄忽略金宋之分。」陳靜連連嘆息,「唉,從前咱們可以用藍家大小姐來縛著林侄,如今,不知小盟主縛得住縛不住。雖然容貌上小盟主也不錯,可是……在林侄身邊,實在是小了點。」

    天驕搖頭苦笑:「時至今日,你們竟還以為他和楚風流……」

    「若非被她誘惑,愛上了她,怎麼也不會失去理智、連續幾次和金人私下會面啊。」陳靜自顧自地說。

    「荒唐。」天驕斥道,「林阡本就不是把楚風流和陳鑄純粹看成是敵人,川北之戰,以至於將來金宋對抗,敵人都可以或直接或間接地為他所用。他與金人的交情,有他自己的道理。」

    「照這麼一說……林侄去見陳鑄,是帶著目的?」陳靜一愣。天驕簡單幾句,便使陳靜的疑慮減輕了大半。

    天驕點頭:「有遠見的人,才會有這般膽識。有誰規定,敵我雙方無論何時都只能明刀明槍?」

    「但他不能不考慮,當前時刻他與金人見面這件事的影響。」石中庸固執地說。

    「秘密接觸,沒有宣揚,你若不派人跟蹤,這件事有何影響?」天驕一句,將石中庸也問住了。

    「各位還是過於焦躁了,若換作平常,各位不會一味在這裡質疑他,而更該去陝西明察暗訪,去短刀谷安定軍心,哪怕只能有微弱的成效。」天驕頓了一頓,告訴他們,「寒澤葉身邊,已經有我的人在,短期內,一定不敢妄動。至於林陌,我一時看不透他的居心,但他的母親尚在此處,一時之間又怎麼可能和我們對著干?」

    「原來天驕已經……」路政喜出望外,原來天驕不動聲色已經消除了他的顧忌。

    「唉……玉紫煙一直糊裡糊塗,說不清楚林陌去短刀谷的動機。」石中庸說。

    「她……恐怕是為了保護自己兒子,故意裝出來的吧……」陳靜微微嘆,突然發現自己和石中庸自始至終立場一致,四目相對一陣尷尬,相看兩厭立刻對對方瞪了一眼。

    路石陳三人都已經消除誤會,唯獨柳五津的心頭七上八下,糾結著的全是勝南的那些神色那些話,譬如勝南說「如實相告」,譬如勝南的追問——「柳大哥,可否告訴我更多?」

    就像站在高屋中仰望時,忽然被人一下子抽掉了地板,柳五津心中所感太過真實,明明腳踏實地,恍惚間竟覺得踩空。

    天驕察覺形勢轉圜,正待要走,柳五津忽然開口,肅然將他制止:「天驕,可否不要再無條件地站在勝南的立場,答應我,試著中立一次?因為他,不代表每次決策都是正確的……」

    「什麼?」天驕止步,蹊蹺地轉過頭來,從前這種阻撓他決定的角色,從不可能由柳五津擔當,何況所有頑固派都已經低了頭,這時候,天驕才發現適才他忽略了柳五津。

    難怪,難怪他剛剛一句話都沒有說,心事重重。

    「出了什麼事?」

    「他知道我們的所有往事,在雲霧山殺慕容兼,在小秦淮煽動內亂,在淮北誣陷越風,在夔州牽制海,甚至他還知道,我們在蘇降雪面前刻意地讚譽他……他什麼都知道……」柳五津面色黯然。

    「他知道了也好,他總有一天應當全部知道。」天驕說。

    「但關鍵不在於他知道,關鍵在是誰讓他知道。」柳五津語帶顫抖,「蘇林兩家的鬥爭始末,站得最近的外敵正是陳鑄和楚風流,偏巧這兩個,近期都和他有過接觸。我懷疑,他們和勝南述說的,不只有越野山寨的生死攸關,最多的還是短刀谷的黨派之爭。」

    天驕一愣,不由得也變了臉色。路石陳三位恍然大悟:原來楚風流和陳鑄的聯繫在這裡!

    「就像越野山寨的事情一樣,黨派之爭,沒人看得比陳鑄和楚風流清楚,所以他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偏巧楚風流很瞭解,勝南他最大的缺點,就是不忍心,不忍心擴大內戰、殃及無辜。」柳五津握緊拳,「他們編造的話,足夠令我們留不住勝南,足夠……」

    「所以,林阡不敢再信任我們,而寧可去信任他們?」石中庸醍醐灌頂。

    「最近這幾日,不正是這樣發展的麼?試問勝南和陳鑄之間,除了短刀谷的內幕,還有什麼可談,談兩次甚至兩次以上?」柳五津說,「還是挑撥離間啊,我們低估了楚風流和陳鑄了……」

    「原先是想在蘇降雪暗算林阡幾次之後,由我們告訴他蘇降雪的存在,沒料到,那個陳鑄,偏偏要搶先一步……」路政直搖頭,「現在回想,陳鑄真是居心叵測。」

    「你們想怎麼做?」天驕蹙眉。

    「以其之道還施彼身。讓勝南徹底地不再信任陳鑄楚風流。」柳五津說,「這一次,我知道天驕立場兩難,因為要算計的人是勝南,但萬望天驕能保持中立。留不留得住勝南,在此一舉。」

    「降低了他對楚風流的信任度,倒也可以令林侄重新審視越野的事了。」陳靜點頭,贊成。

    「天驕,真的不代表每次正確的都是勝南……」路政言外之意,已經很明顯。

    「我可以答應你們保持中立,但你們不要做得過分反而影響了他。」天驕面帶猶疑,「這樣,你們行動之時,我也算計在內。只旁觀,不插手。」他想,必要時候,他能夠制止任何可能的矛盾。

    林阡,終究和慕容兼那些人不一樣,算計他,會不會被他察覺?萬萬不能為了離間他和金人,反而離間了他和柳路石陳……天驕知道這四個人的想法一時無法阻礙,只能聽之任之,一路掩護便是。

    「那麼,何時行動?哪些人行動?」石中庸問。

    「挑選一些剛從短刀谷來的,他沒有見過的人。至於時間——他何時再秘密約見陳鑄、楚風流任意一人,就是行動之時。」柳五津說。

    「他……會再見陳鑄、楚風流麼?」陳靜質疑。

    「會,為了更多的內幕。楚風流和陳鑄一定會再約見他。」柳五津說,「最近,盯緊些勝南就行。」

    「可惜了。小盟主應該還沒那個本事打敗楚風流,幫林侄看清楚金宋之分。」陳靜忽然扼腕說出這句來,「如果此刻在林侄身邊的還是藍家大小姐就好了,氣場一定壓得住那個女人。我們也用不著這麼費力不討好。」

    見此情景,天驕哭笑不得,眼前人明顯是太過浮躁,不夠堅定,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判斷,恐怕,日後定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下去。總而言之,自己保持堅定就是,堅持第一判斷,相信勝南的決策。

    可是,柳五津的狀態天驕不得不擔心,真的,從前最熟悉勝南的人,被影響之後反而最浮躁,最多疑——要知道,適才的一切都反了,是柳五津在決策,是石中庸在認真旁聽……

    內耗始於,自亂陣腳。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5
第388章 橫禍

    黑色熏染了川東群山時,整個人間,彷彿都被籠罩在此起彼伏的天籟裡。

    天陰沉,似要落雨,孫家這片蔥鬱,明天天明看見的時候,應當就是潤洗之後的新綠了吧。

    離寄嘯將瀚抒痛揍不過才七日,瀚抒如同脫胎換骨,一直沉浸在房中奮發讀書,一開始也真令人擔心,不知他是以此麻痺自己,還是換個愛好來沉溺,不過文白明白,大哥應該是被寄嘯的話觸動所以有所覺醒,想要回到遇見鳳簫吟之前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的大哥,意氣風發,鬥志昂揚,要為了恢復祁連山的地位才入中原,不將祁連山發揚光大誓不回去……

    然而,近日來,孫家一干人等,對瀚抒多還是敬而遠之,但包括孫思雨在內的所有親信,看見文白時都要噓寒問暖,或大獻慇勤,那眼神,彷彿孫寄嘯由她掌管著似的,孫思雨更曾毫無顧忌地拍她的肩說:「文白,我以後可能不會留在川東,弟弟就交給你了。」

    文白嘆了口氣,忐忑不安。習慣了卑微和屈服,無論順逆,來之即受。

    推開門,看見瀚抒還在看書,不忍打擾他,放下了茶水便要離去,終究又有些不放心:「大哥,不要廢寢忘食啊。」瀚抒目不離書:「這些兵書,我荒廢了兩三年,再回來看,還是手不釋卷。」文白點點頭,不耽誤他,出去了。合上房門,既高興又覺淒涼。

    也許是被冷落得太久,忘了寂寞的滋味是什麼,直到被寄嘯提出來,才發現自己原來要的真的很多,可惜,瀚抒從來沒有給予過……文白滿腹心事地伸出手來接簷外的雨,純淨的面容裡,充盈著落寞。

    她自然不知自己的模樣多麼惹人愛憐,令人心痛,孫寄嘯提著酒向孤身一人的她走來,腳步凌亂,步履蹣跚,目的只有一個,他不要她孤獨……

    文白聽到這聲響,剛轉過身來,寄嘯已醉得忘乎所以,一把將她攬在懷裡,文白嚇得驚叫一聲,如一隻受驚的白兔,可愛可憐可感又可嘆,寄嘯不禁動容,一身酒氣卻擋不住的柔情:「文白……文白……我才不當你是白姐姐,你其實……是我的……我的……」

    文白被他字字震住,無力動彈:「金……金鵬……你喝醉了?」

    寄嘯冷笑:「為什麼你總是覺得我在講瘋話!為什麼你不肯接受!可知我想你,念你,已經有十年,從懂事起,直到如今……」

    「金鵬!你放開我……」文白泣道,「我愛的人,是大哥啊,從懂事起到如今,一直愛的是大哥……」

    她越掙扎,他抱得越緊,對她的話置若罔聞:「我愛的那個人是你……從懂事到現在,從別離到重逢,一直沒有變過……上天總算把你還給了我,我真是開心……開心,文白,大哥他,不屬於你的生命……我,才屬於……」

    文白大怒,一把推開他:「金鵬,你根本不懂我對大哥的感情,他對我冷落也好,忽略也罷,我都心甘情願,和你沒有一絲關聯。我愛他,就會一直等他!」

    「偏巧我也一樣!」孫寄嘯畢竟養尊處優也少年氣盛,發狂時竟比瀚抒還要熾烈,失去了理智他呼吸那樣沉重,一點一點往她靠近她已經能碰觸到他的溫度!他想做什麼?!文白還沒有來得及提高警惕,猛然就被孫寄嘯強行吻上雙唇,文白大驚,始料未及被他推dao在地,寄嘯不由分說,狂熱地抱起她就吻她,文白一時羞赧難當,手腳卻被他死死按著,掙扎不得,絕望攻心,不禁哭出聲來,寄嘯突地停止舉措,似乎酒醒,文白急火攻心,一巴掌掄在他臉上,出手極重他不得不松開她,此刻頹喪著站起身來,直愣愣盯著她看,彷彿不知適才發生了什麼。

    文白淚眼朦朧,胡亂起身,一時哭也不是罵也不是,只能掩面離去,寄嘯想捉住她卻夠不到,眼睜睜看她消失在雨幕裡。

    待在路上又淋了許久,孫寄嘯才猛然想起剛才的一切,又悔又恨,支持不住跪倒在地:「白姐姐……我……我……」

    無計可施,惟能酗酒,喝到半夜,才膩了躺倒在地,自己都不知道身在哪裡。好像雨停了,好像風很冷,好像剛來的緣分又走了……

    牆外風驟緊,地上葉忽旋,瓦片上閃過一絲響,應是刻意留下,身為川東劍神的孫寄嘯,不必要起身去迎,冷淡且驕傲的口氣問來人:「貴客降臨,何以躲躲藏藏?!」

    「孫當家,又見面了。」

    一陣暈眩,看不清那人身形長相,只能確定他大致的方位,眼前,是雪一樣的白。

    「你是誰?!」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讓你生不如死的人。」

    孫寄嘯驀地手感麻木,來人話音未落,竟已發動攻襲,如此突然的回答和行動,令孫寄嘯惟能棄了酒罈,一邊倚劍站起,一邊人劍一同滑退數步遠,精準躲開適才攻擊。

    來者和旁人不同,不是來和他爭奪川東劍神位置的,而是,殺氣,赤裸裸的殺氣!

    不說一句,來者便又出劍招,第一招凌厲,第二招剛猛,第三招輕靈,根本看不出何門何派,卻融會貫通隨心所欲,明明是個一流高手,何以不言明來歷!?孫寄嘯醉得東倒西歪,根本不是此人對手,開始三招完全是憑感覺格擋,第四招時才稍微清醒,看準角度準確一抵,來者力道驚人,劍雖被攔,內力隔空而傳,寄嘯大喝一聲,拼盡全力才把這一劍駁回去,剛看清楚此人輪廓,卻忽而再次眼花,來者一劍便如九劍、十八劍,一人就幻化成了兩人、四人……

    寄嘯怔在原地忘記出劍,身上一陣刺人的寒,眼前,是雪一樣的亮,忽然間他彷彿看見了十年前的祁連山,他們幾個人捉迷藏的時候,文白把他緊緊抱在懷裡,那麼溫暖,就像此刻他手腕上粘稠的溫度,溫熱地,融化……

    又落雨了嗎,還是,我回到了祁連山的大雪天,眼前,是雪一樣的乾淨。

    手腕上的雪一陣刺骨的滾燙,他知道他的感覺錯了,身體卻漸漸冷了下去。

    臨走前,那人才說了一句:「你的劍法,沒有特色。」

    人世間最大的侮辱,莫過於被擊潰至毫無還手之力,還要被人再嘲諷深愛之物。

    不,人世間最大的侮辱,是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

    聞知孫寄嘯被人挑斷手腳昏迷不醒,整個川東都震驚不已!

    誰都瞭解,孫寄嘯在川東一帶是公認的劍聖地位,每年與他切磋、找他挑戰的前輩後輩數之不盡,在自家地盤被挑斷手腳筋,如斯慘烈,如斯惡意,明明就是挑釁!

    「會不會……是蘇慕離所為?」「或者,是孫寄嘯原先的仇家……」眾說紛紜,把最近和孫寄嘯有過哪怕一點交集的都說了個遍,但皆無真憑實據,更加沒有動機,孫寄嘯還牽扯不到川北之戰裡,跟黨派之爭沒有本質聯繫,而孫寄嘯原先就算有仇家,又哪會武功高到這個地步?!

    孫思雨憤怒不已,回到孫莊去日夜守護弟弟,並在孫府之中徹查了一番,一無所獲,最終這女子對外宣稱:「誰能為我弟弟找出真兇,我孫思雨便嫁給誰!」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過不久就有個家丁跑過來說:「大小姐,或許是個金人啊,前陣子抗金聯盟還在和我們打的時候,有金人來找少爺談過,少爺把他驅趕走了!」

    孫思雨冷笑:「先前問你的時候,為何不說?」

    那家丁一愣,嘿嘿笑起來。

    「去照照鏡子,從頭到腳哪一點配得上我?」孫思雨一邊說,一邊將這家丁踹出門去,「龜兒子!以後休想再進我孫家半步!」

    寄嘯躺在床上,臉上殘留鬍渣。

    文白每日為他梳洗,像他的侍女,更像他的姐姐。

    然而文白和思雨不一樣,思雨照看他時,雖然也體貼入微,卻是疼愛的表情,文白的面上,有思雨沒有的溫柔和憂愁。

    「醒了就好,你們倆先說話……」思雨何時何地都那麼爽朗,文白每時每刻都把心裡話藏在心裡。

    現在思雨走了,他依舊一動不動。

    被挑斷的手腳,雖然還有疼痛感,卻沒有用了……

    那還用什麼提劍?

    那還有什麼資格提起劍?

    孫寄嘯的使命,是令川東孫家的劍法光大。

    孫金鵬的責任,還有一份父仇不共戴天……

    誰來報……

    人啊,總是在有的時候揮霍,沒有的時候想,上天給些恩賜吧,哪怕還給我的,就是我先前揮霍的……

    「金鵬……會好的……」

    「白姐姐,我能叫你一聲……文白嗎?」

    文白使勁地點頭,不令自己哭出來。

    「文白……」寄嘯滿足地閉上眼睡,「我祝你幸福……」

    文白掩面慟哭。

    寄嘯不再說話。

    阡與海一起來看望孫寄嘯時,孫與從前判若兩人,一動不動表情呆滯,比屍體多的只是萎靡不振。

    任是誰也受不了這打擊,更何況是這個年輕氣盛、無敵於川東的劍聖孫寄嘯。他就算是對著洪瀚抒,對著林阡,也沒有讓過步,完全一個任性而一帆風順的大少爺。

    「傷害我弟弟的,是個用劍的高手……」孫思雨描述說,阡沉思半刻,心裡微微有了底:天下間能在幾招之內打敗孫寄嘯的沒有幾個,用劍的絕頂高手,獨孤、葉文暄、吟兒都不可能有動機,敵人裡面,只有軒轅九燁、楚風流、陳鑄近期在川東出現,只能說有可能,但還不一定……

    「多半是金人。有家丁說,前幾日有金人來找寄嘯合作,吃了個閉門羹怏怏不樂地走了。」孫思雨下定論。

    「即便是金人,又為何要這樣打擊他?還帶著侮辱他的目的?」阡問,「在我看來,來人似乎和你孫家有著深仇大恨。更像私仇。」

    孫思雨一愣,搖頭:「就算是私仇,也該放著我來!復仇,這家族裡我最大,其次才是我弟弟。要糟蹋我們名聲,最該從我下手。」說得倒也在理。

    「那那個吃閉門羹的金人,可以畫出大致的輪廓來嗎?好讓咱們辨識辨識。」海問。

    「啊?我將那個家丁……趕出孫家了……」孫思雨杏目圓睜。

    「怎麼可以,把目擊者趕出去?」海沒好氣地說。

    「嫌他齷齪!」孫思雨直來直往,「沒良心,只想著娶我,哪有那麼好的事給他!」

    阡一笑,搖頭:「若有可能,還是將這個家丁找回來,對你弟弟的事有幫助。」孫思雨哦了一聲,言聽計從,說辦就辦。

    正交談,阡留意一道紅色身影從廊上經過,在孫寄嘯的門外停留片刻,和門口的宇文白說了幾句,正好往這邊移近,心念一動:孫寄嘯的關係網,已經不再侷限於川東,會不會這場災禍,事關祁連山?事關洪瀚抒?

    這個想法,於心頭一掠而過,阡心念一動:若真是那樣,瀚抒可就害慘了孫寄嘯……

    「林阡,你出來,我有話要對你說。」瀚抒站在廳外候他,還是和過去一樣的老大作風,可是,明明這次神色裡是誠懇。直覺告訴阡,瀚抒有些轉變。

    順著河岸一步步走,淺藍色、深藍色、墨綠色間隔於側,光線有些昏暗,夕陽西斜,天幕上顏色有不少,像彩虹邊緣蹭下的色澤屑片粘貼在雲際。

    「這裡,全都是你的,可你,卻不好好地把握。」洪瀚抒的第一句話,不禁令阡一怔。

    「別以為我足不出戶,就不知你的事,川北之戰延期,跟我也就一岸之隔。」洪瀚抒笑著說,「你不該這麼決策,不該試圖停止一場箭在弦上的戰爭,那樣只會使你和他們疏遠,只會將你辛苦樹立的威信白白浪費。」

    「儘管這樣,我還是希望一試。」阡輕聲道。

    「那又是何必?逆著偏執的人,只會觸怒他們。也許你的確沒錯,但你逆大流而行,就叫做一意孤行,必定遭到孤立。」洪瀚抒說。

    「逆著偏執的人,只會觸怒他們……」阡沉思。他知道,有些事,瀚抒看得比他深刻。

    「就像我,曾經對你一樣……明明你娶她沒有錯,可是因為逆著我,所以你錯了……」瀚抒嘆了口氣,「何況,你知道嗎,你現在的敵人不是我,不是什麼林家軍,也不是蘇降雪,而是,你父親……」

    阡一震,瀚抒續道:「子承父業,天經地義,但你現在,卻和你父親的思路背道而馳。你的父親,林楚江,他的存在是無形的,卻因為他在每個人心裡都根深蒂固,他已經是一個信仰,你該如何推翻他……他還不能像我一樣,在你需要戰勝的時候跳出來被你戰勝。你,也無論如何戰勝不了他。」

    阡嘆了口氣,不能反駁,其實林家軍一心一意要反擊,這麼多年臥薪嘗膽,不正因為父親是他們的信仰?逝去多年,卻絕對影響至深,像魔神之於魔門一樣,是林家軍的精神像征,意志凝聚,所以令林家軍心甘情願飛蛾撲火、不擇手段一錯再錯。

    這場他正在拚命阻止的川北之戰,其實始作俑者正是他的父親啊……

    「你好好想想,千萬不要一時意氣,忘了你的出生就是順應天命。」洪瀚抒說,「萬不可做錯了,才回過頭來反省。林阡,這裡全都是你的,第二天這裡也許就都不屬於你。」

    「瀚抒。」阡聽出他話中淒涼,知他所嘆何事,「川東之戰已經過去。黑曖昧道會,大多已經選擇了原諒你。」

    「他們雖原諒了我,卻都懼怕我。我走到哪裡都是一群恐懼,使得我,走到哪裡之前,都邁不開腳步。這種感覺你一定也有過。」洪瀚抒淒然一笑,「我便只能藏在這川東的一隅,避世了……」

    「瀚抒,我們之中,哪一個不是戴罪之身?不該因為過去犯了錯就裹足不前。真正的勇敢,是能鼓起勇氣面對過失、是能有那個決心戴罪立功。」阡輕聲道。

    「待我想清楚……再說吧……」瀚抒苦笑,「你現在,不是也沒有想清楚嗎?」

    「是啊……想不清楚……」阡一笑,嘆息那黨派之爭,卻又因為看見瀚抒反省而稍稍抒懷。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5
第389章 不測

    「葦蓬疏薄漏斜陽,半日孤吟未過江……」

    待阡離開洪瀚抒回到渡船上,看見海已經等候了良久,此刻他正悠閒地躺在船中玩味夕陽,周圍景象,到真跟詩中描述的有些相仿。

    「海將軍,似乎向來只會背這一首詩。」阡一笑,叫醒他。

    海一骨碌爬起來,還了跟擺渡者借來的草帽,笑著挪了位置給阡:「林兄弟,你可來了,洪瀚抒看來回頭是岸了嘛,講了這麼久。」

    「唯有鷺鷥知我意,時時翹足對船窗……」阡點頭,低吟這首詩的後兩句,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海只會背這一首。

    「嗯,這首詩讀來最難忘。」海如是說,看得出他很高興,哪怕只是跟隨阡一次,不是征戰也行。無奈最近因為川北之戰迫在眉睫,兩邊都不討好的海當然要遭到明顯的排擠。

    阡忽然覺得有些對不起海將軍,當初夔州之役,海將軍被誤認為是林家軍的新主,所以才遭到曹蘇顧范的算計,海將軍天性率直,也因此才會落到被兩派勢力都孤立的地步,「那段日子,海將軍一定沒有人可以訴衷腸……」阡嘆了口氣,沒有知音的海將軍,究竟是怎樣熬過了短刀谷的日日夜夜。

    海將軍為什麼喜歡這首詩啊,因為像極了他啊,久久的徘徊,漫長的等待,無辜,孤獨,不被人理解的痛苦……卻唯有海將軍一個人,能在無休止的陰謀中保留了一份真實。

    「林兄弟,其實……也沒那麼難過……後來不是也遇到林兄弟和盟主了嗎?從前的那些日子,被騙的就騙了,被算計的就算計了,無所謂了。」海將軍豁達地笑起來。

    「海將軍……誰想到我們每個人,都逃不開黨派之爭……」阡心中悲涼,這個趨勢,在他出生之前就存在,瀚抒說得不錯,他改變不了,也停不了。可是,他真的不想推翻自己的決定,理想,不該腐朽不是嗎……

    然而,父親的閱歷遠比自己多,難道父親的決策也是錯?

    他林阡今年十九歲,黨派之爭,已經將近三十年——瀚抒真的很現實,但瀚抒的提醒沒有惡意。水上的風景很閒適,可是阡的眼神在這裡,心卻在對岸。理想和真實不停地爭執,他惟能看著經過的風景壓抑。

    「林兄弟,當年我在短刀谷裡,其實也挺鬼的。他們個個都想看到我崩潰,看到我絕望,可我對著他們每個人表面上都什麼都沒發生過。」海笑著說,「我的人生態度:過得再不快活,也一定要幽默!」

    阡忽而收起抑鬱、愉悅地笑起來:「海將軍和吟兒,真的是同一類人啊。」

    「哈哈,也許就是這樣,才和林兄弟、盟主都投機。」海笑著說,「林兄弟,一定一定,要待盟主好啊,可別像大嘴張說得那樣……」

    「又說什麼?」阡皺緊了眉,受不了這個大嘴張。

    「說,盟王的第四個女人楚風流,大有後來居上之勢。憑盟主一人之力,無法與之抗衡,故無法助盟王認清『金宋之分』。」海笑說,「不過,一定不可能的,我知道。」

    這金宋之分,說到他心坎裡去了,阡搖頭,嘆息:金宋之分,我該怎樣去認清?吟兒,為了你,我情願認不清金宋之分啊……

    回到聯盟,當晚就收到一封來自楚風流的密信,信件來源,與上次渠道一致。阡猜想,楚風流定是為了澄清,孫寄嘯之傷殘與金人無關。拆開信來,果不其然。信之末尾,卻稱自己將要離開南宋,為了上次的救命之恩想再見他一面,謝謝他,順便道別,動機極為純粹。

    然而阡明白,楚風流的身邊,必定有陳鑄存在——為了吟兒,陳鑄一定還想再見自己一面,上次沒有說完的話,上次沒有確定的事,是該最終落定了——只因信件渠道一致,阡猜出楚風流的約見其實是陳鑄暗中推進的。最想約見自己的,是陳鑄。

    當然願往,阡心裡也有太多的想法,需要向陳鑄傳達,必須在南北前十離開川東之前,和陳鑄把未來的很多事都確定好,串好詞應付所有可能的危機,最重要的,就是徹底安了陳鑄的心,說服陳鑄不再動搖、全心全意地和他一起隱瞞。

    孫寄嘯之傷殘,到也確實給他和楚風流會面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足夠打消各方的疑惑。

    然而,阡卻不知道,帶著疑惑的各方,這次卻不再選擇事後質疑他,而根本就是事前就在等候他,等候他犯錯,等候他忽略金宋之分,等候他前往約見的地點,同時,安排人馬,在他和楚風流秘密見面的時候,攪局……

    「偽裝成越野山寨的人,口頭說著是要刺殺楚風流,卻刻意不傷害她,顯得她是在騙勝南。」柳五津說,這必當是最好的挑撥。

    不錯,越野之生死攸關,是楚風流通過『越野派人刺殺她、捉拿她、禁錮她』而令阡相信的,那麼,重複一次越野山寨對她的刺殺,卻故意露馬腳給阡看,令阡誤以為楚風流是在自導自演一場戲,那阡對她,一定不會再取信。

    「去刺殺的人,一定要很快就撤離……」路政說著,語氣裡有顧慮。

    「你放心,路大哥。包在我們身上。」陳靜一笑,「林侄和楚風流是秘密會面,在場只有他們兩個人,我們的人出現一下不敵就跑,到時候林侄和楚風流互相疑惑還來不及,不會追來。」

    「真的可行嗎?萬一有誰落在他們手上……沒算計得成他們,反倒傷了他和我們……」路政仍然不放心,石中庸點頭,同問。

    「如果出現萬一,還有天驕掩護。不會有人暴露行跡。」陳靜說。

    「這倒是,有天驕在。」路政這才放棄焦慮。

    「天驕,化險為夷,便全仰仗天驕了。」柳五津說。

    柳路石陳終究不知道,有一種誤會,相當困擾卻其實沒有必要。那就是自己以為對方誤會了,其實是自己誤以為對方誤會了……出發點是好的,卻不該從這一點出發……

    「希望四位答應我,無論成功與否,這是最後一次。」天驕略帶無奈,「走這一步,實在太危險。」

    不錯,走這一步,實在太危險。但為了挽回信任,挽回這個目前更寧願相信外人的年輕主公,四位首領也只能這麼做,心急也好,糊塗也好,浮躁也好……再危險也要嘗試。

    正是因為這一步危險,所以阡永遠想不到他們會這麼走啊……

    後來阡回想起來,也明白當時自己的所作所為未必就不危險,那一日他決定與楚風流見面,考慮得並不算周全。要知道,即便以往這麼做並沒有錯,但在當時,特別是柳路石陳眼裡,實在是太可怕,太不應該。

    或許是當局者迷吧,那段日子,沒有人是冷靜的,理智的。除了天驕。

    反而此時出現在阡眼前的金人們,一個個要淡泊平靜得多。

    「我知道川東孫家有些傳言,說致使孫寄嘯傷殘的人是我們南北前十。但我以名譽擔保,我們之中,沒有人會那麼做,傷害一個二三流的小角色,於南北前十無益。」楚風流看來傷勢恢復得很好,容光煥發,神采飛揚,雖未刻意打扮,相貌氣質都難出其右,眼前女子,端莊、俊逸各佔三分,留兩分是嫵媚、嬌柔。

    世間本該無她,王妃與王者豈能融合?獨她楚風流做到了,做得這樣出色。甚少有女子能像她這般,戰績顯赫得身邊沒有一個男人趕得上。

    「楚將軍放心。這件事林阡必當追查到底,不會隨意誣陷。」阡回答說。

    「過幾天我便走了。這一走,還不知何時能見。」楚風流握著酒杯淺笑,「也許下一次見面,就是戰場交鋒了,真教我,既期待,又略帶些不願。」

    阡會意而笑:「戰場上,林阡的對手不甚多,能引為知己的則更少。」

    「我比你寂寞,我只有一個。」楚風流笑意嫣然,即便把酒言歡時,舉手投足還不失將軍風度。但話音剛落,忽然臉色一變,與此同時,阡也察覺不測。

    安謐一旦被劃破,氣氛陡然就急轉而下!阡與楚風流對視一眼,因習以為常而處變不驚,皆選擇不動聲色繼續碰杯,杯中之酒,卻在那一刻同時溢向敵意來路——

    從天而降的黑影與白刃,來勢洶洶,一邊突現、一邊刀猛,顯然是有備而來、目標明確。如此出其不意,本該順利得手,來人卻顯然料不到,刀之所向竟被溢出酒水輕易擊歪,非但得不了手,根本近不了身!突襲計畫終成泡影,隨刻林阡飲恨刀已然出鞘,來人猝不及防,拚命攔下這強力一擊,退後數步差點沒站得住腳,所幸其餘刺客適時趕到,不刻便將林楚二人包圍。

    「奉神威越將軍之令,拿下你楚風流!」發話者大刀在手,毫不含糊。

    「這句話,該留到你拿得下我再說!」楚風流冷笑一聲,卻未探劍,回頭平靜看了阡一眼,似乎在說,看看,越野的人又一次來了。

    阡微微一怔,神威越將軍,當然指的是越野,看這十餘人攜刀帶槍,極像是越野穆子滕嫡系部下,他們倒真是不依不饒,非要將楚風流帶回去擒拿為人質……可是,為何偏偏這麼巧,出現在自己在場時?有自己在,不是更難拿下楚風流嗎?

    一瞬他體會出事有蹊蹺,卻沒有料到自己身陷圈套。

    「拿不下你,誓不復歸!」決絕如斯。

    十餘人當即上前,刀槍林立,陣容威武,交錯來襲,武功不凡,然而阡助楚風流應敵之際,只感覺敵意不假,殺氣卻弱,如果像語氣裡一樣決絕,行動時不會還留有情面,然而,在刀光劍影堆迭的每個間隙,阡都可以輕易覺察出他們沒有投入全力!

    難道,這是楚風流為了證明她的話,刻意演的一齣戲?阡心中一震。這樣做,未免太刻意,畫蛇添足!

    對敵之時,楚風流面色也漸漸改變,這群人,和從前來刺殺自己的不一樣……

    是真實還是設計?阡心中疑惑。

    是刺殺還是嫁禍?楚風流更加震懾!

    這理當是有史以來楚風流最棘手的敵人。阡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被人設計成最無辜的受騙者……

    「你們不是越野的部下!說,你們是誰,為何冒充他們!」楚風流即使這麼說,又有多大的用處澄清她?事實勝於雄辯,解釋反而掩飾……

    不遠的高處,天驕注視著阡的神情,亦知他一定落入了柳路石陳的圈套:林阡一定以為,楚風流在對他設圈套。

    殊不知,是真圈套裡的假圈套……

    十餘刺客,下一步便是撤離。行動到此,都完成得一帆風順、天衣無縫。

    阡和楚風流都不會有心去追,一個在懷疑、欲質問,一個被懷疑、想解釋。

    即使追,也追不了。有他徐轅在,必將這起了大作用的十餘人轉移得神不知鬼不覺,身為天驕,他絕不會允許,阡和柳路石陳之間再有嫌隙。

    正待移步,卻風雲突變——

    「不說?那便對不住了!來人,將這些刺客拿下!」楚風流撤劍而回,縱是天驕,也始料不及——說是秘密會面,原來楚風流在不遠處有以防萬一的部署?!不錯,事到如今,就算阡要指責她違反約定擅帶人馬,她也當然更要盡全力拿下這群刺客來澄清她!

    危險!天驕不得不嘆,楚風流,那真正是個忽略不得的女人。柳路石陳四位前輩連林阡也算計了,卻獨獨忘了算計她!

    是啊柳路石陳失策了,他們能算計林阡是因為林阡對他們保留了一份信任,可是,身為金北第四的楚風流,有足夠的資格對林阡以外的人都不信任,都設防——

    而且,從運籌帷幄講,楚風流根本就是另一個林阡,任何戰事,都喜歡多留一手,先到一步。多留的這一手,真將柳路石陳的計畫全部打亂!

    柳路石陳,功虧一簣,事已至此,徐轅當然要冒險攪局——萬萬不能令這十餘人落入楚風流之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徐轅正待插手救局,不經意間,竟發現從四面八方湧出的金人之中,不僅有平常兵將,還出現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物,心不由得一顫:陳鑄?!

    隨意的一瞥,只是偶然的一掃,卻看見了這麼個人物,陳鑄,他掩藏得再高妙,都掩不住他出現有多突兀……

    須知陳鑄和楚風流雖然私交甚篤,但在南北前十分裂的這個時段,金南第八的陳鑄和金北第四的楚風流,本不該出現在同一處。除非,除非他們為了同一個目的,林阡。

    難道,柳五津的懷疑是真?陳鑄和楚風流,真的居心叵測,而林阡,真的被他們兩個迷惑了?

    天驕的心,仿如被什麼一刺。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2 15:16
第390章 竊聽

    更可怖的是,陳鑄來時,第一句不是問楚風流受傷與否,而是逕自躍到阡的身邊,為他分擔起他面對的敵人們?!由始至終,陳鑄一直沒離開阡半步,肩並肩應敵還私下耳語了一句……那情景,根本不像敵人,而更像戰友!

    天驕看在眼裡,驚在心頭,難以置信,不可思議!被欺騙、被背叛的感覺,油然而生,心驚膽寒,繼而窒息……

    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有什麼事,勝南將他都蒙在鼓裡嗎?事情,根本另有蹊蹺啊……

    從徐轅的角度考慮,阡見楚風流還有些可能,畢竟有知交之情,甚至盛傳男女之情,阡與楚風流,可以像徐轅猜測的那樣,保持這種若敵若友的關係,對將來的金宋對抗未必不起作用——可是,阡見陳鑄,又是為什麼?上次阡不是對自己解釋說,「見陳鑄,只是為了試探他」嗎?之後,就不該再有交集了。現在,卻冒著風險,再度會面?!

    阡與陳鑄之間,明明有太不一般的關係!

    最傷害天驕的一點就是,原來上次勝南是敷衍自己?勝南見陳鑄,根本就不是為了試探他?!

    只一個簡單的出乎意料,一個很不起眼的小動作,令徐轅徹底放棄了救局,也根本來不及再掩護——此刻徐轅僵立原地,前所未有地氣憤、驚詫、惶恐!是的,最信任勝南的人,一旦不信任起來,會最質疑他……

    因為,投入多少的信任,就期待同等的回報,可是,對方卻沒有做到!

    「你們不是越野山寨的,老老實實說,你們從何而來!?」楚風流揮劍怒斥。

    刺客按先前柳路石陳的吩咐,死咬自己就是來自越野山寨。阡在側看著,半信半疑,有太多的可能了,有太多的可能了……

    「盟王,這一次跟蹤而至的,還是你的麾下嗎?」陳鑄問,阡搖頭:「應當不是。」或者他不願相信是。

    「會不會是刺殺孫寄嘯的那個人所派?同樣也是為嫁禍我們南北前十?」楚風流問。

    「有這個可能。」阡點頭,「亦是我心中所慮。」

    「王妃,那就先將他們收押,好好地審他們的動機,不行便大刑伺候。正好也替盟王找準凶手。」陳鑄說。

    楚風流點頭:「陳將軍這麼巧也來了?」

    「知你要代表北前十見他,我也想替我們南前十向他澄清,刺殺孫寄嘯的不是我們。」陳鑄一笑,轉過頭來,「你們正在喝酒?那好,待你請完了他,便輪到我請了。」

    「一下子要趕兩場酒,不知林阡能否保持不醉。」阡亦一笑,只是這笑容,在天驕眼裡看來,著實諷刺至極……

    到底勝南和陳鑄之間,還想交談什麼?還是,勝南來的目的,就是要見陳鑄,楚風流只是個幌子!?

    柳路石陳的算計,到此時已經全盤崩潰,如果有一個刺客受不了酷刑,都可能暴露出柳路石陳的計畫。弄巧成拙,只怕要搬起石頭傷了自己的腳。失誤有二,一是柳路石陳佈局不周,二卻是天驕徐轅未能盡責。

    本該臨危救局的徐轅,不得不擅自作出這樣一個決定:不出面救局,而是繼續隱藏在暗處,監視阡和陳鑄!

    一著錯,滿盤輸。

    已經無暇去考慮陳鑄和楚風流審清事實後南北前十會如何推波助瀾,或柳路石陳和阡之間可能的關係惡化,又或者什麼都不會發生,陳鑄楚風流審不出個所以然來……

    換作往常,徐轅不會面對險局聽之任之,但此時此刻,他知道更危險的局面可能就在後面,他不得不放棄對那些刺客的考慮。

    如果失去了林阡,那些人又有什麼用。

    在陳鑄和林阡交談之前,徐轅在心中為阡開脫過無數次,甚至不惜懷疑自己的判斷失誤。待到看清阡和陳鑄凝重的表情之後,他猜測事態嚴重,卻希冀阡和陳鑄哪怕能夠寒暄幾句,給他緩解緊張的時間。可是沒有,陳鑄一看四周無人就像捉住救命稻草一樣,激動,喜悅,溢於言表。這種志同道合的態度,在炎熱的天氣裡,無疑給天驕澆了一盆冰水——

    不是述說黨派之爭,陳鑄更像是有求於阡!陳鑄沒有喝酒沒有動筷子,第一句就直入正題:「林阡……當真……考慮好了嗎?」

    「上次我就已經說過,我這邊用不著片刻考慮。我今天來,只是為了希望得到陳將軍的一句,你已經考慮好了,堅定不移了。」阡輕聲說,認真地說,懾服地說,「陳將軍,我需要你的合作。」

    「我……自然同意……自然合作……」陳鑄霎時熱淚盈眶,立即斟酒給他。

    果然,林阡在犯一個大錯。

    可是這錯誤,犯得好生詭異。不是陳鑄迷惑了他,而更像他在指使陳鑄……

    天驕的心,驟然被揪緊。竟然……現在的心情是驚悚!

    「那便好,從此以後,不要再有任何的動搖,不要再覺得對你家王爺愧疚,要時時刻刻記得,現在這個選擇是最好的,對每個人的傷害都是最小的。」

    「嗯,我明白,我思前想後,還是瞞著王爺最好。」

    竊聽之時,天驕不得不順著陳靜的思路,去儘可能地作荒誕設想:瞞著王爺?難道……林阡真的要拐跑楚風流?

    陳靜如果在側,一定會這麼聒噪,林阡不參加川北之戰,欲同楚風流雙宿雙棲。但是不對啊,林阡若真這麼薄情寡義,又置鳳簫吟於哪種境地?大婚在即,他二人恩愛難道只是林阡之騙局?

    天驕此時,忽然很寄望於鳳簫吟有那個本事,擊敗楚風流縛住林阡——陳靜的思想,現在看來,一點都不幼稚……

    幼稚的是林阡啊,很可能柳路石陳的判斷沒有錯……有些方面,他真的還不成熟,竟為了情愛,而不顧大局……

    天驕卻根本想不到,事情遠遠不止這麼危險——

    「你我都不願見他們骨肉相殘,可是,日後免不了會兵戎相見。」阡語氣一轉,「若交鋒之時,我二人都在場,那就最好不過,你盡力阻攔王爺,我必定調遣開她。」

    「嗯。」陳鑄連連點頭,言聽計從。

    「若陳將軍你不在,我可以擔保她避開一切。萬一我不在場,也請陳將軍多留份心。」

    「我明白……我會做到的。」陳鑄嘆了口氣,終究有些不捨,「唉,恨只恨,她先用了十七年的時間,成功地完成了她現在的這個身份。我看得出,她真的很喜歡現在的這個她,不能再用另一個身份去打擊她……都是為了她好,可是,想想真的很殘忍……統領一路兵馬,和自己的父親對著干……」

    阡誠摯地看著他,輕聲說:「陳將軍,既決定瞞著,就應當徹底瞞著,瞞盡天下,瞞一生一世。所謂真相,可以永遠塵封,不見天日。只要你我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曉,她就沒有那樣的罪名,除你我之外,沒有人會覺得殘忍,除你我之外,沒有人會痛心。何不讓殘忍與痛心止於你我心中世界,令她一直無憂無慮地生活下去?讓她,還像從前一樣的開心,簡單……陳將軍,我們無力改變過去,但一定可以逆轉將來。只要我們……能狠下心來,不怕被指責,也寧可背負這個罪名。」

    陳鑄語帶苦痛:「你說得對,讓殘忍和痛心止於你我。有些秘密,只有保守它的人辛苦……」

    「陳將軍,這已經不再是秘密了。」阡微笑,「在一個人心裡的是秘密,在兩個人之間的更是承諾。我願與陳將軍守這個承諾,從今以後,無論何時何地,是對是錯,都一定對她絕口不提,也絕對敢負罪欺瞞天下人!」說罷抬起手來等候陳鑄。

    陳鑄被他說得熱血沸騰,肅然點頭:「若是秘密,陳鑄還可以心軟,但既是承諾,陳鑄就必當堅定遵守,決不食言!」立即與他擊掌為誓,目光灼熱。

    「陳將軍,真將軍也!」阡由衷讚歎,他知道,這樣的決定,陳鑄比自己付出的要更多,卻什麼都不會得到……如果這個決策裡自己還帶著一份愛吟兒的自私,陳鑄他,根本就是無私的……

    陳鑄似乎看出他的念頭,一時動情:「唉,知道我為何贊同你的決定,代王爺把公主讓給你嗎?」

    阡一怔,陳鑄噙淚:「只因她根本就離不開你啊,其實從見她第一面起,就是那白帝城的城門口,你和她當時還沒有任何關係,我就覺察到了,這個小丫頭喜歡跟著你,依賴著你,明明有地位卻偏要聽從你,哪怕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透出她心裡最在乎的是你。後來接觸久了,我知道她走到這一步多半是為了你……你別覺得我小看了她,其實她的初衷,一定是想站在你身邊的時候可以名正言順,你有多高她就不能多低,如果沒有你,她恐怕對著這份功業是不屑一顧的,不會在每次成功之後都那麼開心地笑,滿足地笑……她哪裡喜歡什麼戰績,她就是純粹喜歡被你欣賞的戰績啊……」

    阡帶著愁緒,點頭,連外人都可以看出來的吟兒的感情,他竟然花了那麼久才發現。

    「至於父親,對她來說,不過是個憧憬而已,沒有你和她那麼深的感情,即便相認,也是受迫,更會害得你二人硬生生分離,如你所說,她會受打擊,日後會兩難,一定會糾結。」陳鑄越說越堅定,「她跟你一起幸福,跟王爺相認卻會是悲劇。誰教她先認識了你,後遇見我們呢。既然前面的錯已經鑄成,想改也改不掉了,不如將錯就錯。」

    阡嘆了口氣:「陳將軍能完全站在她的角度為她考慮,林阡感激不盡。」

    「林阡你言重了!」陳鑄趕緊回應,受寵若驚,說完就一笑,「你瞧,已經交談這麼深了,竟還是叫得這麼生疏,你喊我陳將軍,我還直呼你姓名……」邊搖頭邊激動地說:「也是因為你的斬釘截鐵你的決絕,令我不得不完全站在她的角度考慮。可知道,上上回你對我說『抗金聯盟的盟主,只能由我女人來做』的一刻,我也特別感激你,感激你是個值得我選定的人,我差點就對你拍肩膀叫你聲『兄弟』了,哈哈。」陳鑄笑得愉快,也略帶些尷尬,「不過,當時你那麼憎惡我,我也知道,我想和你稱兄道弟的確有點妄想,畢竟,金宋之間,還是有這樣那樣的避忌……何況,你林阡還是抗金聯盟的盟王……唉……」

    「陳兄。」阡從容一笑,便將這決心向陳鑄坦露,發自肺腑,「我既娶你金國的公主,又何懼與陳兄成為知交!」

    陳鑄猛然抬頭,面露驚詫和激動之色,半晌,立即棄了酒杯用罈子喝,痛快不已:「得君此言,何分金宋,哪管敵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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