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77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36
第282章 既恢弘,何飲恨(2)

    狂風掀起樹赤裸的表情,驟雨砸出眼迷惘的方向。

  無塵風、清澈雨,攪出一番泥濘景、渾濁世。

  林阡柳峻,鏖戰已久,仇恨難被風雨掩殺!

  任柳峻枉費精力算計反擊,林阡根本不放在心上,阡唯獨關注的,是對手的弱點和自己的刀,阡的眼對敵人的每一寸破綻都洞若觀火,阡的心隨意驅遣飲恨刀從一而終霸佔戰局的走向!

  論氣勢,柳峻早就落了下風,當他頻頻心有雜念,阡已無所謂棄身鋒刃,拋開生死。恨,真的比愛還深刻,深刻到阡的心頭,只記得柳峻一個人……

  只有像阡這樣的心無旁騖,才會在百招之內,把這柳峻狠狠斫傷扔在地上!而他,就算滿身血也習以為常毫無知覺!圍觀者皆如身陷冰窟滯立原處,其實,稍有武功的都瞭解,已經接連挑倒南北前十過半高手的眼前人,面對著金南第四不可一世的柳峻,同樣勝得毫不艱難!如此刀法,豈止二王爺所判:金南金北,莫能有之!恐怕普天之下,一時無兩!

  可是林阡,他勝了也是敗了!又有誰,真的瞭解,阡那時卻首先敗給了他自己!

  

  恢弘,飲恨。

  復仇雪恨的心,在巔峰處四分五裂,碎裂著拋落懸崖,原來是這樣,登峰造極的下場,不過就是從最高處,自己把自己扔下去……

  捫參歷井仰脅息,不過得到一個心情,便是、以手撫膺坐長嘆。

  此心牢落與誰論。

  阡寒冷的目光,直刺緩緩站起沒有認輸的柳峻。

  柳峻,年輕時也曾以為,自己不妥協的性格同樣可以駕馭飲恨刀。所以,對這天下無雙的飲恨刀,才鍥而不捨追求了半生。無奈年輕的時候,永遠追不上林楚江的高度,他暗自想,當林楚江老了,力不從心了,自己正壯年,還有機會……為何,被天命再一次拋棄,到終於殺死林楚江以為雙刀唾手可得的時候,自己正在變老,而林楚江的兒子林阡,年輕氣盛功成名就,並堅決要做飲恨刀不二的主人!?多年的實力如同被傾軋,不知是沒有發揮完全,還是真的就侷限於此,這一刻,林阡只要再一刀,就可以置他於死地!

  

  阡對面的人,真的是柳峻嗎?這表情,屬於柳峻?竟是柳峻的?貪婪驟然化為無助和絕望,追求忽然淪為抵抗和恐懼,柳峻死死舉起他的武器攔擋飲恨刀,神色和幾天以前,完顏敬之如出一轍。

  多少梟雄,叱咤半生,也仍然天有不測風雲。

  柳峻,一瞬像讀懂了自己的人生,林阡和飲恨刀,是為彼此而生,雖然,太多人,是為飲恨刀而生的——那秦川宇,為刀而生,卻似是為「讓刀」而生,柳峻自己,為刀而生,其實只是為「促刀」而生,促使著每一次刀的主人達到巔峰,促使刀的主人成就了刀法上的極致?!

  赫然省悟,不知是悲是喜,這半生,竟然大錯!大誤!

  每一次設計都無懈可擊,每次都事與願違還適得其反——林阡現在的戰力,是他柳峻幫助甚至賦予的啊!

  是啊,是他柳峻,成功地在林阡身旁安插了藍玉泓,她沒有讓他失望,帶去藍玉澤的噩耗把林阡引開,再把雲煙從阡的生活裡抹走不留余痕,還曾順水推舟嫁禍鳳簫吟,曝露鳳簫吟的住處幾乎害死這武功遠勝於她的盟主!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擊垮林阡,因為林阡的死穴是情感……

  世界被氣候壓迫成一片黑暗。他卻看得清楚,現在,只差一步,他就會死在林阡的手上……

  

  末路,柳峻卻禁不住求生之念!

  要阻止林阡的進攻,只要抓牢他的死穴便行。柳峻掙紮著、斷續地冷笑、肌肉抽搐:「林阡……你若殺了我,就永遠不知道你的女人在哪裡……」

  林阡驟然面色煞白,雲煙,是啊,雲煙一定還活著——

  這麼多人的性命或責任全系在柳峻一個人的身上,林阡卻沒有想到,它們會在最後一刻牴觸!

  猶疑,力氣鬆弛的一剎那,柳峻的雙刀最後一搏,狠狠地將阡手上的飲恨刀甩落在地,千鈞一髮,柳峻拳扣颶風,直襲林阡心口,然而,在柳峻那一拳來襲之前,竟有個意外更加突如其來!

  陡然間,阡後背的舊傷口一陣抽痛,瞬即他明白,這不是傷口迸裂,而是又一把偷襲的劍,趁著他和柳峻僵持,猛然從他背後刺穿!劍的力量不大,但是沒有遲疑,從刺入到穿出,粗糙而強硬,無疑,偷襲者不擅劍術……

  不用轉頭也知道,誰是這個為了救柳峻而幾乎要了他性命的人,是她,藍玉泓,她和柳峻的前後夾攻,使得勝敗輪換,戰局已定,失去武器的林阡,必死無疑!

  形勢逆轉,卻即刻再迴旋——誰都想不到,阡才不管柳峻迎面發力,而是帶著刺穿自己的那一劍,大吼一聲撲上前去要和柳峻同歸於盡!染著林阡熱血的長劍,鋒利的刃硬生生地扎進柳峻的胸口,一聲巨響,不知是劍斷了,還是林阡和柳峻的傷口斷了!

  說不清到底是誰的絕路,痛苦彷彿在那一刻結束,阡解脫般地冷笑,和柳峻分開,柳峻的臉色,頃刻間已經趨於無色,強行站立不到半刻,忽然就倒了下去,一眾金人,陣腳大亂!他們的主子,此刻正在林阡腳下抽搐發顫!

  「提劍殺人的滋味,有想像中那麼好過?」阡沒有力氣回頭看玉泓,胸腔已經開始僵硬而麻痺。

  「要壞,就壞到底,姐夫,是你逼我!」玉泓一字一頓,說得是這麼堅決。要壞,就壞到底?從前那個凶巴巴的卻心地單純的玉泓去了哪裡,為什麼,竟然說出一句,要壞就壞到底?她啜泣著,說是他逼她的……

  「為什麼決定跟著柳峻,走錯路?為什麼?」他只要反手,飲恨刀就可以準確無誤地要了藍玉泓的性命,可是,卻不忍心,也難以懂得,她究竟是為什麼才蛻變……

  心軟,手卻依舊緊,刀可以不聽使喚繼續殺戮。

  他的理智告訴他,現在這種不穩定狀態,殺第一個人,就會殺第二個,直至殺光為止,這些金人,大部分已經逃散走了,卻有一些對柳峻死心塌地的,曾想著如何幫助柳峻戰勝他,而現在,勝負太出乎意料,他們幾乎都被震懾原地,忘記離開。他們不走,他們就有致命的危險。

  他不想再殺戮,如果說,上次的走火入魔是失誤可以不指責,這一次,為殺柳峻明知故犯,他本應試圖著控制好自己的心緒,不要再濫殺無辜,他的想法,和吟兒一樣清晰,他也似乎,能夠感應到吟兒此刻的心痛——

  每一次他的飲恨刀,像烈性的酒,敵人沾了就傷病,病得一定深入膏肓,可是更像劣質的酒,自己碰了就中毒,毒得一樣滲入骨髓,他剛剛拾起的飲恨刀,他知道現在有一種念頭正在驅使自己攥緊它殺戮,第一刀就先把藍玉泓結果了,其次是對著柳峻慢慢地折磨,再然後不放過這裡的每一個,這種念頭,越來越明顯,佔據著他的腦海和手腕……

  他極力自制,卻難以遊刃有餘。

  「姐夫心裡,不是只有姐姐一個人了,姐夫拒絕我的時候,明明說過只愛姐姐一個……」玉泓流著淚,像是喃喃自語,他驟然聽懂了,玉泓真是被他所逼,因愛生恨!

  「姐夫,我不會容許別的女人在姐夫的身邊,絕不允許,誰要靠近姐夫身邊,我就要把誰害死!」玉泓凶惡的語氣,早已將阡激怒,阡迷離的眼,忽然露出凶光:「藍玉泓,世間竟有你如此惡毒心腸的女人!」

  飲恨刀剎那爆發,直朝藍玉泓而去,被心魔佔據的阡,忘記了一切顧慮,殺戮眼看著便要開始,玉泓狠話還沒有講完,躲避不了這道強烈的刀光,動彈不得,眼睛都還來不及閉上,面容慘淡,大驚失色!她,將為了雲煙的失蹤負責,成為殺戮的起點,殞命的第一人!

  然而,那個瞬間,玉泓驚恐的臉龐,激醒了阡太多的回憶和心緒——她說的何嘗不對,她走錯了路,是因為他林阡,他怎能對誤入歧途的她這樣殘酷地懲罰?地窖裡相處的五個晝夜,她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而已啊,玉澤若泉下有知,一定不希望自己如此冷血地對待她的妹妹,玉澤和玉泓,都只是飲恨刀的受害者,他怎可以傷害她來鑄成大錯!

  她走錯了路,可以再回來,他不該殺了她,而該把她找回來,才算對得起玉澤啊……

  生死一線,他無法遏止飲恨刀的進攻,他只能當機立斷,做了平生第一次放棄的決定!萬不得已,他必須選擇放棄,他把他的飲恨刀,狠狠地扔在地上!

  他,竟與他熱愛的飲恨刀,硬生生地脫離?!

  

  從來只有將軍拚死握刀,為什麼竟有人在他的巔峰期把武器扔開……只是為了自己的本心啊,只是不想再錯下去了,作為一個戰士,該堅定時堅定,該放棄時必須放棄!對強者不認輸,對無辜卻必須惻隱!

  扔開飲恨刀,換來半刻清醒,他一掌擊在身側樹上,適才沒有撤回的力氣,盡皆發洩,將那樹木攔腰斬斷。藍玉泓死裡逃生,愕然站在原地,顫慄著盯著他的臉。

  「飲恨刀林阡,若再濫殺無辜,當如此木!」

  他冷冷吼完這一句,轉過臉來,面色鐵青:「我不傷無關之人,你們都可以走了!」那一干人等,忽然被這一掌驚醒,登時一哄而散,沒有一個堅定留下來。

  玉泓抽泣著,動了一步,卻沒有再動。

  「你也可以走了,不要看著我殺人。」阡呼吸疼痛,「想想你姐姐,她對你是怎樣的期許……」

  「姐姐……姐姐她……」玉泓淚流滿面,語氣驟然有些變軟,適才生死劫,畢竟令她有所察覺,她不該傷害她的姐夫,她的姐夫,在走火入魔時,心裡都沒有忘記過舊情。

  憑她的舅父,怎可能有與她姐夫的抗衡之力?而她,到底又要和她的姐夫抗衡什麼呢?殺了姐夫所有的女人,姐夫也不會愛她而只會恨她,姐夫和她,會一生都不快樂。姐姐,姐姐對她是怎樣的期許?玉泓驟然心亂,淚如雨下。

  

  阡等待玉泓蹣跚離開,才再度提起飲恨刀,終於得償所願了——他要用柳峻的頭顱,來祭奠他所有的親人愛人!

  「林阡……你殺了我,將永遠不知道你女人的下落……」柳峻掙扎,眼中儘是對死的懼怕。

  阡咬緊牙關,滿頭虛汗。同一劍的鋒刃,他的傷,不比柳峻輕。

  「世間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她的下落,你若殺了我,你會後悔……」這一句說完,柳峻卻虛脫,當場休克。

  是求生的騙局,還是事實如此,阡分辨不出真假。阡沒有看他,阡沒有體力看他。

  柳峻真是命不該絕,阡不能立刻殺他,必須把他生擒了帶回聯盟去。可是,心有餘,力卻不足,失血過多的阡,要靠許久的站立原處才能緩釋疼痛,根本沒有辦法立即帶走他,雖然,仇人的命此刻就懸在阡的手上,只要一刀下去,一切就結束……阡近乎窒息,沒有繼續——活著的人,畢竟和死去的人一樣重要……

  阡眼前一黑,不曾想,便即此刻,隨著一連串急切腳步直面而來的,竟是一道劇烈掌風,地崩山摧之力,逕自出於一人之手,那一掌試圖要把垂危的阡劈離開柳峻,根本是輕而易舉,甚至,再一反掌,就可以結束阡的性命!

  「來人,把柳大人帶回去!」東方雨,當他在阡的視線出現,有勇無謀已經不算他的弱點,此刻,東方雨無須智謀,即可帶著林阡的屍首,去向薛無情領功!

  阡力有不濟,強行提刀,視線已經模糊,半年來,第一次嘗試到不濟……縱使是阡,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還能不能保持清醒,金南第二的東方雨,他竟然也會不聽從軒轅九燁的計畫,被阡的輕輕一碰給碰出來?!

  阡高估了軒轅九燁對東方雨的控制力,阡也低估了柳峻和東方雨的車輪陣!

  

  不,不對啊,逆境劣勢,和仇恨一樣,一樣是飲恨刀戰意的發源地……

  無論怎樣都要站起來,他的心還在跳,是,儘管他已經體力不支,都不可以在開端就認輸,是該戰鬥的時候了,飲恨刀不死!

  「林阡,你的性命,天算著由我來終結!」東方雨冷笑,倒也聽得出,他的出戰不是沒有依據,他一定,是被他的門客們說得堅定了信心。

  「天算?天能算我飲恨刀何時罷休?!」阡也冷笑著舉起雙刀,儘管視線已經模糊不清,東方雨一怔,直愣愣地看向飲恨刀,見林阡表面上仍然氣盛,東方雨不禁心中一凜,忽然間,必勝信念有些虛:怎麼回事?我眼前的這個人,不像瀕死,他好像還可以繼續打下去?

  是吧,縱使是天,也難以算到,飲恨刀出鞘會不會還有更奇的奇蹟?會不會?!

  東方雨,想著想著,笨到竟想把將出的一掌往回收!

  「對付傷重之人這樣的卑鄙行徑,哪裡是武林前輩的作為!有本事便來追我的劍試試!」驀地,一簇白影輕飄飄掠過這片戰地,作為又一個不速之客,這個白衫人顯然站在阡這一邊!

  刀掌之戰,尚未呈現,卻被中止轉移,勝負成謎。神速來去,這白衫人向東方雨僅僅亮出一劍,卻將他吸引到數步之外,只是數步之遙,阡卻無法看清楚不速之客的輪廓……

  柳峻,柳峻,竟然任由你逃脫……阡收斂起適才歷險的氣焰,臨危一刻調動的所有氣力,此刻已經枯竭,攥緊拳,百感交集,便像是一場夢,只差一步就完結,冥冥之中,就是有一種力量,令他的復仇,永遠無法徹底……

  「盟王,盟王……醒醒啊盟王?」何慧如的聲音。漸漸緩過來的時候,數步之外的比鬥不知已經結束了多久,阡察覺到自己的傷勢已經被控制,知道慧如來得及時,突然想起了什麼:「慧如?你怎麼會出現此地?」

  「說來也巧,盟王可知我是跟著誰來的?」

  「誰?」阡蹙眉,直覺與那不速之客有關。

  「便是慧如上次與你提及的將帥之才,曾經闖入魔村幾乎要了魔王性命的少年。」慧如說,「我一路順著他過來,卻發現盟王受了重傷,好在盟王沒有性命大礙……不過,他卻跟丟了……」

  也無暇管她說話語速快慢了,阡問:「那少年,是不是穿白衫?」

  慧如點頭:「盟王看見了他?盟王可認得他?」

  阡搖搖頭:「他只是一掠而過,只看到衣衫,聽見劍風,應當是數一數二的高手。」神色裡,明顯有黯然,離大仇得報,曾經近在咫尺,一步之遙。

  可是,柳峻,你沒有死,不代表你死不了,還有下一次,你多活一天,都會多一天擔驚受怕!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36
第283章 幽冥獄,彼岸花

    夢中幾日,世上千年。自那日甦醒之後,困惑和擔憂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吟兒的心頭:阡變了——

  一旦戰事停歇,阡就會立刻從他們身邊消失,猛然不見,與世隔絕。阡變得太孤僻,太自閉,彷彿和他們生活在不同的時空。阡為何,不多看她一眼了?阡為何,和她關係如此生疏了?阡為何,和她那麼遙遠?阡變得好冷淡,眼神好空洞,阡最喜歡的是作戰,阡離戰之後就不愛說笑……阡的這番改變,竟教吟兒覺得越風正常。

  可是,他為什麼像在刻意地不理睬她?彷彿是驟然不理她的,說不理就不理?吟兒只知阡與柳峻的生死戰以兩敗俱傷告終,不知阡已經聽見她是念昔,所以,感受得到飲恨刀對阡的傷害,卻無法理解阡為什麼要和她疏遠,只是隱隱約約覺得,這一切比想像中還要嚴重……

  經過阡的營帳,吟兒也總是嗅出那擺脫不了的煙火氣,尤其是深夜的時候,煙味濃烈地刺心——他其實依舊醒著,只不過不像從前一樣閒來散步四處觀察了,更多時候,是把燈火都滅了,一個人關死在屬於他的世界裡,孤寂地對著燒完的灰燼,自殘。吟兒駐足,她知道,阡需要救援,可是,阡的世界,無論她組織多少語言都根本進不去,當她終於鼓足勇氣走進他的營帳站到他面前,只看見他沒有表情地坐在角落,好像在無意義地計算著書策被燒盡的時間,跟往常的他判若兩人。他死了,戰場上瘋了,生活裡死了?

  「勝南……」她所有的語言,在看到這樣的一個林阡時,全然作廢。她哽嚥著,那種心疼,難以言喻,她真的太愛這個男人,他經受這麼大的打擊,她竟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愛他。也許,被苦難煎熬著的愛情太深刻,他越落魄,她越深愛,就算,他給她的全部是生疏。

  「吟兒,金人真是一個比一個狡猾。」阡看見她,勉強才起身,開口,「傷害你的完顏敬之,金蟬脫殼在瀚抒的眼皮底下逃脫,還逃到了川蜀找黑(和諧)道會做靠山,黑(和諧)道會的鄭奕和郭昶,一直是短刀谷的大患,想不到,連他們也被拖下了水。」

  吟兒愣在當場,他現在,好像只會跟她說起戰事了,就不能以真面目示她嗎?像從前那樣,和她談笑風生啊……

  「不過你放心,瀚抒也已經去了川蜀,會向郭昶要完顏敬之的首級。鄭奕郭昶,鬥不過瀚抒。」林阡強硬地說,殺氣畢露,「完顏敬之既是害你的主謀,命就不可能留!」

  「不,我不要他死。」吟兒噙淚,真摯地看著他的眼,「我……我不要完顏敬之死,不需要他償命……」林阡一怔,略帶疑惑,沒有說話。

  吟兒輕聲說:「如果殺了完顏敬之,勝南就真的和過去沒有關聯了,不僅不殺完顏敬之,墓室三凶也不殺,俘虜們都不殺……」吟兒哭著說,「赦天下,只要能給勝南你積德,這些人殺或不殺,又有什麼關係,你才是最重要的一個……如果放過他們,可以換回原先的勝南,那就放過他們,換回原先的你……」

  「原先的、勝南?」林阡已經,回憶不起原先的他了。

  「原先的勝南,每當我受了挫折想認輸逃跑,都鼓勵我堅強勇敢不懼困難,每當我贏了戰鬥驕傲自滿,都告誡我鎮定處事不能蠻幹,每當別人看輕我、質疑我、打擊我,他都會無條件地站在我的立場,就算我都不信任自己了,他都告訴我說他相信!只要他說一句他相信,那我做的一切就都值得都沒有錯……我鳳簫吟,一開始不過就是個投機取巧的騙子,把盟主的位置當兒戲,掛著名怎麼也做不出成就,灰心失望還動不動扭頭就走,是有勝南在身邊,才認清楚盟主是什麼,才有了自己的夢和理想……」吟兒凝噎,「是原先的勝南,教會我闖蕩江湖待人接物,教會我堅定不移永不言棄,還教會我當仁不讓,他理解我,支持我,信任我,會什麼事情都對我推心置腹……其實不止對我一個,他對所有人都一樣……原先的勝南,把他的堅定傳遞給了所有人,所以贏得了大家的尊重和服從,可是,他為什麼、卻輸了他自己……」

  吟兒的淚光,訴說著她對過去的懷念和喜歡,和現在對比太反差,全都折射成傷:「原先的勝南,不是現在這一個、什麼都不說、什麼表情都沒有的勝南……不是這樣的,這樣不對,這樣的勝南,根本讓人無法靠近……」

  「何必要靠近我?」他嘆了口氣,「靠近我的人,越近越沒有好下場,爹為了救我而死,玉澤宋賢因我送命,雲煙至今下落不明,你被撞傷也是因我而起,玉泓她還竟然寧可幫凶誤入歧途現在還未必回頭……何苦要靠近我?明明知道,靠近我不會有很好的下場,不是嗎?難道你還想再一次地因我受苦?」

  他壓低聲音,看見吟兒滿是淚水卻清晰的臉,他曾多麼喜歡她的面容,他心痛,這是他永遠都觸碰不得的深愛了:「林念昔,你不必再這麼傻……」

  吟兒的身體,陡然間一震,她的姓名,為何從他口中說出,這樣的陌生,宛如晴天霹靂?!

  林念昔,這三字一出,吟兒當即色變,淚被震落。

  「離開我,瀚抒和越風,都比我值得你去愛。」他痛苦地放棄她,「不要被我飲恨刀束縛……去西夏,去江南,都好。」

  「不,吟兒的心,不在西夏江南,吟兒心在無垠天地間。」吟兒淚中帶笑,「此生,你林阡只可以因為我林念昔犯了七出而休我,不得為你林阡飲恨刀不祥而休。」

  她倔強地說:「而且,飲恨刀沒有不祥,它和任何武器都一樣,會有成功,也會有失意,只不過它的主人,承受的是天下。」她是他的妻子,那一刻她更加堅定了這個決心,「我們愛這雙飲恨刀,便會愛著這雙刀的每一次榮耀和挫折,每一次成功與失意,林阡的每一次經歷,無論成敗,無論對錯,無論拿起或放棄,都為我抗金聯盟所愛。」

  她紅著眼圈,卻再也沒有流淚:「我抗金聯盟,作戰時聽你的指揮和命令是你的麾下,可是下了戰場,就都是你可以交心的朋友,甚至親人,不僅生死與共,更應當榮辱與共。你遇到了打擊和挫折、一個人想不通的時候,身邊還有我們在,這麼多朋友和親人,為什麼你離開戰場就都忘記了?」

  阡看著吟兒,淺笑:「可是吟兒,你信不信真的有宿命,阡,是一條通往墳墓的路,若是我與誰榮辱與共,便會害誰性命之憂……」

  「我才不管宿命,就算阡是通往墳墓的路又如何,阡是黃泉路,吟兒就是開在冥界的花,要伴著這條路一直開下去,開到荼靡。」吟兒的語氣,比他更決絕。第一次,她竟戰勝了他的悲觀。

  黃泉水側,忘川彼岸,真的有一種冥界的花,大批大批地開在血路上,如火照般牽引幽冥獄的方向,他說他不祥,那吟兒就陪著他不祥好了。

  憂鬱悄悄從阡的神情裡抽離,他驚詫地看著他的未婚妻子,多年的流離,她不再像從前般好像什麼都不懂凡事都衝動,她要在他疲憊時幫他照看天下,她雖然沒有明說,她卻沒有食言。吟兒,她真的是念昔,就算此刻還不是他林阡的妻子,卻是他這一生的驕傲。

  吟兒說得不錯,其實,真的有太多人,關心他的世界,他根本沒有必要孤軍作戰,他們的心,都和吟兒一樣……錢爽的話碾過心頭,「勝南,可知道,這世上,有那麼一些人,就是死心塌地跟著你,用不著任何理由,也談不上值不值得……這些人,從生到死都跟隨你,就算明知這條路不好走,就算要背負千秋萬世的罵名,也一樣要跟著你,決定了就不懷疑……」從前,這些人,可能也只有他寥落的幾個兄弟,現在,卻有吟兒所述的整個抗金聯盟……

  真值得,這場夢,有太多人在陪著他,就算他是黃泉路……何況,他並不是!

  「吟兒,我答應你,一定會找回原先的那個我,在那之前,我還要做到,決不殺一個跪地求饒、棄械投降的弱者……」他微笑,向她保證,他會回來,終有一天,將一掃陰霾。

  「我相信,從來只有你林阡不想做的,不會有你做不到的。」儘管大病初癒,吟兒依然是笑靨明晰。任何絕頂高手,都可能會敗給自身的心魔,但願林阡的心魔,已經敗給了她林念昔。

  她不會勉強阡一下子就走回來,當他終於瞭解她是念昔,她也不會逼迫他驟然就愛上她娶她,這多事之秋,再讓阡背負又一份情愛,她捨不得。只要能在他身邊,足矣。

  

  「軒轅九燁隨意一句話,可以覆滅任意一支精銳之師。」金北人讚譽天驕大人的這句,其實暗含著另一個意思——不聽他的指揮而擅自出動,一切後果自負。

  當東方雨被白衫人引入深林近乎迷路,好不容易找到了出口踉蹌著回來,才徹底明白,最遠見卓識的人,永遠是軒轅。早知如此,就應當一直遵循著天驕的意思、才不至於會這麼狼狽!

  不過,能在林阡手下救得柳峻,總算是將功折罪,可惜這貪心的柳峻,同樣因為不聽軒轅的指令,擅自找林阡對決,才迎回致命一擊,此刻見他氣息奄奄,不過又一個魏南窗罷了……

  想著想著,東方雨更加氣惱:「若是沒有那突如其來的白衣人,我也許就教訓了林阡!」

  「為什麼東方大人永遠學不會忍耐?」軒轅九燁帶著稍許的指責,柳峻遭到重創,那自己潛伏魔村的勝算又打了個折扣。

  「我只是想教訓林阡,告訴他,別以為連挑這麼多高手就了不起就目中無人,總要有些對手,他打不過!」東方雨,他到現在還不知道林阡目中無人只是挑釁。

  軒轅嘆息:「可總有些人,他的一生,要不給你以威脅,要不給你以危險。世上也許永遠有他打不敗的強敵,可是這些強敵同樣也永遠打不敗他。」東方雨一怔,軒轅低聲說:「東方大人也親眼看見的,飲恨刀的潛能非常人可比,若白衣人不出現,東方大人未必真的教訓得了他,甚至於可能激發他更大的危險。高手之戰,勝負誰也無法斷言。東方大人說是嗎?」

  東方雨心一凜,不得不點頭,捶胸頓足:「且不談誰勝誰負,柳大人現今半死不活,我們該如何與林阡聯盟相抗衡?」

  「少了他也無所謂,只要他不替我添亂就是。」軒轅一笑,「薛煥與賀若松,最近已經在調兵遣將支援此地……不管林阡是不是故意,他的氣勢,已經跳過一切,直接往上驚擾我們南北兩位第一了。」

  「林阡,也注定槓上了我們南北前十……」楚風流嘆,「想那完顏猛烈和葉不寐,在我大金刀壇棍界都曾被冠以霸主之稱,想不到遇見他,還是要被他飲恨刀攔於刀後,甚至差了他一大截……飲恨刀林阡,千萬不要逼急了『一年不出三刀』的薛煥。」

  「用不著薛大人出刀,賀若大人等著和他再戰,這一次,他就帶不了鹽了。」東方雨咬牙切齒。

  「他慘了,我倒要看看,他會被誰打敗……」陳鑄不懷好意,幸災樂禍。

  

  儘管意外連連,軒轅九燁的策略,當然還是以不變應萬變。大計畫依舊是按兵不動,繼續在魔村部署,用盡魔門的天險。

  而小摩擦,在敵我之間顯然無法避免。數度交鋒,軒轅九燁也間接聽到了一些宋軍中針對他的人身攻擊——不過這次不再是林阡的計策,而是林念昔的陰謀……

  軒轅九燁嘴角一絲冷笑:這夫妻二人的智謀和口才,倒真是天生一對的出眾。幸好林念昔沒有死,只要她還能活蹦亂跳,阡陌之傷的好戲,我都可以等著看。

  林念昔在陣前攻擊他,稱他為「鬼兮兮」已經不止一次兩次,公然挑釁,還放話說:「你們回去告訴鬼兮兮,我不知是天在詛咒還是他軒轅九燁作怪!要害林阡身邊的女人?林阡的女人多得是,軒轅九燁你害一個又冒出一個,你怎麼害也害不完!你等著自食其果吧,最後倒霉的那個一定是你!」諸如此類,惡言相諷,軒轅九燁想起她的氣焰,只能無奈苦笑。

  「鳳簫吟,是越來越好笑了。」聽完這些攻擊,軒轅搖搖頭,對此刻唯一站在身旁的陳鑄如是說。

  「可是,對林阡的女人下手,會不會真的沒有用,反到幫他磨練了心智?你越害他,他越強?還有,鳳簫吟她,真的是林阡的女人嗎?」

  軒轅九燁別過頭去,蹙眉看著患得患失的陳鑄,他最近怎麼動輒就擔憂,而且,好像特別懼怕鳳簫吟是林阡的女人?詭絕的反常,令軒轅不禁多長了一個心眼,直覺,陳鑄也有私下的計畫。

  軒轅很不滿意金南前十的各懷鬼胎,不像金北前十,一直以自己馬首是瞻,即使是第一的薛煥,也尊重軒轅的發號施令。這一點,金南前十根本就與金北不能比。

  陳鑄私下的計畫,好像還正和自己相反,難道他要想方設法拆散林阡夫妻?軒轅想,一定要找一個時間,與他長談一次,杜絕他不知哪來的詭異動機。

  「陳將軍無須多慮,鳳簫吟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軒轅九燁冷冷說,「她不知道,一個人如果連魂魄都喪失了,是怎樣的生不如死,特別是一個如從前林阡那樣的人,再恢弘,恐怕都飲恨定了。即使磨練了心智,但他想要恢復到原來的狀態,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除非藍玉澤和雲煙全都回到他身邊去,給他以驚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可惜,那不可能了。他的女人,對我們有下一步更大的價值。」

  陳鑄信服地點點頭:「下一步?你是說,輪迴劍?」

  「是啊。輪迴劍,終於來了。」軒轅一笑。輪迴劍,這江山刀劍緣裡的至寶,被不明人物帶出江湖那一天起,注定一路紛爭不斷,儘管是由南宋的「天下第一鏢」葉文暻所運送,半年之久,從淮南出發還沒有到達黔西目的地,輾轉各處不知被多少人馬覬覦,其中,就不乏南北前十未至黔西同林阡硬碰的兵力。他們所有人,都想趁林阡在黔西征戰,就在黔州以東攔截輪迴劍,事實上,當中有不少人,真的曾經得手過,奪走了輪迴劍給了葉文暻周折。

  可是,事實證明,輪迴劍在葉文暻手裡,不可能是任人宰割——既然你們奪走輪迴劍,那我再搶回來。只要在托鏢人指定期限之前將輪迴劍無損送達,葉文暻就成功地完成了他人生中最驚險也最有價值的這一趟鏢。葉文暻,他也的確把輪迴劍一次次地奪了回頭——

  「從薛煥、賀若松,到盛京七修、名捕門、控弦莊,甚至主公的兵馬,奪去輪迴劍不下六次,葉文暻的鏢師卻也不容小覷,竟然可以把劍周旋回去、還真的一路運到了黔州。單憑這一點,葉文暻的能力,就不會差到哪裡去。我希冀著,能用那姓雲的女子脅迫林阡,在輪迴劍的事情上對我讓步。」軒轅九燁輕聲分析,「如果林阡動機難以捉摸,那就用雲煙來逼迫他放棄輪迴劍之爭,如果林阡強硬要奪劍,那就等他奪了劍之後用雲煙來換!」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36
第284章 刀劍緣,輪迴事(1)

    是日,抗金聯盟亦得知輪迴劍輾轉反覆逼近戰地的消息,離葉文暻接鏢已有將近半年,竟然大費周章剛剛才到黔西,一路顯然歷盡艱辛波折,若大家不提起,吟兒幾乎把這件事忘卻。

  「江山刀劍緣」裡會將大家凝聚在一起的最珍貴兵器,不屬於任何一個人,卻屬於天下英雄,是設陣的不可或缺,無論如何,抗金聯盟都要堅守,不能被敵人奪走——幾乎所有人,態度空前一致。

  「對了,說來也真無巧不成書,林兄可知道,那輪迴劍原先在淮南,是由哪一個守劍世家守著的?」莫非饒有興致地看著林阡,似乎這個守劍世家的少主人,林阡認得:「哦?不知是淮南的哪一家?」

  「越副幫主今早說了,守劍之人是他小秦淮的一個副香主。林兄,我們在淮南的時候,也見過這副香主——黑鷹寨的殷柔姑娘。」莫非說,林阡一愣,他當然記得殷柔,是他把殷柔推薦給了李君前效力小秦淮。阡蹙眉,真想不到,原來殷柔兄妹在黃天蕩獨霸一方的黑鷹寨,就是傳言裡神秘的守劍世家。

  「殷姑娘原先應該並不知情?」阡問。

  莫非點頭:「是啊,我還記得,那時候殷柔還對撫今鞭眼紅過,想要霸佔撫今鞭,她哪裡知道她有把劍其實是個比撫今鞭還要重要的寶貝啊!想必當年她的父親殷江被別的鏢師謀殺,沒有來得及把秘密告訴殷柔,殷柔守著這把劍,以為是要用劍報仇的,報完了仇,就供奉了起來。等殷柔去了小秦淮之後,黑鷹寨便空了,丟了劍許久都不曾察覺。」莫非說。阡點點頭:「這麼一來,倒是被莫非你言中了。你那時候就說過,守護輪迴劍的人,可能是淮南我們見過的每一個,想不到,竟真的會是殷姑娘。那,殷姑娘也是近來才得知了真相、通知了越兄?」

  越風道:「也是到幾天前,我才接到這個消息。想不到,個中還有如此淵源。」殷柔現如今正是他越風的手下,而想當初在黃天蕩,越風與殷柔更曾對峙過,算來也是緣分使然。

  「那個殷柔姑娘既不知情,又如何知道她失竊的劍是輪迴劍的?」吟兒問。

  「據說是殷柔的兄長,幫著葉文暻押鏢的時候,發現押的是自家的劍。這才知道。」越風道。

  「黑鷹寨……葉文暻……」吟兒一愣,笑起來:「難怪了,殷柔的兄長,不就是那個被葉文暻算計借刀降服的殷亂飛嗎,他到真踏踏實實地干起鏢師來了。勝南倒是幫著這殷亂飛找了份好差事。」她有些膽怯地看著勝南,發現他果然輕輕一笑,他笑了,總是件好事。她估摸著現在的她不能夠帶給勝南驚喜和溫暖,但能帶給他片刻輕鬆,總算有效。吟兒不禁也因他一笑。

  「可是……你們大家不覺得蹊蹺麼?那個奪走輪迴劍的神秘人,他為什麼要把劍特地運到黔州戰地來呢?」海逐浪問。

  吳越發話說:「到不一定是特意衝著戰地來的,他托鏢的時候,我們還未曾與魔門開戰。黔州,應該是他的住處,他生活的地方,或者就是個很值得懷念的地方……」

  「那麼,他拿了劍之後,直接帶回來算了,為什麼要托鏢給葉文暻呢?他自己卻從不露面。」海逐浪接著說疑點。

  吳越摸摸後腦勺,林阡幫他釋疑:「他不露面,或許是因為有別的事情攔著要干,而托鏢給葉文暻,應該是他故意為之——葉文暻是天下第一鏢,葉文暻運送的鏢,向來都被黑白兩道認為尤其珍貴,所以借葉文暻的名聲,可以很容易把輪迴劍的消息散播出去,而他同時也明白,葉文暻的能力可以保證輪迴劍不丟,他,是在不失輪迴劍的保證下,故意把金人宋人一起引到黔州來!」

  葉文暄點頭贊同:「我也是這麼想,這個人真的很有預謀。利用我哥運鏢,一路運送,一路傳播消息,把能引的幾乎都引了過來。」

  「好怪的人……」海逐浪摸著鬍子。

  「一般來說,這樣一個想吸引天下注意的人,顯是要揚名的,可是神秘人至今不曾現身,似乎又不願讓別人知道他是誰……」文暄說。

  吟兒也和海逐浪一樣,覺得這個人很怪:當年,我讓人去搶撫今鞭,是為了飲恨刀能夠安全一點,那麼這個黔州的神秘人物,他不可能跟我是一個想法啊,因為現在,沒有什麼需要輪迴劍來保護的兵器……可是,他要是金人的話,奪了劍之後,不可能還托鏢,可是他要是為我們大宋好,他搶出輪迴劍來作什麼亂?真的是個怪人……

  林阡輕聲道:「現在唯一能夠肯定,這個人,並不是很看重輪迴劍,只是把輪迴劍當成一個引人注意的工具罷了。我們要做的,就是要幫著葉文暻,把輪迴劍安全地留在宋國。他一路過來,已經很不簡單了,戰地這邊,危險更多。」

  「其實,不止那神秘人怪,葉文暻更怪啊!明知道這趟鏢難跑,還接什麼?要是換我,給我多少財寶,我都不跑!」海逐浪拍大腿,文暄一怔:「是啊,我哥哥,他終究是坐不住了……」為了找談靖吧?可是現在的談靖郡主,已經隱姓埋名叫雲煙了……

  「不過話說回來,輪迴劍這寶物,出現了就不是好事,就算能留在大宋,大宋就不知有多少家想私下佔有它……」莫非嘆氣,「因為傳說中它有凝聚軍心甚至治國安邦之力,多少個本身就有內亂的幫派,不知多麼想守著它不放。」

  「師妹,有一件事情,可能還要向你備案。」文暄忽然想起什麼,輕聲說,臉有些紅:「曾經有個對我很重要的女子,她很可能也要參與搶奪輪迴劍……」

  「哦,莫不是文暄師兄曾經提起過的,必須風塵感、能任宰相國王之職的女子?」吟兒奇道。

  「是。她叫冷飄零。」文暄沒有避諱,告訴她也無妨,「只不過,她總是與我若即若離,她雖然是個有故事的人,她的故事我卻無法進去……」

  「嗯,國王宰相啊,當然也要輪迴劍幫忙統治的。師兄放心,我會把輪迴劍借給她用幾個月。」吟兒微笑,也許是追求勝南追得實在太苦,吟兒真羨慕這冷飄零,可以讓文暄師兄這麼優秀的男人追得這麼辛苦,「不過她要答應我條件,就是讓文暄師兄走進她的故事。」文暄會心而笑:「那我先替她謝過師妹了。」

  「怎麼說的好像你就是輪迴劍主人似的?」莫非笑罷,正色說,「怕就怕,聯盟現在有一家幫會,已經在對輪迴劍虎視眈眈。」

  「慕容山莊?」林阡輕聲探問。

  莫非點頭:「逃不過林兄的眼。」

  林阡蹙眉:「我對淮南大勢的認知,並不及你們淮南人深刻,只是看出慕容荊棘對整個淮南的控制大有野心,終有一天,她想侵吞十五大幫和小秦淮的野心都會流露。不過,現在她的力量還遠遠不夠。」

  「她要輪迴劍,還不只是為了將來控制淮南大勢。」莫非說,「其實姑蘇的慕容家,現在有內亂在。」

  「慕容家又有內亂?」吟兒迫不及待地問,阡也洗耳恭聽,的確,他的猜測,真實度不及淮南人的見解。

  「慕容荊棘的丈夫東方沉浮,是慕容荊棘當年穩定幫主之位借助的最強勢力,可是,東方沉浮兩年來身體每況愈下,對東方家族的領導力也大不如前。慕容荊棘,其實感應得到這種潛在的不安。」莫非解釋說,吟兒領悟道:「慕容家真是多舛,內親之亂結束,現在又是外戚之憂,智囊楊葉現在又背叛了慕容茯苓……難怪她也很想要輪迴劍了。」

  「其實又有哪一家幫會,真的沒有一點點亂子呢,把希望寄託在一把劍上,有什麼必要啊。」海逐浪嘆道。

  「盟王!」何慧如腦海中驀地閃過一個畫面,稍縱即逝,「盟王,我記起來了……」

  「什麼?」

  「那天我和邪後看見的一男一女,那少女的輪廓很熟悉,好像就是慕容幫主啊……」

  阡一怔,海逐浪笑著隨口就說:「怪不得要躲躲藏藏,原來是有夫之婦和小白臉勾搭……」

  「噓,千萬別亂講,慕容荊棘沒有你想得這樣隨便。」吟兒立刻制止他。海逐浪難為情地笑笑,趕緊閉嘴。

  阡蹙眉,能被慕容荊棘看上的男人,天下間能有幾個?他劍術超群,書生氣,想必身上,一定有一個人的影子……那個人——宋賢……

  「咱們暫且稱這個人為慕容白衫吧……」吟兒說,「向慕容荊棘要出來,一起去打魔村。」

  慕容白衫?阡忽然,很想很想見一見,這個慕容白衫,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交談過後,信步於溫暖的夜風之中,阡開始適應著從前的習慣,放鬆心態地在聯盟附近徘徊。

  許久,心頭一直回味著吟兒同他說過的話:吟兒,你說得對,我應當為聯盟而活。我怎麼竟忘了,縱然失去了很多,我身邊還有些同樣珍貴的人啊,我怎能辜負我的兄弟和戰友們……

  以前作戰的時候,吟兒牢記他的每一道命令,而現今,他也絕不忘她的每一句開解。是吟兒把他喚醒,告訴他生命裡不僅有恨,還有愛——飲恨刀,絕不孤獨。他,早就該用對刀的態度來看待命運了。不放棄,就能活!

  最近二十天裡發生的事情,比過去二十個月發生得可能還多,接踵而至應接不暇,還大半儘是打擊災難。受挫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在挫折後重生。如吟兒所說,任何人都會經歷成敗,只不過飲恨刀的主人承受的是天下,所以他遭遇的打擊,需要用最堅韌的毅力才能熬過去,也幸好,天下願意一起共度難關。

  輪迴劍,也便是在這慶元五年的二月戰事膠著的情勢下,走入了戰地各方人物的視野。

  那眾矢之的葉文暻,是政客、是富賈,卻算不上武林高手——他無須做高手,只需要能駕馭高手就夠。年紀輕輕、事業有成的葉文暻,走南闖北的過程裡不知收羅了多少高人,恩威並施為他所用,皆聽差遣甘之如飴,而隨著生意滾雪球般越做越大,新生的武林高手們,已經自動自覺地在葉文暻的家門口排隊等候,一時可謂門庭若市。

  此值南宋中期,葉文暻抽空建立的所謂鏢局,行業本身在江湖中也只算個雛形,零零散散可有可無,尚未在民間參與大規模運作,大家對於鏢局的理解,也不過就是在生意人行走的過程中托送些貨物罷了,一般來說,敢這樣以信義為先托鏢的,大抵都是些武林人士。葉文暻明白這個道理,沒有投入太多的精力,然而他深厚的家世背景,撐著他的鏢局在江湖上有了一定地位。而葉文暻在兩淮民間的名聲大振,更依賴的是他的紅火生意,雖是以天下第一鏢在江湖中聞名的,隔行如隔山,在民間,商圈行首的名譽,才真正高於一切。

  好一個葉文暻,就是他這樣的生意興隆,讓太多淮南習武出身的人家,一時只知做他的保鏢為前途,入他葉家為潮流。風頭正勁,直接蓋過多年前臨安紅極一時的冷鐵掌。

  樹大招風,這句話卻一點不錯,葉文暻的面子有多大?從眼前的情景就可以看到,當他運送貨物的隊伍馬蹄剛剛經過黔州的路標,就已經被黔州戰地數倍於他的軍隊堵截,兵馬,遠遠不止一家。或許,不可謂之「堵截」,而應謂之「簇擁」,黑白兩道,無一不想目睹這個商界政壇甚至江湖都擁有一席之地的人物,他究竟是單憑財力物力,還是真的八面玲瓏。

  早就預料到金人、魔門以及川黔滇黑(和諧)道都不會放過輪迴劍,阡不僅安排了沈依然率眾先對葉文暻盡地主之誼,更與吟兒聞訊後親自相迎,一切措施,都為確保輪迴劍不會在來到戰地的第一天便涉險。

  與此同時,考慮到聯盟防禦不能虛空,除了葉文暄、海逐浪、何慧如隨行,其餘一干強將,全都被阡留在了聯盟,料想這裡的外人再多,也不可能多得過沈家寨。而被莫非言中的是,慕容山莊果然對這輪迴劍也有覬覦,抗金聯盟中除了沈家寨,這一家人馬也頗多。

  阡在馬上不動聲色,把另幾路人馬盡收眼底——

  老對手林美材,她好像恢復了傷勢,也想見識見識這輪迴劍。撇開輪迴劍凝聚軍心或許能拯救魔門這個作用不談,林美材本身就尤其喜歡收集名刀寶劍,她要這輪迴劍的決心,顯然尤其堅定。

  金北第一的薛煥,也是個久違的故知了,難怪南北前十齊聚黔西之後他的行蹤屢屢不定,該是一直在為這輪迴劍奔波勞碌。薛煥與軒轅九燁身負的艱巨構陣任務,以軒轅九燁尋找人才為主,薛煥破壞敵陣為輔,尋找和搶奪輪迴劍,是薛煥一直以來的最重任務。但阡心中有數,薛煥一年不出三刀的規矩,不會輕易就打破。

  除此之外的兵馬,看衣著打扮、武器裝備,都是川黔滇邊界的賊匪盜寇之類。此刻川蜀最大的黑(和諧)道會正在被洪瀚抒牽制,郭昶鄭奕沒有來湊熱鬧的機會,因此這群匪類大多零散,沒有什麼組織號令,一得知林阡薛煥皆在此處,就明白輪迴劍不可能被他們所得。不過,可以目睹一下大名鼎鼎的葉文暻,總算也不至於白來。

  已經談不上叫做金宋雙方各為其主,因為,敵我的界限在輪迴劍的態度上驟然模糊!

  剎那彷彿世間只剩兩種人,一種要奪,一種要守,沒有人臉上寫著他們是奪是守,那麼,就只能先全做葉文暻的敵人!而無論哪一家搶過去,搶過去之後內部還要繼續搶,搶到最後,就會變成哪個人私有了吧!

  「什麼凝聚軍心的寶劍,明明就是分裂之劍啊……」吟兒嘟囔著。

  卻真有一路,起先就不是以「一家」為單位的,真的只是一個人,這才顯得在奪劍人馬中尤其醒目,那身材高挑、豐腴圓潤的深藍衣女子,無依而獨自站在道中央,和任何一支軍隊都涇渭分明,而且目前,是她最靠近葉文暻。很明顯,她是態度最堅決的那一個,當其餘人,都還抱著鷸蚌相爭的僥倖念頭,坐山觀虎鬥。

  吟兒卻不由得有些佩服這女子,她給吟兒的第一印象「深藍色」,在第一刻從視覺衝擊直入心頭,深邃又收斂,委婉卻驚人。

  葉文暄輕聲說著,語氣中全是憂慮:「她真的來了……」

  吟兒一愣,哦了聲:「原來她就是風塵感?」遠遠看那姑娘背影尚算標緻,不知她的容貌可配得上葉文暄的清秀。

  葉文暄啞然失笑:「別叫她風塵感,叫她冷姑娘便行了。」

  「那麼見外做什麼,叫師嫂更好。」吟兒壞笑著說,「師兄當年,也是為了她才逃婚的吧。」

  文暄心中忽然徒增感傷,雲煙當年,好像也是為了將要遇到的林阡才逃婚嗎?哥哥終於來了黔西,可是雲煙她已經失蹤。有江中子做眼線,哥哥應該已經知道,林阡和雲煙的關係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8 16:31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37
第284章 刀劍緣,輪迴事(2)

    葉文暻仍舊與初遇時一樣,表面看去就有一種名門望族、皇親國戚的內涵修養,彷彿單憑他的長相氣質,就足以判定他是貴族之後,而且,還一定是貴族人家的長子——和文暄的清秀氣質很不一樣,深謀遠慮的葉文暻,與官場中人交道久了,早就練就了這一層層目不可測的深度。難怪葉文昭曾說過,在她和文暄的面前,葉文暻就像是個「大人」,吟兒和阡遠遠看著這個男人,對他的擔心驟即降低了不少,冷飄零的攔路威脅,和四周其餘人馬的列隊壓迫,並未使葉文暻皺一皺眉頭,這種場合,怕是司空見慣。

  只是,憑著多年的經驗,葉文暻對江湖的觸覺已絕頂地敏銳,他也明白,這次的凶險非同小可,金宋武林,皆派出了數一數二的高手,葉文暻對此沉著一笑:「果真不假,越往西來,障礙越多。」

  「只問葉總鏢頭一句,要怎麼做才能借輪迴劍一用?若有任何條件可以交換,都請直接開出來,在下還有路要趕。」冷飄零開門見山,言談甚是闊氣,卻透露出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她著手,到真應該用風塵僕僕來形容。

  原本只是趕路時正好經過,得知事態後卻不由分說做了第一個來要劍的人?冷飄零行動之利索,令吟兒不禁咋舌。

  「姑娘原來是湊巧路過、而且是要『借劍』?」葉文暻也略帶詫異地沉吟,這女子儼然和別人不一樣。「卻不知姑娘欲借用多久?」

  「若能一月平亂,就借一月,一年平亂,借一年。」冷飄零說的同時,吟兒已經在悄悄問葉文暄:「師嫂是哪個幫派的幫主?怎麼從未聽說過?」文暄搖搖頭:「我也不甚清楚,她彷彿,從很遠的地方來……」吟兒愕然,師兄對她的故事,恐怕還真的不曾涉足,吟兒遠遠看著她,揣測,她之所以不讓師兄接近她,也許就是因為她身上背負太多?國王宰相之說真的成立了,她身後,想來該有許多不凡的事業……

  葉文暻當然對冷飄零的回答予以否定和輕視:「如此一來,又怎談得上是借?」

  「為何談不上借?」即使理屈,吟兒仍舊微笑幫冷飄零向葉文暻去辯,「借與奪,前者是禮,後者是兵,界限明確。」

  原先鴉雀無聲的道上,所有人都循聲把目光落在吟兒的身上,隨即,移向她身側的林阡。薛煥目光犀利,慕容目光撲朔,林美材目光冰寒,葉文暻目光游移,他們,都是第一次有藉口看她和阡。文暄霎時可以肯定——葉文暻透過江中子,一定已經知道了雲煙的事情:哥哥,竟然也有失神落魄時……

  冷飄零也不禁轉過身來,報以感激一瞥,卻驟然色變,該是文暄所致。吟兒乍見這冷飄零臉若銀盤秀麗端莊,不禁看呆了,真跟之前所見美女大多纖弱小巧不同,珠圓玉潤如冷飄零,擁有的是一種隆重大氣,雖是江湖兒女的裝束,也遮不住大家風範。華貴堪比雲煙,但云煙像大家閨秀,她卻更像一家之主;高挑勝過林美材,而林美材縱然身材修長,哪裡有這般俏容貌?吟兒嘆,先前江湖上見過的女子們,都好像過於小橋流水了。奇怪的是,冷飄零的那感激一瞥帶著些許親切的笑意,給吟兒的感覺親近得如同點蒼山的師姐們,久離家鄉的吟兒,不知怎地越想越遠,鼻子都有些酸。

  葉文暻亦入神看阡,一直沒有回應吟兒。側面而來的,卻是另一個渾厚聲音來自薛煥:「難道盟主不知,一借不還不為借,先禮後兵還是兵?」問的同時薛煥一笑,應是真性情流露,吟兒卻一怔而語塞。

  眼前人物,厲害就厲害在這裡——即便不用耗費力氣去剖析他的心思,一個最真實的他站在你面前,你卻不得不油然而生敬畏!

  只因他是、金北第一,薛煥。

  在南北前十里,他沒有陳鑄的詭譎,沒有軒轅的毒辣,沒有柳峻的貪婪,連他的武功都一年難得見三次,他的過去也甚少有人知道,卻是他給了金北前十以統治,若干年來,只聽說金南前十亂,金北之中,人人各居其職。

  他當然不必像旁人那樣在南宋江湖引起一陣又一陣狂風巨浪,只需要從旁協助,甚至是袖手旁觀,其一,是因他一年不出三刀,其二,是有其餘的任務在手,其三,「成就」可以由別人出,「地位」一定是他壟斷。

  薛煥是個怎樣的人?可曾有人嘆過:那曹孟德的存在,讓人一時覺得當君王還不如當丞相有成就感?薛煥在大金武壇便即令人有過這番感慨——封王不如為將!從出道的第一天至今,早已擁有煊赫軍功的薛煥,不必出刀自然就服人,他強勢接過金北第一的地位,魄力令人望塵莫及。以至於邪後這樣的女魔王在他身邊都不見往日威嚴。他可以一直保持心平氣和甚至真心誠意與吟兒對話,話中明明沒有詭絕那樣的陷阱、毒蛇那樣的劇毒、柳峻那樣的不饒人,卻比他三人都脅迫!

  究竟是為什麼,讓吟兒第一次正式對峙,就覺得說他王者當之無愧?難道這一切,歸功於他太魁梧太陽剛太威猛?

  吟兒卻不得不信——薛煥確確實實把金北第三的解濤都霸佔過去做寵愛了,堂堂一個金北第三狂詩劍,不過是他薛煥的一個男寵!薛煥的私生活,的確是駭人聽聞得不檢點,也許就是因為有些真情他不想掩藏,不懂得掩藏,不屑於掩藏,他才敢不顧天下人想法,說佔有就佔有?!

  當對薛煥建立了這麼多不算好的印象之後,吟兒不得不覺得薛煥這束目光犀利、薛煥的這句話很脅迫。

  這些日子,一直沉浸於阡那可怕的天之咒裡,一下子遇見這麼多強敵,吟兒忽然有些不自信,現在這戰場上,有四個困難重重的關隘——神秘女郎冷飄零、威武邪後林美材、亦正亦邪近謀臣、不怒而威勝帝王,這四個,有的來歷上尚待考核,有的武功上不可戰勝,有的心機上捉摸不透,有的氣魄上無出其右……

  「先禮後兵,一借不還?薛大人這樣講,未免是以己之心,度他人腹。」阡的聲音,好像比薛煥還渾厚,吟兒聽了忽然就踏實。

  吟兒也被一語點醒,不錯,陌路相逢,別人給你以高深莫測之感,是因為陌生,你會把他無窮放大和抬高,而如果「以己之心,度他人腹」,你給別人的感覺恰恰也一樣。吟兒收起瞬間生出的膽怯,最強的男人,還在自己身邊呢。

  吟兒驕傲地笑笑,現在阡的戰力,才是敵人最難以琢磨,阡才是他們心中最大的謎吧。再說了,從前她又不是沒有和薛煥接觸過,點蒼山下,她還曾故弄玄虛,蒙著面去恐嚇過他。

  信心立馬回來,吟兒帶上些敵意繼續封薛煥下面的話:「卻不知薛大人為何會頻繁地把輪迴劍借去又還來?薛大人次次先禮後兵,葉總鏢頭又是如何對他設計刁難?不妨就讓這冷姑娘也嘗試一番?」

  葉文暻適才沒有立刻做出回應,使得文暄更加確定,林阡的出現,對於葉文暻來說,一石激千浪,難怪竟失常——追尋了許久的女子,是陪著眼前人在漂泊於天下,當然介懷,怎不介懷?卻因吟兒的問話而緩過神來,葉文暻勉強一笑:「薛大人並未頻繁借還,而是在逼迫著葉某反覆得失罷了,薛大人公然強取豪奪,令葉某技窮才盡,就快要沒有對策。」

  「葉總鏢頭向來狡猾,不必自謙。」薛煥當然不悅,「不過,葉總鏢頭總不至於為了避我,就把輪迴劍拱手讓給一個不明來歷的女人。若是和每個對鏢物居心叵測的人都可以談條件做交換,恐怕葉總鏢頭的鏢局在江湖也維持不下去了,連最基本的行鏢規矩也沒有,豈不可笑!」

  冷飄零聽出阻礙,不作停留,轉身便走。葉文暻笑而相攔:「姑娘且慢,雖然於理不合,情況卻特殊。這位姑娘對這輪迴劍動機純粹、誠心相借,為何不可以給她機會嘗試?薛大人所慮固然周到,卻未免不近人情了。」

  薛煥冷笑:「是嗎?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葉總鏢頭又在耍花樣。借出去之後你又會怎麼把它周轉回頭,我不插手,在旁看著便是。」

  「薛大人這麼確定輪迴劍會借出去?我雖是開出了條件,可是這條件,常人未必能夠辦到。」葉文暻一擊掌,身後頓出五個彪形大漢,葉文暄薛煥皆有色變。

  「想必薛大人認得這五個高手,前次被薛大人奪去輪迴劍,是他們為我周旋了回來,現在讓他五人排著序給這位姑娘比鬥,為避免她有先禮後兵之嫌,比鬥點到為止。薛大人認為可否公平?」葉文暻問,把刁難薛煥的五個高手派給冷飄零去嘗試,到真是公平。縱是薛煥,也沒有搖頭。

  文暄輕聲向阡和吟兒解釋:「這五人是在我哥少年時就跟著他的前輩高人,他們合稱京口五疊,因為他們的名字很繁瑣,是鑫、森、淼、焱、垚,皆是金木水火土疊成……儘管是點到為止,我哥還是給飄零設了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啊……」

  吟兒一愣:「師嫂已經同意了這個條件,而且正在和第一個劍斗。師兄以為,她可以完成到第幾個?」

  「這五位伯伯,我在雲霧山參戰之前也劍鬥過一次,從金開始打,我也只能勉強闖到水火之間。基本上,很多淮南的高手,都止步於這一關,人稱他們是『水深火熱』之坎。」葉文暄不加遮掩,「憑飄零的實力,恐怕,只能夠在鑫前輩上一點點、與森老前輩持平,打得過他就已經是超水準發揮了……」

  吟兒蹙眉:「真是世外高人啊……連師兄,也只能打敗三個……」

  葉文暄嗯了一聲:「而且是連滾帶爬。」這麼一說,吟兒反到更增興致:「好啊,倒想試試我會不會也被止於水深火熱之坎啊!」說的同時,已見那深藍色身影攜劍擊敗了第一關鑫老的剛柔齊驅,往第二關森老屈伸自如挑戰去,果如文暄所言,先前略勝一籌的冷飄零,進入此局後稍顯吃力,也不知是體力透支還是實力如此,吟兒不禁對文暄豎起拇指:「文暄師兄真乃未卜先知。」文暄笑:「只因為,這些都是對我尤為重要的人,不想瞭解都不可能,印象太深了。」

  京口五疊,真正給適才安靜無聲的戰地帶來了驚濤駭浪,到並非那冷飄零的劍術平庸,而實在是因為,世上有太多出神入化卻名不見經傳的武功,千載難求一次現世,陡然呈現江湖,當然要給人別有洞天感!

  吟兒在嘆息薑還是老的辣之後,不免也為這冷飄零的劍法皺起了眉頭,費思量:這冷飄零進劍的方法技巧和力道,到很像我在建康見過的冷逸仙,她正好姓冷,難道是臨安冷鐵掌的後代?卻不必要窺測這姑娘的身世來歷了,現今她的勝敗更加值得關注。嘶一聲響,冷飄零的衣袖已經被森老的劍割了一道口,未流血,力卻被制約,文暄不得不擔憂揪心,然則素來臨事有靜氣的他,從不可能把焦急顯於臉上,看這冷飄零敗下陣來,也是文暄意料之中。

  「師兄要不要上前去,幫師嫂她扳回一局?」吟兒問。

  文暄淺笑搖頭:「我哥之所以讓飄零有嘗試的機會,是通過飄零讓天下人都看清楚了要借劍該有多難,並不是真的難為飄零;而飄零也是那種會審時度勢的人,定然知難而退。局勢發展到此,恰到好處,無須扳回。」

  林阡會意而點頭:「葉文暻通過薛煥等人,已經向天下說明了想『豪奪』很辛苦,現在,通過冷飄零,告誡的是那些妄想要『巧取』之人。」

  吟兒略有所悟:「師嫂是知難而退的明智人……是啊,其實,她好像也並不需要別人幫忙似的。」冷飄零的背影,忽然告訴吟兒,她身上有一種驚人的獨立。

  「葉總鏢頭手下果然儘是英雄,在下服輸。」此刻冷飄零明知受挫,收劍而回,平淡一笑:「還請恕在下冒昧,竟把葉總鏢頭的鏢當成了一樁平凡生意,現在才明白,輪迴劍對葉總鏢頭來說,並不一定是一樁生意這麼簡單。」

  「哦?」葉文暻忽然上了心,認真問她:「姑娘何以見得?」

  冷飄零笑道:「總鏢頭在不知在下身份來歷的情況下,便以這麼強的幾位高人來設計在下,旁人可以說葉總鏢頭深謀,葉總鏢頭恃強,可是在下卻覺得,葉總鏢頭此舉,是出於緊張。」

  眾人皆是一怔,葉文暻微笑捋鬚,點頭相看。

  「總鏢頭這麼緊張輪迴劍的得失,只怕保護之念已經超出了維護天下第一鏢的美譽這麼簡單。」冷飄零輕聲道,「若是誰要搶這輪迴劍,就不是傷了總鏢頭的信譽砸了您的招牌這麼單純,怕已經是奪了您所愛,害了您性命那般嚴重。如此一個至關重要的寶物,就算有一百個在下,也奪不來。」

  葉文暻笑著不置可否:「還不曾請教姑娘高姓大名,師承何處?」

  冷飄零抱拳:「在下姓冷名飄零,初涉江湖還不知天高地厚,誤以為葉總鏢頭只是個生意人。」

  「冷飄零……」葉文暻低聲微吟,「生意不在人情在。葉某與姑娘萍水相逢算是不打不相識,姑娘得不到輪迴劍,葉某可以轉贈其它。森老,是您打敗了她,不如把您身後那箱寶物贈給她如何?」

  不管說者有沒有意,聞者全部都聽在心坎裡,在場眾人視線雲集。薛煥冷冷道:「葉總鏢頭,何以不將這箱寶物明示?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種伎倆,騙得了薛某?你和這女子的戲,不必要再演下去。」

  「枉葉某當薛大人是老朋友,薛大人竟還不及這冷姑娘瞭解在下。」葉文暻令森老把運載寶物的馬車牽上前來,回看冷飄零,依稀帶笑,笑中卻不解何意。

  薛煥再不和這葉文暻說什麼,立刻轉過頭去吩咐麾下:「盯死她。」吟兒無意聽見,心不禁一凜,一句短短的盯死她,好像阡也曾用過的口氣。

  薛煥身邊站著的那武者兵器為棍,想必是金北第五的葉不寐,吟兒心情沉重,薛煥在金北的地位,等同於阡在南宋。那種人心所向一呼百諾,甚至超過金北人對軒轅九燁的言聽計從。軒轅九燁是薛煥的頭腦,薛煥卻是軒轅九燁的核心。

  「有薛煥在,鬼兮兮只能爭第二。」吟兒嘆了口氣。從薛煥的身上,依稀看見了些阡的未來幾年。阡會不會也能從陰影裡走出來,從此看淡恩仇,和這薛煥一樣,「服天下,不憑一刀一劍」?

  便即此刻,猛然一道黑影飛身掠過,直落冷飄零身旁,二話不說推開她就要將箱掀開,森老眼疾手快,不及提劍,以拳相攔,步穩拳剛,功底深厚,與來者正面相抗,一聲巨響震撼人心,黑影連退數步並未受傷,站定之後,眾人才發現半路殺出的原是那邪後林美材。

  「我只擔心冷姑娘中計,箱子裡會否有機關暗箭尚未可知,必須當面察看以防有詐!」邪後說得頭頭是道。葉文暻笑道:「這位姑娘,未免小瞧了我葉文暻。」

  「真荒唐,人家冷姑娘的安危,你著個什麼急?」海逐浪質問。

  「我自是要著急,世間一切女子的安危都繫於我心頭,我自然要保護好她們!」邪後玩味地賞著冷飄零,正經得不像假話。

  「狗改不了吃屎,見到美女就調戲!」海逐浪面色都變了,幾乎就要氣著衝出去,吟兒文暄一邊一個拉住。

  「那麼,姑娘是一定要打開我這箱子了?」森老的劍,亟待出鞘。

  「是又如何?!」邪後自恃落川刀一定在他之上,立刻一刀橫斬,不換氣地跟他比鬥,另一隻手卻扶著箱子邊沿伺機打開。眾人不便插手,只看那邪後刀法一如既往還是那麼一流,攻勢猛烈肆無忌憚,森之劍法輕便瀟灑,出手迅疾卻也不可能遜色,文暄目測他二人實力:「憑邪後,恐怕要到水深火熱。」

  「早點打!這女人再不揍就有恃無恐了!」海逐浪狠狠說,吟兒奇怪地盯著他,暗暗蹊蹺:海將軍,怎麼這麼緊張林美材?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6:0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47
第284章 刀劍緣,輪迴事(3)

    就任由著邪後和森老拚殺吧。吟兒清楚知道,此刻雖然有兩個人隔岸觀火、不動聲色,可那兩個人周圍才維持著最高濃度的戰鬥氣息——林阡與薛煥,最在意的是對方存在。

  對於薛煥來說,林阡絕對不是橫空出世的,和軒轅一樣,他親眼看著阡如何一步步背離大金、從可能的戰友變成了必然的勁敵,這一切,都毀於當年他們的縱容。而對於林阡來講,恐怕在未成名的時候,薛煥是阡最夢寐以求的對手,一年不出三刀的規矩,把薛煥牢牢地留在了巔峰,且沒有引起一絲不必要的殺戮,阡欣賞他,敬佩他,更想達到他。阡要想達到他,卻必須調整好狀態不能入魔,否則,只可能黷武反而迷失魂魄!

  吟兒回神看,那林美材果然又佔據了主動,急促刀法,逼得森老體力耗竭不少,她和冷飄零點到為止不一樣,招招都是專屬於邪後的不留情面!激亢熾烈如此,森老自然跟不上,吟兒剎那不敢看,看著看著,呼吸就被代入到邪後刀速裡去了,豈不是自己找死?!

  森老雖然落了下風,卻是恪盡職守,始終阻礙著她得逞,然而和太多林美材的手下敗將一樣,他唯獨剩下一個感覺:氣短招長!

  

  見森老氣喘吁吁,淼老豈能不管,蓄勢已久,頃刻提劍續接,林美材得勢而笑,她邪後最愛車輪戰,越戰越凶!

  卻顯然和文暄所述分毫不差,太多實力相近的年輕人,恐怕都會在水深火熱之坎停滯。「京口五疊的關隘不是擺設,每一關都好像有臨危點和死角,只不過出現的時間、次數、危險程度視對手而定。越是高手,考驗越艱難。」文暄如是說。吟兒點點頭:「而且,林美材不認得這京口五疊,靨銷魂看來也派不上用場,加上她傷勢未必恢復,頂多也就是和我們差不多的水準。」

  海逐浪為那京口五疊助威已然許久,此刻直拉住吟兒衣袖:「要勝了!要勝了!」吟兒趕緊回神,只見林美材一刀逆轉,這麼巧險勝了淼老,吟兒啞然失笑,海逐浪臉色大變,沮喪不已:「這樣子了還反敗為勝?淼老他太不給我面子了!」「淼前輩出手向來是以柔克剛比較惇厚,可能一時難以適應林美材的激銳戰術,不過遇到了焱,邪後就不會那麼輕鬆了,焱前輩很惡,通常在第一招,就可以害得你連滾帶爬。」葉文暄解釋。

  「好!」海逐浪大聲喝,足把吟兒嚇了一跳。

  焱前輩實在火旺,精神閃爍,人都說火曰「炎上」了,此人佔了三個火更是了不得,或許天聽見了海逐浪的內心世界強烈呼籲。一臉紅熱近似關公的焱老,第一劍就凶神惡煞地把邪後狠狠治了治,邪後沒有料想對手實力陡然提升了幾個檔次,因而措手不及被一劍擦肩錯過該是受了些皮肉之傷,然則她畢竟也不是省油的燈,站定之後立刻還以顏色,才不管這焱老攻勢如火炮,群雄皆全神貫注把眼神聚集於此,吟兒卻有些功利地問:「師兄,那垚前輩是哪一個?」

  葉文暄一愣,指著五個彪形大漢之末:「不就是那個嗎?」

  吟兒一怔,難以置信,原來這五個彪形大漢身高確實出眾,但論及相貌,垚老與另外四個有天壤之別,不僅不像習武之人,反到老實巴交、神色憂滯更像個莊稼漢。文暄看出吟兒的窘色,笑道:「垚老前輩的武功,今時今日,江湖中沒有幾個人有緣得見,所以我在猜測,今年薛煥會出幾刀……」垚老和林阡,明顯都具備令他出刀的足夠資格。

  吟兒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垚老,偶爾目光交接,他還憨憨地跟自己笑笑。

  焱老果然是過不去的坎,縱使在不換氣打法的林美材面前,他的精力也尤其旺盛甚至直把林美材壓在下風,如果吟兒能有這般一劍退刀的本事,一月前的決戰,吟兒就不會那麼累地打了就跑、跑了再打了。

  吟兒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了,按說此刻海逐浪應該在不停地鼓掌說:打得好,打得好的。這當兒他高興的歡呼聲有些衰弱,手也越拍越慢,唯獨眼神不變留在刀劍之間,嘴唇翕動著呢喃,明顯在走神。吟兒心頭驀然有什麼一閃——諸葛老頭說,海將軍的姻緣被人硬搶過去的,該不會……是邪後?不然,海將軍怎麼會如此關注她……雖然海將軍未必承認……

  邪後尚不知有人在給她拉郎配,邪後腦海中只想著如何能開箱驗明之中寶物究竟是否輪迴劍,寸步不讓,堅決死守,任憑焱老最後一擊直接鑽在她刀身上,那一刻急中生智,林美材藉著力道猛然把手鬆開刀一甩,比武是輸了,刀卻順著巨力循著方向直朝箱子削過去,愣是焱老,也不禁傻了,哪裡還來得及阻止!箱被邪後和焱老合力砍為兩半,隨著另一半摔飛直朝人群中打的同時,箱中之物也紛紛散落、齊齊呈現,卻真的並非輪迴劍,而是捲軸,若非文人雅士,才不覺那是至寶。

  吟兒咦了一聲,葉文暻竟贈冷飄零書畫嗎?

  冷飄零走上前去,將一幅畫卷緩緩鋪陳開來,林美材雖覺不值,也忍不住好奇探頭一看,見那絹上盡皆淡墨橫掃,也不懂得欣賞,說了句「竹子?」就不說下去了。海逐浪催馬而上,張頭一瞧,可不是竹子?!但這竹子以淡墨為背、深墨為畫,色彩運用獨到,明顯是名家之作。海逐浪詫異地對林美材問:「邪後手下不是有很多風雅之士嗎?竟不識得這作品來歷?」林美材搖搖頭,臉上是少見的謙虛,海逐浪哦了一聲,吹噓道:「我倒是正好知道,畫壇上能畫出這等『疑風可動,不筍而成』墨竹神韻的屈指可數,一定是文湖州竹派的。」

  林美材難得地沒有跟他相互奚落,反而在點頭聽他解釋,還問葉文暻是不是這樣,吟兒笑著看邪後,忽然覺得邪後還挺可愛。

  葉文暻點頭:「是啊,這一幅價值連城,正是出自名家文與可之手。」

  「啊,是這樣啊。」海逐浪還想吹噓、繼續贏得林美材的尊重,「文老先生近來身體可好?」真不該多嘴暴露短淺,林美材笑起來:「海將軍,文與可過世已經百年多。」海逐浪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眾將士趁這當兒倒是忽略了敵我,紛紛也笑出聲來。

  葉文暻也一笑,笑罷,卻蹙眉盯著冷飄零手中墨竹圖看:「筆如神助,妙合天成。文與可的墨竹,僅給世人呈現幾尺,卻有萬尺氣勢。」頓了頓,葉文暻卻把眼光移向阡,除了文暄,沒有人知道他最在意的人其實也是阡:「幾尺之現,萬尺氣勢,就像傳說中、林阡手中的飲恨刀……」

  阡微微一怔:「葉總鏢頭過獎,林阡現在的飲恨刀,對與錯,還懸於一念之間……」

  薛煥聽罷,低聲指教他:「看淡恩怨是非,總是要歷經一些過程,過去了自然就對了。」

  葉文暻不再提竹,回看薛煥:「現在薛大人可相信了?這箱中所謂的暗度陳倉,不過是幾幅名畫而已。」

  「葉總鏢頭以為,你有機會暗度陳倉?」薛煥冷笑,轉過頭來,敵意不減,「這一路上,與葉總鏢頭接觸過的所有人,薛某都已經派人跟上。」

  葉文暻鎮定而笑:「有薛大人這番隨行保護,這輪迴劍想來是穩妥定了。」

  「葉總鏢頭最好清楚,薛某奪定了輪迴劍!就算你有再多的京口五疊,再強的依附,誰敢參與周轉它,薛某必定不會放過誰!」一旦薛煥斬釘截鐵,滿陣金人劍拔弩張。

  葉文暻收斂了笑,嚴詞拒敵:「葉某也是守定了它!薛大人見識過我的不擇手段,也知道我葉文暻若不是真的有那個本事,怎麼會有膽子把風放到你大金去!」

  眼看著他二人驟然死磕,局面顯然一觸即發,只待雙方之主一聲令下,難逃一場生死血戰,抗金聯盟亦翹首齊待林阡入局,吟兒察覺氣氛凝滯,明白這即將爆發的戰火,敵我很難分明,若真正混戰一場,輪迴劍恐怕會下落不明。

  阡亦立場鮮明,止於葉文暻身前、薛煥對立面:「薛大人何不與我林阡戰一場?若要搶奪輪迴劍,必先過我飲恨刀!」吟兒點頭,即刻在他語落之後宣戰:「抗金聯盟,決不縱容輪迴劍落在外敵手中!」

  眾盜匪嘩然,明白得很:既然林阡將輪迴劍與飲恨刀並重,那抗金聯盟的立場鐵定了是保劍。心理驅使,在場川黔群寇,紛紛也確立態度:「當然是要把輪迴劍先留在我大宋!」「就算要搶,也輪不到外人說話!」「將這群金人驅逐出去!」何慧如手下全被煽動,「盟王英明」「盟主英明」之呼喝震天動地,直逼得魔門諸黨騎虎難下不知該如何選定立場,看此情形,對抗金聯盟依附才是上策,可是,見邪後冷若冰霜,魔門黨羽又怎敢去和林阡選一樣的立場?!

  

  聯盟群雄,卻不約而同地盯著薛煥的右手看——薛煥,誰敢參與周轉輪迴劍,你便不會放過誰,可眼前此人是飲恨刀林阡,你該如何實現你承諾的「不放過」!?

  情勢緊迫,眾人心頭只剩下獨獨一個期盼:薛煥會否出刀?!這期盼,曾令多少人望眼欲穿沒有得見,而這期盼,要小心翼翼地盼啊……

  這敵人真的很了不起,他不像別人那樣來勢兇猛卻被你的刀殺害,他不動聲色引你去挑戰而你未必有這個資格挑戰得起!可是不過他這一關,輪迴劍永遠都不會安妥!

  然而,薛煥從適才到現在,竟然沒有流露出半絲出刀的意願,而是深鎖著眉頭,他顯然也覺得牴觸,他比誰都清楚,不出刀就奪不了劍,而奪劍是他的使命理應赴湯蹈火!卻究竟是一種怎樣強大的力量,在牽制著這剛硬勇武的王者薛煥猶豫?!難道現在他還要權衡什麼輕重?他不知林阡可怕嗎?

  

  「葉文暻,倒是找到了一個最大的靠山。邪後,你的魔門,為何如牆頭草般,被氣勢嚇怕了嗎?」葉不寐體會到薛煥不願出刀,此情此景,敵眾我寡,當然要去打算林美材的兵力。

  何慧如清冷的臉上,閃過一絲對邪後的憐憫,從前的邪後,雖然與正道武林為敵,卻不能容忍金人插手南宋江湖內亂,可是現在,力不從心。身不由己的邪後,無從逃躲這個尖銳矛盾,到底是屈從金人,還是固守原則……

  正自思忖、尚未作答的林美材,忽然察覺腦後勁風急掃,下意識一閃而過,轉身出刀自衛相攔,卻看那來襲者白衣飄然,眉目如神,步履輕盈,劍意如絲,端的是劍中高手,人中龍鳳,然則這英姿俊朗的年輕人,似乎對邪後尤為不滿,還分明面帶怒容!

  邪後適才與焱老比鬥已久,體力耗損未及恢復完全,一時不能佔得上風,且這少年來得突然,邪後難免猝不及防:「是你?!」

  何慧如激動地在吟兒耳邊敘說:「對,盟主!就是他!慕容白衫……」

  吟兒一愣:「慕容……白衫?」可是這慕容白衫,為何像一個故人?!

  阡剛剛定神,猛然卻失神——那白衣少年,似乎是慕容荊棘阻攔不果之後提劍對林美材施加襲擊的,適才局勢緊張,沒有人可以注意到他,他襲擊林美材的原因很明確,他的話裡已經提及:「向棘兒道歉!你髒了她的衣袖!」

  顯然,適才林美材為了開箱而不顧一切把箱子往人堆裡打,正巧落墜慕容荊棘身邊,幸好沒有性命之憂,而只是髒了她的衣袖?

  可是,無暇去關心他話中理由,阡的吃驚與錯愕,忽然輪轉為一種欣喜若狂或悲喜交加,這聲音,聽了十幾年,上次模糊,這次卻清清楚楚,太熟稔,而這身影,這劍法,這容貌,他幾生幾世都不能忘!宋賢!?

  這個人身上不只是有宋賢的影子!這個人……不正是宋賢嗎!?活脫脫的宋賢啊!

  「不必……不必道歉……」慕容荊棘一反往常,憂傷地上前來要把他勸住,語氣柔和,目光中全然愛憐。

  這一幕,著實將群雄震懾,但凡認識楊宋賢的,無一不覺得那根本就是宋賢!相貌身形、氣質神態,無一不與楊宋賢相合!而令人吃驚的,又豈止是他和楊宋賢的驚人巧合?

  沒有人理解,他為什麼還活著?如果他活著,又為什麼會為慕容荊棘簡單的一次涉險而怒不可遏,為什麼會因為慕容荊棘溫柔的一句勸阻就真的動容,即使宋賢的確是情痴,出死入生只為紅顏喜怒,可那個紅顏,也不是慕容荊棘啊!可是說他不是楊宋賢,怎會和楊宋賢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即使吟兒和蕭玉蓮有八九分相似,甚至真的是同胞姐妹的長相,可蕭玉蓮的劍法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冒充得了吟兒!而眼前人,他適才僅僅兩三劍,劍中精髓,誰都立刻可以發覺——是潺絲劍的細膩精緻啊!長相可以巧合,聲線可以仿造,劍法,卻是每一個劍客的印記!

  時空錯亂?阡一瞬驚魂,激動下馬,已經控制不住壓抑許久的情緒,那一刻,真的可以把戰場爭鬥全都暫時拋開,不顧一切沖上前去,攔住這個已經失散半年之久的兄弟!十幾年的兄弟,錯不了,就是他!他沒有死,是錢爽道聽途說,是村民眼見不實,是事情另有了轉機!

  「宋賢!宋賢!原來你沒有死?!」阡一刀將他和林美材分開,喜悅地近乎失聲,這麼近的距離,無論如何也騙不了阡,他真的是宋賢,連出劍時候的小細節都沒有變!

  可是,阡迎來的,不是兄弟相認,而是眼前這白衫少年的一劍橫襲——白衫少年,緊緊把慕容荊棘攬在懷裡,眼神裡是一種要對至愛的負責和保護:「你要幹什麼?!」

  你要幹什麼?!充滿敵意的語氣。阡一怔,他不認得自己?陌路人的相逢,白衫少年怒氣漸漸消隱,可是卻在用疑惑的眼光注視著自己,從一而終都是疑惑!這樣讓人心疼的神情,竟然會存在於勝南宋賢之間?

  「宋賢,我是勝南啊,你不記得了?和你從小到大十幾年的兄弟,林勝南……」明明就看見少年的臉上閃過一瞬的憂愁,阡下意識地覺得,宋賢是故意裝成不理他,再前一步,卻遭到對面少年再一次出力阻斷,這少年,並沒有承認他是宋賢,這少年最信任和最愛的人,顯然是他懷中的慕容荊棘:「棘兒?他叫我什麼?什麼宋……宋賢?兄弟?」

  白衫少年蹙眉問,不管他是不是裝,都是對阡最殘忍的懲罰。

  慕容荊棘唇邊帶著得勝的笑意抬頭看了看阡,大聲告訴這少年:「不,他不是你兄弟!」

  不是兄弟!?七月十七之後,宋賢對勝南的宣判吧……

  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四面受敵的輪迴劍,陡然失去吸引和效應。死而復生的九分天下之楊宋賢,他的出現,顛覆了這場對決。

  驀然,瞠目結舌旁觀的抗金聯盟和黑(道)盜匪全都炸開了鍋:「那不是玉面小白龍嗎?」「怎生會復活?」「真的是楊宋賢嗎?他不是已經?」「世間竟有如此相似之人?!」「他一定是弄虛作假!他不想認林阡罷了!」「可是,和慕容荊棘怎麼會?」「他想躲林阡吧?」七嘴八舌,竊竊私議,原先緊張的箭在弦上,頃刻間煙消雲散。葉文暻也略微領悟出了些什麼,沉默旁觀,審時度勢:事已至此,混戰亦難以再被觸發。

  不止雙方手下偃旗息鼓,就算各自主帥、一眾高手,也沒有繼續哄抬戰勢之意。葉文暻環視四周,那林美材雖然是女流之輩,卻斷沒有趁人之危偷襲之意,在這種關頭,沒有再以落川刀向林阡復仇,也許是沒有把握,又也許是有她自己對敵的原則,原因不得而知,結果卻只有一個——在薛煥林阡都在場的情況下,邪後林美材沒有奪劍的第一等資格。

  而最棘手的敵人薛煥——葉文暻轉過頭去,意外地發現,薛煥竟也凝眸望著林阡和楊宋賢的方向,這個最棘手的敵人,如果沒有看錯,此刻他的神色裡,明明有一絲灰飛煙滅的愴然——薛煥也奪不了劍,適才林阡試探過他,他根本沒有出刀的意願,然而只要林阡在一天,薛煥就妄想再憑威嚴和凝聚力奪劍,因為林阡已經有拆除他威嚴和凝聚力的能力!

  事實上,葉文暻也早看出另一個玄機:薛煥,真不簡單,他剛剛若是出刀,就是把林阡的地位公然提升,就等於承認了對手已經強到了這個程度,雙方士氣,顯然一增一減……這一刀的較量,又豈止簡單一刀……出刀不利,不出刀也未必有利,這種兩難抉擇,也只有薛煥敢這麼輕拿輕放。只不過,這個會令他薛煥兩難的局面,除了林阡誰設?!葉文暻突然有些疑慮眼前情敵的實力:難說剛剛林阡的挑釁是不是故意,薛煥不僅是被他挑戰威脅,甚至適才已經在被他設計逼迫……

  驟然,卻明白黔西是最安全的地方。太多最危險的奪劍大敵聚集此地,只會相互制約相互脅迫。葉文暻一笑,他早就明白,越往西來,障礙越多,障礙越多,輪迴劍越好走!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47
第285章 兄弟三,復當年(1)逆鱗

    「葉總鏢頭,來日方長。」對待輪迴劍一向寧錯勿漏的薛煥,留下這句與葉文暻敘說過了無數次的話道別於戰場,然而,跟以往奪劍後意氣風發或失手時不甘讓步不同的是,這回薛煥的語氣,是漫不經心。

  當金宋武林皆為楊宋賢復生而撼,戰地瞬間風雲變幻,使得本來就未必呈現的煥阡之戰不了了之。沒有為林阡破格出刀的薛煥,語氣裡卻沒有該有的解脫,而是這樣的漫不經心。沒有留戀,頭也不回,彷彿,是因為不想看眼前一幕。

  又有誰,真寧願看到這一幕:曾是刎頸之交,又有奪愛之嫌,繼而誤會重重,一度生死茫茫,此刻,負疚的一方,卻被拒絕相認……

  陣地從這裡結束,苦海從這裡延伸。

  慕容荊棘捕捉到阡面容裡的震驚失望和不可思議,挽住宋賢的衣袖也要離開:「我再說一次,他不是你兄弟。」輕風般柔,言語刺骨。

  吟兒不能袖手旁觀任憑慕容荊棘胡說,衝動著立即拔劍恐嚇:「慕容荊棘你再講半句假話試試!看看你的嘴快還是我的劍快!」話音剛落,迎來楊宋賢的凌厲一瞥,潺絲劍劍鋒之上,透出幽幽寒氣,有一種潛在殺氣勢如破竹蔓延向吟兒整個人,只半刻,群雄驚見那一劍直襲鳳簫吟喉間,速如鬼魅,劍旨柔韌細緻,其中利害,可見一斑!饒是盟主劍快,也差點沒有攔得下,沒想到半年不見,劍法依舊清新自然,潺絲,纏思,沈依然噙淚相看,雲霧山還點滴心頭,自己卻將為人母。

  驚呼聲中,楊宋賢與鳳簫吟已陷入一番惡鬥,如果說他出於往事不肯原諒阡所以才否認他是宋賢,那麼,他真的會因為慕容荊棘的緣故就對吟兒殺機畢露?!不對,這決不可能!

  阡察覺到眼前少年和宋賢的不一樣——眼前少年一旦離開劍單獨來看,眼神是空洞的,目的是虛無的,似乎很喜歡挑釁,次次挑釁,皆是因為慕容荊棘!即使他是宋賢,也斷不是一個完整的宋賢,似乎,失去了什麼……

  真氣彌滿楊鳳劍側,吟兒一臉肅殺,縱使艱難,毫不退縮,阡可以體會,吟兒她絕對不容許有誰對自己背叛、欺騙和傷害,所以為了捍衛他從來都不假思索、全力以赴,他從前,也竟沒有發現吟兒的心意……可是吟兒,我怎捨得你被牽涉,你還傷病未癒……

  阡斂起悵惘,飲恨刀極速入局將吟兒護在身旁,毫不猶豫砍在潺絲劍上直將宋賢逼人攻勢壓制,有他在,當然制得住宋賢:「慕容荊棘,回聯盟去,想好怎麼向我解釋!」

  遏制交鋒的同時,他厲聲給慕容荊棘施令,慕容山莊沒有反駁的可能,只能夠選擇先行撤離。

  吟兒冷笑,看著撤劍而回、若有所思的宋賢:「楊宋賢,不必再裝!你的劍出賣了你!」

  阡與宋賢,猛然都是一怔——

  「飲恨刀,真的有這麼靈嗎?楊宋賢啊楊宋賢,最靈的,是人的心,和人的眼睛。是你的猶豫,出賣了你!」阡永遠都記得,夔州早秋的山崖旁,他和宋賢的反目,源於他率性而為的這個舉動,他一生都忘不了那次的傷害,而宋賢呢,是不是也還耿耿於懷?或者說,他失去了記憶,但心裡,還留存了一絲印跡……

  宋賢帶著些許疑惑,轉過身去隨著慕容荊棘走,有幾次想回頭,卻終究沒有。

  「葉總鏢頭,抗金聯盟會保證你的安全,希望你合作。」目送慕容山莊離開,阡首先要做的,是確保葉文暻留。

  「甚好。葉某也有事要與故人商議。」葉文暻點頭,適才對峙,還不曾與文暄招呼,此時終於不必遠遠示意。

  望著楊宋賢遠去背影,吟兒設身處地,知道阡心中憂傷,不得不輕聲諏謊:「勝南,他應該……不是宋賢……宋賢的劍法,始終不會這麼凶。」

  阡並非想像中的憂鬱表情,相反,對她微微一笑,似乎釋然:「不管他是不是,他都逃不掉。」單憑這強顏一笑,卻已是大將風度。

  葉文暻側面看著他淡定笑容,不像是不滿二十歲就應當有的,暗暗心驚,最近林阡身上發生的一切葉文暻都略有所知:接二連三的劫難變故和不如意,林阡都是這樣度過去的吧,難怪連文暄也心服口服,他的經歷甚至比文暄還要多還要複雜,一波三折,卻終究造就了他高屋建瓴的眼光、一盟之主的氣魄。

  葉文暻嘆了口氣,腦海中一閃而過的,依稀是韓侂胄府上,藍玉澤的秀色殊容,和臨安深宮,郡主的神姿豔發。

  「給我安排和江中子的見面,暫先不要透露給林阡,他要問起,就說我與江中子是同鄉。」葉文暻走到文暄身邊,低聲說了這第一句,文暄點頭,葉文暻移開視線回到那風塵僕僕的冷飄零身上,她正在將書畫盡數整理收藏好,沒有人幫她,也無需有人幫她,葉文暻洞悉地笑:「這冷姑娘,看來是獨來獨往慣了。我聽文昭提起過她,當年你不要郡主,就是為了追求這個神秘女子,今日一見,果然是你喜歡的類型。」拍拍文暄的肩,葉文暻笑著說:「留下她吧。莫要再像我一樣,拴不住郡主的心。」文暄輕聲嘆:「哥其實也明白,郡主本就不可能被錦衣玉食的生活拴住,離開那種環境,郡主反而如魚得水。」

  葉文暻默然聽著,片刻才問:「林阡現在,可以探到她的行蹤嗎?失蹤了這麼多天,也不知郡主還安不安全,如果事態嚴重,我會去找官兵來調遣。」

  文暄一怔:「現今魔門實際已經遍佈我們的人,一旦有風吹草動都瞞不住我們。哥無需擔心,金人的目的是用郡主威脅林阡,所以郡主性命不會有危險,不過,郡主行蹤一直是謎。據我們的推測,恐怕郡主被金人藏在了黔西的最隱秘處。」文暄察覺出葉文暻的擔憂,頓了頓,才說:「最隱秘處,莫過於魔門最深、魔王的居住地,一般人很難尋路進去。」

  「那麼,林阡現在,可有了救援的計畫?」葉文暻鎖眉問。

  「魔村最深處危難重重,可能要先經過幾個高手探路才行,而湊巧的是,楊宋賢很可能對魔村路非常瞭解……」文暄回答,「不知他能不能和聯盟合作,如果可以,事情會輕鬆許多……」

  「經過這件事,林阡又該如何確保他和郡主有未來……」葉文暻淡淡地說。

  

  在回聯盟駐地的路上,與文暄一樣,無論是誰,最在意的皆是宋賢的復生,第二才是薛煥的藏刀。

  阡對突發的一切都心中有數,白衫少年,如果他真是宋賢,也只是一個失去記憶的宋賢。復活,卻失去了記憶,七月十八戰地發生的意外,如果錢爽打聽的沒有錯,那唯一的轉折點就發生在金人棄屍之後。

  「金人棄屍,村民們都以為事情結束了,可是那晚的事情偏偏就沒有結束,還在繼續——又有了另外一個人來,那就是慕容荊棘。」阡推測給隨行的海逐浪、吟兒聽。

  「慕容荊棘,她沒有參與夔州之戰……」吟兒回憶說,「但是,慕容山莊是一到夔州就立刻趕到黔西來的,現在想想,是急了點,難道說,是因為救了一個瀕死的宋賢,而刻意躲著我們?」吟兒越想越通:「哼,我還以為慕容荊棘只是為了和司馬黛藍較勁才這麼著急做第一撥人馬來黔西,原來她最著急的是把楊宋賢和你徹底隔離。當我們還在夔州等宋賢出面,宋賢卻已經在黔西等我們了?!好一個陰險的慕容莊主!」

  「是啊,她不僅救了當時瀕死的宋賢,還用了半年的時間醫治和照顧他……」阡輕聲說,「她一直想要得到宋賢,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這個機會,這個改造他的機會嗎?」吟兒忽然冷汗直冒,「她不會給宋賢灌了半年的迷魂湯吧?難怪宋賢不認識你……」

  「宋賢失去記憶,不一定全由她所致,也許是傷勢過重,也許是存心忘記,可是有一點一定是她能促使的,就是宋賢對我的感覺和印象。半年之久,宋賢一直喬裝,不願與我們有所交流,你覺得,慕容荊棘到底和他灌輸了什麼?」阡剖析著,「他對我的所有認識,一定都建立在慕容荊棘的基礎上。」

  「現在的宋賢,可能只聽慕容荊棘的一面之詞了。」吟兒點頭,忽然有些傷魂,一個人真的可以喪失記憶嗎?包括曾經那麼深愛的藍姑娘,宋賢也忘記了?

  宋賢復生之變,群雄皆百感交集,待到撥馬回營,發現吳當家也聞訊趕至,喜形於色:「真的?那個真是宋賢?簡直有些難以置信!」一向沉穩著稱的吳當家,極少有這樣直接的神色。可是,宋賢有這樣的份量,他的生死,和新嶼、勝南從來都綁在一起,密不可分。

  「新嶼,我可以肯定他是宋賢。」阡淺笑著,對於吳越來講,這當然是個天大的喜訊。

  吳越聽到這樣的說法,更增喜悅,毫不掩飾地罵:「錢爽!你真是辦事不力!」責罵的同時,興高采烈。

  「不過,我們認得他是宋賢,他卻未必認得我們。」

  吳越如同被潑了冷水,一呆:「怎麼?」

  「他可能缺失了一些記憶。」阡輕聲道:「具體原因,我還需向慕容荊棘問清楚。她一定沒有料到宋賢會突然衝出來被整個聯盟都看見,我不會給她時間組織謊言,現在就要讓她說實話。」

  

  遠處天色,一抹寒青。

  殘山剩水,於人間交錯糾紛。聯盟內外,亦是殺氣叢生。

  爭鬥不歇。

  戰局中,白衫少年倜儻風流,溫文爾雅,劍隨心動,細緻柔和,劍之意境,令人忘返流連,一旦離開了潺絲劍,白衫少年就不對勁,如勝南說的那樣,他不認得勝南和新嶼。

  劍影之外,是刀光縈繞——他不認得勝南,所以,他和勝南的對話要通過動武才能進展。

  當聯盟立即興師問罪、脅迫慕容荊棘講實話,慕容荊棘根本沒有理由狡辯,所以臉色蒼白地向宋賢示弱,而宋賢,竟為了這個無關緊要的女人向勝南再度宣戰。眼前交鋒,無可避免,已經連續了兩炷香時間。

  三兄弟一同長大,新嶼無數次這樣見識過勝南和宋賢切磋武藝,他也是這樣站在一旁,看著他們各自的刀法劍術步步提升,看著他們彼此的容貌氣度悄悄改變。刀劍中,摩擦出的,是光陰飛逝。就是這樣看了十幾年,林楊二人的刀光劍影,曾是新嶼最眷戀的一道風景,謂之風景,是因為從來只傳遞兄弟情,刀劍之爭再揪心,也不擔心。當年,以為要這樣,看一生一世,甚至於三個人就這麼一直在一起闖蕩江湖,遇不到各自的伴侶。

  新嶼眼眶忽然有些濕潤。

  一回味,若干年,還是同樣的兩個人,飲恨刀林阡、潺絲劍楊宋賢,相貌皆是天斧鑿就、神筆勾描,一個刀法慷慨悲壯承古風,一個劍術清新素雅辟新徑,周圍一切都褪色。太熟稔的景象,教新嶼不得不回到當年的泰安去,去看,去聽,去想……宋賢,你總喜歡玩笑著大喊:新嶼,新嶼,快來救我,我快要被他砍了!可現在,為什麼你劍尖和你的表情一樣寒,你要砍他,眼裡也根本沒有我的存在……

  「你不必讓我!拿出你飲恨刀實力來!」宋賢挑戰的口吻。

  「你也不用再逃避現實,你不會連自己的過去都不想瞭解!」勝南厲聲道,「你難道從不曾懷疑過,你是從何而來,你姓甚名誰,你劍法來歷,還有她為什麼要你遠離聯盟!」

  這世上,所有的愛恨都在等待同一個人。吟兒在側看著勝南宋賢兵刃相見,回憶起夔門外的離奇一夜阡對自己的反常作為,此時更明白了,勝南與宋賢的關係,早就透露在他的夢遊之中,他要懲罰宋賢跳水,他在教宋賢跳水的時候卻要把宋賢護在懷裡……也許,在宋賢愛上自己最好兄弟的愛人一剎那,已經注定了這愛恨矛盾的糾纏!

  「是,你是叫楊宋賢。」發現了宋賢眉間有無限動容,慕容荊棘知道她藏不住他的過去,索性講實話,林阡的這種引導,壓迫得她無路可逃:「你的確是他們說的楊宋賢……可是,他不是你的兄弟!」

  慕容荊棘這一讓步,就是宋賢回歸的開始,吟兒、文暄、海逐浪等人皆是大喜,以為宋賢會因此而領悟,誰知慕容的低頭,卻更激得宋賢反叛,他不妥協地冷笑:「是啊,我叫楊宋賢,你們可以走了!林阡,請你帶著你的這群人離開!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我不是你的兄弟!」

  我不是你的兄弟!這次不同,這次斬釘截鐵否定他們兄弟情的人不是慕容荊棘,是楊宋賢自己!那一瞬,群雄全然大驚失色,新嶼幾乎攥緊了拳,也恨不得上前去將宋賢擊倒!

  林阡的臉色也全然更變,驚詫震懾敵不過憤怒,飲恨刀猛然發威,力道狠勁,有不可方物之豪氣,不管楊宋賢還有沒有下面的話,一刀已經橫在他脖子上,一字一頓,他控制著宋賢的潺絲劍僵滯:「楊宋賢,你給我聽清楚,這麼多年來,無論立場如何,形勢怎樣,厭恨也好,憎惡也罷,我林勝南從來沒有否認過你楊宋賢是我兄弟!你同樣也是!也必須是!」沒有嘶吼,沒有咆哮,只是他最憤怒時候的一道命令,說的同時他聲音還像從前一樣略帶感傷,震撼著新嶼的心頭。他們三兄弟都曾患難過,患難的時候,勝南的語聲,和宋賢的呼吸,幾乎是他黑暗中的明燈,沒有人會帶別人衝破黑暗的世界,只有大家一起衝破!

  宋賢顯然驚愕不已,潺絲劍脫手而落,勝南大怒著轉身就走:「我留給你時間考慮,要不要和聯盟合作!」

  新嶼走到宋賢身邊,觸碰到那把熟悉的潺絲劍,九尺男兒,難忍淚水:「像夢境一樣,死去又活來。你真的是宋賢……」宋賢回過頭來,唇翕動,似乎有話要問,卻迷茫打量他,不認得他。

  「宋賢,只想讓你知道,從我吳越在紅襖寨第一天開始,生死便與你二人不離,出謀劃策全聽他,強攻敵人我當先,凝聚軍心你第一。只有三兄弟齊心協力,才使得我紅襖寨銳不可當,他是我的動力,是你的支柱!結義兄弟,豈能說不認就不認!」

  眼前這相貌堂堂,魁梧英俊,好像認得,好像還是不認得,宋賢無法填補這個缺失,他也無法接受突如其來。

  慕容荊棘淒然抬頭,語帶嘲諷:「吳當家,什麼三兄弟同生共死?真正到林阡和宋賢決裂時,你次次都站在林阡的那一邊。」

  吳越冷笑,白了她一眼:「是嗎?我只知道,只有藍玉澤那樣的女子,才值得林阡和宋賢爭搶!」

  慕容荊棘臉色大變,慘白地嚇人。海逐浪只覺快活,差點拊掌叫好。吟兒忽然對慕容荊棘平添了一絲憐憫,為情所困的女人,可惜她的方式太惡毒……

  群雄正要離開,宋賢卻即刻沖上前來,攔住走在最前面的吳越:「等一等,我想知道……你口中的那個女子……她,是不是喜歡白衣?」

  風側寫著慕容荊棘孤獨美麗的臉,吟兒明明看見她雙肩微顫。

  沈依然正站在吳越身側,顫慄著問:「你是不是、經常在印象裡有個白衣女子?」

  宋賢盲目點頭,期待地看著她。

  沈依然心裡不是沒有妒意,瞬間爆發,帶著冷笑:「是嗎,楊少俠,你就這麼確定,那白衣女子不是你的棘兒嗎?!」

  「夠了沈依然!這裡還輪不到你來說話!」慕容荊棘瘋了一樣地叫嚷,一改過去在人前的深邃冰冷,她有氣無力地逐客,嘴角帶著淒然的笑。她似乎想哭,卻流不出眼淚。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48
第286章 兄弟三,復當年(2)孽緣

    記憶零零散散,白衫少年獨自倚石,默看天邊月。

  也許,他和那個叫林阡的少年真的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是命運嗎?它沒有辦法用常理來鐫刻這份情,所以只能通過思維錯亂、時空混淆……

  零落的片段在記憶中穿梭來去,全都是碎片,無法拼接,卻真的有些事情有些話,一想起就被扎一次。

  「我不是你兄弟,請不要打擾我的生活!」如果這句話脫口而出是因為衝動,那麼,為什麼說出口之後,脈搏會跳得很急,心虛得想喘息?也為什麼,竟預感到林阡他會因為這句話而憤怒,強迫自己收回這一句!?其實,自己潛意識裡很清楚,「兄弟」這兩個字,是林阡的逆鱗,是林阡的隱痛,是林阡最在乎最不能容忍被否定的關係?然而,自己在否定的時候,分明還夾帶了一種莫名的愜意,像報復一般的快感……

  蓬鬆的記憶忽然有了一線繃緊,一句類似的話猛然懸浮心頭:「有本事就跟我搶女人,管我們是不是兄弟!」他驚醒,太清晰,像昨天發生的一樣,可是這句話發生的情景屬於黑夜,再回憶下去,卻宛如被水淹沒的窒息……

  這句話,是我向他說的嗎?他,要搶奪我的女人?而我,竟然要把女人讓給他?「管我們是不是兄弟」,最關鍵的應該是這一句吧,他像今天一樣被觸怒,緊接著,緊接著發生了什麼?

  宋賢生硬地回味著,吳越在臨走前諷刺的一句:「只有藍玉澤那樣的女人,才值得林阡和宋賢爭搶!」藍玉澤,林阡和宋賢爭搶,是林阡去和宋賢爭搶啊,結合自己的那句「有本事就跟我搶女人」,他近乎肯定,身為盟王的林阡,竟為所欲為來搶兄弟的女人!?

  可是,她真的是我的嗎?

  今天林阡的身邊,沒有一個是她,她,藍玉澤,她在哪裡,長了怎樣模樣,我夢境裡那模糊的人,她如果真是我的女人,我不可能每夜都只夢見她的背影,她從來沒有轉過身來、面對我……

  「對不起,我只是……不想看見你再被他傷害……」這時候,慕容荊棘幽怨地走到他身後,他不忍責她。

  「其實,我已經明白了我和他的關係,我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們愛上了同一個女人,反目成仇。」他嘆了口氣,被記憶誤導,他始終想反了方向,顛倒了他和勝南的位置。

  慕容荊棘一怔:「你要離開我,回去他身邊?」寂寞臉龐,兩行清淚,教他如何敢傷害。

  「不,我沒有想過要回去。」他挽起她的雙手緊握,溫柔地說,「不管從前發生了什麼,現在我愛的是棘兒你,我既答應要保護你,就一生一世在你身邊……可是,剷除叛徒不光是他林阡一個人的事,我探了這麼久的路,就是為了殺了那叛徒。之前不與聯盟交道,是以為我們是陌生人不相往來,也不願為棘兒你節外生枝,現今懂了個中聯繫,斷不會逃避他們,不管之前林阡到底對我做過什麼,我都不會袖手旁觀。」慕容輕輕點頭,宋賢的意識,隱隱還是不願背叛林阡……

  「不過我答應你,事情結束之後,我和他們就不會有任何瓜葛。」

  「就一輩子,與我在慕容山莊?」她眸子裡閃出受寵若驚。

  「我聽你說了半年之久的姑蘇,早就有了想去的衝動。」他笑道。

  「這邊事情平定了,那邊的事情,恐怕也會有困難……」慕容荊棘垂眸,卸去往日冷豔,襲上一絲柔弱,安靜地靠在宋賢懷裡,喃喃道:「宋賢,宋賢,我原先便不將所謂臉面、所謂貞節看得多重……只要得到你,得到你……」

  「不要去想困難,想一想去夜半楓橋,聽著鐘聲賞月是不是也很不錯?」宋賢仍舊輕鬆地笑著,他總是沒有像她這麼多的煩惱,她喜歡他的簡單。可是,表面安靜的慕容荊棘,心裡卻百折千回——宋賢啊宋賢,其實,你去過夜半楓橋啊,賞月,你和她在平江賞月,她曾經說過:「真的很憧憬臨安那地方,西湖上賞月,也許是另一番景象呢……」我慕容荊棘真是愚蠢,時隔這麼多年,連情敵無心的一句話都還記憶猶新……可是,你最想去的地方,一定不是姑蘇,而是臨安……

  「你……竟不想知道,你夢裡,那個常見到的白衣女子?」她禁不住顫聲問,她刻意沒有穿白色,以在聯盟維持她可憐得卑微的尊嚴。

  「藍玉澤……也許,是我這一生永遠觸碰不了的一個夢吧……」他深情地凝視她,「棘兒,世上誰對我最真心,我不會不清楚。」

  「既是這樣,那便答應了林阡,事情解決了,我們立即動身回姑蘇。」慕容終於如釋重負:藍玉澤,我就這樣,得到了一個世上最優秀的男人……你輸了……

  宋賢心頭僅剩下一絲困惑:林阡,林阡……這個名字,其實並不是那麼熟稔……

  他總是不記得,多年以前,那個男人並不是叫做林阡啊……

  

  也是多年以前,大金的諸多高手,沒有誰能想到,有一天飲恨刀林阡,會令他們個個談之色變。

  或是潛能,或是機遇,總而言之都是奇蹟,拋開他在巔峰期的事業鼎盛不談,在他壓力排山倒海的低谷期,他一路狂掃,倒下的竟還是一大片敵人。

  軒轅九燁、解濤、楚風流與薛煥會合之夜,方知薛煥也已經和林阡狹路相逢過。為何薛煥沒有為林阡破格出刀,反而藉機離開不了了之,饒是軒轅和楚風流也難以理解,想探問,卻不知該怎麼探問個中緣由——與薛煥這樣一個最真最直接的一個人交談,他們卻無奈地必須用最假最轉彎的話,薛煥,他的真性情不是武器,可是建立在金北第一威信上的真性情,著實令這些在江湖混跡多年遇事心眼不少的高手們難以應付。

  楚風流於是輕聲地,裝作不經意間提起林阡,並未指名道姓:「就像、又回去了當年,也是我們金北前四,也是有金南協助,當時是紅襖寨,現在還是這三個。」楚風流說罷,望著眼前薛煥,只嘆這王者的容貌,就像封印般天生就賦予了薛煥。

  薛煥微微一驚:「還真是不錯,真的很像當年的情景啊,吳越、林阡、楊宋賢……只不過,其中有個敵人已經由暗變明了。」他爽朗地笑著看楚風流,「還是你眼光獨到,你當年說過,紅襖寨絕對不止吳越和楊宋賢兩個人,暗處的敵人最危險。」稍帶不滿,他嚴厲地問:「現在的情勢比當年明晰,為何我們的戰績還不如當年?」

  「因為當年的他,還沒有遇到飲恨刀,有實無權。」軒轅淡淡地說,「煥之,你我二人都曾或多或少與他有過接觸,你應當比我要瞭解他得到飲恨刀之後的變化。」

  「哦?」薛煥有了些興致,「你看出了什麼變化?」

  「他在山東的時候,刀法雜糅,喜好用刀使劍術,刀法比平常人快。可是,重遇他,覺得他的刀變慢了,境界在拓展,氣勢在擴張。刀慢了,可是刀路更難以預料。」

  「那不是刀慢了,而是刀路滿了。」薛煥概括著軒轅的話。

  楚風流一聽,亦覺如此,笑著說:「真有幸我們是他的敵人,在這種情形下,不做他敵人,可能光芒都被他掩蓋。」

  「可惜他現在,還是不足以挑戰我。」薛煥說畢,軒轅等人皆一怔,原來薛煥並不介意提起白天的事。

  「為何煥之不願出刀?以他現在的實力,難道還不配?」軒轅問。

  「等他哪一天,對恩怨能一笑置之了,才可以挑戰我。」薛煥說,「以他現在的狀態,即使能勝了我也沒有用,他要的,並不是打敗誰,而是找回他自己。這個坎,都是九燁你的計畫引起的,他一時半刻過不去,過不去,就沒有資格挑戰我。」

  軒轅點頭,薛煥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我也清楚他現在這種狀態,這種『我精神很好你來打我吧』的狀態,等敵人精疲力竭,他才恰到好處,可是敵人奄奄一息時,他正巧體力最旺盛……這個狀態,沒有對手,自己卻也難自控,他明顯不能忍受。」薛煥如同有切身感受,黯然壓低聲音,「當你對一件事不能忍,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接受它,一是超越它。」

  「我當然,是要讓他接受。讓他永遠地停在這裡。」軒轅柔和的語氣。

  「現在他得遇楊宋賢,很可能會找到魔門的路。」薛煥探問,「你又將如何行事?」

  「他不會那麼快。」軒轅一笑。

  「拖住他,是用那名叫雲煙的女子?還是用柳峻轉移他視線?」楚風流疑道。

  「暫先都不用。」軒轅冷笑,「王妃,這次是與他正面較量,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

  「哦?那我便等著你的好消息。」薛煥帶著欣賞的笑容,「九燁,風流,你二人合力,不可能拿不下他。」

  解濤名義上在旁聽著,卻一直沒有吭出一聲,此刻看他轉頭看向自己,知道再也無路可逃,微微一顫,軟綿綿的任由宰割的眼神,惹人憐惜。

  「子若,你隨我來。」薛煥的笑容裡,真正包含了太多寵溺。

  解濤不敢怠慢,隨之而去,背影優雅,卻明顯可憐,楚風流與軒轅斂色看著這荒謬一幕,其實,這麼多年,本應該習慣不該問的不問,也不太願意理會別人的人生。

  相視一嘆,楚風流輕聲說:「真想看看,薛煥和林阡的比試,究竟誰會被誰斬落馬下。」

  「原來你更希望我不插手,讓林阡恢復心態去挑戰煥之?」他蹙眉。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天驕大人怎麼說,我就怎麼做。」楚風流淡然一笑。

  

  流蘇帳外,香燭紅。

  易裝容,解濤盛妝華服,只為了給另一個男人玩味。

  他何嘗喜歡冗長的衣裙在身後累贅,珊珊細步,絳色點唇,桃花面,柳葉眉,那些,本應都屬於女人啊。他曾經,也想追求的女人……

  薛煥,每一次都以不同的要求安排他的服飾裝束,甚至於髮髻唇色,都由薛煥欽點,一旦有不如意,薛煥會毫不掩飾地露出凶殘,勒令他怎麼做怎麼表現……而他,金北第三的狂詩劍,何以就漸漸屈服,何時已經不再反抗,任由薛煥把他當成閒暇時的玩物,滿足薛煥這個病態的嗜好,從來沉默,從來溫馴,從來卻膽顫心驚。

  正襟危坐,等候薛煥回來,強打精神,卻難改倦意——薛煥突然離開與賀若松等人議事去,這個變故,並沒有解救解濤,反而更將他懸吊……

  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察覺到身邊有了薛煥的氣息,驚恐地明白,自己剛才,因為太睏倦真的睡了過去。他知道薛煥正在俯瞰他的臉,他也知道自己根本可能又一次惹惱了薛煥,他卻真的不敢睜開眼面對薛煥,只能繼續假裝熟睡。

  「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

  解濤忽然聽到薛煥喃喃唸著這一句,迷迷糊糊中,看見薛煥面上帶著些許欣賞的笑,陡然間才感覺全身放鬆的舒適:薛煥沒有發怒,薛煥沒有發怒……

  他明明不應該這樣弱小,他是狂詩劍,他出道的那一年連挑金北多少高手,好不容易才得來的第三啊……只是比之同類,他有纖細的腰肢,嬌柔的軀體,精緻面容,明眸皓齒,如果這也是錯的……

  薛煥要抱著他才可以入睡,薛煥強硬地攬上他的腰已經習慣成自然,薛煥第一次碰觸他的時候笑著說,有了你,何必還要天下的女人,他以為是玩笑,結果不是……

  他,解濤,宛如深陷沼澤,醒來後,就再也沒有睡著,聽著薛煥輕微的鼾聲,他驀然有種想哭的衝動——真是沒有出息,薛煥說「你隨我來」,你為什麼就緊隨而上,你竟在你心儀的女人面前那麼窩囊,解濤你真是丟臉,你早就沒有臉再見風流。

  還記得,「男兒相貌當如是」,是風流說的,風流曾經激賞過他的相貌,可是現在,他除了相貌之外,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給風流呈現了……

  生命裡,只剩下一個男人的聲音:「你解子若,從此以後再也離不開我薛煥。」「子若,你隨我來。」「子若,還是檀色比較好看。」薛煥的所有命令,他向來逆來順受……每每到這個時候,除了強烈的羞恥感和罪孽留下,他根本沒有反叛的力氣。

  天明之後,他帶著破碎的心情和憔損的容顏,在金軍的守衛中漫無目的地走,竟有人比他還要早,站在路口彷彿等他,楚風流。她似乎也沒有睡多久,卻比任何人都容光煥發,幾乎沒有誰可以做到像她一樣,俊逸的同時保持嫵媚。

  她靜靜地看著解濤,眼光中明顯是擔憂居多,卻化之為一笑,上前來:「虎質羊皮。」總是體恤人意,說的話一直是鼓勵。

  解濤一愣,悲哀地搖搖頭:「在薛煥面前,我只是任憑糟蹋的羊羔,沒有一絲虎的資質。」

  楚風流微笑否決:「這世界就是這樣,沒醉的人強說自己醉了,醉的人硬說自己沒醉,沒有才幹的人愛現,有才的人喜歡藏掩。你一向都是深藏,不壓迫到極限,就沒有爆發的動力。」

  「但願你說的那個,真的是我。」他心情,才略微有些好轉。

  「我和天驕大人將去魔村部署,王爺這裡,還需要你來保護。」

  「珍重。」解濤僵硬一笑,他也感覺到風流說的不錯:事情跟當年一模一樣,主要的敵人還是林阡吳越楊宋賢,唯獨有一點卻變了——當時的風流,是大王爺的心愛,現在,卻是二王爺的依附……她的俠骨柔腸,禮賢下士,正補了大王爺的不足,而聰慧鎮定,魄力奇偉,正是二王爺之缺憾。風流,當年的我,真不應該不自量力,真不應該想入非非,喜歡一個人,竟忘記尊重她,我現在,終於得到了報應,只能夠遠遠看著你,卻站在一個霸佔我的人身邊……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6:1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48
第287章 兄弟三,復當年(3)枝節

    攜輪迴劍停留戰地,葉文暻著手的第一件事,便是與江中子的會面。短暫交流,匆匆過問,葉文暻料到話題只要有關郡主就必定不離林阡,可是料不到,江中子的立場隱約竟有所改變——江中子,他好像忘了郡主應是葉家的人,反倒一直在為郡主與林阡心酸、憤恨、遺憾,江中子雖然言辭不甚激烈,可是無意流露的一切,葉文暻都可以強烈地感覺——

  「郡主一日回不來,林念昔都洗不清嫌疑,我不會公開她的身份,那麼做便宜了這個女人。」

  葉文暻記得,江中子說完這一句之後,自己只是苦笑著問他:「江中子,連你也覺得,郡主應該排除萬難、跟隨林阡是嗎?即使,是跟別的女人分享?」

  這一句,把江中子問傻在原地。

  葉文暻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問出一句如此滅自己威風的話,事實勝於雄辯,郡主寧可為了林阡漂泊這麼遠……

  但是林阡,你和郡主總算年紀都太小,隔得又太遠,不瞭解帝王家的一切。兩個世界的人互相吸引,可終究,還是會有不同的人生際遇……

  天明,仲春的黔西,不見臨安的繁華氣象,只有戰地的蕭索光景,葉文暻遠遠看著林阡與鳳簫吟帳外調兵遣將的身影,感慨萬千:郡主,當他們生死與共的時候,你在哪裡?他屬於戰場,你屬於安謐……戰場,自古以來無非兩種氣氛,忙碌緊張、死寂荒涼,林阡和鳳簫吟可以選擇拋開一切爭戰不休,可是郡主你可以嗎?你是金枝玉葉……

  移開腳步,很想就這麼把郡主的身份告訴林阡,然則這裡最多的是肅殺的氛圍和堅硬的神色,兒女私情,怕是容不得在這裡討論。

  現如今,唯有期盼林阡早日攻克魔門,魔村裡那些深遠荒僻的路,想必要由他和楊宋賢等諸多高手先行探訪開拓。不過那幫居心叵測的金人們,顯然會因為事態不妙而預先加足了防備。葉文暻熟悉這一戰的局勢——要救出郡主,不是想像中的輕而易舉。何況,對於自己,是救出郡主,對於林阡,卻是平定黔西。算上整個黔西參差不齊的魔人,和大金層出不窮的舊敵,這一戰委實艱難。

  葉文暻思前想後,終於決心靜觀事態:郡主的身份,目前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以防有不必要的危險。

  卻見林阡與楊宋賢相對而立,不像先前傳說的兄弟關係,憑感覺更像對峙,葉文暻一陣恍惚,彷彿又見那日韓府一戰,西湖晚風中的一枝獨秀,本應還有、一對璧人無言遙望,道是無情卻有情……

  今時今日,何以卻獨缺那位素衣如雪、飄渺聖潔的神女?縱使是這待人接物一貫敷衍的葉文暻,也不得不驚詫,楊宋賢身旁緊緊擁著的,怎會是另一個女人?如果要和林阡成仇,他也理應是把藍玉澤奪了過去……

  「我答應助你們剿除魔王,在那之前,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楊宋賢的語氣,不遠不近。

  「說。」

  「事情結束之後,容我和棘兒一同回姑蘇,之後,不要再以任何藉口,打擾我們的生活。」宋賢說得隨意,聽來卻真的殘忍。

  吳越冷冷喝:「任何藉口?什麼叫做藉口!那明明不是藉口!」

  「你們的生活?你將與她如何生活?你可知道她是有夫之婦?」林阡壓低聲音,走到他身前,「你究竟有沒有想過,其實是你打擾她的生活?!」

  「早料到林少俠會反對,可是,林少俠不也曾為情痴狂過?林少俠當年,不也曾不管是非對錯、說愛就愛沒有絲毫後悔?」慕容荊棘微微一笑,挽緊了宋賢手臂,悠悠說,「任何感情的開始,都是因為有人在打擾對方的生活啊,否則,怎會遇見,怎會沉溺?說到打擾,當年的林少俠,何嘗不是打擾了藍姑娘的生活……」

  吳越怒道:「慕容荊棘,你有什麼資格提起藍姑娘!楊宋賢,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醒過來,你會知道你為了這個女人痴狂是多麼荒唐!」

  「荒唐?」慕容荊棘悅然,「我所覺得最真摯的感情,它本身就應該荒唐,吳當家,如果我是你,我很可能不會承認結髮妻子是妹妹,刀架在脖子上,都絕對不會承認!」吳越面色慘白,慕容荊棘每言每語,都說得尤其認真。

  涉及吳越石磊舊事,饒是吟兒伶牙俐齒,也不知如何與慕容荊棘理論,只有沈依然噙淚在吳越身後,冷笑:「慕容荊棘,世間哪裡去找你這樣的女人,做錯了事非但不覺得錯,還不惜詆毀別人來說自己沒做錯!?」

  「這麼說,你們是不答應我的條件?」宋賢看出眾人敵意,回頭看向林阡,「你若不點頭,我便不會助你攻克魔門,說到做到。盟王,請恕在下頑固!」

  阡冷冷盯著他尖銳眼神,感應不出半絲從前熾熱,傳遞的只有生疏——

  他是在要挾自己嗎?他原以為他必須跟自己交換條件、學葉文暻和冷飄零那種陌路人一樣?他竟然還叫自己「盟王」,雖然現在的自己,的確活在陰影之下出不來,可是當宋賢這句稱謂出口,其實是在硬生生地扭曲自己的過去啊……其實,自己最不願聽到的稱謂、就是「盟王」……

  「你確定,你真的愛她麼?」阡問著宋賢,洞悉地看向慕容荊棘,她清雅的面容裡,浮現出一種來自心計的笑。這笑告訴所有人,她勝券在握。

  「你先不必點頭,時間會證明一切。你有權決定你自己的去留。」阡淡淡說,「不過,這次與魔門的決戰,慕容山莊必須置身事外。」

  「為什麼?」慕容荊棘的笑容消隱,她也知道林阡向來說一不二。

  「沒有為什麼,我需要他全力以赴為我探路,你若在場,會影響事態。」阡不留情面。

  「林少俠這樣做,未免過分。」慕容荊棘冷笑。

  「你讓宋賢隔離聯盟半年之久,便不過分?」阡斬釘截鐵,「我也不怕告訴你你置身事外的原因,慕容荊棘,我要讓他恢復記憶,在此期間,他不能再受任何你的影響!」

  慕容荊棘心頭一顫,阡看向猶疑的宋賢:「如果到那時,你還沒有恢復半絲記憶,我心甘情願讓你和慕容荊棘走!楊宋賢,敢不敢跟我賭一賭,我比她更熟知你的過去?」

  「宋賢……」慕容荊棘一時語塞,根本沒有話講,更看出宋賢已經動搖,慕容的顫音流露出心虛。

  「還有,宋賢,我們會讓你清楚,你夢中的白衣女子,她……」沈依然上前一步,正欲把藍玉澤也告知於他,孰料慕容荊棘轉過身來,猛然將她推開,歇斯底里地喊:「沈依然,你給我閉嘴!」

  這一推力道雖不至於凶狠,然則對於已有五月身孕的沈依然來講,顯然凶險非常!

  當是時,吟兒眼疾手快,即刻上前一把將沈依然托住,一邊扶她站穩一邊抽劍而出直指慕容荊棘:「還嫌熱鬧不夠麼?讓你置身事外是對你的恩賜,以你慕容山莊的水平,盲目進去等同送死!」

  「盟主,是沈依然她自己送死。」吟兒一驚,察覺身邊沈依然非但不能站穩反而一直往下癱倒,心念一動,趕緊撤劍而回,支撐沈依然起身。

  慕容荊棘一笑:「若盟王盟主不應,不僅沈姑娘一屍兩命,只怕這黔西沈家寨,要亂上加亂了。」察覺吟兒毫無防備,霎那慕容荊棘目露凶光,竟連吟兒也算計在內地再下毒手,電光火石,一陣強光急閃,分不清適才擋住慕容荊棘毒針的兵器是飲恨刀或是覆骨金針,然則慕容荊棘亦毫髮無損,只因潺絲劍始終對立。

  這番節外生枝,竟強迫著三兄弟再度分清了立場!

  「依然,依然!」吟兒對毒術一向沒有研究,看這沈依然面如金紙、嘴角一絲鋒利血跡,吟兒不禁又驚又怒:好陰險的女人,一邊瘋癲地推開依然,一邊還用毒針傷她?這招式,是生怕沈依然不死啊!這麼做,是報復沈依然,同時也是對勝南的要挾!

  小秦淮一干人等,遠觀這一變故,方知北固山瀟湘中毒的一幕,又在這裡明確重演,慕容荊棘,真是心狠手辣,任何無辜都不放過……

  「林阡,有沈依然一條命押在這裡,好讓你考慮收回成命。」慕容荊棘輕笑。

  「如果沈姑娘有任何三長兩短,宋賢你還會留在這慕容荊棘身邊?」阡親自俯身察看沈依然傷勢,淡淡問。

  慕容荊棘萬萬沒有料到,林阡每說一句話,總讓她原本的得意忘形,演變成驚慌失措。

  宋賢也明顯面露驚疑地盯著她,這,恐怕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暴露面目。慕容荊棘無言以對,雙手都不知往何處放,一時竟感覺眾叛親離。

  沉寂之中,另一個聲音從斜路傳來:「既然你執意要押沈寨主的命,那我、就押你慕容荊棘的命!」眾人都認得,眼前徐行而來,這個模樣清純的小女孩,是黔西一帶獨一無二的萬獸之王。

  慕容荊棘心一凜:「何慧如?」容不得她喘息,即刻喉頭像鉗緊般劇痛。她當然不會瞭解,在她暗害沈依然毒殺鳳簫吟的剎那,何慧如的毒獸已然挑中了她來襲擊!這世上,要比心狠手辣,也是山外有山!

  「盟王,背叛盟王的人,就該死。」何慧如一如既往地維持清冷,做事手段乾淨利落。

  背叛盟王的人,就是她的敵人。

  如果說,這是一種極度的偏激。

  慕容荊棘哪裡會想到,習慣以毒術害人次次都如願以償的自己,最後會被一個小丫頭狠狠懲治了一番同樣易如反掌?!什麼都來不及說,什麼也來不及抓住,淒然倒下,明明尚有知覺,尚有一息存在,卻動彈不得,全身奇痛,喉頭仍舊被扼緊般,生不如死。

  「慕容莊主,若不給沈寨主解藥,就只有三天可活。」何慧如難得流露出一絲微笑,彷彿,完成了她的信仰。

  「把解藥交出來!」宋賢大怒,沖上前來不顧一切提劍直指何慧如,阡擔憂宋賢不利,隨即側面截下,擋在他二人之間:「慧如,可有解藥?」

  「我會救這個沈寨主,快把解藥交出來!」宋賢語氣裡充斥著迫切,慕容已然暈厥,失去知覺,然而沈依然悠悠醒轉,聽見情郎提及自己時竟是一語帶過,呆呆地靠在吟兒身邊,淚水奪眶而出:「既然如此,我也不要這解藥……」

  吟兒察覺她呆滯恍惚,以為她是一時糊塗,殊不知沈依然是萬念俱灰,真心求死,只聽她咬著牙,狠狠說:「林大哥,盟主,就算我死了,也要拖著這個女人,一起死了!」

  「依然,不要再說傻話。」阡豈不知沈依然和宋賢有過舊情,此刻見她固執至此,也微微有些吃驚,「依然,為了李郴和孩子,要撐下去。」

  依然淚流滿面:「林大哥,我真的寧可聽到宋賢說,仙女一樣的女子,他可以考慮考慮,我真的寧可他說,他愛的是藍姑娘,忘不了的也是藍姑娘……」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昏昏睡去。

  「對不住,楊少俠,我手裡經常只有毒藥,偶爾才有解藥……」何慧如輕聲回答。

  「要解開慕容莊主所中之毒,解藥在魔門另一家掌管毒藥的幫派手裡。算來是因為我們兩教必須相互牽制,敵友都難做,所以,才有一方毒藥解另一方毒的慣例。」何慧如的護法補充說,「而且,那一家幫派,目前臣服於邪後,恐怕,想要解藥不是那麼容易……」

  「我才不管能有什麼困難,我一定要救棘兒的性命!」宋賢輕輕抱起慕容荊棘,「你告訴我怎麼去找,我這便帶著她去求醫!」

  這橫生的枝節,顯然使得宋賢不會把清剿魔門的戰事放在首位,甚至放在心裡!阡痛心地看著宋賢:宋賢,我此刻才明白了從前的你,從前你是怎樣地對待玉澤,從前你又是怎樣地珍惜她……換作我,我可以麼?每一次玉澤生病受傷,每一次玉澤孤單寂寞,我卻是在哪裡,怕是,一直只在玉澤的回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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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兄弟三,復當年(4)轉機

    「宋賢畢竟還是不忍傷及無辜,依然沒什麼大礙,所幸孩子也保住了。」吟兒看柳聞因和賀蘭山照料沈依然躺下,走到營帳外,微笑對阡說。掐指一算,宋賢離開,有了半個時辰之久,而李郴,應該也在聞訊趕來的路上。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話說的,一點都不錯。宋賢沒有變,總是為了別人,忽略了自己。」阡感懷,「吟兒,還記得我落難之時,被關押在雲霧山的牢獄之中麼?那樣惡劣的情勢之下,他為了我,竟可以拋棄九分天下的威名,一次次地去監牢再一次次地碰壁回去,可是他以前在泰安,一直一帆風順根本沒有波折,他出道那年,只幾天就把楚風流麾下的五虎將打成了五鼠將……」

  「自小沒有挫折……難怪他什麼事情都樂觀都傲然……」吟兒點頭領悟。

  「他這一生,本不可能有多少坎坷風雨,都是為了我,他才變成現在這樣,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阡原先感傷,忽然卻為回憶笑出聲來:「為了一個十惡不赦的罪犯,和一個不可理喻的獄卒打架,明知道對手一鞭揮過來,還衝動著一腳迎上去,結果腳被抽傷了,硬要賴在監獄裡不走……他都不記得,過幾天武林大會要開始了,他都不記得,他的潺絲劍本來還可以有更好的名次……」

  勝南,是不是希望自己,很早很早就死在了雲霧山的牢獄裡呢,那樣,就不用眼睜睜看著自己最親的人和最愛的人糾結於他越來越大的世界……

  吟兒靜靜聽著,她知道,只有擁有宋賢和新嶼的林阡,才算是完整的勝南,她真的不忍心,看他得到現在的一切,卻失去了宋賢,因為,失去了宋賢,勝南也就死了——他們是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勝南,如果,現在藍姑娘還在世,你會怎麼對待這份感情?」她輕聲問,「如果重視了兄弟的情誼,就要把藍姑娘讓給宋賢不是嗎?可如果完成了你對宋賢的愧疚,你卻會辜負藍姑娘的承諾……兄弟和愛情,重視了一個,就必定會輕了另一個,真的、真的好難……」

  「吟兒,如果我可以掌控別人的命運,就一定會讓玉澤和宋賢得到最幸福的人生,哪怕最後,我真的在他們的世界裡,徹底地消失。只要他們幸福,我一定會重新選擇一個方式去愛,一定……」勝南噙淚,他終於又肯對她說真心話了。

  吟兒難過地不知怎麼安慰他:可憐的勝南,他也好像,忽略了他自己……而我,換作我可以掌控別人的命運,我一定會自私地把時間調回去,調到飲恨刀丟失的那一年,讓勝南和宋賢的任務更換,宋賢去大理的皇城見藍姑娘,而勝南來點蒼山,宋賢和藍姑娘一見傾心,我把勝南帶去了山莊成親……

  又怎麼會有時光倒流呢?所以,人生不如意之事,注定十之八九啊……

  吟兒緩過神來,看見柳五津、莫非、越風、吳越、海逐浪諸將一併往這裡走來,吟兒不禁一愣,轉頭看阡,他好像有要事宣佈。

  「我會立刻動身,先行去魔村探路。最近幾日,聯盟仍然靠各位,如以往那樣,各居其職便可。」

  吟兒一愣:「去魔村探路?一個人?」阡搖頭:「不是一個人,宋賢現在,不也已經在魔村之中了?」

  「可是……他雖在魔村,又怎會與你合作?」吟兒不解,慕容荊棘中毒的枝節橫生,宋賢還有沒有可能與阡合作?

  「會。他會合作。」阡微笑回答,「待我與他合作有了成果,便會通過各種方式向聯盟傳遞行蹤。不過,魔門深處凶吉難料,各位需按我指令行事——屆時不得擅自違令,命誰入誰才得入,命誰出誰必須出,兵將數目,不可多一個,不能缺一個,調遣時間,不應早半刻,更不得遲半刻。」

  「好,明白!」海逐浪率先大聲回答,眾將士紛紛領命。這一點,看來南北前十都羨慕不來,他林阡有著最忠心的朋友以及麾下,同時也是他最堅實的後盾和基礎。

  「新嶼,先前你對我說,半個月會清剿魔門,我看,基本被你言中了。」阡笑著說,吟兒相信,阡說二月十五是魔門顛覆,那二月十五就是魔王祭日,也是金人繼七月十九之後,第二個敗亡之日。

  「碰到過那麼多強硬派敵人,哪料到半強不強的敵人最難撂倒……」海將軍笑道,「不過,越難辦妥的事情辦妥了,我海逐浪越是高興!」

  「是啊,海將軍到那時,又得尋一把寶刀給勝南了!」吳越笑著說。

  「這麼說來,勝南你如今是要去幫著宋賢尋解藥?」五津領悟了勝南的意思,「據說那解藥是黔西毒聖寧家的鎮教之寶,輕易並不能得到,所以,你怕宋賢遇到危險,是以要助他一臂之力?」

  「是。」阡苦笑,「可是我幫他取解藥,動機並不單純,只希望他不要恨我,恨我藉著解藥靠近他。」

  「我明白你的苦心。」柳五津拍拍他的肩,「這不是動機不單純,就算是兄弟之間,你幫了他,他回報你,都是正常。我想他俠義心腸,為聯盟探路,肯定是出於自願。」

  阡點點頭,柳五津繼續說:「不過,勝南,能不能答應我,不要對毒聖寧家起兵?和平解決這次解藥的事端?」

  「怎麼?」

  「毒聖寧家的掌門人,名叫寧孝容,她和短刀谷,有殺父之仇。」

  阡和吟兒皆是一怔,柳五津點頭:「攻克魔門,能不把寧家拖進來就不拖,最好是禮遇,因為短刀谷對寧家始終有愧,而且,還有求於寧孝容。寧家,有治癒寒澤葉的解藥,寒澤葉的命,需要靠寧家的藥才能延續。」

  吟兒聽出話音來,對於如今局勢一面倒的短刀谷來說,九分天下之寒澤葉,是柳五津等人不可或缺的力量,也很可能是林阡將來的左右手,對寧家,當然不能動武。

  「好,決不起兵。」阡點頭。

  「可是,得到解藥那麼艱難,又不能強迫她給解藥,難道……是要用偷的?」吟兒一個激靈,摩拳擦掌,好久沒有偷東西了。

  柳五津趕緊按住她,冷汗直冒:「用不著……用不著……」

  「的確用不著偷盜,強迫給藥不行,誠心求藥卻未必不可,盟王如果與我一起去見寧孝容,得到解藥的把握最大。」何慧如說,「我與寧孝容平素不相往來,總算是互相敬重,何況盟王威懾黔西,就算邪後見了,也要避忌三分,區區一個寧孝容,再固執能固執得過邪後?」

  吟兒聽她語速正常,話音連貫,比以往有了很大的進步,正想誇讚,卻聽何慧如繼續講:「可是,毒聖寧家有個規矩,盟王最好事先清楚:取藥本身就不輕易,如果您向寧家取過一次藥,那一定就終生不得再取……」

  「啊?」眾人都愣住了,「終生不得再娶?」

  何慧如信誓旦旦地點頭:「對,終生不得再取……」

  眾人面面相覷了很久,聯繫何慧如的上下文才明白什麼意思,沉默片刻哈哈笑起來。

  「哦,就是說,不能再取第二次,是不是?」吟兒笑著,也懂了,何慧如,真不經誇。

  「想再取,比登天還難。」何慧如回答。

  

  日暮時分,林阡與何慧如抵達魔村深處又一個寒潭,熟悉的凍傷感覺,提醒阡他曾經來過:上一次,是為了救吟兒。也不知究竟是為什麼,沒有她在身邊,好像總是少了些什麼。

  環顧四方,沒有一絲生命跡象,按慧如的話講,他們比宋賢啟程慢上半個時辰,但宋賢帶著慕容荊棘走不遠,也應該在寒潭附近,不知為何,卻還是不見蹤影。

  此時夜幕降臨,何慧如雖然地位不凡,終究是個小女孩,怎可以像他一樣拚命,正巧遇上險路,阡於是暫且停歇,給馬兒喘氣之機,同時問她要不要休憩。

  「嗯,只要休憩一會兒便夠了,爭取在天亮之前,見到寧孝容。」

  「怎麼?」

  「寧孝容有個很怪的嗜好,就是白天睡,夜裡醒。」慧如解釋。

  「哦?」

  「寧孝容的年紀和我一樣大小,哎,竟連身世也和我一樣,從小就失去了父母,無依無靠地長大。」慧如同病相憐的語氣,「可是我的父親是因為內亂去世的,她的父親,卻是因為無妄之災。」慧如抬頭看他:「不過她和我還有不一樣的地方,她從小,心裡就有人,我……卻沒有夢想,沒有希望,冷冷清清。」

  忽然,亂石後有什麼一竄而過,阡猛然一驚,將那靈動之物瞬間截住,藉著火光看,手到擒來的,原是一隻小狐狸。對於一直只與毒物交道的何慧如來說,這狐狸卻反而彌足珍貴。

  慧如帶著驚喜,對這不速之客愛不釋手:「好可愛……有盟王在,總是能見著一些……平常見不到的東西……」

  她沒有休憩多久,抱著小狐狸,牽馬與他一併行路,靜靜走了片刻,她低著頭,痴痴笑起來:「盟王,很喜歡和盟王一起走路的感覺。」

  阡一怔,這語氣,像極了從前吟兒的欲言又止——「沒什麼……你的背,很暖和……」如果,當時的他,可以看見吟兒臉上的紅暈,他會不會察覺,其實,他對吟兒,有丈夫的責任……

  「為什麼喜歡和我一起走路?」阡帶著些許詫異問慧如,他不明白,何以慧如會有和吟兒一樣的表情。

  「因為,盟王像爹一樣。」慧如耷拉著小腦袋,露出難得的可愛一面,「站在盟王身邊,一起走路,感覺很舒服,很親切,很溫暖,還很安全,就好像……和爹走路一樣。」

  阡笑起來,第一次聽有人說把他當爹。

  「我將來的夫婿,最好也要有盟王這般,舉世無雙的武功,人心所向,一呼百應。」慧如憧憬著,「可是,那個人,終究不是盟王。」

  「哦?那是為什麼?因為你長大的時候,我已經年邁了?」阡笑著問。

  「倒不是年齡的緣故。」慧如搖頭,認真地說,「就算我長大的時候,盟王已經年邁了,那用我前半生,續你後半生,不是一樣可以嗎?」

  阡不禁一震,這何慧如果然是過早地成熟:「那又是何故?」

  「因為……盟王不是專屬於黔西的……」慧如黯然說,「盟王從來不會為了誰,停泊在哪裡吧……我也聽說過那被譽為大理第一美女的藍姑娘,盟王沒有為她,留在大理,盟王將來的伴侶,一定是最配盟王的那個,心裡裝著的,是天下……」

  「我的這一生,不會再有更多的伴侶了……」把心閉上,是不連累別人最好的辦法。阡想著,已逝的玉澤、失蹤的雲煙,他這一生,本應當再也無牽無掛,讓一切都成往事,可是,聽著慧如的話,為什麼就是忘不掉那天營帳中吟兒的淚眼?難道在自己的心閉上之前,吟兒已經走進了心裡嗎……

  「盟王,今天我幫你得到解藥靠近楊宋賢,之後,如何挽回這個兄弟,就要看盟王自己了,慧如在旁邊看著,知道攻克魔門對於盟王來說並不艱難,可是,征服人心真的不易,更何況,這楊宋賢還是盟王命中最重要的人?不能靠手段,不能使心機,必須真心實意,還難免會碰釘子……」

  「等宋賢恢復了記憶,知道我今日藉著意外極盡全力討好他靠近他,他不知要怎麼嘲笑我。」阡面帶微笑,仰望殘月,此行兇險,卻躊躇滿志,吟兒,我定會讓宋賢恢復記憶,定會將雲煙救回來,定能把輪迴劍留下,也必然如你所願,找回從前的那個我……

  

  卻不知今日一別,何時才能再見……

  

  月雖殘缺,卻明亮皎潔。

  吟兒的心頭,預感有些不安,倒不是為了勝南,而是為了何慧如的話——

  「盟王,背叛盟王的人,就該死。」這個預兆,真是不詳,吟兒想了許久,都想不出不詳在哪裡。

  「盟主,擔心什麼!寧孝容充其量只是林美材的一個屬下,可何慧如卻和林美材平起平坐是魔門六梟,而林兄弟呢,林美材逢他肯定敗!他們倆一起去,還愁要不到解藥?」海逐浪走到身邊來,笑著說,一句話三個參照物,全都是林美材。

  「海將軍,我不是擔心他要不到解藥,而是,在考慮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吟兒托著下巴來回踱步,「何慧如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這樣的想法,未免太偏激了……哪裡有絕對的服從?顯然有別人背叛過勝南啊……」

  「別人?」海逐浪有些緊張,「哦,你是說,她會不會找別的人也下過手?」

  吟兒點點頭:「是啊,最近聯盟裡,應該沒有別人頂撞勝南、被何慧如看見了吧?要是有,就糟了。」

  「糟了!」海逐浪大驚,「要說有,還真有一個啊!」

  吟兒蹙眉,海逐浪周身發寒:「我都忘了有這麼件事了,盟主,那天你身受重傷被越副幫主和洪山主帶回來,他們二人,不知怎的就爭風吃醋打了起來,圍觀的越來越多,大家都束手無策,何教主就像今天這樣,毒倒了洪山主,還說了一句,凡是擾盟王憂心的,她何慧如必將幫助盟王驅除!洪山主,會不會?」

  「不會。」吟兒搖頭,「瀚抒現在身在川蜀,她想害也害不著,時過境遷她也沒有這個動機,當時的說法,應該只是個警告,之後觸犯的,她才會下狠手。」

  「之後,之後不就是慕容荊棘和楊宋賢嗎?」海逐浪摸摸後腦勺,「沒別人了吧?」

  「怎麼會沒有……」吟兒倒吸一口涼氣,「聯盟近來不是傳遍了,藍玉泓是被柳峻安插到勝南身邊的奸細?海將軍,你立刻帶些人馬,在聯盟和五毒教附近搜一搜,盡快找出藍玉泓的行蹤。一有她下落,隨即通知我!」

  海逐浪一拍腦袋:「是啊!我怎麼忘了,藍玉泓她串通柳峻來圍攻林兄弟的事呢!」

  吟兒心裡緊張,不錯,何慧如畢竟是五毒教的至高無上,她說到做到,不像藍玉泓那般嘴硬心軟,她承諾了就一定兌現。何慧如最近目睹了太多勝南的喜怒哀樂,卻不瞭解勝南和這些人的千絲萬縷,她既然決定了慕容荊棘命不留,那當然更認定了藍玉泓最該死!

  吟兒暗暗祈禱著,千萬別讓我料中了,如果說何慧如傷了慕容荊棘,正好是勝南宋賢接近的轉機,那麼,何慧如讓藍玉泓也遭到慕容荊棘一樣厄運的話……

  玉泓姑娘會不會已經遭遇了不測、所以,才這麼長時間地杳無音訊?如果沒有,那還可以有一線生機,可是——偏偏這解藥,還終生不得再取?也就是說,本來就不容易取的解藥,縱使是勝南和何慧如,也最多只能取來解救一個人的份量?

  吟兒哭笑不得:這哪跟哪的教條,何必這麼湊巧!希望、希望是我多心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5:48
第289章 兄弟三,復當年(5)潺絲

    日落西山,慕容荊棘和楊宋賢,現實面前,不得不束手就擒——

  泥沙飛湧進慕容的眼,虛弱的她被他拉著擇路而去卻沒有方向!沒有方向,因為宋賢一近寒潭,忽然雙目失明,什麼都模模糊糊看不清!難道……他的失明……是因為舊傷復發?!

  這樣也好,讓他帶著她逃跑,而她做他的眼睛,不管後面誰在追趕,不管多累,不管多凶險……她一邊這樣想,一邊卻出於本能地往後看,身後黑點已經越來越鮮明——那個令人憎惡的悍將,他自發現了他們起就一直苦苦追趕,似乎要定了他們的命……

  慕容急切地扯住宋賢衣袖:「宋賢,你眼睛……還好麼?怎麼會突然看不見?那個人他……他快追上了……」

  宋賢聽得身後風聲四起,而慕容卻中氣不足,不禁心底驟生一種勇氣,抓緊了慕容的後心,用內力將他二人速度又提升了些許,可不一會兒,他身旁慕容發出一絲痛苦的驚呼,他腳底一磨,就此站停。

  他知道慕容為什麼驚悚如此,後面是追兵,而前面,卻是一種空洞,前面,是斷崖!慕容左腳懸空,右腳近乎失足,往下看去,一陣眩暈……

  宋賢的眼睛雖然毫無起色,聽覺卻空前敏銳。空空蕩蕩,耳邊只剩下詭異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靜,荒寂山林裡,這樣的蠢蠢欲動彙集成腳下凶殘的禽獸天堂,宋賢聽得見懸崖的方位和高度,也聽到這懸崖下端沒有規則的血腥殺戮,他明白,出口不會在那裡。

  宋賢,你知道嗎?出口其實在心裡,在你自己的心裡。慕容在那一瞬間,捉緊了宋賢冰冷的手。憑直覺,宋賢判斷出慕容半個身子已經越過了崖界,立即後退幾步抱緊她退離險境。虛驚一場,慕容死裡逃生,情緒起伏著既心有餘悸又激動不已,定神之後,竟然想要再經歷一次這樣的震怖:被愛情滋潤的死亡,不必痊癒。

  

  背水一戰,無可避免。來者面相古樸怪異,衣著卻非魔人,加上適才斷續有過交手,令宋賢和慕容都心知肚明,來者是金人。

  「棘兒,你怕麼?」宋賢笑問。

  「怕?有什麼好怕?」慕容強行支撐,雲淡風輕。

  「楊宋賢,都已經瞎了,還佯裝什麼天不怕地不怕!」來人的聲音裡,充斥著已經得勝的滿足。

  「他沒有瞎!他只是短暫的看不見!」慕容心底怨氣被激,情不自禁說。

  宋賢立刻將她攔住,一笑而過:「原來是老相識?是不是盼望著這一天我雙目失明盼望很久了?」

  來人冷笑,不答話。宋賢笑著提劍:「想不想試一試,我看不見的時候,你能不能打敗我?」

  來人荒涼的面目中閃過一絲受傷:「死到臨頭何必嘴硬!」硬字一落,殺機畢露。談笑中,宋賢劍也出擊,粘纏又精緻,秀麗而巧妙,慕容勉強站穩,在他身後目不轉睛看他。

  從背後看去,他的影子頎長,夕陽的餘光微弱地灑向地面,卻遮擋不住他帶來的晴空萬里的氣息。不錯,宋賢就像是春夏之交、一望千里、淺藍色、擁有著醉人陽光的晴空,而潺絲劍,實在是融入空中繡入天幕的連綿密川,起點無際,終點無極,一道道起伏交織,一絲絲聚散依存,依舊是融情於劍,看多了戰場的驚心動魄,人事的勾心鬥角,到小築裡品一口沁脾清茶,那香味足以殺盡一切喧囂,磨平所有凌厲,該喊的,該恨的,該拼的,該戮的,都被融化,彈指間形成該回味的……

  這便是戰場,於無聲中靜謐中輕輕剝開的一層畫紙,終究擋不住強勢的破土而出重見天日。

  漂亮,他的人,他的劍。

  慕容縱使被他吸引,也終究看清了一點——他的對手,劍法絕對毫不遜色!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如果說宋賢的劍法引人入勝、耐人尋味、誘人沉浸、沁人心脾,那麼敵人的劍法無疑奪人耳目,聳人視聽,駭人聽聞,驚人肺腑,令人連看都不敢看……凶殘,野性,狂暴……一切絕跡於江湖的血腥殺戮從對方手中復生壯大,沒有詞彙能夠精準形容他的劍法,因為表現不出那樣內外俱撕的張力!

  慕容剎那可以猜測,敵人對宋賢,有一種嫉恨!

  沒有什麼會比嫉恨更令人瘋狂,更何況是飽受摧殘心力交瘁的嫉恨!對方的神色,說明了他嫉恨宋賢,而且不止一年兩年!

  宋賢身上幾乎所有致命穴道都是對方攻擊的對象,不過片刻,這些穴位一個不少分毫不差地全部陸續被籠罩於對手劍下擦磨而過,敵人劍劍奪命步步致死,一劍遭拒,另一招已然襲至新處轉移陣地,實乃耗敵元神損敵體力,料想宋賢失去記憶很快便會敗陣。

  然則宋賢畢竟劍法高強,素來不畏艱險、樂天知命的他危難當頭鎮定應敵,劍風落處劍法一如既往,潺絲劍猶如黑暗之中被一道火光照亮的一角雨幕,冷倚斜風,輕點夜幕,巧綴星側。

  而敵人,在百攻不破之後惱羞成怒,新一番攻勢和著九霄暮笛以翻江倒海之力洶湧侵蝕潺絲劍身,企圖創造出宋賢的破綻長驅直入,敵人雙眼熬紅,告訴宋賢:他對宋賢的嫉恨,在海枯石爛以後依舊至死不渝!

  這一道強烈寒光,刺得宋賢清清楚楚:這世上,好像有各種各樣的恨吧。私仇,總是比公仇要渺小,卻要密切緊張急迫焦慮得多,因為微不足道,所以才更加顯眼,直至在一個人生命中舉足輕重為止……

  宋賢一笑,他失憶了,未必不是件好事啊,已經記不得,先前恨過誰……卻也同時不記得,先前愛過誰……

  

  以柔,克剛。

  緣分使然,宋賢與敵人,前者存溫文儒雅之氣,因而劍中顯文,染墨山水,輕如山澗西風,幾乎全然不見,後者卻剩山野村夫之質,劍法卻是外表粗糙內涵鋒利。

  看似一文一武,一靜一動,一柔一剛,實則卻是旗鼓相當,銷流雲魂,折秋風壽。

  無須編織,空中儘是潺絲劍劍影擲下的千絲萬縷。敵人明顯驚於宋賢情劍合一之激越高亢,竟是表現地如此含蓄深邃不留痕跡,不管他是瞬即爆發妙手偶得還是向來高妙不露聲色,敵人當然要被狠狠震撼一把!

  天下武學果然博大精深,潺絲劍是這鼎盛江湖中一重少有境界,誰人能悟當中玄機!

  從前宋賢的潺絲劍,久久都掙扎不前沒有進步空間,徒有亂眼之姿而少凌厲之勢,可此時此刻,宋賢劍法裡除了一種深刻的覺醒之外,任何缺憾都已經消失,眼睛雖然無端失明,劍路卻清晰如常,隨情而動,起伏周轉,遂心應手——只因為,他心裡有情,不是麼?

  慕容慘淡一笑:多少兵器練就,需要的是絕情絕義,唯有這潺絲劍,要的是融情於劍吧?林阡,你若是可以放過我和宋賢高飛遠走,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因為,和我一起生活,才是對他最好的釋放……

  

  劍滌流風。

  暗夜飛花隨氣波凋零,依逐著一段段好似從天偷來的銀絲,細緻地體會著潺潺輕縷上傾軋的辛酸——這也許就是宋賢最真實的靈魂?不是從前他對荊棘的寡情甚至無情,而真的是他曾經對玉澤現在給荊棘的深愛與疼惜?

  簾外雨潺潺的那番意境,澆注在潺絲劍晶瑩的身端,循環流淌,纏(綿繾)綣的雪白疏影,凝聚在這個人手中,抑或是心裡……宋賢啊宋賢,其實,我想一直在你的心裡……

  

  瞬即疏鬆的緊密攻勢,再一次全然繃緊——宋賢利用優勢設計劍局,巧妙一次請君入甕,敵人並非等閒之輩,平日裡這種虛晃誘敵敵人應該司空見慣,並未中計,然則宋賢適才這劍局施展得自然平和,不失優雅,雖露破綻,亦近乎完美,敵人本能跟隨,導劍入內,就像明知故犯般,再想挽回,已然不及!

  眼看著敵人手中寶劍深陷潺絲劍四面包圍之中只等著粉身碎骨,那一刻潺絲劍氣凌雲駕霧,封死了對手求生之門,那一瞬宋賢哪裡是個雙目暫時看不見的殘疾人!

  宋賢,卻驀然覺得從耳根到背部一陣燥熱,不對,戰鬥還沒有結束!

  慕容看得真真切切,敵人的右手儘管已經籠罩在了潺絲劍下,卻有第六隻手指,纖長,陰毒,直戳向宋賢手腕!

  說時遲,那時快,宋賢一個急轉猛然側退幾步,懸崖上立刻有土石鬆垮墜落,宋賢站直時,已是汗流浹背:好險!

  高手對決,從來都是——行百里路半九十!

  敵我反而分明,有六個指頭的一流高手,而且是金人,慕容荊棘豁然開朗:「原來是金北第六鄭覓雲?」

  「鄭覓雲?一點印象都沒有……」宋賢坦然笑,若是記憶還在,恐怕也還是這麼說。

  「楊宋賢!」鄭覓雲大怒,「我不管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弄得現在這般又失憶又失明,我只知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鄭覓雲與宋賢之間,會有怎樣的深仇大恨?慕容蹙眉:難道,先前在山東紅襖寨的時候,宋賢與鄭覓雲戰場相逢過?

  「潺、絲、劍。」鄭覓雲輕道,「名不虛傳,不過,現在能破我『六指意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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