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91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46
第222章 偏見可駁,仇恨有根(1)

    直到風雨雷電全然傾頹的時候,這場爭鋒才宣告結束。

  「鳳簫吟。」勝南站在夏季落絮之中,他沒有料到會在江西遇見她,也沒有料到自己竟然要和她成敵人。

  吟兒冷冷地面對他:「我就知道你會來……」

  勝南看向庭中唯一的一處燈火,恰好門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屋裡走出來,正是雲煙。

  勝南轉過頭來看吟兒,堅定不移:「我必須來!」

  「為了什麼?為了父仇?」吟兒厲聲笑問。

  勝南嘆了口氣:「鳳簫吟,你不要攔我,那些事情發生的時候,你還沒有出生……」

  「笑話!你也沒有!」吟兒淡淡地說,都恨對方不明是非。

  門被風吹動,一開一合著誘惑著復仇者的心,勝南有些激動,飛快地想衝過鳳簫吟的阻礙,但吟兒一眼看穿,手出玉劍即刻攔在他胸前,勝南不甘失敗再出長刀直砍玉劍,硬生生地從玉劍刃上直擦過去,雲煙驚呼一聲,吟兒大怒一劍直刺他要害,但勝南復仇心切,短刀突出,將劍截住,長刀從上而下直斷劍身,那一刀迅猛地砍上來玉劍雖通體光滑也不堪擠壓,有些變形,鳳簫吟被雙刀夾身,無法動彈,氣憤不已:「林勝南,你究竟分不分敵我?!」

  勝南像發狂一般一改往日溫和:「鳳簫吟,不是我要和你打,是你自找的!」吟兒氣得眼淚直落:「你……你……你說什麼……這……這真的是你嗎!」雲煙也不明白為什麼他今天和平常不一樣,無暇思考,上前來勸阻:「勝南,不要這樣,不要殺她!」勝南的雙刀,此時就架在吟兒劍上,三把利刃都緊貼著吟兒,輕輕一動,刀氣就可能傷及吟兒。

  吟兒用眼神直接與他對峙:「他哪裡是林勝南?他不配這個姓!他為了私仇來殺抗金英雄!他跟金國奸細有什麼區別!早知道這樣,當初在雲霧山,你就應該被他們用刀劍剁成肉醬,你有雙刀有什麼用,你沒有資格領導江湖,你先前做的一切都被你這個舉動糟蹋掉了!」

  「你住口!」勝南厲聲喝斷她,「我不會忘記爹的囑託,可是殺辛棄疾是我娘畢生夙願!我要報仇!」

  「報仇!?你父親是哪一個?你為什麼不去金國開封找柳峻復仇?!」

  「因為……」

  「因為你知道現在的你沒有必勝的把握,你報不了那個仇,所以你就來報這個父仇!你為了一己之私,竟不顧別人,不顧一整個江湖,你真不愧是張安國的兒子!」

  「張安國」三個字很響,直傳入屋內辛棄疾的耳中,辛棄疾閉上眼睛:「太遲了……」

  「一己之私?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是他辛棄疾的私宅!他辛棄疾知道家國破碎,何以只懂得求田問舍!」

  勝南的話字字句句震動人心,吟兒控制不住武器,玉劍脫手摔落,卻顧不得去拾:「這是私宅沒有錯,可是你看見有多少人為了抗金字這裡聚會議事?對於你來說,這裡是他辛棄疾的私宅,對於那些人來講,這裡何嘗不是一個驛所、一個據點?照你那麼想,難道短刀谷裡那麼多的私宅,全是因為一己之私,難道積聚了錢財,就一定要立刻毀家紓難,不能求田問舍?!你以為他想官罷賦閒?你以為他自己要耗費年華虛度光陰?!」

  「他不想也不可能!這些宋朝的官員,從韓侂胄起,哪一個不喜歡興建別墅,他辛棄疾為什麼在鉛山大興土木,個中目的只有他自己清楚!鳳簫吟,你永遠也不會懂,很多事情都有不為人知的內幕,正如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也一定遮掩了一大部分!你讓他等著,我會再來!」勝南轉頭看了雲煙一眼,「你好好照顧吟兒,也要好好地保重自己。」

  雲煙一臉驚愕:「勝南,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怎麼會有這許多的偏見?你……」

  吟兒冷冷笑:「一個人被灌輸了十幾年偏激的思想,不偏信一辭越想越多才怪!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和你娘的計畫得逞!辛棄疾不可能被你殺掉!辛前輩,你應該寫一首詞好好地罵一罵這個思想低下的人!」

  勝南沒有回應,轉身離開,驟入林深處。

  辛棄疾掌燈從內而出,吟兒俯下身去拾劍,辛棄疾看向黑暗淹沒的那個少年,他的背影,勾起了他許多心緒:「他……他是張安國的兒子?」

  吟兒嘆了口氣:「也是林楚江的……」

  辛棄疾的面上,是難以掩飾的震驚詫異——張安國,林楚江?那是他辛棄疾命中兩個走了截然相反道路的人啊……

  雲煙蹙眉,她不瞭解,勝南的童年,其實就間接地毀滅在辛棄疾的手裡。

  

  吟兒和辛棄疾一直在議論著什麼,雲煙聽不懂,也聽不下去,便開了門出去走走,提燈穿過竹林,來到溪水旁邊,看著夜晚水間自己的影子,想陶醉一陣子,卻立刻往四處張看,想搜索到勝南的身影。

  「膽子很大。」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聲音。

  她一笑,轉過頭去:「夜裡行走,原來這般過癮。」

  勝南嗯了一聲:「真巧。」在溪旁坐下飲酒,他一身酒氣,看得出既憂傷又矛盾。

  雲煙小聲問:「為什麼要殺辛前輩?他是主戰派的詞人,以前也是個抗金領袖,大家都崇拜他。」

  「我不屬於大家,我不崇拜他。」

  雲煙輕聲道:「你看不慣他?你覺得他和韓丞相一樣,喜歡貪污受賄?其實,也許就像吟兒講的那樣,他求田問舍,只是為了退隱,不願意和朝廷同流合污,所以他來到這裡,而且這裡的確便利了文人武士們的交通和溝通啊……勝南你久居金國,可能不知道辛前輩赴宋後的一些事情,他年輕的時候有御戎抱負,有雄心壯志,也想要一展宏圖,可是卻遭到排擠,而且,他富有,是因為他生財有道,為人豪邁,他曾因為他的兒子心存貪念而寫詞罵過兒子,所以,你不能有『貪污』那樣的偏見……」

  「我不是因為這些原因,我不是偏見……他和我之間,是江湖仇事。」

  「你的身世其實很複雜是嗎?你在飲恨刀之前,曾經是奸細後人,你有兩個父親?這是為什麼?」雲煙試探著問。

  「其實小時候我並沒有父親。」勝南苦笑,「出生後不久,親生母親被金人圍攻丟失了我,養母撿到了我,江湖中人盡皆以為我死了,緊接著我和林阡這個身份徹底再沒有聯繫……我的出生似乎就是要替一個本不相干的人報仇,我要為我的養父張安國報仇……」

  雲煙第一次聽見他的身世,她覺得好匪夷所思,他背負著,真就是兩個背道而馳的使命……

  「可是他雖然有養父的名義,卻早就死了……你和他之間沒有感情啊……掐指算算也知道,他在你出生之前十幾年就死了……」雲煙雖然對江湖事不熟悉,但也略知道那件曾經轟動朝野的辛棄疾擒賊事件,張安國被斬殺十幾年後,才輪到勝南的出生。

  「你不該為了張安國,殺辛前輩……」

  「我不是為了張安國,我做這一切是為了我娘,殺辛棄疾是她這麼多年唯一的一個心願!這十幾年來在泰安,是她和我相依為命,是她過著和我一樣生不如死的生活,是她含辛茹苦把我養大,可是她寧願自己受傷、遭人白眼、被人ling辱,都要保證我能夠不挨餓受凍地活下去……她受的折磨,是任誰也無法想像得到的!雲煙,我愛她,我發誓要替她完成她的復仇,她此生唯一一個信念——復仇!」

  「辛棄疾殺張安國是一個除奸細的大好事啊,你娘不僅不該恨辛棄疾,恰恰應該恨張安國,是他見利忘義,出賣兄弟!」

  「雲煙,有些事情,並不是只發生了一件,那是一件接著一件的多事之秋。當中牽涉的內情,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清楚,我娘不會那麼不明是非……」

  勝南說到動情處,眉宇間的憂鬱悲傷濃得化不開,他過去黑暗的十幾年,也許真的是生不如死,支撐他們母子活著的唯獨這一個信念而已,胡水靈對勝南傾注的不僅有一腔希望,怕還有患難中的真情,畢竟勝南是她一手拉扯長大,從一身是病的嬰兒開始,到他可以走路,到他真正的懂事和她一起承載恥辱和仇恨,到他第一次握刀,到他長大成人之後逐漸保護好她……是那樣的與苦難仇恨交織在一起剪不斷的親情,令得勝南這樣堅定抗金的人,也走上一條岔路……

  

  雲煙目送勝南走遠,爾後靜靜地看著水面發呆,身後響起的是吟兒的聲音:「雲煙姐姐,你終於明白了嗎?他的思想裡面,不是純粹的抗金……」

  雲煙嘆息道:「也許勝南的仇恨真的很難消除,他畢竟感受了他的母親十幾年,也許所有的不平等,他們都歸咎於辛棄疾……」

  吟兒冷笑:「胡水靈真的很會顛倒黑白,把她的苦難,全部推給辛棄疾一個人,還把勝南拉下了水……勝南自己也許不會去追究:十八年前他的丟失,會不會就是某些人處心積慮……」

  雲煙一愣:「怎麼可能?你是說……胡水靈是故意地撿到了勝南,故意地掉包,製造假象?」

  吟兒點點頭:「其實哪裡沒有這樣的可能?胡水靈恨辛棄疾沒錯,未必就不怨林楚江,用辛棄疾最好戰友的兒子來殺辛棄疾,這對胡水靈是一件多麼值得興奮的事情!虧得勝南對她感激不盡,什麼都肯為她做,卻不知道他和他弟弟的人生都被胡水靈害了!」

  雲煙失神地盯著她:「可是,我不明白……胡水靈……她其實是個女中豪傑啊,是她指點了勝南為人處世,是她告訴了勝南闖蕩江湖的原則……『仇敵、傷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絕之!』……」

  吟兒一震:「雲煙姐姐難道覺得,胡水靈會對她的復仇工具全心全意嗎?勝南若不殺辛棄疾,她的真面目就會露出來,搞不好逼迫不成惱羞成怒對勝南趕盡殺絕甚至斬草除根……」

  雲煙啊了一聲毛骨悚然:「會嗎?」

  「會不會,咱們拭目以待。」吟兒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十分的自信。她的江湖經驗告訴她,如果勝南不殺辛棄疾,胡水靈很可能會翻臉無情。

  「可是,會不會真的像勝南說的那樣,事情是有內幕的?」雲煙輕聲疑問。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48
第222章 偏見可駁,仇恨有根(2)

    天已大亮。

  范氏來看辛棄疾,他正在寫詞,精神很好,不見疲憊之態。范氏是將門後代,生得華貴中藏有英氣,只是對於這次非同尋常的復仇,她不免有些擔心丈夫的生命安全,卻不能皆顯於臉上,此刻看他仍專心創作,過來讀了兩句,笑笑說:「兩個女娃娃睡得正香呢。那位小盟主說,她已經請了附近的宋家堡幾位劍客來助她迎敵,可是,只怕沒有幾個的武功攔得住刺客……」

  辛棄疾嘆了口氣:「那個刺客,他只要走錯一步路,就會從巔峰掉落深淵,誰讓他的身世那麼複雜……」揉皺了紙,往桌下一扔,眉間儘是愁緒。

  范氏正欲安慰,忽然眼前一黑,只覺疾風掠過,她和辛棄疾被一道黑影分隔在兩側,辛棄疾背對著這個黑衣人,沒有必要回頭轉身,也知造訪者獨他林阡一人。

  范氏急忙推窗往外看,宋家堡派來保護的幾大高手,全然受傷退卻,根本沒有誰能從刺客手裡救辛棄疾的命!

  長刀已然架在辛棄疾的頸後,勝南帶著得勝的愜意冷笑。范氏驚呼:「少俠!不要!」

  辛棄疾再次揉皺自己的詞,無視勝南的威脅,小聲說:「我知道你會來。」勝南哼了一聲:「我說過我不會放過你。」

  辛棄疾嘆了口氣:「三十多年了,我以為這個要來殺我的人不是姓張就是姓胡,哪裡料得到……你竟然姓林……」

  「少拿我的身世作文章!我敬重我娘,和她的感情早已勝過親生母子,殺你是她畢生夙願,我不會對她食言!」只要再深一層,辛棄疾即刻就會斃命刀下,在年輕氣盛、刀法卓絕的勝南面前,辛棄疾不可能以武功取勝,只淡淡地笑了笑:「你叫林阡,又叫勝南,你娘究竟是讓你抗金,還是反宋?」

  勝南一怔,隨即答道:「我在金國生活十餘年,一直在抗金義軍之中。怎麼?你又要標榜你是個抗金的人物,你以為我不敢殺你?!」血氣上湧,長刀已往辛棄疾脖上抹去,忽地窗外飛入一隻石子,猛烈地撞向飲恨刀,同時響起鳳簫吟的聲音:「你身上難道只有仇恨就沒有責任了麼?!」她一臉倦容,卻遮擋不住憤怒:「你和他之間只是私仇!不錯,是他毀了你的童年,可你本不必做張安國的兒子,是你的親娘和養母造成了如今這個局面,可你並不悲慘,你現在已經恢復了你林阡的身份!」

  「我恢復身份就更不該忘記娘的恩情!」

  「報恩何以要用鮮血去報?!」

  看著林鳳二人又要兵刃相接,雲煙難過不已:「勝南,我明白,你為的是你母親,可是,你母親和他的仇恨也只是私仇……當年他必須殺張安國,如果張安國沒有叛變,也許義軍已經勝利,抗金也就不會這麼艱難……」辛棄疾眼睛有些濕潤,勝南哼了一聲:「私仇?!那我就請問你,張安國出賣了義軍,張家其他人有什麼錯,他們一個個手無寸鐵,為什麼你帶領的那些愛國義士們一個不留?!」

  吟兒大驚,轉頭去看辛棄疾,辛棄疾轉過身來,嘆息道:「那件事,的確縈繞心頭,久久不散……」雲煙也是震驚不已:「這就是你說的……內情嗎?」

  勝南冷道:「和張安國有近親關係的人,六十多口全被滅口,只剩下我娘一個。這種做法,和金兵有什麼不同?你這抗金英雄,你拿命來!」

  他再次提刀,鳳簫吟未加思索,舉劍急擋:「勝南你別衝動,這事情也許還有別情,也許他有苦衷,也許還有其他的內情你不清楚!」

  「是麼?苦衷!我給你時間來編一個苦衷,洗耳恭聽!」

  辛棄疾聲音有些沙啞:「那件事,的確是我們做錯了,我已經嚴懲了那個手下……」

  「好一個那個手下!真會推卻責任!你這樣做是借刀殺人,你縱容手下血洗張家,你才是主使!」勝南氣勢咄咄逼人,可是理直氣壯的他,在辛棄疾的面前,不過是一個偏激的孩子。

  辛棄疾搖了搖頭:「勝南,你不懂當年發生的事情。有的事情一時間解決得簡單,留下的卻是苦果……就像有些仇恨,報復之後非但難以平心,反而埋下更多仇恨!」

  勝南的手在顫抖,辛棄疾輕聲道:「我何嘗不想和你母親化解仇恨,為那件事情負責……其實,任何一段仇恨,耿耿於懷的不只有恨的人,也有被恨的人……」

  勝南的眼神,完完全全透現出關於他的矛盾。他卻不可能說收手就收手,他冷冷地盯著與他對立的一切,每一個敵人都不放過:「我時時刻刻會再來,你們最好多做些準備,多派些人手!」

  

  「究竟當年那個血洗張家的人是誰?」勝南離開不久,吟兒站在辛棄疾的案前詢問。

  辛棄疾搖了搖頭:「勝南說得對,是我的過錯,一心去擒賊……」

  范氏蹙眉:「可是……滿門抄斬的事情在宋國也經常發生,張家對勝南沒有太多的支持可言,我不懂為什麼他的仇恨會如此深……」

  吟兒有些悲傷:「還不是因為泰安那邊的人蔑視他們母子倆,人情冷暖,是自古就有的……」

  辛棄疾嘆了口氣:「我們得知血洗張家的事,都覺得愧疚萬分,我沒有約束好手下,任由他去錯生了事端,可是他也是一時氣憤才去鬧事的……他清醒了之後很後悔,自毀了武功淡出江湖,十幾年前便已經去世了……」

  「當年的泰安義軍,如今……」吟兒說著說著,突然停頓下來。辛棄疾望著窗外無垠的秀麗夏川,一陣孤獨襲上心頭:「陳磐、石堅、耿京戰死沙場,楚江和邁山都離我而去,鶴去鷺飛也分道揚鑣……抗金曾經的義軍,都已經難以回頭……」吟兒眼眶霎時變紅:「辛前輩,現在的抗金情緒其實更加激昂,我們不會輸!我們這一輩,會給抗金事業爭得一席之地!」

  辛棄疾苦笑,沒有給以回應。

  雲煙小聲道:「辛前輩,我只是想知道,當年發生的,究竟有哪些事情……」

  屋簷上迅速飛落下幾隻鴿子,它們盤旋著飛向林深處,辛棄疾抬起頭來望著遠方不可觸摸的天空,蔚藍色訴說著過去的罪惡與罪過,落英飛絮點綴在空氣中,一同與思緒飛向那個烽火硝煙的年代……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48
第223章 夢迴連營,魂斷泰安

    「很多事情,美夢成真以後都會化為幻影,從虛無開始,到虛無結束……無論你是平凡,還是不甘平凡……」辛棄疾的第一句,全然不見平日裡的豪邁氣概,用欲說還休的精力,去回憶愛上層樓的經歷,其實是把自己的記憶陷入絕境。所有不該想的,和不願想的……

  「我自幼便在金國,得祖父撫養長大,雖然年幼時候經常生病,卻無法遏制地熱愛舞刀弄槍,嚮往馳騁沙場。我記得我的老師曾經問過一句話,讀書是為了什麼,別人都說,為了做官,為了取得功名,為了光宗耀祖,為了做大官,甚至為了做隱士,我卻回答說要用詞寫盡天下的賊,用劍殺盡天下的賊,他們都以為、我的話太荒唐,卻不知道,我注定了要走這樣的一條路……

  「祖父病故開封府後,於是由我來承繼了四風閘家業,本也無拘無束,結識些江湖朋友,就在那一年,金國的反金氣焰特別旺盛,許多民眾試圖反抗,也有許多被鎮壓下去。我和楚江也是在那時不打不相識。

  「那一天,我回到莊中,便得知一幫金兵押送犯人在閘中投宿,那群犯人都是農民,因為徵糧瑣事被擒,縣官親自陪著一名金國將軍來到四風閘吃喝,在酒宴上,他們戲謔侍女,蔑視宋人,實在令人難以袖手旁觀,可是為了救那些農民,我一忍再忍,就在這個時候,一把飛刀插進宴席裡來,金兵大亂,大呼小叫著要捉刺客,而那把飛刀留了字帕,上面寫著:辛家小狗助賊,當心頸上腦袋。」

  吟兒和雲煙聽到這裡,均面露微笑,都猜出這留下飛刀誤會辛棄疾的人究竟是誰,行事感覺,有其父必有其子。

  「對……那個留字的俠客就是楚江了……只是他那時候年小,不甚懂事才誤解,後幾天我終於和金兵撕破了臉,並計救了那幾個農民,楚江因為我救回了他的四位兄長,對我很是感謝,並邀我一同舉義,那段時間我被楚江的抗金意志激發,面對金兵燒殺搶掠越來越義憤填膺,不久以後我組織了一群人馬,在家鄉起義,隨後便攜家帶僕一同去了泰安,投靠當年最大的義軍……

  「因為有楚江和他的幾位兄長引薦,耿京元帥欣然地接納了我,那時候義軍的二交椅李鐵槍,四哥賈瑞,排行第三的,正是張安國……我在義軍之中成為掌書記,很快,義軍在元帥帶領之下開始逐步擴張,也越來越強盛,金國看似已經四面楚歌……

  「若是說抗金沒有希望,沒有人會相信,山西山東,河南河北,不知多少義軍,規模遍佈全金朝,均是金廷心腹大患,單是我軍之中,便到處藏龍臥虎,不乏文武雙全之才,楚江、邁山、鶴去、鷺飛、陳磐、石堅……只等待刀劍出鞘日,馬踏匈奴時,收復失地,一統九州……」

  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辛棄疾沒有再說下去,對蒼穹,他悲沉地思考回憶,痛苦又憤懣。

  山色漸移,雲自依。

  才三十多年,也是同樣的快到秋天。沒有用過多的詞語堆砌的戰時江湖,卻令聆聽的她們主動地融入那個故事並嚮往,彷彿吟兒和雲煙就是當年的玉紫煙、冷冰冰,崇拜著那些衝鋒殺敵的快意,那些劍履山河的氣概,那些戎馬倥傯的榮耀……

  

  「可惜,世上有多少事情,能夠堅持著永遠輝煌……」

  從夢迴到魂斷,只一瞬……

  「金兵暗地裡對我們招安分化,可是我們都沒有過於重視,加上有很多可喜之事接二連三,義軍的防備比較鬆弛。我和賈瑞二人率部來到宋國與朝廷聯絡,只待一回泰安便全力準備起義,可是回去的半途就聽說了義軍的傾覆……後來我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元帥竟被那張安國暗殺……如果沒有張安國的叛變,當年,若是我們抓緊了戰機,也許一切都不一樣……也許,你們這一輩也不用承擔我們失敗的事業……」

  烈焰狼煙,曇花一現,滄海桑田,事過境遷,故國淪陷,恥尤未雪。

  吟兒剎時間很遺憾,她終究晚生了三十年,帶著她狂傲自負的心去追逐時間,卻從一而終地被大勢拋棄,陪同她的,還有更多人。又其實,如果參與那時候同心協力的動亂,下場其實也很簡單?

  一腔熱血,一片赤誠,一生心力,不過換回一抔黃土,一把鏽劍,一壺閒茶?!可憐白髮生……

  卻仍然希望,他們這一輩,雕弓莫掛壁,刀劍勿生苔。

  勝南在樑上聽著,心裡的情緒久未平息,他有一種想征戰的衝動,他想起了現在的泰安義軍……他何嘗不知,吟兒刻意讓他聽,但他聽到的卻不是一個戰火硝煙的時代,而是一個鐵血柔情的年月,然而他那個養父,摧毀了柔情,燃滅了鐵血,使得這麼多有志之士失路,退隱,叛離,早逝……可是,他眼前又浮現出他母親哭泣的臉龐,她臉上那道鮮明的傷疤,還有他從小到大的訓條:「勝南,辛棄疾殺了娘親家裡上上下下六十多口人,你要殺了他!」他自己的童年已無所謂,關鍵是他母親的青春和晚年啊……他看清了張安國,卻一時間看不透辛棄疾……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51
第224章 兵荒馬亂,人各有志

    這一天,來到鉛山的遊客眾多,紛紛飲這天下聞名的瓢泉,同時又吟詩作賦,對瓢泉景色讚不絕口。

  吟兒、雲煙坐在遠處看著人群中最有氣質的那個男子,此時此刻,他也許和江湖再也扯不上一絲一毫的關係,但是他又和江湖上一個最重要的人扯上了關係,而且不是其它,偏偏是最要命的恩仇!

  吟兒覺得,辛棄疾年輕時候最多的應該還是獨孤的影子,放浪狂漠。而文暄的際遇,才是他抗金生涯至今最多的映射……

  這時有個客人嚷起來:「稼軒前輩,敢問泉聲為何如此喧響?難以動中取靜啊?」雲煙笑了笑:「蟬噪林逾靜。」吟兒接了一句:「心遠地自偏。」

  辛棄疾往兩人這邊悠然笑著,充滿讚許。

  突然勝南出現在她身邊:「養精蓄銳了麼?今天我可能要殺他……」

  吟兒收斂了笑容:「好大的口氣,在我眼皮底下,你休想動他一根寒毛!林阡,你真是淺薄,說人家不明是非,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勝南哼了一聲:「還很自私,是麼?」

  雲煙被他嚇怕了:「勝……勝南……」

  吟兒一掌擊向樹幹,大怒:「雲煙姐姐,我們兩個肯定要死一個,不管誰死,你都厚葬了吧!」

  雲煙瞭解事態嚴重,沒有她火氣大,卻也擲下重話:「林阡,如果你是這樣一種人,我真慶幸提早看清你!」

  

  勝南一路穿出那樹林,輕吐出一口氣來:「老天……我究竟應不應該?」握緊了雙刀,卻又開始鬆開。也許,那本就是一段錯了的也完全不相干的恨,也許那又是個永生銘記的怨,他看著瓢泉裡自己的倒影,其實一樣是喧鬧其外寂靜其中的靈魂,他的任務,十多年了,是私仇嗎?對,他只是為了張家,為了胡水靈,那麼,母親和道義……他嘆了口氣,放棄?這條路,一旦選擇就難以回頭……

  

  傍晚,辛棄疾坐在瓢泉之側,聽完雲煙的敘述,飲了一口:「其實,他並不想殺我,他只是被另一個人操控著,上次他要殺我,輕而易舉,可是他一直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下不了手,你們都誤解了他……」

  「可是……他拚命要……」吟兒氣極。

  辛棄疾笑道:「那是他脾氣倔,男子漢不走回頭路,他在來的路上其實就遲疑,來殺我的第一天精力旺盛,再而衰,三而竭,他已經色厲內荏了……」

  「真的麼?」雲煙笑起來。吟兒卻一臉不信。

  辛棄疾小聲道:「鳳簫吟,你不可以一直消極,你看雲煙,她在笑,你卻哭喪著你的表情,這樣怎麼可以去領導江湖,領導抗金聯盟?」

  「江湖?抗金聯盟?將來還不是要靠他?!他本應該帶著飲恨刀直接去短刀谷,可是,他卻繞道到這裡來……」吟兒很難受,蒼梧山事件對於抗金聯盟來說,是一個教訓,易邁山的死,更對他們敲響了警鐘……

  不容走神,一陣疾風掠過,鳳簫吟抽劍直上,既快又準,再次攔下刺客的長刀。又一戰,並不突然,可是雲煙心驚膽跳,不知是擔心吟兒還是牽掛勝南。

  即便被玉劍糾纏,長刀還是飛快地掙脫回去,吟兒連忙追上去急攻,毫不留情,勝南被籠罩於劍光中央,卻泰然自若,反手立刻來砍吟兒。刀劍相抵,光似碎,氣如雪崩沙中,殺機四伏,戰意澎湃。瓢泉在戰局外凶險地急流,勝南的刀風更猛急,輕而易舉地將泉聲吞併覆蓋,吟兒的每一劍都妄想要扼其咽喉,卻太難制其於死地。

  僵持在所難免,吟兒這一次,說什麼都不可以再敗!

  辛棄疾痛心地看著刀劍數度往來,飲恨刀和當年在楚江手裡一樣,氣勢挾風裹雲不假,可是飲恨刀的主人,仍執意要來殺他……

  偶爾捕捉到勝南和吟兒的一招半式,太快,太遙遠,也逼人地刺痛……

  時光倒流三十年,或許他辛棄疾的很多詞都只有上半闕。只有理想,只有輕狂,只有激昂,是希望,而不是時不我予、大材小用後的滄桑……

  天空忽地一聲悶雷,電光掠過,寒意蝕人,電光火石間,刀劍不知何故陡然全被這場突襲雷電震落在地,飲恨刀脫手,勝南再難假於物也!鳳簫吟突見得勝契機,順勢一掌拍來,勝南當機立斷,一指繞過去,勝南的弱點在內力,吟兒的劣勢卻是點穴!吟兒萬料不到自己的缺漏先被勝南利用鑽了空子,無暇設防,立刻被點。勝南雖受內傷,終有餘力殺人,辛棄疾就在他眼前隔不過幾步路,甚至不到一刀的距離!

  

  按說吟兒內力高強衝破穴道本非難事,緊要關頭卻屢試不成動彈不得。知道自己也沒有力量保住辛棄疾,吟兒霎時又害怕又生氣,幾乎要哭出聲來:「勝南……我求求你……不要殺他……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要記得,你要記得……」

  用了心,其實就可以聽得出來,吟兒不准他殺辛棄疾,並不只因為辛棄疾是抗金領袖,為的還是勝南,為的全是他……

  雲煙近乎窒息地看著這一瞬勝敗的輪轉,她其實,並不希望勝南嬴,倒吸一口冷氣,如果勝南選擇犯錯,她會陪著他一起嗎?此時此刻,報仇的諾言即將要兌現,勝南卻一動不動連表情都沒有變。他在想什麼?雲煙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不可能揣測出他在想什麼……也許,他的心在那一刻比誰都亂。

  「勝南,聽我一句,你們其實都一樣……」吟兒的淚水不止,「你們都要站在抗金的最前面……」

  勝南哼了一聲:「可是你知道我是為了什麼而抗金嗎?小的時候,是為了天下一切的無辜人,包括我的母親和我自己,我習武學藝,遭人欺辱,我忍辱負重,背負罪責,都是為了改變這一切……後來,我為了一個字抗金,那就是『國』,不管我是胡水靈的兒子還是玉紫煙的兒子,不管我是張安國的後人還是林楚江的後人,我都首先是一個宋人,我為我自己的國家戰鬥,我看不慣金人,卻看不起朝廷,更看不順朝廷裡這些只愛論功逐名的所謂官員們!」辛棄疾聽得這一句,不由得臉色一變。

  鳳簫吟怒道:「那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抗金?!我是為了一個字,我為了『人』才抗金!我那麼多好朋友都堅定不移著,我們百姓的水深火熱在激勵著我,還有一個人曾經說過,他希望這樣的堅定永遠傳遞開去,流傳下去,所以我才堅定了要抗金!可是我好失望,宋國人他們自己喜歡自相殘殺,連景岳殺練邀豔,黃鶴去殺易邁山,那個曾經希望我堅定的人,他要來殺辛棄疾!」

  辛棄疾轉過身去看著泉中投映著的雲,小聲說:「勝南,說起抗金的動機,每個人都不一樣。那個時候,大家也議論過,楚江自小就在武學世家裡,他說他本是為了不讓林家玷污,所以他要趕超他的爺爺,他的父親,後來,他把抗金當成了一種責任,為了那個責任,他義不容辭,他不能再為了兒女私情而耽擱,他要做一個馳騁沙場馬革裹尸的人……而耿京元帥,他原先只是一個農民,他因為親人慘死而揭竿,他為了私仇,但是後來他把私仇融入了大家的仇恨裡,義軍裡不止他一個人家破人亡,他要驅趕金人,所以他抗金;我,我是看不慣金人的惡行,更忍受不了做亡國奴的屈辱,所以我要殺盡金賊,我要抗金,可是,是不是每一個人都只走一條路啊……張安國,他是一個動搖不定的人,他只想陞官發財過他安逸的日子,他因為這個理想而抗金,結果他必然會去降金,勝南,所以說你養父的叛變,是一種必然。兵荒馬亂的年代,最令人難以承受的不就是這四個字?『人各有志』……我們在為我們的屈辱戰鬥,可是別人卻不一樣……但是勝南,聽了你的見解,我很欣慰,終於有人會順著我的路走下去,他如今有我已經喪失的年輕壯健,他即將替代我馳騁沙場,他要領導江湖,那他就應該分清事情的輕重,認清自己的地位……」

  

  被使命牽絆住人生的勝南,被理想苦苦折磨的勝南,被仇恨引上岔路的勝南,如果說「不服輸」遭遇了「不得已」,他應該如何去考慮他的未來?雲煙痛苦地看向勝南,期待他對他們答覆。

  吟兒淚眼模糊地也盯著他,似乎,他的雙眼剛好和她接觸。無論那眼神是有意投來還是無心一瞥,抑或只是看過雲煙之後剩下來給她留的一小部分,都足以使吟兒滿足。其實,他的那一眼,晃過的是一絲不捨和猶疑,不捨也許是對她,猶疑一定是對辛棄疾。

  他的抗金路,吟兒希望自己能陪他從頭走到最後,所以,絕對不許他先走失……

  晚風試圖捲起勝南黑色的披風,天光,在他的身後有節奏地隕落下去。

  與此同時,勝南的臉上蕩漾出笑意,縱然是進退兩難的時候,他仍舊豁達地付之一笑,實在像極了戰場上的林楚江。

  勝南帶著審視的眼光看辛棄疾,唇邊的笑越來越清晰,這樣的笑,誰也沒有意識到會發生,竟然,淡漠至此,彷彿他不是來復仇的,而是來征服他們的……剎那間他的敵人們都被這笑容的漩渦俘獲,距離很近,林中太靜,除了木芙蓉香,還可以聞見熟悉的戰火氣息。

  可是這個笑容沒有停留太久,勝南俊朗的容貌裡再度透現出的沒有淡化的仇恨,他像是在冷酷地宣判:「今天不是我饒了你,而是你觸動了我。可是,我不能保證下一次,因為我會有新的理由,因為我可能會忽略自己的定位,希望你清楚。」

  飲恨刀不後悔地撤回去,勝南沒有回頭看辛棄疾一眼。

  

  那是他林阡多年來遇見的敵人裡最棘手的一個。

  即使在他生命最危險的時候,他都沒有片刻的驚慌,甚至連一瞬也沒有,所以,勝南在沒有任何阻礙的情況下,也殺不了他。

  不是因為他是弱者,而是因為他的鎮定,同化了勝南自己,辛棄疾和胡水靈所述的不一樣,他身上竟和勝南有驚人的一致。

  他早就預見到勝南殺不了他,也殺不得他,不見什麼居高臨下的態度,也沒有用拐彎抹角的語氣,卻徹底地表明,他早將勝南看穿。

  

  其實真的都一樣,不願那殘山剩水、被疏梅料理成風月。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51
第224章 兵荒馬亂,人各有志(2)

    勝南坐在屋頂上,看著滿天星斗,偶爾眼光會撞擊到腳下的萬家燈火。在風中,世界正一起飄搖,他的身世,一併浮沉著,那一夜,他想了很多,他知道左右著他的,一個是他自己的過去,一個是抗金的歷史;一個出現在他出生後的世界,一個毀滅在他出生前的人間;一個是他的母親畢生夙願,一個卻是他父親傳遞甚至他自己主動要挑的擔子。取與舍,只在一念之間,沒有人和他有走下去的默契,因為他要殺的人恰恰是一個最忠實的戰友,他自己要使「舟中」變成「敵國」!

  雲煙悄然坐在他身邊,沒有說什麼,只遞給他一張紙看。

  勝南一愣,看那字體蒼勁,顯是辛棄疾之作,然則詞未作完,已被詞人推翻。勝南不願再看這一紙的壯志未酬,把紙擱在身旁,並未細讀:「他這些年來,鮮有出詞令我欣賞。」

  「他是一個軍人,可是天給他大才,卻令他小用:一個英雄,本該征戰疆場,卻投閒置散,只間或擔任些無關緊要的空職,怎可能不寫得如此淒涼。」雲煙輕輕地站起身,一步一步離開屋頂,卻走得很不穩,摸索了好久才慢慢學會走下去:「勝南,近來朝廷想重新用辛棄疾,可是他數次以詞回絕,其實是不願和那些主和派同流合污,他會是朝中最堅定抗金的一個,你非但不能殺他,更該敬他愛他……」

  勝南目送她離開,眼光緩緩移向方才自己忽略的那首詞,盯著它半晌之後,才拾起它重新去感悟,三十年過去了,儘管辛棄疾平生塞北江南,卻始終未歿泰安義軍最原始最根深蒂固的氣概,只一首並未完善的回絕之作,竟字裡行間也透出家國之思,他,真的和韓侂胄那一類不一樣。

  娘,你額頭上的那道傷疤,和亡國小孩的眼淚,孰輕孰重?

  續為往事煩哀?攜刀拒虜於外?

  

  這夜的這個時刻,鳳簫吟正獨自一人在庭中擦拭玉劍,同時等候雲煙勸降回來。心不在焉,一邊擦拭一邊還東張西望,所以背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的時候竟嚇了一跳。

  沒有預兆,這聲音竟來自於辛棄疾:「你師父,在大理過得還好麼?」

  「我……我師父?」鳳簫吟支支吾吾,面帶驚恐——難道說軒轅九燁不守信用,已經把她秘密透漏了出去?!

  「你不必再掩飾了。」辛棄疾洞悉一切地笑著,在她身旁坐下,「飲恨刀和惜音劍的交鋒,我見過太多次,怎麼也不會遺忘。你二人,就和當年楚江雲藍一副模樣……」

  「果然逃不開您的眼,可是,希望您不要告訴林阡,因為,他還不知道……」

  辛棄疾一怔,笑著輕輕點頭。

  「師父過得很不好,這麼多年我們偏居點蒼山一隅,雖然也間或抗金,終究離江湖太遠,師父的性格,也愈發地孤僻,林楚江前輩的死,雖然師父從未流露出什麼,可是我也看得出,她刻意地欺瞞自己這件噩耗,她到現在還沒有肯相信……」吟兒說著說著,眼眶不由得紅了。

  「你師父,其實是外冷內熱,堅強地面對,卻不讓別人看見她脆弱。想來,不見她已有二十餘年了……」辛棄疾理解地回憶感嘆。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想問辛前輩你,這個孤傲清冷的女子,會是我師父嗎?」吟兒在悲傷中還不忘這麼問了一句。

  辛棄疾一愕,隨即淺笑:「那是寄志詞,並非特指。」

  吟兒一笑:「是嗎?」她不信,當年的雲藍,沒有給辛棄疾留下這麼一個深刻的印象。

  「義軍的首領大多是至情至性之人,藍兒的出現,的確打破了泰安義軍當年沉悶的格局。」辛棄疾沒有迴避吟兒的問,「她真的是一個不平凡的女人,有美貌智慧,有絕世武功,任何事情都還有自己的想法見解,就因為她和世間其她女子不一樣,她初至泰安,就令所有的女子黯然失色。要說燈火闌珊處寫的是她,其實又何嘗不可呢,藍兒那樣清冷的性格,真才是世間要尋千百度的……」

  吟兒很明白地笑:「大家都在抗金,只是各自有不同的方法,師父雖然拋棄了林前輩,可她其實還是在大理從事抗金。」

  「不,藍兒沒有拋棄楚江,只不過,他們對於某些事的見解,不一樣罷了……」

  吟兒一愣,辛棄疾續道:「卻是冷冰冰,真正地拋棄了易邁山,竟然還狠心將他殺了……吟兒,你要把這些金人和叛國賊驅除,就要答應我,日後全心全力地支持林阡!」

  「辛前輩?」吟兒震驚,「他一直想要殺你,你為何會覺得他可以領導江湖驅除金人?」

  「不知為何,總覺得他就是武林需要的那一個,雖然只見過他幾次,就是覺得他很不一般,也許,他真的善於征服。像他那樣的人,就算會落難,都不可能眾叛親離,而且對立的那一面,很可能會接二連三地向他投誠。有他在,抗金聯盟並非沒有希望。」辛棄疾微笑著回答,「我猜你一定會答應,一直擁護他。」

  吟兒喜滋滋地笑,只記得使勁地點頭。

  「可是,你不能像你師父那樣,為了什麼原因就離開他,你將來,要一直陪他征戰沙場。」

  吟兒堅定也興奮地點頭:「是!辛前輩你放心!我一定會陪他,一直到我們倆都死了為止!」

  辛棄疾本來已經準備好讚她了,聽得這樣一句執著的信仰,愕然將豎起的大拇指放了下去,許久,才爽朗地大笑起來:「你和你師父,還真的不一樣……」

  

  瓢泉的次日,天明水淨,是晴朗的好日子,游者甚多,辛棄疾已與眾文人一併賦詞去,吟兒和雲煙便不去打擾,留在附近的竹林裡遠遠相護,竹中透出的水珠剔透難削,真乃世間絕作,造物者之大賜也,眼前綠得靜謐而又生動,色澤被潑灑得均勻,耳邊的人聲泉聲,果真襯得竹林愈靜。

  卻在此時,人聲大雜,鳳雲二人齊齊轉身看去,遠處一片喧嘩騷動,人群猶如軍隊潰敗,走走散散,鳳簫吟見此情景,心中頓生一種絕望:「他又要殺辛棄疾嗎?他為什麼這麼不可理喻?我們已經勸了他這麼多次……」

  雲煙疑惑著搖頭:「不是啊……怎麼會有兩個黑衣人?」

  吟兒心念一動,覺得有些複雜。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51
第225章 弓刀事業,詩酒功名

    辛棄疾安之若素,面不改色地站在其中一個黑衣人的身後,另一個黑衣人長劍在手無疑就是刺客。可是,攔在辛棄疾身前相護的人,手中握著的不是飲恨刀是什麼?!

  吟兒愣在原處,雲煙也懵懂地滯立原地,勝南,竟然出乎意料地,換了他的立場?

  可是,這出乎意料,其實也是水到渠成的,吟兒大悲大喜,難以掩飾激動的心情,辛棄疾的見解,果然一點都沒有錯!勝南,會在這次動搖之後,徹底地堅定!

  「勝南,你讓開!」刺客嚴厲地發話,語氣裡飽含憤怒。

  勝南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頭,卻預示著刺客終將鎩羽而歸。

  刺客哼了一聲:「我早知你猶豫不決,來的路上就徘徊不前,一拖再拖!憑你武功,取他性命是探囊取物般簡單,你究竟要猶豫什麼!」

  勝南輕聲回答:「我沒有猶豫,我的確是為了仇恨才來到這裡。」

  「好啊,現在為什麼你用刀指著你的世叔,擋在你仇人面前!?你忘記了你母親在泰安受的苦嗎!」

  「娘會理解,當年血洗張府的人早已入土。而且,辛棄疾,他是抗金的靈魂人物,我不能殺他!」

  「好一個抗金,我早知你會去投靠林楚江忘了咱們這些養育你的人!你長大了,所以不必要再管我們這群人了!人都是這樣,通達之後六親不認!」張睿的聲音激動且刺耳,他自己也許並沒有意識到,這樣的話有多傷人。

  勝南臉色蒼白,他實在沒有辦法對張睿這句話回擊:「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我從出生開始就要擔負兩種相悖的責任!可是叔叔,我更希望我承擔的是抗金!」

  「你可以抗金!你先替你娘復仇!」

  「難道仇恨只能用報復來收場?難道仇恨不可以化解!」

  這一句,使得吟兒和雲煙突然明白,她們這些日子以來對勝南的勸阻,都是多餘的,其實勝南自己也糾結過不止一次,她們,卻都還不理解他,誤解他……

  「化解?當然可以!從今以後,你去做你林家的繼承人,做你武林的領袖,張家也不指望能有你這麼一個有出息的兒子!」張睿大怒,情知勝南堅決,撤劍扭頭就走。

  眾人僵立原處,這樣的一幕對決,當然是自私的人嬴。

  吟兒茫然地站在原處看他側臉,突然間心裡一陣害怕……怕什麼,她也不清楚……

  辛棄疾亦愕然,不解為何張睿會如此對待勝南,連一點妥協都不給,沒有商量的餘地,所以,勝南如果選擇不殺辛棄疾,和張家的關係,會沒有轉圜地惡化……

  雲煙釋然,走上前去,對勝南微笑著安慰:「勝南,我明白,我相信,胡女俠最終也會理解,也會體諒,不會像你這位世叔這般不可理喻的……」

  勝南沒有回應,只是轉過身來,不遲疑地面對著他的仇人,不見笑容,更不見憎恨。而辛棄疾和他再度對視,竟不知自己該從何種角度看他。他和楚江太像,又不同,也許他比他父親複雜……

  將那張被雲煙吟兒用作勸降的賦詞遞還,勝南先對辛棄疾說:「只希望你日後賦詞,少抒發些個人悲觀。就算世道無常、時不我待,我也希望詩酒功名裡,不改弓刀事業,詞間不滅刀劍之意象!」

  辛棄疾接過詞來,笑問:「問勝南你一句,何為功名?你這一生,可會求功名?」其實,也許他早就猜到了阡之答案。

  「功名之小,名利權勢,榮華富貴;功名之大,恢復失地,一統河山。我與飲恨刀,不信太平策,只願整乾坤!功從少年立,名向身後拋!」

  「好!不信太平策,只願整乾坤!」辛棄疾聽得這句,笑容滿面,隨刻提起泉旁一罈酒來豪飲!得以重新與主戰的領袖慨然論功名,他三十多年的壯志未酬,他三十多年與失路英雄們的同病相憐,他三十多年的個人得失,盡數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壯年時候的豪情萬丈!一剎那,好似回去了從前那個「紅頰青眼,目光有棱」的無畏英雄,年輕壯健,驍勇善戰,當兵十萬,洗盡胡沙!壯志不酬,劍鋒不藏!

  范氏有些失措,想及辛棄疾仍在大病戒酒之中,要勸停,卻已然不及,也毫無可能。一干文人在側,得見辛棄疾病中尚有如此豪邁氣概,不禁個個都被這氣度感染,瞬間似乎也都想習武從戎,把和平拋棄,去以戰換統一!

  勝南隨即接過辛棄疾手中緊扣的酒罈,一飲而盡。今後,至少有三十年,他的飲恨刀,都不改那唯一一個方向,西北,長安!

  次日,林、雲、鳳三人離開瓢泉,尚沉浸在昨日功名之談的激越氣氛裡,心情難以平復。吟兒安排了人手在辛棄疾身邊保護,想來刺客不是勝南,宋家堡的高手們顯然足夠應付之能耐。

  正一路西行,忽聽得有人從後疾呼勝南姓名,三人停馬回頭,驚愕地發現竟是辛夫人范氏,范氏策馬追及,原來只為了給勝南帶來一首詞作:「這是幼安昨夜賦詞,還只是初填,可是,他希望你第一個看這首詞,他希望你的瞭解,很多年了,他一直還夢見江湖。可是,他卻不能不服老,他近來一直病得不輕……」

  勝南打開那詞作來,那是他欣賞的稼軒詞,字裡行間都透現出氣勢,一種沸騰凌於悲壯的氣勢,一種豪放多於沉鬱的氣勢!

  【鷓鴣天】①

  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錄②,漢箭朝飛金僕姑。

  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鬚。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勝南讀懂辛棄疾最後一句的無奈,漸漸地有些瞭解,下半闕的愁滋味,其實真的改不得,除非,他們能夠實現北定中原……

  「好!煩辛夫人回覆辛前輩一句,我答應他,我會堅定立場。有生之年,希望辛前輩『要將萬字平戎策,替得江山暫定書!』」

  范氏慈祥地點頭:「勝南,你是個好孩子,幼安他會明白,他的平戎策,不會輸給那些主和派,他雖然年歲大了,卻還是時時刻刻等著戰爭的到來!」

  吟兒看范氏含淚地敘說,顯然是激動釋懷所致,輕聲問:「其實,收復失地,不是辛前輩一個人的夢,也是辛夫人的理想,是不是?」

  范氏略帶驚疑地回過頭來:「不錯,國家興亡,從來就不只是男人的責任……」

  是啊,國家未統已有七十年,到這一代,該再來一段試手補天裂的過程!

  那一天的傍晚,策馬在勝南雲煙後面很遠才離開瓢泉的吟兒,只為了在勝南身後好好地看一看他,好好地謝謝他放棄仇恨——

  勝南,謝謝你,離開了這條岔路,也讓我看見了未來的方向……

  註:①《鷓鴣天‧有客慨然談功名,因追念少年時事,戲作。》是與泰安事有最密切聯繫的稼軒詞,作者尤為喜愛欣賞,因而在第六卷的結尾處引用。這首詞一說作於瓢泉隱居時期,又一說具體至1200年,故事現在發生在1198年,把稼軒這首詞提早了兩年,實為不敬,不過,作者還是狡黠地讓范氏對勝南說,「這是幼安昨夜賦詞,還只是初填。」

  ②此字左偏旁是「革」,但是任何輸入法都打不出來,網上也搜不到,只好作罷~好在影響不大~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52
第226章 羨逍遙,難消紛擾,此夜最長憶

    溯江而上,逐漸能夠感受出江源的脈搏與心跳。長江的中游,能夠明顯地體會出地勢漸升,兩岸青山橫亙蜿蜒,遙觀江水,氣勢恢宏,彷彿是從天際翻覆而來。

  吳越站在船頭,卻只覺得心情堵塞又沉重,不住的猿聲勾起了他的愁緒。上一次遊歷長江,身邊還有石磊相依,而如今,景依舊,人已去……永遠,不過就是兩個人可以承擔的時間,承擔不了,所以有關永遠的承諾就只能是承諾。為什麼,難道一定要這樣,一直到死去,都只能離別後懷念愛,都只能遺憾著過下半生……

  他閉上眼睛,六月的微風吹得他好冷。

  「大個子!」比較熟悉的聲音。吳越轉過身,看見迎面走來的兩個男人,發話者偏瘦,是他在北固山曾有一面之緣的沈延,而另一位身著黑衣,神色要較為凝重一些,也許,是小輩中最具有領導力的人物了——李君前。

  吳越先是一怔,隨即小聲道:「船頭太惹眼,我們找個方便地方說話。」這次白帝城的聚會,雖說是只限雲霧山前五十名和抗金聯盟的幾位首領參加,但顯然會有金人不請自來,離白帝城越近,群雄越明白,周圍其實已經遍佈眼線。他們每一個,都是金人暗算的目標,因而不得不加倍謹慎。

  待一進船艙之中,吳越立即詢問君前:「李幫主,不知這次保證首領安全的兵力由哪個門派派遣?」

  「大部分是短刀谷在川地的兵士,都是林楚江前輩和路政前輩的舊部。」

  吳越一聽是林路二人舊部,喜出望外:「當真?」

  「是啊,林路二位的舊部兵士一向訓練有素,足可放心,定然會保證雲霧山前五十名的安全。」

  吳越嘆了口氣:「唉,想必李幫主也知道前五十名近一年來的動盪,五十個人,到現今只剩下一半,雖說前十名沒有動搖,可是形勢不容樂觀,這幫金人在暗處分裂,真是我們心腹大患……」

  「吳兄不必嘆息,我們抗金聯盟,並沒有因為他們分裂就處於劣勢。」君前微笑著坐下身來分析形勢:「在泉州,他們分化了連景岳,卻使得南方義士團出現並壯大;在江淮,雖然風波迭起,可是小秦淮依舊大局已定;在蒼梧,他們竹籃打水,只得到一個沒有實用的李辯之,我們卻發現了越風。從這些方面看,他們的分裂並沒有起任何作用……儘管沈默和江晗的叛變的確使得聯盟損失慘重,即便如此,我們雙方仍算是平手。」

  吳越的懷疑因為君前的這一番論勢而變成期待:「你說得對,就算雲霧山排名只剩下前面的二十幾個,只要盟主還在,就不能抱消極的態度!」

  「盟主……」君前卻忽然蹙眉,沒有說話:可是盟主自己,卻曾經抱過消極的態度……

  「吳少俠來的途中可有見過我小師妹?」沈延急切地問,一路過來,他逢人就想要尋找答案,問吟兒,也是在問雲煙的下落……

  「怎麼,盟主她沒有來嗎?」吳越一愕,顯是覺得有些蹊蹺。

  君前搖搖頭:「記號到了黃州赤壁,就沒有了影子,林阡更是在江州就失了蹤,他們真不懂事。祭拜的時候快要到了,若他二人再不現身,就太說不過去……」

  吳越驚詫不已:「什麼?連勝南也沒有到?」

  

  巫峽。

  世界在黑暗裡變得簡單。

  「巴東三峽巫峽長,猿啼三聲淚沾裳。」漁舟唱晚、無月之夜。

  坐在船頭看浪的吟兒,心事重重地自言自語:「不知道船是更喜歡浪呢還是更喜歡岸……人呢,是喜歡漂泊不定卻充滿快感,還是過安定的日子卻平凡?」

  勝南知道,在江湖漂泊久了的人,都會和吟兒一樣的想法,憧憬安穩的生活,於是笑著揣測她:「原來你的本性裡,有隱居的嚮往?」吟兒驚詫地回頭看他,不知他是怎麼看穿了自己:「其實,我真的不想領導江湖。我很喜歡抗金,也有抗金的希望,可是,也許不配做領袖,我很有壓力……」

  勝南瞭解她的消極源自於不自信,壓低聲音告訴她:「你不必擔心,這一次,會使你盟主的威信上升好幾個層次。」

  「上升幾個層次?只是去祭祀易盟主,怎麼可能會樹立威信?我不被金人暗殺就謝天謝地了……」吟兒嘆息。

  「如果,不單單是祭祀呢?」

  吟兒一驚:「什麼?」

  「抗金聯盟要祭祀易盟主,金人的確如你所想,會按他們以往的計畫來破壞我們,可是,我們還是那個只會為他們的暗殺提心吊膽的抗金聯盟麼?我們被他們破壞了這麼久,也是時候應該有了一套反過去破壞他們的計畫。」

  「你是說,反守為攻?」

  勝南點點頭,微笑解釋:「祭祀易盟主這件事情看似簡單,其實可以用作我們誘引金人的魚餌,接下來能控制白帝城形勢的人,可以不是金人,而是我們……」

  吟兒恍然:「你想的,是比我要遠一些……」從前,他們都是金人的魚,而勝南,卻已經反過來看。是啊,不到最後一刻,誰知道誰是誰的魚……

  這時雲煙來到船頭也坐下勝南身邊,這丫頭竟大膽地脫了鞋直接就把腳伸進江水裡去試探水流,勝南大驚趕緊拉她出水:「拜託了雲大小姐,你千萬不要著涼生病!」雲煙笑道:「單是在江上泛舟,那水陸有何分別?自是要伸進水裡感受好啦。」吟兒轉過臉來看她:「那你有什麼感受?」「感受啊,感受捉著我的腳的是一隻手,很冰冷,緊緊地纏著我不讓我逃掉,忽然間,又感到一種溫暖,我就麻木了,但是在最後的一剎那,冰冷的感覺又重新襲來,我想去留住溫暖,卻被冰冷穿透……」

  勝南愕然:「……你……你在說什麼?」吟兒笑道:「恭喜你,練成了回陽心法!」

  勝南隨即會心微笑,吟兒一旦恢復了正常,和雲煙一左一右在自己身邊陪伴,總是會幫自己甩開許多煩惱和憂鬱。

  有時候想想,如果這樣過安定的日子卻平凡,又未嘗不可……勝南想著想著,不免有些走神,收斂了笑,下意識地看了看左右這兩個正在談笑的女孩。如果可以在每一個幽靜的夜晚,都能拋開世間一切的紛擾,與自己想要陪伴的人在江上行舟暢談,是多麼舒心,多麼愜意,多麼溫馨,就像現在,有體貼的雲煙和可愛的吟兒相伴行路,自己每一天都充實都開懷,彷彿現在這種心境,就已經夠了,就已經可以構成他的生活,他曾經想追尋的生活……周圍,再不是從小目睹的那個世界,而是,乾乾淨淨,也安安靜靜。

  這樣簡單清幽的時光,真不願意去破壞它……

  不,不對啊,他的血液裡,天生地就流動著一種使命感,他不但喜歡岸,更喜歡浪……

  也罷,在與金人一決勝負的時候,隱居就只能成為一種嚮往,他曾在辛棄疾面前暗自立誓——雙刀所向唯西北!所以任何阻礙抗金聯盟的力量,他都必須粉碎!今夜過去,他就要幫著吟兒,領導抗金聯盟,一邊祭祀,一邊復仇……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52
第227章 仲夏夜,舊知新交,齊集荒原上

    告別了怪石突兀、橫柯上蔽、絕巘松柏,江水又西,徑廣溪峽,離白帝城僅有數里,岸邊有絢爛的夏花,江中是素雅的山影,白帝城在霧中若影閃爍,生命像在轉彎。

  船隻漸漸增多,吟兒在渡口看見君前留下的記號,謹慎地往四周看,也許越風是對的,陌生人,沒有誰可以透露出真誠。

  吟兒、勝南和雲煙三人被記號帶得越來越偏僻,樹木雜生,道路崎嶇,亂草橫道,偶爾還會被枯藤絆倒,不知又轉了多少彎,失去了訊號,突然從荊棘叢後伸出一隻手來,將鳳簫吟拖了進去,林、雲二人緊隨而去,穿過這片不起眼的叢林,眼前一片豁然。君前站在吟兒身前,嚴厲地說道:「鳳簫吟,這是怎麼回事?你提前走了半個月!」

  吟兒無法解釋自己的遲到,勝南輕聲道:「君前,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去殺辛棄疾,她是為了攔我……」

  「你開什麼玩笑,你還想殺辛棄疾?」君前愕然。

  「他沒有殺辛前輩,他放棄了私仇。」吟兒小聲說。

  君前轉憂為喜:「勝南,你做得很對,鳳簫吟,你也要記著,公私分明。關於越風……我讓他留在了淮南……」吟兒一怔,點頭道:「謝謝你……」

  君前轉身便走:「這裡是短刀谷的一個秘密據點,在白帝城外,首領們和武林前五十名的都在這裡。」「為何不在白帝城中?」「你來的前幾日,淮南十五大幫有人行事不慎,被金人盯上,死了一批人,大家迫不得已。」

  吟兒停下腳步:「又是金國奸細?」

  君前點點頭:「所以祭祀易盟主我們要格外小心,儘量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蹤,以免被金人發現暗殺。」吟兒一愣,這樣一來,抗金聯盟又在被迫躲躲藏藏?那麼,勝南的『反守為攻』又該如何實現呢?轉頭看勝南,他並沒有像自己一樣的失落,似乎是胸有成竹。吟兒想,一切都會變好的吧,畢竟沒有一件事情,在剛開始的時候就一帆風順的,大家都還在,所以不必要太擔憂……

  「盟主,這是易大哥的骨灰……」一個老者走過來,那是短刀谷七大首領之一的路政,也是這一回短刀谷將兵之首領,「易大哥一生矢志抗金,卻未戰死沙場,他生前最愛長江,大家唯有完成他的心願,將他的骨灰撒在長江之中……」吟兒接過骨灰,憶及曾經有短暫接觸的易邁山,隱隱有些感傷,卻強制著自己切勿動情。這個時候,她不可以把自己想逃避的心理在人前顯露!於是環視著四周這黑壓壓的一群人,大聲問:「雲霧山新的武林排名都到齊了麼?!」

  「齊了!」聲音洪亮,卻顯不及雲霧山。

  「那些金國奸細妄想摧毀我們,可是他們不知道,只要我們不自動投降,抗金聯盟永遠不會消亡!這一次祭拜易盟主,只希望大家記得,就算他們一直潛伏在我們四周,就算他們威脅到我們的性命,都不可以放棄,不可以動搖,這一年來雲霧山排名和抗金聯盟所受的苦難,將來我們要一併向金人討回來!」

  人群裡,立即走出一個已經許久不在江湖露面的少年,鳳簫吟見到他不由得一愣:「文暄師兄?」

  雲煙一震,低下頭走到勝南身後。葉文暄輕聲道:「盟主,我很慚愧,這麼多日來,許多事情都解不開頭緒……我不應該……」

  金陵亦上前來:「鳳姐姐,放心好了,武林前五十名雖然支離破碎,前十名卻都一個也沒有動搖,除了獨孤之外,大夥兒都已經來了。還有小秦淮、短刀谷、淮南十五大幫這麼多首領在,我們不會那麼容易就被擊散!」

  勝南聽完金陵的話,不由得喜出望外,在人群裡搜尋那兩個他最期盼的影子,再次見到宋賢的時候,不知不覺已經是雲霧山後一年的夏天,多少次都和他擦肩而過,待一重見,雖然離得很遠,卻立即有一種家的溫馨感在心中迅速蔓延,吳越站在宋賢身旁,也微笑地向他點點頭。會面很倉促,眾人往據點深處走去,吟兒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心裡七上八下:奇怪啊,那個人呢,為什麼會沒有出現……

  

  離開所有人的時候,雲煙獨自一個站在牆角處,看著瑟瑟荻花發呆。

  便即這個時刻,葉文暄悄然走到她身後。

  他們誰都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彼此。

  葉文暄的話音裡,明顯是極度的詫異:「你怎麼會在這裡?還……還和林阡在一起?」雲煙堅決地回答:「沒有什麼不可以,我愛他,當然要和他在一起!」

  文暄頓時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你是說……你逃婚……卻遇見了他?丞相和大哥找了你這麼久,一點線索都沒有,你竟然會和林阡在一起?」

  雲煙閉上眼,泣道:「就在黃天蕩,他突然闖進了我的世界……」

  葉文暄一怔:「那麼,他不知道你的身份?」雲煙輕輕地搖了搖頭:「現在,請你當談靖郡主已經死了……我叫雲煙……」

  

  庭院中,如蓋樹蔭之下,泰安三兄弟仍舊如昨般,有默契地站著。

  「勝南,藍家作為大理新起的勢力,也被天驕所請,可能要加入抗金聯盟。想必你也知道,他們現在就在白帝城裡,玉澤……應該也在……」宋賢說不下去,他不敢深入地詢問,藍林情變的來龍去脈,所以,只是簡單地把玉澤行蹤相告。

  勝南也是最近才知道,短刀谷想在大理安插新據點,可是究竟誰家還待觀察,沒有成定論;縱使玉澤在白帝城,不到中秋也不可能情願與他見面。其實自己一路西行,心裡想的念的最多的,還是這同為一人所困的兄弟,此時聽他聲音顫抖,心裡莫名一陣難過,不想去回應玉澤的任何事情:「宋賢,一年沒見,你瘦了很多……」

  宋賢低下頭:「勝南……為什麼你要和她斷?莫非你是輕信了謠言?」

  勝南搖搖頭:「不……是玉澤自己不安,她怕我不相信她,她不願意和我見面,想和我冷淡一段時間自己去想事情……中秋再答覆我……中秋……雖然最初知道的時候,我情緒也很不穩,可是,時間一點點地近了,我的感覺卻變得有些平淡……」

  宋賢的面容裡少了陽光感覺,平添出一種自責和悲傷,他迫切地想知道,到底自己在之中起了怎樣消極的作用:「勝南,那麼你信嗎?你信那些流言嗎?那些流言,只是胡亂地編造我和她……」

  勝南微微一笑,認真地告訴他:「宋賢,你說我是信一個擦身而過的路人呢,還是信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宋賢聽到這樣的答覆,淚已盈眶:「勝南……我……我……很開心,很感動……」

  吳越看氣氛溫和,笑著打岔:「又來了,宋賢你總是這麼煽情……」宋賢破涕為笑:「新嶼你每次都煞風景啊,我第一討厭金人,第二就討厭你!」鬥嘴玩笑的情景,還和泰安時候一模一樣,彷彿後面一切的變故都沒有過,勝南拍打著他的頭,笑著說:「今天咱們三兄弟重逢,要好好地敘舊一番,要不,去長江裡游一遊泳,然後去喝酒?」

  「好!現在就去!」宋賢很慷慨地隨口就答應,走了幾步路突然想起了什麼,撓撓後腦勺,「可是,我不會游水啊……」

  吳越勝南見到他可愛的模樣,均大笑不已,吳越將他二人的手都握住,滿足地說:「很好,咱們三兄弟共同的願望,就快要實現了……」

  他們三兄弟共同的願望,少不了之中的任何一個,從現在起,終於要一起闖蕩江湖,一起把握天下……

  

  群雄於大堂之中休憩,和吟兒靠得最近的是厲風行夫婦,閒聊之中才發現他夫婦倆臉色都不是很好,應是長途奔波所致,尤其是金陵,面色發青,一臉病容,整個人愈發瘦削,吟兒小聲問她身體,金陵閉口不語,風行輕聲嘆:「都怪我粗心,她懷了孩子,我還帶她四處奔波……孩子丟了……」

  吟兒嘆了口氣:「算了,你們還年輕……」金陵微笑地點點頭:「你放心,鳳姐姐,這些小事影響不到我們倆。」吟兒會意一笑,餘光剛好撞到角落裡一直在喝悶酒的那個人。他偶爾會往人多的這裡看,可是好像不是在看她……

  金陵續道:「這一次咱們來祭祀易盟主,白帝城的金人眼線很多,目前仍舊在暗處分裂,所以我們一定要保全聯盟,小心為上。」

  吟兒點點頭:「其實,也可以不必我們躲藏啊,勝南是有計畫可以把那些金人的眼線一個個揪出來消滅的。不過我有些擔心,金國第一會不會被我這個宋國第一打敗……」

  她說得本就很輕聲很不確定,恰在這時洪瀚抒冷笑一聲,那聲音一傳來,吟兒的心即刻凍結:「你笑什麼?金國的第七,有沒有死在宋國第七的手裡?!」

  洪瀚抒哼了一聲:「你不要再用抗金來找藉口,你為抗金做了什麼事?你早就成了西夏人和金人的笑柄——空設的盟主!口口聲聲說要抗金,實際上還不是為私事糾纏!」

  「你說什麼!」吟兒忘記了呼吸,臉色氣得慘白。

  「我真是奇怪,哪個罪犯有這麼大的吸引力,能讓堂堂一個抗金盟主放棄身份和聯盟對立,最後挨了人家一巴掌還死死糾纏……」他聽得應該是訛傳,所以說得有些無憑無據,鳳簫吟心魔被觸,克制不住衝動,隨手拎起茶壺便向他澆去……

  洪瀚抒也不躲閃,茶水潑了他一身,他的眼神裡,充斥著對人生的憎惡,他惡狠狠地瞪了鳳簫吟一眼,嘲諷地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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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長江水,萬里騰浪,餘音何難絕

    眾人不能插手,見此情景也知發生了什麼事,有些識趣地低下頭去,有些干脆竊竊私語起來,靜寂一片的野間森林,聞不到雲霧山上的霧氣山氣,吟兒輕輕坐下,狠心不去看瀚抒,她聞到一種很熟悉的味道——對,這是川地,這是長江邊上,這是這一輩抗金的開始!

  就在喁喁私語之時,廳中走進一個俊秀少年,他臉上儘是嚴峻和冰冷,眼中也充斥著失望與悲傷,渾身裝束像是個流浪的人,不錯,他是一個四處漂泊的人,因為他不甘心,他告別了幽凌山莊,告別了自小長大的地方,他身上,同樣沉重的擔子。

  議論頓時換了個矛頭,而且已是眾賓嘩然。

  聲音越來越聒噪,吟兒聽到那更刺痛人心的話語襲向這個陌生少年,但他一直沒有停止腳步——「那不是黃鶴去的兒子麼?」「他來幹什麼!蔑視我們麼?!」「殺人凶手的兒子,怎麼可以到我們這裡來!」

  莫非停下腳步,雙眼即刻找到交點:「盟主,現在我是淮南十五大幫中的香主,我當然有資格到這裡來。」吟兒正欲意許,卻聽宋恆不屑道:「難怪這幾天,事情全出在淮南十五大幫!」司馬黛藍冷冷回應:「用人勿疑,疑人勿用,莫少俠既是在抗金,就不要計較他身世!」

  吟兒讚許地點點頭,宋恆依舊守著他的老舊觀念:「那怎麼說?老子降了金,兒子有什麼動機去抗金?!」司馬黛藍一笑:「難道宋堡主沒有聽說過金國最近連環三城大案麼?現今莫少俠可是金人懸賞捉拿銀子最多的欽犯。宋堡主一口一個抗金,你殺得了幾個金人?!」宋恆一愣,剎時語塞,莫非坐在吟兒身邊,從背上取下包袱來,吟兒屏住呼吸,看見包袱掀開,之中藏著的是一隻盒子,形狀大小,與盛裝易邁山骨灰的那一隻近乎一樣……吟兒心裡咯噔一聲,頓生一種不祥的預感——難道……又是泰安義軍?

  莫非低下頭去,證實了吟兒心裡的不祥感:「黃鶴去殺了我師父白鷺飛,還想將他懸屍示眾,是我去盜了屍……」他攥緊拳,表情裡盡皆憤怒:「那個喪心病狂的傢伙,他究竟還要殺多少人!」勝南恰好與吳越、宋賢進得門來,聽得白鷺飛的噩耗,止不住震驚:「莫非你說什麼?黃鶴去?他殺了白前輩?!」

  莫非站起身來:「盟主,師父他老人家也希望今生葬在長江,他和易盟主一同……也許是天意吧,師父會很欣慰……不過想要提醒盟主你一句,在白帝城裡盟主你要格外小心,金人最大的目標還是你……」

  宋恆見他話畢要走,哼了一聲站起:「那麼莫少俠抗金有什麼動機?為了替你師父報仇?所以去殺自己的親生父親嗎?」

  莫非再也忍受不住,轉過臉去怒吼:「別再將我和黃鶴去扯上任何關係!這麼多日子,我走南闖北,經過多少地方,每一次告訴別人我是一個宋人的時候,迎來的都是鄙夷的目光!我抗金的動機是什麼!是為了在別的民族面前能夠驕傲地抬起頭,驕傲地告訴他們我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宋人,而不是亡國奴!」

  他說得義正詞嚴,一時將眾人全震懾住,饒是宋恆也咋舌原地,無話可說。

  

  莫非轉過身去逕自往門外走,吳越見他意欲離去,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莫非停下身來,適才的激憤還沒有退去,此刻略帶疑惑地盯著吳越,吳越緊攥著他的手:「我真是慚愧,為了我的理想,我選擇將我的身世隱瞞,我的朋友們也一直幫我保密,可是,何必呢……莫非,你不認他那個父親,那你認我這個哥哥嗎!?」

  莫非手一顫,略微憶起了什麼,吳越從身上摸出那塊玉來,莫非眼圈驟然有些紅:「我終於有了一個親人……和我走的是同一條路……」

  除了少數幾個首領之外,眾人的反應比對莫非還要激烈:「怎麼?連紅襖寨的吳當家也是……」「吳少俠也是黃鶴去的兒子?」

  吳越自己大聲地把身世宣佈於眾,似乎為莫非的抗金找到了更充足的理由。吟兒略帶感激地看向吳越,他和莫非的長相併不是很相似,吳越身高八尺有餘,而莫非個頭並不出眾,可是他們卻很配做兄弟,他們的理念,是那麼出奇地一致!鳳簫吟心下激動,她真希望黃鶴去在這裡看著,看的時候,最好懂得慚愧……

  吳越緊緊地握住這個他生命中血脈相連的人的手,這是他的弟弟,他今後永不會失去他……

  鳳簫吟環視四周,驕傲地笑了笑:「誰說我們抗金勢力弱,我們還有這麼多人,每一個都可以率領一支軍隊!」「盟主說得對!」眾人皆贊而露會心笑容,吟兒續道:「古訓上有『若火之燎於原,不可向邇』,易盟主也希望我們能成燎原之勢,我們抗金聯盟,絕對不會因為任何挫折而退後!」

  「說得容易,做起來會輕鬆嗎?!」在掌聲裡,難免會聽見反對的聲音,宋恆即刻習慣性打擊她:「你把挫折想得太簡單。鳳簫吟,無可否認,你有一定的領導能力,有才幹,有武功,可是你做出了什麼大事?你有沒有戰勝過黃鶴去?那你憑什麼做盟主!才短短一年,五十名只剩下一半!白帝城,抗金應該重新開始,既然你不能大刀闊斧,那還不如退位讓賢!」

  吟兒怒道:「那你認為誰比我更適合這個位置?我告訴你宋恆,現在金宋沒有交戰,誰也不知道哪個人最能征善戰,現如今我是抗金聯盟裡的第一,我絕對不會讓出盟主之位!」

  勝南按住她的肩去平她怒氣,也從心裡支持她此番拒絕:「宋恆,去年南方義士團如果沒有盟主幫忙,可能會被扼殺於萌芽,後來小秦淮一蹶不振,也是盟主出力調和,上幾個月在蒼梧山上,是她斷明是非,使得真相大白!短短一年,三大地域,還不算大刀闊斧,那麼,再沒有人會達到你那個標準了!」說的同時,勝南即刻當眾提刀割破手掌:「支持盟主的,除了我還有誰?!」

  厲風行夫婦立即站起,參與這歃血為盟:「南方義士團,全力支持盟主!」

  君前隨即上前:「小秦淮也一樣!」

  司馬黛藍從心底裡為吟兒高興:「淮南十五大幫支持盟主!一致抗金!」

  除了這三大幫主之外,雲霧山排名也紛紛響應:「一致抗金!支持盟主!」

  吟兒眼睛驟然有些濕潤:「好,為前輩報仇雪恨,為自己洗刷國恥!」

  宋恆雖說向來不看好鳳簫吟為盟主,但也被這氣氛感染,帶著淡淡的笑意點頭,輕聲說:「好,宋家堡也一樣……」

  

  長江水,從狹長的古渠中奔流而東,瞬間已百轉千回,山的那一頭傳來巴東特有的《竹枝》民歌,山的這一側是偏靜幽遠的抗金血史——林楚江、易邁山、白鷺飛、紀景、陸憑、沈望、白翼、慕容兼……雖然,曾經的這些名字,已經伴隨著刀光劍影而流逝,可是,在被淡忘的同時,正在被新的人物新的信念繼承,這萬里奔騰不息的江浪,千萬年來不僅氣勢不減,而且餘音不絕!

  自古,多少事物都和這震撼心魂的江水勢一樣,發展到越狹窄越阻礙的地方,反而越加湍急!

  洪瀚抒坐在一旁喝悶酒,他心緒雜亂,少頃,他轉過身,同他們背離而去,沒有人發現,他手上緊緊握著的一塊鶴玉……

  黃鶴去,如果你是奔錯了方向的長江水,我該如何做你的後浪……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52
第228章 長江水,萬里騰浪,餘音何難絕

    六月即盡,清晨微明。

  瞿塘峽,荒僻的野郊,金人不會猜到,前五十名要改變計畫、在鬼節前半個月就拜祭易邁山,這麼做,原是為了不受任何金人的干涉。

  眾人肅穆地站在山頭上,鳳簫吟、莫非各自灑下易邁山和白鷺飛的骨灰,那些骨灰落散江中,即刻順勢漂流而去……

  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了,吟兒深呼吸了一口:新生的力量,如果不強大,就必須凝聚……

  可是,只是僅僅一次祭祀,抗金聯盟會重新凝聚嗎?吟兒顫抖著,她知道,現在的抗金聯盟遠遠不如雲霧山上那麼團結,因為這一年以來所有的死傷,因為前輩們全部離開他們終於首當其衝卻至今還沒有任何功績,因為他們甚至在懷疑自己這個新盟主的能力……

  勝南覺察到她的緊張,卻沒有正面安慰她,轉過頭去先問厲風行、金陵與李君前:「不知你們在祭祀之後有何打算?」

  「這次祭祀還算安全,前後只有淮南十五大幫兩個據點暴露,有近百死傷,所以,我們想,眾幫派可以分批離開,儘量避免更多的傷亡。」金陵回答,厲風行和司馬黛藍似乎也盡皆此意,李君前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不滿足這樣的想法。

  「眾位祭祀完了立刻就走?既然來了,是不是不該只證明我們的膽量,更該證明我們的實力?」勝南終於提起了他反守為攻的計畫,勢要將眾幫派留下!吟兒臉色一變,微微點點頭。

  「你是說,我們留下來?繼續對敵?」君前面露喜色,這個想法,其實很貼近自己的戰意。

  風行疑道:「可是,他們均在暗處,我們卻明確……我們如何與他們對敵?」

  「那就強行逼迫他們由暗轉明,一旦轉明,他們人數不會比我們多。只要我們計畫的好,把金人一個一個地揪出來,沉不住氣的敵人們,會把他們整個白帝城的據點暴露!」勝南轉過身去,提高了聲音,厲聲問:「難道眾位不想把金人驅逐出白帝城嗎!?」

  

  最後一晚留在荒原,下定決心,整裝待發。

  君前站在險壑上感受江水的雄渾,他覺得,山險,程度上源於水險。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在淮南,覺得山和水是相互倚靠而生存,在三峽,卻覺得山和水是相互對立而生存。」

  巨浪翻騰,如傾盆暴雨,雲氣在江上蔓延翻滾,令人覺得滿目愴然。

  勝南抱刀而立,站在他身後:「白帝城中雲出門,白帝城下雨翻盆,高江急下雷霆斗,古木蒼藤日月昏。」君前會意欣然:「在昏暗中,我覺得人生如芥。」勝南微笑:「大家心裡都一樣沉鬱。自古戰地,盟主殞身於此,也總比埋沒金國荒草間好得多,據說盟主生前最熱愛的就是長江,也希望骨灰能灑在長江之中,誰料到,他真的就亡於江畔,真是個英雄悲劇……」

  「不是盟主,是前盟主。」君前嚴肅地糾正他的話。勝南低下頭去:「對不起。」「我們都應該圍繞著她。你懂嗎?淮南的山太依賴水所以溫和,三峽的山因為受磨練而險峻,現在我們必須險峻。」

  勝南點點頭:「其實,她很有責任感,甚至不顧自己,宋恆讓她退位讓賢,她不肯退,其實她很想退,可又怕武林動盪。她一個小丫頭,承擔這麼重的擔子實在太辛苦……」

  君前轉過頭去,看見一個影子蹲踞在山崖上,比君前勝南還要靠近江面,他低頭沉思著什麼,天很黑,看不見。

  君前警覺道:「是誰……」

  沒有一絲動靜。

  勝南已猜出了是誰——自己人會理睬,金人會逃竄——只有他一個人一聲不響:「瀚抒,是你麼?」

  「不要叫我瀚抒,我不叫洪瀚抒!我不姓洪,也不叫瀚抒!」

  勝南一愣,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君前勸道:「洪山主,身世轉變了又如何?你當年稱雄一方,並非靠你的身世!」

  「我真想跳進長江裡洗清我身上的罪,總比現在一件一件事情撲面而來讓我贖罪好得多!我究竟欠了他們什麼!」冷冷的語氣。

  勝南記得這一天的吟兒臉色蒼白,還記得他們立志抗金的時候,這個人卻沒有歃血為盟:「你和吟兒……」

  「不用說了,我氣她何必把男人接二連三地耍!拐著彎子說抗金,這種人虛偽!」

  勝南莫名氣憤:「她哪裡虛偽!她什麼事情都沒有做錯!」

  君前按住勝南脾氣:「洪山主,我也見到前天的情景,總之你是誤會了,盟主對越風,從來都不是死纏爛打,更沒有耍你耍川宇,你聽的一定是訛傳……人最好不要偏信一詞。」

  瀚抒哼了一聲:「不用提她,鬼才會信她,你們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勝南冷冷道:「你最好想清楚,千萬別跳下去!」

  君前一邊嗔道:「你說什麼啊……」一邊拖著他離去。

  瀚抒氣得直接把酒罈子摔到江中去,江水瞬息將酒沖得很遠。

  江間波浪兼天湧,塞上風雲接地陰。

  洪瀚抒望著酒罈子:「我應該跳下去麼?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洪瀚抒,你知道,死去比活著需要膽量,活著比死去需要勇氣……」

  回想起已然模糊的小時候,他練武摔倒在地的時候,父親遞來的寬厚手掌,那個笑容滿面,親切溫和,叱咤風雲的紅衣男子,他的父親,洪興……

  可是記憶卻要把它所定義的內容和畫面強行地塞入他的腦海——一心要追究斷絮劍的黃鶴去,萬料不到他跟蹤莫非的同時,有個人會為了黃天蕩一戰想要復仇,卻在他和冷冰冰、軒轅九燁的隻字片語裡,無意中得知了自己的來歷……江令宅那一夜,自己其實已經向這世界宣告,洪瀚抒,再也不是過去的那個人!為了紅塵他拋棄功名,卻注定要在建康遭遇所有真相……

  洪瀚抒,你不能忍受你的父親從英雄變成一個奸佞,可是……你要靠的是你自己……

  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命運在循環犯錯,你不要主動地為每一個錯承擔罪責,也不要一錯再錯!」

  洪瀚抒將頭埋進臂彎,他知道周圍沒有人,甚至天地之間,也僅僅有他……

  多年以前,當黃鶴去在泰山頂上和吳臻欣賞明燭天南時,當他在天山腳下和吳珍仰望蒼山負雪時,當他在長江江畔和凌幽呼吸野浪江風時,當他在祁連山外和李素雲沉浸漫山奇花時,他也許不會想到,他的四個兒子,將要做出怎樣的抉擇……

  

  清晨,在荒原的某一個角落起早切磋棋藝的吳越莫非,顯然是和瀚抒截然不同的心境,兄弟兩人中間隔著一張棋盤,盤中早已佈滿了黑白子。

  吳越露出笑容,但又緩緩收斂:「你很厲害。」

  莫非滿頭大汗:「哥就別挖苦我了,你跟一個初學者下棋,犯得著要這麼狠……」

  「初學者?沒有一個初學者,可以一次次地識穿我的局再誘引我進去啊!」吳越再下了一子,微笑著看他正自思考的弟弟:「宋賢和勝南兩個人在這方面都是半調子,這麼多年我在泰安已經高處不勝寒了,你真是個天才。」

  莫非樂滋滋地笑著:「其實這棋盤真像最近的白帝城,黑白子都要設局,相互威脅不停地爭奪地盤……」

  吳越又下了一子,佔地多少一目瞭然:「是啊,一次戰爭的結果,就是看誰的局最大,誰最後贏得多。只是,那其中,該有多少轉折和契機,敵人想不到的也許就一個棋子,他再怎樣微不足道,都足以決定勝負。」

  莫非若有所思地盯著這顆子,喃喃自語:「一個敵人眼裡微不足道的關鍵棋子……」

  吳越站起身來:「我們第一步,就是要設局,把金人誘出來,金人會接下去繼續設局,引我們也進去。咱們每一步走的好壞,都直接影響到形勢的發展……今天就下到這裡,咱們收拾好了棋盤,就去城裡,和黃鶴去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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