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羨逍遙,難消紛擾,此夜最長憶
溯江而上,逐漸能夠感受出江源的脈搏與心跳。長江的中游,能夠明顯地體會出地勢漸升,兩岸青山橫亙蜿蜒,遙觀江水,氣勢恢宏,彷彿是從天際翻覆而來。
吳越站在船頭,卻只覺得心情堵塞又沉重,不住的猿聲勾起了他的愁緒。上一次遊歷長江,身邊還有石磊相依,而如今,景依舊,人已去……永遠,不過就是兩個人可以承擔的時間,承擔不了,所以有關永遠的承諾就只能是承諾。為什麼,難道一定要這樣,一直到死去,都只能離別後懷念愛,都只能遺憾著過下半生……
他閉上眼睛,六月的微風吹得他好冷。
「大個子!」比較熟悉的聲音。吳越轉過身,看見迎面走來的兩個男人,發話者偏瘦,是他在北固山曾有一面之緣的沈延,而另一位身著黑衣,神色要較為凝重一些,也許,是小輩中最具有領導力的人物了——李君前。
吳越先是一怔,隨即小聲道:「船頭太惹眼,我們找個方便地方說話。」這次白帝城的聚會,雖說是只限雲霧山前五十名和抗金聯盟的幾位首領參加,但顯然會有金人不請自來,離白帝城越近,群雄越明白,周圍其實已經遍佈眼線。他們每一個,都是金人暗算的目標,因而不得不加倍謹慎。
待一進船艙之中,吳越立即詢問君前:「李幫主,不知這次保證首領安全的兵力由哪個門派派遣?」
「大部分是短刀谷在川地的兵士,都是林楚江前輩和路政前輩的舊部。」
吳越一聽是林路二人舊部,喜出望外:「當真?」
「是啊,林路二位的舊部兵士一向訓練有素,足可放心,定然會保證雲霧山前五十名的安全。」
吳越嘆了口氣:「唉,想必李幫主也知道前五十名近一年來的動盪,五十個人,到現今只剩下一半,雖說前十名沒有動搖,可是形勢不容樂觀,這幫金人在暗處分裂,真是我們心腹大患……」
「吳兄不必嘆息,我們抗金聯盟,並沒有因為他們分裂就處於劣勢。」君前微笑著坐下身來分析形勢:「在泉州,他們分化了連景岳,卻使得南方義士團出現並壯大;在江淮,雖然風波迭起,可是小秦淮依舊大局已定;在蒼梧,他們竹籃打水,只得到一個沒有實用的李辯之,我們卻發現了越風。從這些方面看,他們的分裂並沒有起任何作用……儘管沈默和江晗的叛變的確使得聯盟損失慘重,即便如此,我們雙方仍算是平手。」
吳越的懷疑因為君前的這一番論勢而變成期待:「你說得對,就算雲霧山排名只剩下前面的二十幾個,只要盟主還在,就不能抱消極的態度!」
「盟主……」君前卻忽然蹙眉,沒有說話:可是盟主自己,卻曾經抱過消極的態度……
「吳少俠來的途中可有見過我小師妹?」沈延急切地問,一路過來,他逢人就想要尋找答案,問吟兒,也是在問雲煙的下落……
「怎麼,盟主她沒有來嗎?」吳越一愕,顯是覺得有些蹊蹺。
君前搖搖頭:「記號到了黃州赤壁,就沒有了影子,林阡更是在江州就失了蹤,他們真不懂事。祭拜的時候快要到了,若他二人再不現身,就太說不過去……」
吳越驚詫不已:「什麼?連勝南也沒有到?」
巫峽。
世界在黑暗裡變得簡單。
「巴東三峽巫峽長,猿啼三聲淚沾裳。」漁舟唱晚、無月之夜。
坐在船頭看浪的吟兒,心事重重地自言自語:「不知道船是更喜歡浪呢還是更喜歡岸……人呢,是喜歡漂泊不定卻充滿快感,還是過安定的日子卻平凡?」
勝南知道,在江湖漂泊久了的人,都會和吟兒一樣的想法,憧憬安穩的生活,於是笑著揣測她:「原來你的本性裡,有隱居的嚮往?」吟兒驚詫地回頭看他,不知他是怎麼看穿了自己:「其實,我真的不想領導江湖。我很喜歡抗金,也有抗金的希望,可是,也許不配做領袖,我很有壓力……」
勝南瞭解她的消極源自於不自信,壓低聲音告訴她:「你不必擔心,這一次,會使你盟主的威信上升好幾個層次。」
「上升幾個層次?只是去祭祀易盟主,怎麼可能會樹立威信?我不被金人暗殺就謝天謝地了……」吟兒嘆息。
「如果,不單單是祭祀呢?」
吟兒一驚:「什麼?」
「抗金聯盟要祭祀易盟主,金人的確如你所想,會按他們以往的計畫來破壞我們,可是,我們還是那個只會為他們的暗殺提心吊膽的抗金聯盟麼?我們被他們破壞了這麼久,也是時候應該有了一套反過去破壞他們的計畫。」
「你是說,反守為攻?」
勝南點點頭,微笑解釋:「祭祀易盟主這件事情看似簡單,其實可以用作我們誘引金人的魚餌,接下來能控制白帝城形勢的人,可以不是金人,而是我們……」
吟兒恍然:「你想的,是比我要遠一些……」從前,他們都是金人的魚,而勝南,卻已經反過來看。是啊,不到最後一刻,誰知道誰是誰的魚……
這時雲煙來到船頭也坐下勝南身邊,這丫頭竟大膽地脫了鞋直接就把腳伸進江水裡去試探水流,勝南大驚趕緊拉她出水:「拜託了雲大小姐,你千萬不要著涼生病!」雲煙笑道:「單是在江上泛舟,那水陸有何分別?自是要伸進水裡感受好啦。」吟兒轉過臉來看她:「那你有什麼感受?」「感受啊,感受捉著我的腳的是一隻手,很冰冷,緊緊地纏著我不讓我逃掉,忽然間,又感到一種溫暖,我就麻木了,但是在最後的一剎那,冰冷的感覺又重新襲來,我想去留住溫暖,卻被冰冷穿透……」
勝南愕然:「……你……你在說什麼?」吟兒笑道:「恭喜你,練成了回陽心法!」
勝南隨即會心微笑,吟兒一旦恢復了正常,和雲煙一左一右在自己身邊陪伴,總是會幫自己甩開許多煩惱和憂鬱。
有時候想想,如果這樣過安定的日子卻平凡,又未嘗不可……勝南想著想著,不免有些走神,收斂了笑,下意識地看了看左右這兩個正在談笑的女孩。如果可以在每一個幽靜的夜晚,都能拋開世間一切的紛擾,與自己想要陪伴的人在江上行舟暢談,是多麼舒心,多麼愜意,多麼溫馨,就像現在,有體貼的雲煙和可愛的吟兒相伴行路,自己每一天都充實都開懷,彷彿現在這種心境,就已經夠了,就已經可以構成他的生活,他曾經想追尋的生活……周圍,再不是從小目睹的那個世界,而是,乾乾淨淨,也安安靜靜。
這樣簡單清幽的時光,真不願意去破壞它……
不,不對啊,他的血液裡,天生地就流動著一種使命感,他不但喜歡岸,更喜歡浪……
也罷,在與金人一決勝負的時候,隱居就只能成為一種嚮往,他曾在辛棄疾面前暗自立誓——雙刀所向唯西北!所以任何阻礙抗金聯盟的力量,他都必須粉碎!今夜過去,他就要幫著吟兒,領導抗金聯盟,一邊祭祀,一邊復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