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86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12
第197章 猛虎遇奔鯨

    如血殘陽突降之後,落下的就是隔世一樣的黑色天幕,冷冷清清。

  夜晚,半山腰。鳳簫吟睡在石後,已經昏昏沉沉了。越風提起撫今鞭,和敵人們抵抗著。敵人——

  勝南往四周看,沒有看見吟兒,納悶著。厲風行仔細打量他們的敵人,形單影孤,雙眉中透漏出厭世和仇世的情感,隱隱約約還有一點孤僻,乍一看去,處境像極了一個人…

  火把點亮了山腰。

  風行要放信號,勝南一把攔住:「風行,不要!」越風冷冷道:「我不需要憐憫。」

  勝南一怔,風行對越風是正是邪沒有一絲感覺,金陵迫不及待地問:「鳳姐姐呢?」她聲音顫抖:「你不會殺了她吧!」越風小聲道:「她受了點傷,在睡著……」

  一陣不祥預感籠上眾人心頭,勝南立刻舉起雙刀,聽見自己的聲音開始激動:「你胡說。這裡是山崖!鳳簫吟呢,她在哪裡?!」

  越風厲聲道:「你小聲點,別吵醒她!」轉過頭去:「你們隨我來。」風行疑道:「幹什麼?」

  越風鄙夷地笑:「你們要與我為敵,我總不能拖累她。我把她還給你們!」

  勝南怕他話裡有話,一把拉住他:「她到底有沒有事?」越風轉過身來,不解地看著他,隨即黯然:「她舊傷復發,昏了過去……你們來……真是及時……」

  風送來一陣熟悉的香味,是木芙蓉。金陵、風行、勝南三人隨越風來到巨石後,這裡風小一些,巨石後面,有人坐著,背靠青石,呼吸微弱,果然是吟兒!金陵又氣又憤,怒道:「她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麼又舊傷復發!」越風答非所問:「跟我一個一個地比嗎?還是一起上?」風行為之所激,哼了一聲:「憑你也配說這種大話?」他回過頭去:「你們退出一個圈子,我們去那裡比武!」

  越風俯下身去探簫吟鼻息,脫下外衣給她蓋上。金陵一怔,覺得越、鳳二人關係非同尋常,風行注意看勝南,他臉上也晃過一絲驚奇。風行轉過頭去,被眼前所見一震,差點往後就摔——越風他居然,一吻吻在了鳳簫吟額頭!

  金陵驚得口吃:「你……你……你可知道……她……她是誰……」

  勝南的驚訝又豈在夫婦倆之下,詫異之餘發現自己近乎有些恐懼:「她……她……和你……」

  越風臉上只有沉靜:「我只是和她告別。」

  風行冷道:「不必告別,捉了你回去,你照樣能見到她。」

  勝南總算有點放心:對啊,他和葉姑娘,也應該一樣吧?

  勝南籲出一口氣來,越風掃視三人:「誰先來?」

  風行看向金陵:「陵兒你照顧鳳簫吟。」他溫柔的話語,金陵難以抗拒:「你們小心。」

  風行運起輕功,輕飄飄落在圈心,越風也躍過去,只是站在圈邊上。

  圈心的厲風行,是在鼓勵、關愛中長大的,唐門厲府幾代單傳,而站在圈邊的越風,差不多的年齡,同出生名門,卻在那麼扭曲的環境下長大。圈外的勝南呢?不錯,他是受過歧視冷眼,可他知道,越風的傷比他重得多,至少勝南沒有從顛峰滑落的感覺,而且勝南畢竟有相依為命的母親,有生死患難的兄弟,有慧眼識才的伯樂,越風,卻什麼都沒有……

  越風看見厲風行手中無器,冷道:「原來是金士緣的後人?」說罷撫今鞭一鞭抽去,厲風行閃身繞過,一指迎上,即刻點他肩穴,越風轉向即攻其手指,厲風行心下一寒:「好是毒辣!」立刻收回力道,改以拳擊,他這一拳比指更急更猛,越風並非等閒,一道金光掠過,那鞭子將他護得嚴嚴實實,無懈可擊。風行與他拆招良久,才勉強在他左肩揪出了稍許破綻,眼疾手快一掌過去,越風撫今鞭無暇相救,硬生生地也是一掌接下,一聲巨響,兩人均後退數步,臉現驚異之色,厲風行冷笑一聲:「內力這麼好,深藏不露啊。」

  越風不言語,又一鞭逼來,厲風行騰空而躍,由上而下向他阻攻,好幾次要點到他肩膀,都被這越風化險為夷!

  饒是風行點石成金,點不到石也無可奈何,而越風鞭法雖得心應手、高深莫測,也鞭長莫及這「風行水上」。兩人激戰了數十個回合,竟然無法傷及對手一毫,金陵冷觀戰局,暗暗心驚,這時鳳簫吟似是要醒,動彈了一下,金陵忙回頭看她,沒有功夫想對敵良策,金陵好生擔憂:萬一越風不像勝南和鳳姐姐說的那麼好,萬一他利用鳳姐姐……豈不將她也拉下了水?

  風行雙拳戰越風單手與金鞭,可謂勢均力敵,不久已近百回合,雙方相隔尚遠無法傷及彼此,看似戰勢無變,孰料便即這時風行猛地隔風一指,越風肩頭像被利刃戳傷,鞭速驟慢,勝南正自歎服,忽而看見撫今鞭雖挫仍戰,力道不減,直襲風行,那瞬間相離戰局有好些距離的勝南、金陵都覺面上生風,似乎可以形容作「一鞭動、滿蹊風」,他像是把這蒼梧山間所有風力都攛積到了撫今鞭下,風行靈活地一讓,從鞭下滾了一翻,一掌再拍越風,越風早已料到,忽然收鞭而回,鞭尖已來威脅風行手臂,竟比這一向「雷厲風行」的風行還要快,風行一愣,進可敗敵,卻也傷身,狠下心來,加了力道打上去,不肯退一步。

  越、厲二人皆於原處不動,越風摀住胸口,冰冷的神色依舊不變,風行則握住自己右臂,血已開始往外滲,感覺好像有風正往當中鑽,他狠狠地一笑:「好俊的功夫!」

  越風沒有回答他,因為吟兒的勸誡,他在最後一刻下的力並不重,他不希望厲風行成為第二個吟兒。

  金陵趕緊棄下吟兒來看風行傷勢,風行小聲道:「沒什麼,輕傷而已……」

  越風的眼光立刻定格在勝南身上:「你呢?」

  「你已經受了傷。」勝南輕聲說。

  越風冷冷地盯著他:「你我已經比試過一次,你說,我們是敵還是友?」

  勝南被這句問得有些悚然:「是敵還是友……」冥冥之中,他又想起莫非的那句話,撫今鞭和飲恨刀亦敵亦友,該死的,怎麼那麼靈。

  越風一鞭橫掃過來:「打吧!」

  「敵人?」勝南蹙眉。

  「不要猶豫不決勝南。」厲風行大聲說,「不管他將來是敵是友,這一刻,他是你的敵人!」

  勝南被風行一語點醒,一用力,長刀即刻出鞘,飛落在他手裡,刀尖直指撫今鞭,越風忽然色變,刀尖如萬刃,也是鞭尖所害……難道說,撫今鞭真的就是一場災難……

  削鐵如泥、斷器無數的撫今鞭,最大的威力在鞭尖之上。勝南既然敗過了一次,也知道克敵制勝,需要避其鋒,露己芒。因而交戰初時,飲恨刀先行設局,招式刁鑽,只攻敵弱處而架空鞭尖之威,來去自如雪光逼眼,進退隨心戰意懾人。

  厲風行看出越風失利,方要喝彩,飲恨刀的優勢驟然不見。

  具有無數種可能境界的風,最大的特點就是自由,控制在越風鞭下的颶風,若是要去某一處,就顯然會有各種方式進去,石縫間、山崖邊、曠野中、天幕上,就算敵人是已經和刀物我兩忘,就算敵人氣勢襲萬里而不減,他控制的風還是可以把一切恢弘粉碎,把所有磅礴摧毀!再怎樣刁鑽的招式,他的撫今鞭都可以揚其長割進去,呼嘯而過,毫不示弱,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地方風去不了,對方在躲著鞭尖,可是鞭尖不是虛設,優勢在手上,怎可以逃避!這一鞭,在數招敗退之後忽然得勢,穿越了飲恨刀的雄壯,瞬間將其攻勢攔截,刀鞭相擦處,磨出的不知是火還是電,在黑暗裡清晰又耀眼。

  撫今鞭鞭尖又至,彷彿一場神話,勝南手裡的飲恨刀,再度無法避免地受傷,刀身的鐵紋,在交戰的過程裡,只有脫落的宿命。但是,林阡的飲恨刀,不適合失敗!——

  勝南在這一鞭之後,驀地借力一甩,幾十片將要脫落的細小刀紋,從刀尖處驟然推了出去!要論旁人,這些微小之物可能不會對越風構成任何威脅,只不過,這是一向以氣勢著稱的飲恨刀!

  這就是武器被毀壞之後還應當表現出的份量啊……金陵旁觀之中,不免點頭微笑。這越風果然始料不及,收鞭回擋這不計其數的「暗器」,這不計其數的他方才一瞬的戰利品,竟然這麼快就反戈一擊!

  世間一物剋一物,而越風和勝南明明就是相互可降!——「衝天」遇「充天」,「獵風」擊「裂風」。所以戰局一波三折根本無法看清誰會將誰擊敗!

  厲風行在一邊暗自嘆息:「這越風看來和勝南大有淵源呢……」金陵微微一愣:「是啊,他們兩個人相敵,就像砒霜對鶴頂紅。」厲風行稍稍一怔,呵呵笑起來。

  合作可成犄角之勢的兩個人,當他們對敵的時候,旁觀者連揣測的力量都喪失,更別說插手!越風,之所以是勝南的敵人,也就好比勝南這奔鯨旁的一頭猛虎,是催促他不要怠慢的敵人!

  這無孔不入、無堅不摧的撫今鞭,這無往不利、無戰不勝的飲恨刀!

  可是金陵卻有些擔憂地回看吟兒,她總是覺得,越風在利用吟兒……

  山自刀邊生,風傍鞭尖起。

  山高幾千丈,風長十萬里。

  激越、狂急、蕭瑟,君可知山頂何處無風壓?何風不自山頂侵?

  赤城、五嶽、九嶷,君不見山峰從來無縮減,縮減從來不由風!

  山的高度,難以逃脫風的追趕,最終還是要陷入強風的地盤,卻不可能被風包抄削落!

  驅山趕海勢,得遇吹雲散霧風,就好比雷電擊中堅石被反彈,那力量,剎那恍若星雲皆遁逃、天地人蹤滅,唯留壑與風……

  越看越懷疑——撫今鞭和飲恨刀,究竟是天生,還是造就!

  金陵正自充滿疑慮地觀戰,忽聽石後異聲,金陵一驚,喜道:「鳳姐姐,你醒了!」吟兒爬起身來,看見金陵,似乎有點害怕:「你們怎麼……來了……」金陵輕聲說:「我們不放心,聽見銜葉聲就來了,你放心,張潮他們不知道。」

  吟兒低下頭:「放了他好不好?」

  越風和勝南二人亦於此刻停止交鋒,各自退開數步,勝南心一橫,厲聲否決:「不可以,吟兒,你不要一意孤行。逐月山莊的事情沒有完,必須面對!」

  吟兒聽他口氣堅硬,小聲說:「可是,他……真的很無辜,勝南,他是撫今鞭的主人……」

  「我明白,我早就知道,可是他不可以一直這麼逃避,他自己不出面怎麼可能洗清冤屈,越風,你自己說!」勝南是過來人,早就明白越風面臨的這一切。他看吟兒體力不支,明白憑她一個人的力量,已經不足以把越風拉回來……

  可是越風卻看了吟兒一眼,比勝南還要堅決:「你同他們回去吧!不必站在我這邊!」

  吟兒聽他們兩個口氣都這麼硬,著實有些不高興:「我愛去哪裡就去哪裡,沒有誰可以命令我!」

  金陵一笑:「好吧,你就繼續倔下去……罷了,你們兩個翻山過去,然後乘船走吧!」

  勝南、風行、吟兒皆是一愣,越風平淡地問:「你放我走?」

  金陵笑道:「逐月山莊又沒有懸賞捉你,我們何必纏住你不放還得罪了盟主?」

  風行忙道:「陵兒,這怎麼行!」

  金陵拉過鳳簫吟來:「山上風大,你小心著點,勝南,你不是帶了很多藥來嗎?給她吧!」

  勝南帶了許許多多的藥材,他其實也不知道哪個可以最有效。

  

  望著他們的背影,風行和勝南兩個都摸不著頭腦,金陵低聲道:「他們會回來的……」風行輕聲說:「你高估了越風吧?」

  金陵搖搖頭:「鳳姐姐不會平白無故地站在他那邊,她做事情,向來不循章法,可是都能成功,而且,你們也看見了,越風現在很信任她……」

  勝南嘆了口氣:「可是,你在縱虎歸山……而且,吟兒會不會很危險?」

  金陵笑著一語道破:「逐月山莊因為越風的關係對越野一直很冷漠,什麼功勞都明著不給他沾,這次把越野安排到了後山,不讓他有機會先找到越風。」

  勝南恍然大悟:「擒虎的方法,是安排另一隻老虎!所以你把他們引到後山去!」

  金陵點點頭,淺笑。厲風行徹悟:「是啊,欲擒故縱之前,有人已經在守株待兔……」

  勝南感嘆:「智囊不愧是智囊啊,將來南方義士團一定興盛。」

  「什麼將來?現在就很興盛!」風行摟住金陵,一臉得意,「林阡,你就沒一個這麼聰明的賢內助!」

  勝南哈哈大笑,和風行、金陵在一起,再危險都覺得很輕鬆。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12
第198章 阡陌之外的愛情

    越,鳳二人身在最高峰上,浮雲變幻,在腳下暗湧著,如千軍萬馬奔騰不息,冷風過境,雲皆飄散,隔不多久又聚攏過來。一瞬間,風吟二人覺得非雲漂移——漂移的是整個蒼梧山。

  晝夜交替,夜以繼日。

  鳳簫吟站在山頂俯瞰,唉,多少山水儘是被武功操縱著的。假如沒有人煙,這裡真會是仙境呢。

  越風又銜葉而歌了,這首《鳳求凰》特別清晰,響徹耳畔。

  「越風,你會這樣吹,一直吹一輩子?」

  越風越吹越慢,無數動人音律開始變低。

  「我是說,假如你有了妻子,你還一直不忘闌珊,一直吹給她聽?」

  越風沉默良久,一言不發。

  夜更靜了。

  

  再一度夕陽沉落。

  那片藍色大海陡然間通紅一片,一眨眼,又淪為藍黑色。

  越風說:「我想我大概會在太陽下山的時候離世而去……」

  吟兒一愣,笑道:「這個問題好深奧……」

  越風起身看太陽沉沒:「你希望什麼時候離開人世?」

  吟兒思考了半天:「我不太想離開人世……人世間太美好了……」

  「美好?好像很亂吧。蒼梧山尚且如此了。」

  吟兒道:「這個話題挺沉重的,對了,你是哪一天出生的?」

  「除夕,除夕那天夕陽西下的時候,我和夕這個字很有緣。」

  吟兒一怔:「除夕?」

  她記得除夕那一天,蒼梧山萬家燈火,而越風卻在燈火之外,承受輪迴的痛苦。

  吟兒忽然覺得有些痛,看看傷口,傷口已不流血了,笑道:「蒼梧山的藥真的很奇效啊。」

  越風小聲道:「他們對你真好,為你特地帶了那麼多藥。」

  吟兒拍拍他的肩:想要改變別人,首先要改變自己在別人心中的印象。等他們分清楚了敵我,他們會對你推心置腹的。」

  越風一笑:「那一天好像很遲。」

  吟兒搖頭笑著:「不會太久。」

  

  傍晚。太陽被雲緞刺穿,分為上下兩段,一大半隱匿在雲層中,一小半被厚雲隔攔在雲之外。於是形成了晚霞,散落成一片黃色,如絮如棉。可隨即雲走了,太陽重新合攏,略略泛些淡黃。周圍漾起一層淡藍,外圍繞一週微紫。雲拖得冗長,開出許多支叉來,修飾在沉夕邊,太陽開始下沉,由黃變成緋紅,和遠山積雪相映成冷暖的纏mian絕調,逐步落在藍色深淵裡,掙紮著,卻依舊逃不過,於是從圓至缺,漸漸成弦,慢慢成線。它繼續墜,線也緩緩變短,陽光一剎那變得慘淡,雲層突出,並捧出下弦月來,太陽已經縮成了一點。交睫間,天暗了。

  「月沉西,夜闌珊。」

  吟兒寫下來,越風一直在旁邊看,但表情卻由詫異變成痛苦。

  吟兒不知道,繼續評價著:「丘岳風嵐月下山,月闌珊,風亦闌珊。」

  她扔掉樹枝,笑道:「你們倆絕配啊。我知道的還有厲風行和金陵,金就『礪』則利,而且姓厲那小子外號點石成金,金陵小名又叫石頭。」

  越風苦笑:「我和闌珊只是兄妹而已。我是一個能保護她的人。」

  「你是唯一一個麼?」吟兒問。

  越風小聲道:『我想過了,翻過這座山,我不再回頭。明天就走,和過去斷交。」

  「你丟下她?」吟兒慍怒。

  「張夢愚愛她,她會幸福……」

  「你這樣做不對。」吟兒難受地說。

  「她在火裡,可我不能抱薪救火。」越風有些激動:「我只會帶來災難。」

  他語氣一軟:「對不起,我不該自暴自棄。」

  「沒什麼。」吟兒低下頭去,「咱們到花果山山頂總得留個紀念吧,在石頭上刻幾個字怎樣?」

  越風一笑:「好啊。永久不滅。」當時刻下「越風,鳳簫吟」五個字,鳳簫吟看他停下來,驚異道:「還有『到此一遊』啊,怎麼不刻了?」

  涼風習習,越風轉過臉來看見她仍然在自己身邊,她眸子裡的依舊是一種倔強和堅定,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感覺,他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他輕輕地吻在她臉上。

  鳳簫吟嚇傻了,她明白越風在幹什麼,可是她萬萬也沒想到會這樣,換作洪翰抒,她一巴掌就會打上去,可越風!她皺起眉,沒有想到任何應對的措施,就只聽越風認真地說:「我不是到此一遊。」

  鳳簫吟的眼淚立刻滑下來,她悄悄地往旁邊挪,卻聽得越風道:「吟兒,你明白嗎?」他在黑暗中,勇敢地握住她的手。

  「我……我……我點火照明……」她趕緊拭淚,把火摺子點起來。

  寒風之中,一束溫暖的火焰,照亮了越風的臉,點起了一絲暖意。

  可是她,卻沒有答應。

  

  星垂海闊。

  越風接過火摺來:「火真的很有用途,給人光明,給人溫暖,可是……火也會使人送命……」

  鳳簫吟想起勝南,他喜歡沉浸在烈火的煙味中,看著煙升騰不息:「你喜歡火麼?」

  越風搖搖頭:「我喜歡水。」

  吟兒笑笑:「那你定是喜歡水星了。水星上應該有很多水吧?」

  越風往天上看:「你呢?想做天空裡的哪顆星星?」

  吟兒傻笑著:「我想做一顆奇怪的星星,它時時刻刻想取代月亮的位置,可是,永遠取代不了。」

  越風笑起來:「事實上,沒有這樣的星星……」

  吟兒嘆了口氣:「其實,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很狂妄,想要一種至高無上的地位,卻永遠都只能在一隅,永遠地黯淡著……」

  越風輕聲道:「我明白你說的,吟兒。其實,有多少人都想要那個位置,可是,就是因為要的人太多,使得那個位置,至高無上……」

  越風不像勝南和川宇那樣,總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懂;越風不像勝南那樣,永遠不知道自己很卑微很卑微的愛情;越風不像川宇那樣,相互誤解了也不去挽回,而是冷冷地鬆手扭頭就走;越風,有川宇那般的氣質,勝南那樣的經歷,卻最懂得給自己憐惜,給自己照顧體貼,吟兒明白,吟兒很明白,那一刻,她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她突然想,就這樣答應了越風不好嗎,答應了越風,就不會為自己的過去糾纏——師父啊師父,我能不能把林阡林陌都忘了,自己選擇一次,追求一次在你計畫之外的愛情呢……

  要知道,如果不再被林阡束縛,就不需要容忍自己原先不需要壓抑的情緒,就不可能再把自己的心理地位降到那麼低的層次,就可以不為了誰傷心難過懺悔失落……

  可是雖然這麼想這麼動搖了,她沒有立刻答應,她也沒有膽子那麼快就自作主張,天平在一瞬間就傾斜回來:不,不可以這樣,鳳簫吟,你的感情還不夠成熟,你的想法還很幼稚很無知,你心裡愛的明明是別人,你不可以答應越風,你愛的是林阡……是林阡……

  她在心裡,念叨了一夜他的名字。其實「林阡」這個名字,和她在十多年前就綁在了一起啊……雖然這個時候,已然被分裂成為了林阡林陌兩個人……可是,愛的終究是林阡,是林阡,是林阡……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5:5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12
第199章 再殘忍,終是親情

    下得山來的那天清晨,花果山的奇花異葩、姹紫嫣紅全留在了身後,現在越風和鳳簫吟的眼前,是一條狹長的湖上小堤,中分島湖,堤左水靜,堤右通海,堤上遍植楊柳,春日裡綠得天然。

  越風向身後遠望,整個世界裡,似乎只有他和吟兒兩個人。而吟兒,帶著繁複的心情看群山巍峨,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口。

  轉頭看越風,他好像怔住了。吟兒不由得也一怔,順著他的眼神往前面看——堤的對岸,緩步過來兩個身影,可是他們見到越風和鳳簫吟兩人的時候,也一樣停在了另一側。

  這一邊是吟兒和越風。而那一邊,理所當然的是沈絮如和越野。

  越風冷冷地笑:「真巧。」

  吟兒心裡一陣疼。

  越野何嘗不是?

  越風裝不在乎,腳步不停,繼續往前。

  眼看著要和越風擦身而過,越野忽然閉上眼,小聲問:「這些年來,過得好嗎?」

  越風哼了一聲,不予理會,頭也不回。

  越野轉過身去,狠狠地把越風拉回頭,隨手就抽出刀來,他動作太快,豈止吟兒吃驚,連沈絮如也無法勸阻!

  吟兒大喊一聲:「不要!」越風沒有躲閃,聽見響亮的打擊聲,但這刀背抽打的不是越風,是越野自己!

  越野眼中儘是淚光:「我這一刀是贖罪,爹娘去世的那一年,我已經十六歲,已經有了功名有了事業,為什麼我不將弟弟留在身邊,而讓他遠赴海外、遭人誣陷!我不配做一個哥哥!」吟兒不禁愣住了,她從越野的身上看見了做哥哥應該有的氣概,勝南還很欠缺的氣概!

  越風被他震痛,心底的創傷開始滴血。

  越野話音剛落,掄起刀來立刻給了越風一擊,他打得很重,吟兒可以清楚看見越風臉上的痛苦,卻聽得越野大聲道:「我這一刀是絕望,我想不到我的親生弟弟,會變成一個十惡不赦、人人得而誅之的罪人!我怎麼對得起爹娘!」

  鳳簫吟看他說得動情,不免有些動容,回過頭來扶住越風,忽然自己的手一顫,一絲冰涼的水跡從她手背劃落,吟兒大驚,大驚之下還帶著欣喜,抬頭看越風,對,這是他的淚水啊,沒錯,是眼淚,是他越風痛恨的、十幾年都從來沒有落過、無論悲傷或者淒涼都沒有寄託的、只要是人都應該有的眼淚,一個弟弟的眼淚……越風死死地瞪著越野,淚水不可抑制,眼神裡卻是濃郁的親情:「我好希望……有一天能被自己的親生哥哥打……」

  他這句話出口,吟兒彷彿看見了那個任人欺負的小男孩,他在每天夜裡,多希望自己身上的傷口是被自己親人打的,而不是那一群趨炎附勢的垃圾!原來他不流淚,是因為這些年來每時每刻都沒有親人的安撫,沒有親人的依靠,沒有親人的音訊,甚至,磨滅了親人少得可憐的記憶……

  越野在那一剎那也淚流,他摔下手裡的刀,一把握住越風的手:「風兒……和我回去,哥哥會幫你……哥哥相信你……」

  越風狠心地搖頭:「不,我不回去,回去了還是一樣……我不回去!」他盡力地縮回手來,可是縮不回來。

  越野泣道:「風兒……讓爹娘安心啊……」

  鳳簫吟的眼光和沈絮如相接,兩人均微微一笑。

  冬天,說過去,早就過去了……

  

  也是這日的清晨,雲煙坐在船上,悶得無聊,便求葉大妹子替她划船在近處繞上一圈,葉大妹子應允了,笨手笨腳地劃了不遠,就遇到海的另一邊漂流而來的另一隻船,雲煙心頭不由得一陣緊張。

  兩船交接的時候,才明白自己緊張的緣由,映入眼簾的人是沈延,他原本低頭沉思著什麼,恰在這當兒心靈感應一樣轉頭看見雲煙,雖然無法避免某些尷尬,雲煙還是微微一笑,先打開話匣子問沈延:「沈大哥也來了蒼梧?」

  沈延點點頭:「建康那邊果然不出所料對勝南開始通緝。怎麼樣?你們過得還好吧?你身體可好?」

  雲煙笑而一一回答:「對了,你的小師妹盟主也在這裡。」

  沈延一愣:「吟兒?她和勝南在一起嗎?」

  雲煙搖搖頭:「她和越風在一起。」

  「越風?歹徒越風?」沈延一怔。

  沈延自是不知道,任何人都可以成為歹徒的。

  回到船中去,沈延略知了近期蒼梧山的事情,然後想問什麼,卻欲言又止,雲煙看出他關心父親沈清,小聲說:「你爹近來情況還不錯……」

  「他們全因我而敗落,希望這件事會幫他們的聲譽緩和緩和。」沈延嘆了口氣,「我想去山那邊走走,如果勝南迴來,你告訴他我來了……」

  「你一個人嗎?萬一迷路了怎麼辦?」雲煙急道,「他們說山上很危險。」

  「沒事,我有勇有謀。」沈延一笑,獨自一人出簾而去。

  

  天命難違的湊巧。

  當沈延往那個方向去的時候,他同父異母的兄弟沈默,也正在密林裡渾身是傷、步履蹣跚地往前走,沈延剛剛抵達那叢林後面,沈默已經開始說話,也就是說,如果沈延早來一步,也許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

  沈默的聲音貫徹心扉:「完顏兄,越風兩兄弟要回逐月山莊去。」

  「你確定?」

  「對,後山那邊我看見他們和好,他們過一兩天就會啟程。完顏兄,怎麼辦?」

  「怎麼辦?你覺得我可以相信你嗎?司馬黛藍要殺你,你爹冒著名譽掃地的危險把你救出來,你怎麼可能還忠於我們大金?」

  「完顏兄,我說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我要結束在宋國躲下去的生活,完顏兄你給我指一條明路啊!」

  「好啊,我就指給你一條明路!」

  沈延想不到這個「完顏兄」接下來竟然是要取沈默性命,他哪裡清楚,他們金國死士對命視如塵埃,沈默再也沒有價值的時候,也就再沒有活著的價值!

  沈默慘叫的聲音劃破長空,血色染紅了蒼梧山。

  沈延來不及救援,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兄長慘死野間,卻無能為力,痛楚襲上心頭,和所有如煙似霧的往日情……

  他不忍去看沈默的屍體,他扼住喉嚨,不願意哭。

  那凶手在殺人之後驟即無影蹤,沈延沒有想去追,也沒有力氣去追——死者,是一個曾和他一起長大的親人,也是洞庭沈家惟一一個他還想唸過的兄弟——

  沈默胸口的血汩汩地流出來,多像多年前他們嬉戲的時候,為了保護弟弟,沈默的頭被石頭砸傷,那時候,血就是這樣,流淌到沈延的指縫裡,可是那時候,沈默還笑著安慰沈延的淚……為什麼……他卻變成了金人的走狗……

  沈延無力抱起他,想呼喚他,可是「哥」這個字眼好是陌生,一時之間竟然難以啟齒,只能夠無言地接受他溫度的流逝……

  正緊緊抱著沈默的屍身,忽然一陣腳步聲傳至耳中,沈延知道,一定又是金人來了……痛苦、憤恨逼迫沈延攥緊了拳,拼上了全力開始防備——

  背後是凌厲的一陣風。

  沈延滿面淚水,一掌拼上去,手掌卻立刻被刺麻木,他陡然看見那張熟悉又陌生許多年的臉,他萬萬想不到初至蒼梧山就竟然逃不開這一次血拼!那不是金人,那是他的父親,沈清!

  沈清此刻瞪大了眼睛,滿臉仇恨和憤怒:「你這無恥奸細,敢殺我兒!」

  尾隨而至的沈千尋一把抱住沈默:「二哥!二哥!」

  沈延冷冷地笑,他第一個到場,就成了殺沈默的凶手,他殺死了對手口中的「我兒」,他卻百口莫辯,他該說什麼,說我其實也是你沈清的兒子?

  沈千尋大怒:「爹,殺了他!為二哥報仇雪恨!」

  沈清強忍喪子之痛,渾厚的內功如強風驟雨排山倒海般壓向沈延單薄的身體,沈延在迷惘和崩潰的一瞬間驚醒,大吼一聲用盡力氣與沈清相抗再斷開手掌,雙方各自退開數步,這場內力的較量瞬即以「玉石俱焚」而告終。沈清冷笑著,抹掉嘴角的鮮血:「紀景、陳俊的後人,也投降了金國!?」

  沈延一陣鑽心的疼痛,也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來:「哼,你沈清的後人,不照樣投降金國?!」

  「還我兒子命來!」沈清大怒,抽出刀來,即刻砍向沈延——真的很奇怪,明明是他們對不起沈延,為什麼還由他們來向沈延復仇……

  沈延不躲也不讓,對,他要報復他沈清,他要告訴沈清這麼多年來他沈延的命賤至此,在誤會和倔強的雙重驅使下,他沒有動彈,任沈清的刀揮來:這就是父親……這就是我的父親?不,他只是沈門三傑的父親……不是我的……

  刀光將沈延的身體籠罩,隨之喪失的還有知覺,還有他最後的親情……

  驀地斜路里衝出一把長刀來,將沈清的刀即刻擊偏,但來得太遲,沒有阻止刀插進沈延的身體。

  沈清那一剎那被震得心臟一陣痙攣,轉過臉來,那個阻攔自己的人竟然是林阡。

  勝南擋下這致命一擊,即刻去扶起沈延:「沈兄,醒醒!」雲煙亦幫忙替沈延止血,看沈延陷入昏迷,顯然受傷不輕,有些擔憂地喚他:「沈大哥,你……為什麼這麼傻不還手呢……」

  看沈清一臉疑惑,勝南解釋道:「沈大俠,這其中怕是有誤會,沈大哥是在下的朋友,他人品怎樣我很清楚,他不可能殺了令郎!」

  沈清冷冷地說:「可是我趕到的時候,我兒子已經死了!」

  雲煙慍怒道:「你什麼意思?你一個兒子死了,就要殺另一個兒子陪葬!?」

  宛如晴天霹靂打在沈清胸口:「你,你說什麼?!」

  「沈延他是……」勝南當即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

  方才,他沈清竟然喪失心智,用奪命的刀、出畢生的力、懷空前的恨去殺一個他最不該殺的人?!那個人,其實才該奪自己的命、賭畢生的力、發洩空前的恨啊……

  思緒開始殘破——沈宣如的話迴蕩在耳畔,總是太遲:「爹,延兒是江西八怪之中的『穿山甲』——永遇樂。」江西八怪,是啊,紀景的徒弟不就是江西三清山的八怪!?

  這畢生最大傷口,最荒唐的笑話,被天意折磨扯裂到永遠都無法去修補……

  沈清淚眼朦朧地回憶起那個最可愛最聰明的小兒子,時間還定格在他五歲以前,白白胖胖、招人喜歡的模樣,可是眼前的沈延,卻明顯的瘦小體弱,他瞬間,覺得自己的刀沾了一個世界的鮮血,這是怎樣的罪孽啊……

  「難怪,他剛才一臉慌張,又不辯解……」沈千尋輕聲嘆。

  骨肉連心,為何卻如此煎熬、掙扎、疼痛、又悔恨!

  親情,斷斷續續地充斥在腦海裡,卻始終無法連貫,畢竟,斷了將近二十年,這一刀,是對沈清最最無情的懲罰……心,剎那間空空蕩蕩,他沈清,一日之內其實就承受了兩次的「喪子之痛」!沈默死了,沈延他也無法挽回……十幾年前,他失去沈延的時候,其實就明白,有些生命被遺忘了,真的就再也找不回!

  他沙啞著聲音:「孩子,爹對不起你……」他跪倒在沈延的身旁,老淚縱橫。

  天,依然陰沉。

  

  越風一步步往張府那艘巨船上走去,雖然看見了虎視眈眈,雖然看見了不懷好意,但他的腳步卻越走越堅定,因為他有了親人,那是任何不信任都不能擊潰的——血脈相連……

  張潮哼了一聲:「越風,你總算知罪了!」

  「我沒有罪。」越風輕蔑地笑,「我回來不是為了做替罪羔羊。」

  孟流年正色說:「師父,我們逐月山莊也不是不講道理的地方,咱們回山莊去,好好地調查。」流年給人一種一言九鼎的感覺,這一點就連慕容荊棘都不敢多言,張潮雖有不滿,卻不能流露出來:「好吧,大夥兒先一併回山莊去……」

  吟兒釋懷,悄悄和金陵豎起大拇指,讚揚她的縱敵。

  金陵卻略帶擔憂地看了鳳簫吟一眼,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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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人生,苦於多情

    一路順風。

  越野關切地詢問了越風這麼多年來的生活情況,越風選擇性地講述了一些,饒是如此越野也氣憤不已,火冒三丈:「早知如此,我才不會因為張海拍胸脯保證就把你交給逐月山莊!風兒,這件事情完了你也不必在蒼梧山繼續待下去,和哥哥一併去陝西!」越風卻搖搖頭:「哥,不必了……」

  越野一愕,輕聲道:「那你要去哪裡?哥知道,你怕別人議論,可是,只有那樣,你才能有好的前途……」

  越風嘆了口氣:「哥,命中注定的事情,我不會逃避,未來的路已經有了,只差我自己去闖的決心。」

  「你已經有了打算?」越野一喜。

  「我可能會去淮南。」

  越野回頭看了一眼在甲板上的鳳簫吟:「為了她麼?」

  越風微微笑:「哥,也許她會給我一份全新的生活,我想忘記過去。」

  正談著話,船忽然一晃,原來有幾個人從另外一隻船上非常猛然地跳過來了——

  鳳簫吟笑著去拍沈延的肩膀:「小師兄!長肥了一點點啊!」

  沈延「哎喲」一聲:「你哪兒不好打,偏打人家傷口!」

  吟兒大驚:「怎麼?你受了傷?在這裡受的嗎?你怎麼初來乍到就受傷!」

  沈延嗯了一聲,勝南小聲解釋:「沈清打傷的。」

  「沈清憑什麼打小師兄?他腦子有病嗎?!」吟兒氣呼呼地罵。

  沈延苦笑著:「老子打兒子,原本是天經地義的。」

  吟兒一愣,醒悟道:「原來是他……」低聲問:「那你們,和好了嗎?」

  「我不需要和他和好。」沈延拍拍她的肩,「你別擔心!」

  吟兒也「哎喲」一聲,抓牢了左臂。

  沈延「啊」了聲:「你不會也受傷了吧?」

  勝南哈哈笑:「難兄難弟啊!你們倆是世上最絕配的師兄妹。」轉過頭來看越風和越野:「越大俠……」

  越野笑道:「指代不明!哈哈,勝南,你坐下來吧,幾年不見,你地位大變啊,記得從前看見你的時候,你只是個小頭目,替紅襖寨和咱們短刀谷傳傳情報,誰料到,現在是武林第六了!」

  勝南與越風四目相對,他們早已不是初次見面,勝南輕聲說:「我相信,你和我是同一種人。」

  越風微微一笑,很坦然:「謝謝你關心,我不會自暴自棄。」他在交談中若有若無地去看吟兒,她正滿臉笑容地和沈延敘舊。

  勝南忽然想起那個可以為越風去死的闌珊,心裡不由得一陣困惑。

  

  船一靠岸,吟兒就迫不及待地往岸上去,勝南一把拉住她:「喂,別偷懶,幫我們收拾東西!」

  「我才不幫你!」吟兒惰性發作,笑著掙脫開他往岸上的好風景裡奔。

  雲煙大聲提醒:「過前面那個橋要小心些啊……那個獨木橋我上次差點摔在裡面……」

  吟兒已經溜了過去:「知道了!獨木橋嗎!有什麼好怕的……」

  勝南微笑著看吟兒往那邊去,忽然愣住,因為橋的另一端,正有一個身影飛奔過來,也許,是天意,那是一條只容一個人經過的路吧……

  他沒有眼花,那個身影,自是闌珊無疑……

  勝南心一沉,風行和他近乎一致的心情,忐忑著輕聲問金陵:「怎麼辦……」越風剛好從艙中出來,這一切,是他引起的……

  吟兒本是不必謙讓,但當她二人在獨木橋中央相遇的剎那,她一注視到那雙純真的眼睛,本能地就立刻微笑著往後退:「你先過去吧!」

  闌珊心下不由得一陣感激,可是無暇感謝就飛奔到岸邊去,吟兒轉過頭去看這個不及喘息片刻的姑娘,詫異中她忽然明白了這女子是誰,是越風從來不停止銜葉唱歌的原因啊——她緊緊地抱住越風,只留下一大串凌亂的腳步和晶瑩的淚水,她沙啞地呼喊他:「沉夕哥……我知道你會回來……」越風心中感傷又疲憊:「對不起闌珊,讓你擔心了……」闌珊只顧著掉眼淚,幾乎所有人的眼光亦全集中在他二人身上。

  

  都把鳳簫吟忽略。

  其實也沒有幾個人知道鳳簫吟。

  當金陵和風行也略帶感動地看著越風和闌珊的時候,注意著吟兒神情的只有勝南一個人,他看見她孤身,忽然覺得心裡一陣痛,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一種揪心的痛。這是為什麼,如果說一個人可以同時愛著兩個人,會不會就會產生一種非常嚴重的後果,像今天這樣,重視了一個人的感覺,卻把另一個忽略……

  他迷惘著看吟兒的側臉——

  玉澤、雲煙的容貌和才情,開始交替輪迴,逐漸地錯綜複雜……

  也許什麼都沒有錯,也許錯在多情。

  忽然間下起雨來。

  勝南察覺到鼻尖上一點冰冷,趕緊從船艙裡帶出一把傘來扔給吟兒:「接著!」

  厲風行金陵夫婦立刻會意,金陵輕聲提議:「下雨了,咱們先回去再說吧,別愣在這裡淋雨了!」

  越風抬起頭來看了吟兒一眼,拍了拍闌珊的背:「闌珊,你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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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兒坐在大廳的賓客席上,凍得顫抖,張潮吩咐玉壺端來熱茶,陵兒關切地問她:「被雨淋傷了?」吟兒一笑:「你當我是傻子?有傘在還淋傷?」陵兒心裡略微明白了些,嘆了口氣,勝南對吟兒真是關心得很,不然怎麼會替她滿山地找藥,又隨身帶著她需要的傘,可是,他們兩個人,至今都不可能有發展,因為勝南有別人,因為吟兒可能也會有別人!這個問題真是棘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該順其自然的好……

  風行微笑著幫妻子試探吟兒:「女俠……桃花哦……」吟兒神色一變,陵兒輕聲說:「可是你也知道越風有闌珊對不對,你也知道越風更喜歡闌珊是不是?」吟兒有些驚慌:「我真的不是有意,我想要拒絕,可是他和我說的時候我鬼迷心竅沒有立刻說不,你們放心,我不會破壞他們!」雲煙不解地問:「為什麼你要讓著闌珊呢?越風說愛你,那就是愛你啊,也許闌珊和越風之間的感情不是你們這一種呢……」吟兒一愣,急忙辯解:「不,我不可以答應他,我愛的是l……」

  天啊,差一點的,就要把「林」這個音給發了出來!那天夜裡在心裡念叨了無數次這個名字,以至於現在差點就衝口說出……吟兒滿頭冷汗,剛才要是真的把in也連上去的話,就在大庭廣眾之下丟大醜了……

  勝南方才一直不說話,此刻依舊緊鎖著眉頭:「其實我明白,你一天到晚在想著你那個什麼已經毀了婚約的惡劣男人,他為什麼不出面呢,他到底還要不要你?他再不管你的話,川宇和越風,還有瀚抒,他們早晚有一天會把你奪去……」

  吟兒抿著嘴偷笑:不會,他們奪不走我……

  沈延搖頭苦笑看著這幕情景,覺得吟兒太猥瑣、勝南很丟人。

  

  張潮忽然問玉壺:「越風呢?」玉壺輕聲回答:「他和闌珊一起,掌門放心,他不會逃走的!」

  金陵和雲煙兩人不知怎地,中途突然一起離席走了,眾人繼續交談了一陣子,終於從吟兒的事情上移開,吟兒發現兩位美女的不見,疑道:「雲姑娘呢,還有陵兒,她們方才還在這兒的……」

  風行哦了一聲:「她們說要慶祝大團圓,要去下廚,今天可能要浪費不少的糧食……」

  「你就這麼不相信你賢內助的廚藝?」勝南樂呵呵地問。

  「我賢內助那是做大事不拘小節!」

  吟兒直接噴茶:「我的媽呀燙死了燙死了……」

  哄堂大笑聲中,風行還略帶奇怪不解何故,勝南笑著拍他肩膀:「拜託厲大俠,我們要腳踏實地……」君前微笑著看厲風行,如果不是金宋不容,他和瀟湘也就可以這麼恩愛、如此幸福……而慕容荊棘洞悉了風行的甜蜜和周圍人的羨慕,也在那一刻有些嫉妒,卻又能怎地,她敢動雲霧山第十的金大小姐?司馬黛藍則在不掩飾的露齒笑中繼續浮想聯翩,天鵝固然好,可是楊葉,真希望和你是鴛鴦……可嘆也可惜,他們這群人,其實都多情,多情空惹恨。

  正笑著也感染著,忽然有個侍女匆匆忙忙跑來:「不好了!那位雲姑娘柴火添得太多,把右眼給燒到了!」

  勝南一震:「不會吧!」起身要去看。風行喃喃自語:「陵兒應該不會傷到自己吧……」

  語音剛落,那侍女道:「不是啊……另一位燒到了右臉……」

  風行聽得如此慘劇,啊一聲,眼珠子差點蹦出來。

  

  微雨中,屋簷下,鞦韆似乎是從小時候就開始蕩,鞦韆旁,可以看見嫩綠欲滴的細藤纏著樹。闌珊和越風都是滿腹心事。她一如既往地坐著,他還像從前那樣推她。

  闌珊柔聲道:「沉夕哥,過幾天,我就要嫁給張夢愚。可是……」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看你不幸福,一千個張夢愚也配不上你……」

  「可是……」闌珊的話音裡,透出些許無奈。

  「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得逞,現在逐月山莊可不是他們張家說了算!」越風狠狠地說。

  闌珊喜道:「原來沉夕哥有辦法!」

  「是啊,我會把你救出來,然後把你藏好了,等事情結束了,帶你離開蒼梧山。」

  「再然後呢?」

  「以後,等你長大了些,替你找個我和葉叔叔都覺得可靠的俠客……」

  闌珊撲哧一笑,卻有些憂傷,原來他只把他當妹妹:「那沉夕哥你呢?」

  越風低下頭來:「我……愛上了一個人……」

  闌珊一驚,轉過臉來:「她是誰!」

  越風小聲道:「你不認識她,她叫鳳簫吟,這麼多日子,都是她在我身邊……這世上,有推你摔倒的人,就一定有踩你在腳下的人,也一定有把你扶起來的人。她就是那個扶我站起來的人……」

  「我知道是哪一個……她是個女俠是不是?是一個武功高強的江湖領袖?」

  「而且很可愛。」越風微微一笑,恰好闌珊看見了,闌珊從未見過他有這麼開心的笑過,從來沒有……她的沉夕哥,終於不屬於她。一顫,她轉過頭去,默默地,迷惘著。

  

  「這麼一點點小傷,何必誇大了!我還以為你們真的毀容了!」吟兒看雲煙金陵皆無事,著實放心下來,又惱她們耗費別人的擔心,笑著諷刺。

  金陵哼了一聲:「本姑娘毀容了,當然有人高興,有人垂涎美人的稱號很久了……」

  「你和天哥越來越絕配了……小心你們南方義士團越來越虛浮!」吟兒笑道。

  越風和闌珊恰巧這時走進來,他一進屋,張潮的眉頭便緊鎖不展,越風也不理會他,逕自走到吟兒的身邊:「闌珊,她就是我說的……吟兒。」

  闌珊微笑著:「鳳姐姐果然是出落得標緻……」吟兒一笑:「哦……闌珊也很好啊……常常見他為你吹曲子……」

  闌珊有點尷尬:「鳳姐姐,我只是沉夕哥的妹妹。」吟兒隨口就說:「我也是啊……」

  葉越二人皆是一怔,吟兒立即語塞,勝南趕緊圓場:「好啊,大家都是朋友……」

  「哼!我可不願意和金國奸細做朋友!」張潮的聲音。

  吟兒怒道:「你說吧張掌門!他越風為什麼會是金國奸細,你給我哪怕一個理由,我立刻把我自己綁起來送給你!」

  勝南初聽她說很有魄力,無奈最後那三個字實在是多餘,只得趁吟兒還未發現的空隙幫她把話說下去:「這次越風回來就是想洗清冤屈的,我希望張掌門能網開一面,留住越風的命,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在蒼梧山把奸細給逮出來。」

  張潮的怒氣總算有些平伏:「也罷,這件事始終最要緊。」

  柳五津微笑著點頭看人群中央一男一女這兩位領袖,雖然還年少,卻足以定大局。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間想起初遇勝南的那個夜晚,他說的那句「請放心」,為什麼那一刻就令五津覺得放心,是不是就預示著江湖日後交給他,就真的會令人很放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12
第201章 理想,沒有淘汰

    傍晚,眾位志同道合者圍著篝火在海邊上聚餐賞景。鳳簫吟和金陵兩位吃得無數且太不雅觀,闌珊則鮮明對比吃得很少,而雲煙,無論是舉手投足還是彎腰抬首,都明顯一種大戶人家的風範,想來也奇怪,為什麼有些人就算身世並不顯赫,卻任何一個細節都透出高貴呢?

  吟兒明白,女子之中,論才貌,玉澤是天下第一無疑,說到高貴之最,就非雲煙莫屬了,唉,可是自己呢……好像只會投機取巧去沖一沖武功榜了,真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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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們來說一說咱們最初的理想吧。」楊鞍提議說。

  「最初的理想?」李君前一愣。

  「二大爺迫切想說現在的理想是吧?」吟兒笑著說,「我知道,是幫小秦淮站穩腳,然後娶瀟湘姑娘對不?」勝南趕緊阻攔她,吟兒一愣:「怎麼了?」

  君前苦笑:「她複姓完顏,你知道麼?那不可能了……咱們去黃天蕩攔截的金國公主,卻出現得那麼出乎意料……」他喝酒,吟兒終於發現他為什麼會改變。

  沈延拍拍君前的肩:「過去的事情就不想了吧,我先說——其實以前我的理想很簡單,是做一個任何捕快都捉不住的小偷。」

  吟兒哈哈大笑:「那我的理想是做一個任何小偷都逃不脫的捕快!」

  沈延氣得瞪她,勝南笑著幫沈延:「結果怎樣,還是做了小偷啊……」眾人齊笑,吟兒也樂。

  雲煙笑著說:「那麼我就做任何捕快都要服從的總捕頭。」吟兒笑著說:「不好得很,你可知道臨安城那個叫冷逸仙的總捕頭,他一見到女子,就讓別人彈琴脫衣的,早晚要喪於此。」雲煙面露驚奇:「冷逸仙有這等毛病?」「你也聽說過他?我跟你講吧……」雲鳳二人氣味真相投,一個願說,一個願聽。

  下一個就輪到闌珊,她柔和地一笑:「萬事其實都有例外,哪裡可能有『任何』呢,我的理想,就是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生。」

  總算有人吐了真言,越風小聲說:「從前我沒有理想,現在我的理想是去淮南,成就一番事業。」君前一愣,風行先道:「索性到我們南方義士團來如何?」

  金陵看出君前有意,笑著拉了風行一把:「那天哥你先必須把南方義士團遷到淮南去了……唉,我曾經的理想,是成為這世上最聰明的人,現在大了發現當初的想法幼稚得緊……」

  厲風行笑著領會了金陵的意思:「其實我小時候的理想,是能夠出一本果樹大全的,哈哈,現在也沒能夠實現,不過我也想明白了,不管從事什麼,都要盡心盡力,而且最重要的,就是認清自己的定位,自不量力只會一腳踩空,妄自菲薄更易自取滅亡。」

  「天哥真的很與眾不同,講理想也能講出一番道理來……」吟兒有感而發。

  越野亦讚歎著:「南方有了你們就好,不過我很滿足的是,我已經實現了自己的理想,我創建的越野山寨,是插進金國的一把利刃。」

  人生最滿足事,莫過於有生之年理想與現實接軌,眾人都嫉妒他,於是都面帶一種「他欠揍」的表情。

  君前微笑著小聲說:「我人生中第一個理想,是戰,我最初的理想就是要純粹地發動戰爭,那時候還小,不知道到底有幾個立場幾個敵人,也不知道世上其實根本難定誰正誰邪,可是看見一些不平等,看見無辜的人流血犧牲,總希望自己能幫他們解決這一切,唯一的方法,就是為他們復仇,以血還血。可是後來,發現這一切談何容易,這世上,不可能所有人都一個目標,因為生活環境的不同,他們要保衛的要爭奪的都不一樣,你要戰爭,可是有的人卻極力地阻止戰爭,你崇拜戰爭,有些人卻嘲諷戰爭,麻木戰爭,痛恨戰爭,戰爭可以拯救苦難的人世,也可以讓世界生靈塗炭……」

  「說來也慚愧,我最初的理想,只是要讓家裡人填飽肚子,吃上飯啊,只是要讓妙真過得好些,卻忘記了一些最重要的事情……」楊鞍提及失蹤多日的楊妙真,臉上難免會有難過流露出來,他們兄妹倆的感情勝南是知道的,不由得也引起感傷,安慰了幾句,才去回憶勝南自己最初的夢:

  「我覺得世間最淒慘最寒心的情景,就是看見亡國小孩的一滴眼淚,也許他們什麼都不懂,也許他們不是因為悲痛國家滅亡。我的理想,就是不要看見這情景,不要看見越來越多的小孩變成亡國奴,或者國家半壁還一無所知,有什麼可以阻止這情景發生,我就會為之奮鬥一生。」

  君前默默地聽,許久才說:「可是,眼前這敗落的情勢,也許就算戰爭也挽回不了……」

  「曾經有人告訴我,命運就是一次次地走向毀滅……可是我雖然相信人生最後會毀滅,不意味著我活著就是為了毀滅!其實每個人的命怎麼說都是一條死路,可是這條死路很奇怪,它在每個絕境都有延續下去的機會,從來看不清楚它到底何時完結,就看你自己怎麼把握,怎麼把這條軌跡留下來,怎麼和後人連接。薪盡火傳,前仆後繼,理想,才會實現它真正的價值。情勢在敗落,可是我們在敗落的趨勢裡活著,不是為了看著它敗落。」

  越風聽見一陣沉寂和他自己的聲音:「是啊,也曾經有人告訴我,躊躇有兩種意思,一種是滿志,一種是猶豫。生活的路上,允許猶豫著走,可是,志向不可以輕易地淪喪。」

  雲煙聆聽著,許久才小聲說:「這兩個問題,都好像是同一個人說的。」越風勝南四目相對,這個時候,他們是朋友,甚至,是戰友。君前微微笑,越風真的值得他留意。

  柳五津笑著說:「其實,咱們的小理想不一樣,大理想卻一樣,求同存異。」他一句話,就狡黠地把大家的理想佔為己有。可是這求同存異,就是君前說的同舟異向啊。

  篝火燒得更旺。

  真的很高興,圍著篝火的他們,都不後悔。

  

  楊鞍忽然輕聲問:「對了勝南,你可認得一個叫莫非的少年?」

  勝南雲煙皆驚,勝南點頭:「他自『決勝淮南』後就沒了蹤影,令人有些擔心。」楊鞍一笑:「他很厲害啊,我最近見過他,他一路跟蹤著金國使團,要救出他的師父,因此現在就在金國,除了劍法,他還有一點很厲害,你要留意。」

  「什麼?」

  「識人。」楊鞍一笑,「他的『眼神術』,可不是騙人的,我和他相處了幾日,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練就的,他的條件,其實很適合做『海上升明月』的首領,等以後落遠空前輩退了位,給他領導也不錯。」

  勝南微笑點頭:「莫非真是個與眾不同的人,他和江湖的關係斷了五年,所以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江湖,是從前的江湖,和我們經歷的不一樣,聽的時候,可能都會有種時過境遷之感。五年中,新生了多少英雄豪傑……」

  柳五津嘆了口氣:「五年,也有多少人就在這五年裡剛剛新生就消亡、都沒來得及讓莫非知道的……像我們短刀谷的九分天下寒澤葉,是我們短刀谷的奇才,可是,卻在最近生了一場重病,不能像你們一樣,好好地闖蕩江湖,你們在雲霧山比武的時候,他卻要被病魔纏著……他以前是誰,九分天下啊,可是現在……卻要臥病在床不能出門不能日曬……」說的時候,柳五津眼中噙淚,原來,短刀谷內部的事情,就是這一件。

  柳五津繼續說:「莫非不僅不知道澤葉的存在,應該也不知道另一個九分天下陳羽豐的存在,羽豐原先是川蜀的第一劍,可是就在去年,和萱萱莫名其妙地失蹤了,至今生死未卜!」當年的九分天下,屬於短刀谷的三個人,著實令人心焦,寒澤葉病危,陳羽豐失蹤,穆子滕的記性太差,實在是一大硬傷。

  

  「對啊,剛剛新生就消亡了……」厲風行亦嘆息,「世上最令人傷感的事情,不就是一件東西還沒有來得及普及就被淘汰?」

  想不到連風行這樣的天才,也會有如此這般的窮途之嘆。

  勝南搖搖頭:「不,就算這世上只有一個人知道你的存在,那就不是淘汰。」

  

  人生很奇怪,有的時候賴之生存,卻會因之而死,有的時候依靠其成事,有的時候又緣其而敗事——前面的路似乎一片模糊看不清楚,而理想其實可以幫著他們,探清楚前面的哪怕一小段路。

  抱定理想,沒有人可以輕言淘汰。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13
第202章 意外突襲,眾矢轉向(1)

    人散了。

  越風和吟兒兩個人順著海岸線走,越風聽著海浪咆哮的的聲音,看那全黑的潮水翻滾不停地往岸邊湧來,輕聲問:「你只將我當兄長麼?」

  吟兒剎那間停止前行:「越風,對不起……我……」

  越風小聲道:「上次在花果山,你猶豫,我就知道,你可能會不願意……難道是因為闌珊嗎?我和她只是青梅竹馬,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不,我心裡早就有了人。」

  越風停下腳步,很震驚:「他……是誰!?」他和當年的洪瀚抒一樣震驚,可是洪瀚抒一聽就採用了單挑的語氣,而越風,卻是一種好奇的表情。

  一陣風吹過海平面,吟兒不知道怎麼告訴他。

  越風握住她的手猜測:「其實你說的那個,是夢中人,根本就還沒有存在?」

  吟兒縮回手來:「不,他存在!他一直存在!他……他是我有婚約的丈夫……可是……」

  「可是他不在你的身邊,不能保護你,不能給你一切你想要的對不對?」

  吟兒的眼淚簌簌地流:不,他在我身邊,也能保護我,可是我對他來說,卻不是那麼重要,我寧可像玉澤姑娘一樣不在他身邊,卻始終佔有他的關心……

  越風見她沉默著流淚,不忍看見她其實憂鬱的一面,她哭得自然,他看得心疼。他始終不瞭解,原來她也有悲傷的心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時愛上了她,也不知道究竟怎樣才能愛她愛得好好的,只能小心翼翼地守在她身旁,他越風,處理任何事情都極端,他對陌生人從來漠不關心,他做什麼事都不會理別人的思路,可是他對吟兒卻呵護備至,他怕她有傷口有痛楚,吟兒對於他,顯然不是陌生人,而是幫他把世界點亮的那一個。吟兒說他不是災星,那他就不是災星,吟兒說他冷血,那他就是冷血,吟兒說他是怪物,那他就是她的怪物。

  

  深夜的這場狂風,好像是樹招惹來的。

  張夢愚的房門外,一片黑暗與寂靜。

  火把點燃之後,人也越聚越多。

  闌珊的這個情景,勝南清楚地知道,一年前的陸怡也有過……

  雲煙呼吸急促,心裡一陣忐忑和不安,暗暗祈禱著。

  葉繼威發瘋一樣地拍門,沒人回應,才更憂人心。

  蒼梧山的山風猛烈地舔著火把。

  葉繼威哭喊:「闌珊!闌珊!」

  張潮則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夢愚!何必這樣心急!」

  越風原先一直在側無言無舉動,忽然間沖上前去,一腳把門踹開。

  

  血腥味。

  金陵蹙眉,留在屋外,風行發覺她嫌噁心,陪她一併留下,黑壓壓的一片人,目光全盯著床邊那一具屍體。

  越風一陣欣慰,張潮眼睛一黑,差點暈過去,流年一把扶住他,上前去探張夢愚鼻息,張夢愚毫不動彈,身體早僵硬,血已凝固多時。葉繼威急向四處張望:「闌珊!闌珊!」

  屋子被照亮,而那個蜷縮在床邊的瘦弱身影終於進入眾人的眼線——闌珊抽泣著,頭髮蓬亂,衣衫不整。

  葉繼威匆忙過去,用外衣將她裹上:「闌珊,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闌珊渾身發抖,咬牙切齒地說:「他……他想霸佔我……我逃不開,我身上有匕首……我殺了人……」葉繼威將她攬在懷裡:「闌珊,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誰都不會欺負你!」

  張潮眼睛佈滿血絲,啊地大吼一聲,一鐧直襲葉繼威父女,眾人被風聲驚回神來,越風撫今鞭力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勁,直將張潮兵器壓回,張潮沙啞著聲音:「越風,葉闌珊,你們這對狗男女,你們要殺蒼梧山多少人!葉闌珊,你殺了我兒子,你要償命!」說罷袖中飛出一把鐵錐來,方向唯對準了闌珊,吟兒眼疾手快,立刻扔開自己的玉劍,將那鐵錐擊歪了方向,張潮驚詫地回頭看她:「盟主……夢愚是老夫唯一的兒子啊……」

  吟兒輕聲說:「你的喪子之痛我很明白,可是,這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咎由自取?不久他們兩個就要完婚了啊……」

  眾人眼光全集向闌珊,她的眼神裡是一種堅決的反抗:「這場婚禮不可能是我自願,完全是張夢愚毒打我父親逼迫造成的……張夢愚,他根本就是一個禽獸!」

  「於是,你就像殺禽獸一樣殺了他!」張潮仇恨地瞪著她。

  闌珊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恐懼到抽搐:「我……我……」忽然間精疲力竭,暈厥過去。

  

  闌珊醒來的時候,天還是湛藍的顏色,但是風傳來的只有它自己的聲音,闌珊看不見山的景色了,不由得嘆了口氣。

  「闌珊,你真勇敢。」一個少女的臉蛋,她像沉夕哥最愛的那種貝殼娃娃,精緻得讓人忍不住愛撫,她給了沉夕哥活下去的動力,也給了沉夕哥理想。她——鳳簫吟,一個她葉闌珊曾經只聽說不會去多在意的名字。

  越風亦推門而入:「闌珊,你醒了!」闌珊掙扎坐起:「沉夕哥,二老爺他有沒有為難我爹還有你?」

  「沒有。」越風摸摸她的額頭,「闌珊,你不用怕,張夢愚罪有應得,他該殺!闌珊,你真勇敢!」

  闌珊心下一陣淒然:為什麼你們連稱讚都一樣呢?

  吟兒悄悄掩上門:越風,她才是你曾經的滄海,巫山之雲啊……我只認識你的現在,你也不瞭解我的過去,越風,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做的一切,其實都只是一個目的,為的是一個人……

  命中已經出現的三個曾經愛過她或正在愛著她的男人,瀚抒的專制跋扈,川宇的憂鬱深邃,和越風對陌生人的冷血對親人的體貼,都很極端很極端,可是任憑誰都不能取代他的地位,他,林阡——

  雖然林阡總當他自己是我的哥哥,但也就是為了他,我願意把所有的愛人當哥哥。

  

  微風吹送。

  厲風行、金陵、勝南、雲煙、沈延和君前正圍著桌子坐在屋裡,葉繼威一如既往地砍柴,一言不發。

  君前正對著剛剛走進院子的吟兒,招了招手:「過來!」

  吟兒一愣:「怎麼了?」

  君前道:「你不是曾經懷疑張潮殺張海嗎?」

  「有線索了?」

  勝南道:「我問過蒼梧山中人,他們說張海的死因就是中了一把錐。」

  「那又如何?」

  「昨天張潮殺闌珊的時候也是用的錐。」君前解釋著。

  「真的?那太好了!那那把錐呢?」吟兒喜笑顏開。

  「不好得很,張潮臨走的時候,把錐帶走,也沒有給我們證據留下。」李君前嘆了口氣。

  「而且,蒼梧山很多人都用這樣的錐。」勝南微笑著繼續告訴她。

  如此陰陽怪氣的一唱一和出現在君前勝南身上,吟兒大喜大悲,不是一般地鬱悶:「那這算什麼證據啊……既不能指證張潮,越風到還是有嫌疑!你們倆這麼搭檔著探案,早晚會壞事!」

  勝南君前均笑起來,勝南輕聲道:「還沒有說完呢,關鍵可不是在錐上。」

  

  「不在錐,在何處?」

  金陵笑著說:「我在昨天錐落地的地方發現了一點毒粉。這毒粉是傳說中的一種毒藥,名叫透骨芯,我娘的秘笈裡有,毒性很大,一丁點兒能致命。不過透骨芯最可怕的地方,到不是毒性,而是它無色無味,幾乎沒有固定的形狀,粘在哪裡就和那物體合二為一,如果不用強力去彈就算一等一的高手也察覺不出來!可是幸好昨天是我們的鳳女俠擋了那一錐啊,鳳女俠力道強勁,把一些透骨芯的毒粉彈了出來,然後一貫小心的我在地上就輕輕一摸,摸到了它的存在,它雖然無色無味,可惜還是個實在的東西……然後我才想起,他們曾經和我說過張海的死狀奇怪且恐怖,真正有點像中透骨芯的毒藥。」

  吟兒笑著明白了:「我明白,陵兒妹妹是利眼,這次幸好你們一起來逐月山莊,不然怎麼也發現不了透骨芯的存在,其實殺人的不是錐,而是毒粉是不是?」

  雲煙輕聲道:「這張潮也未免太毒辣了些,對神醫這麼小的女孩都用透骨芯要置於死地!」

  「若不是因為他張潮狠心,也不會提醒到我張海的死因不在錐而是毒。透骨芯這樣的毒藥,當世沒有幾個人知道它的存在,更別說配製它!逐月山莊這幫人一點都不精通毒術,怎麼可能用毒殺了張海?所以與其說越風有嫌疑,不如說這個已經和透骨芯扯上關係的張潮更有嫌疑!」金陵輕聲說。

  「不過,陵兒你這個說法可是給我們出了三道難題呢:首先,我們要證實張海的死因的確是透骨芯,第二,要證明張潮身上有大量毒藥的存在,第三,越風真的和凶手沒有絲毫關係……」吟兒提醒道,「這裡有人隻手遮天,什麼阻礙都可能有,張潮也有可能死不承認,或者說嫁禍於越風也不一定。所以就算有了這條線索,真相也可能會永遠石沉大海。」

  厲風行嘆了口氣:「是啊,張海已經死了好久了……好像也不是在蒼梧山死的,要找死因就很不容易。死無對證了,真可惜!」

  「沒有什麼可惜的……厲少俠,張潮的醜惡面貌已經暴露了出來。」雲煙一笑,安慰又體貼,沈延的目光隨之而去,徘徊不回。吟兒無意間眼光和他一撞,頓時明白了一些……

  「雲煙說得對,這個案子,其實可以不用通過正常的渠道解決。」勝南低聲道,「張潮的面貌咱們都瞭解了,咱們都清楚敵人是誰了,濁者自濁,他一定要和金人有來往,狐狸尾巴早晚會露出來。咱們要做的事情,就是保護好越風,也保護好我們自己,現在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次張潮的目的不是和我們商討找奸細,而是奸細一起殺了我們。」

  眾人聽得這句,心都是一寒,是啊,其實越風是張潮的魚餌,張潮是幕後黑手的魚餌!這起命案的死者和嫌疑犯,哪裡有調查命案的他們更令金人覺得有價值!

  風行點點頭說:「不錯,現今雖然逐月山莊裡的人都還一口咬定越風是凶手,但我們明白了敵我,就不會落入張潮的圈套,今天起,咱們任何事情都要小心為上!」

  

  太凶險,從前,敵人在他們的領土肆虐,如今,他們在敵人的地盤冒險。

  凶險嗎?他們相信勝南說的,人的命其實都是一條死路,可是拐了個彎又是一條延續下去的道,沒有眾寡之分,只有強弱之別!

  「咱們這群人相信了張潮是壞人,可是別人我們該怎麼辦呢?」吟兒輕聲問。

  「越野肯定是站在越風這邊的,柳大哥應該也比較相信咱們,鞍哥我可能要試著說服,沈清因為沈延的關係可能還是會服軟,沈依然應該也不是問題,慕容荊棘,她雖然多刺,卻是個識時務者,而那個江龍……我想他應該到最後會落單的。」勝南一邊說一邊邪惡地笑,「事情會結束地超乎想像的快!」

  不知從何時起,也不需要挑明了說出來這感覺——他林阡有五六分把握的事情,大家都覺得有十足的希望。

  「嗯,其實我想早點離開逐月山莊,這邊的夕陽很可怕,顏色像血一樣。」金陵鮮有如此面帶惆悵。

  「你嫌血噁心嗎?要克服啊,你總要殺人的……」吟兒小聲道。

  「說來也怪,以前從來不怕血。最近看到骯髒的東西就噁心呢。」陵兒蹙眉道。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5:5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13
第202章 意外突襲,眾矢轉向(2)

    陽光傾瀉入海中,波光一閃又一閃。

  吟兒和沈延在海邊散步,吟兒儘量地往水少的地方讓,沈延卻在海裡面隨波而行,於是隔了一段距離,與浪前前後後,茫然地走路。

  「我曾也問過雲煙姐姐,為什麼她可以把愛那麼快說出來?她明知那時候的勝南不可能對任何人動心……可是雲煙說,暗戀不出口對誰都沒有好處,她在勝南身邊,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照顧他,而且會很尷尬,很奇怪。她說,藍玉澤和楊宋賢的關係,搞不好就是這樣被傳亂的,唉,話說回來,雲煙姑娘處事大方得體,把持有度,進退適宜,真的很好。」吟兒一語中的。

  一陣巨浪撲來,沈延被打回,狼狽地坐在岸上。

  「小師兄。」吟兒知道,這次她的洞察力一樣沒有騙她,「小師兄你喜歡雲煙姐姐是嗎?」可是雲煙卻愛著勝南,這令吟兒好生擔憂沈延。

  「喜歡又怎樣?她的心早就在那個人身上綁死了,我……我還這麼痴痴的……我真的很沒用!」

  吟兒隱約猜出了一些:「你們三個人之間,已經發生了一些事情?」

  「小師妹,我真夠傻的……他們倆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啊……可我呢?我就是忘不了她,她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想她,想見她,可我趕到這裡來,我就要看見她和他在一起……」沈延再往海裡奔跑,但終究又被浪花擊回,他繼續沖,再一次,第三次……直到最後被逼回頭,他一身傷痕地睡倒在沙灘上,忍不住哭出聲來:「她真的很堅決……像浪花一樣的堅決……我除了祝福,還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我只希望他們能幸福,就算看見他和她在一起,也夠了……」

  吟兒噙淚看著精疲力竭的沈延:「雲煙姑娘很幸福,既擁有一個值得她深愛的林阡,也還擁有一個寧願默默關心她的小師兄……」

  

  蒼梧山的白晝和黑夜,是唯美和淒美的兩種境界。

  楊鞍在海邊上,看著沉夕紅中摻黑,像沙場上匯聚流淌的血河般直灌進海面,夕陽就在交睫間沉落到水下去。

  「哥哥,帶我到海上去看日落吧!」

  「等做完這批生意,哥哥陪你去……」

  「哥哥什麼時候教我這招梨花槍?」

  「等你長大些……哥哥有事,你先自己練著玩吧……」

  於是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朋友越交越廣,無愧於兄弟,無愧於夥伴,卻愧於自己不滿六歲的妹妹,他從來對她沒有履行過一個諾言。

  他聽見身後腳步聲,小聲道:「勝南……」「鞍哥。」果然是他。

  楊鞍嘆了口氣:「現在的我真想回到過去,勝南……」

  「蒼梧山這邊,真的沒有妙真的蹤跡?」

  楊鞍苦笑著搖頭:「沒有……我四處查看過,沒有一點點線索……已經半年了,我日日夜夜提心吊膽,生怕妙真有壞的音訊……」

  「其實,或許妙真奇人有奇遇,得高人相救呢?上一次我也消失了江湖好一段日子,不也活著回到了鞍哥眼前?」

  楊鞍淚水盈眶:「我也希望如此啊……勝南,我從前,只是個游手好閒的地痞無賴,為了她過得好,我才通過生意走回正道,假若她不在了,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驚濤拍岸,風猶緊,浪崩千里石。

  

  勝南向楊鞍講述了他們這些小輩們的看法和見解,認為張夢愚的意外發生,令得嫌疑的矛頭從越風換向了張潮。楊鞍認真地聽他說完,雖然信任多於懷疑,卻不免要蹙眉考慮:「可是,沒有足夠的證據,是嗎?我所認識的張潮,是一個德高望重的前輩,張夢愚的死並不能說明什麼,他因為喪子之痛而對葉家父女有殺意,是說得通的……」

  勝南點頭:「我明白證據還不夠充分,只是希望鞍哥你留意張潮近期的行為,如果他真像我們猜的那樣是蒼梧山的內鬼,那麼他總有露餡的時候。」

  正自交談,忽然間風中傳來一聲淒切的叫喊:「救命……」就是這一聲,像時空在動亂。

  「救命……」

  楊鞍雙耳一震,捏緊了手裡的刀。

  勝南豎起耳朵,也仔細再聽,遲遲沒有第三聲足夠確定方向。

  楊鞍鬆開刀來:「奇怪,我耳朵出了問題?」

  話音剛落又是一聲救命,口氣已是歇斯底里,近乎絕望。

  楊鞍勝南立刻像離弦之箭偱聲飛奔而去。

  

  眼前一片漆黑。勝南點了根火把,只覺一陣酷寒。入夜,這裡又靜謐又陰濕,帶著潮味的泥土沾在腳下,令人難以前行。想不到,山岩後居然有這樣一座如監牢般的洞穴。

  「救命……」聲音近了,變得異常清晰,震動得耳膜隱隱作痛。

  楊鞍揮刀而下,強烈的寒光把夜空割得支離破碎。

  鐵門的破舊塵屑紛紛撒落,楊鞍踢門而入,冷風即刻拋棄留在洞內上下對流,鑽到洞外四處亂竄。

  洞深處伸手不見五指,腐朽的氣味撲鼻而來,相當濃重。

  忽然間楊鞍的腿似乎被人一抱,緊接著就被那人給硬是絆倒了亂打,但那人顯然沒有太大的力氣,打在身上,沒有絲毫的疼痛感,但是這每一拳都似乎用了畢生的力氣,畢生的仇恨。

  勝南趕緊將火把靠過去:「鞍哥!」

  那人驟然停止哭打,整個臉貼近了楊鞍的面龐。

  楊鞍看見的那張臉,是一張滿是血淚的小臉,周圍是久未打理的蓬亂頭髮,和近乎不轉的眼珠,可是就是那張臉蛋,曾經給他楊鞍帶來多少笑容,給他多少求生的勇氣和力量,就是那張臉蛋,纏著楊鞍沒有幾年時間,卻把他楊鞍從邊緣拉回頭——楊鞍在昏黑的火光裡,淚水情不自禁,一把把她抱在懷裡,緊緊的勒在胸口!

  勝南又驚又喜:「妙真!妙真!真的是你!」

  「你怎麼會在這裡,誰囚禁了你!?告訴哥哥!」楊鞍狠狠地抓牢了她的雙臂,妙真捏住喉嚨,似乎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整個人淚流滿面,虛脫了一樣,一邊喜悅地瑟瑟發抖,一邊悲痛地啜泣,氣喘吁吁。

  楊鞍立刻背起她:「妙真,先隨哥哥回去,哥哥再也不會失去你……不會失去你……」

  

  鳳簫吟看著雙目緊閉的楊妙真,她臉上脖子上有許多的鞭傷,應該是受逐月山莊某個人拘禁且虐待了半年之久,她雖然自幼習武本能地要抗爭,可畢竟才這麼小,哪裡逃得走!吟兒想起許多年前其實一樣際遇的越風,心裡頓時有些難受,她不知道自己和越風的感情是不是建立在對彼此的捨不得上……

  妙真的狀況不大好,一直高燒不退,睡得昏昏沉沉,不見醒來的跡象,楊鞍痛心地看妙真,如果不是牽扯進撫今鞭的事情,她完完全全可以不必失蹤,不必受苦受難,這到底是什麼在作祟!

  吟兒明白撫今鞭這件事自己到底脫不了干係,略帶緊張地輕聲問勝南:「她就是二當家辛苦找尋半年的妹妹楊妙真?」勝南點點頭:「原來她真的在蒼梧山,當時撫今鞭出現的時候我就懷疑,鞍哥也正是為此才來的,可是久久沒有找到,這一次真是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

  「是誰把她關押在那不見天日的地方,簡直沒有人性!」雲煙忿忿道。

  楊鞍轉過頭,立即瞪了張潮一眼,意思是他要負全責,張潮咬咬牙:「楊二當家請放心,老夫定會深究。」

  這當兒李辯之進得屋來,對張潮耳語了幾句,金陵冷道:「張掌門,什麼事情要瞞著我們?」

  張潮面色很不好地回答:「難道逐月山莊逐一些人出去,還要武林大會來決定不成?」

  「逐人?」厲風行一愣。

  「葉繼威和葉闌珊。他們父女倆非走不可!」張潮說是這麼說,其實逐出了蒼梧山之後會怎麼對付葉家父女,他們心知肚明。

  吟兒趕緊把闌珊留下:「張掌門,私人恩怨還是先放在一邊吧,未來還有很長一段日子,如果有人受傷有人中毒,沒有大夫在怎麼行?」

  言之有理,金陵風行連連點頭,張潮哼了聲:「逐月山莊名醫又不止她一個人。盟主何必維護一個殺人凶手!」

  吟兒一時間語塞,勝南微微一笑卻抓了張潮話裡的漏洞:「是啊,葉闌珊可以殺張夢愚,就未必不是殺張海掌門的凶手,你怎麼能將凶手逐出咱們的視線?」

  張潮一愣,也一樣的無言以對,他轉過臉來看見不像在開玩笑的勝南,氣勢驟然有些衰減:「罷了罷了,在事情結束之前,我不驅逐葉家父女便是……」

  吟兒一顆心大起大落,長吁一口氣來,金陵風行亦相視而笑。

  無論周圍局勢如何發展,楊鞍都再也不管不問,只淚流滿面地坐在妙真床邊:「妙真,你一定要醒來,告訴哥哥,誰是害你的那一個……千萬要醒過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13
第203章 柳暗花明,呼之慾出

    「那個楊姑娘怎樣了?」李君前看鳳簫吟走進院中,關切地問楊妙真的狀況。

  「她還昏睡不醒,想來是大悲大喜,一時沒有轉過來……」吟兒嘆息,「還高燒不退……如果說張夢愚的意外拆了張潮的真面目,楊妙真的意外就可以全然證實他的惡行,哼,張潮萬萬料不到,他隻手遮天也還是會露餡!」

  「可是,楊姑娘還是沒有醒啊……這條路還是走不通。」陵兒有些焦慮地說。

  「楊姑娘似乎是被虐打過……」風行說。

  「她從前,鞍哥一巴掌也沒打過她,大家都喜歡她都疼她……怎麼會……唉……」勝南不開心,雲煙不希望看見他憂傷的樣子:「這樣吧,眾位不是都身負絕藝嗎?教她一些最上乘的武功啊,比如說勝南你的雙刀,就可以大方地先貢獻出來……」

  勝南一笑:「是啊,我倒是很同意,妙真做我的雙刀接班人呢……」

  吟兒自遠處看見雲煙一句話勝南就可以轉憂為喜,又高興又心酸,高興他轉憂為喜,酸的是安慰他的那個人怎麼不是自己呢……

  

  「好了,不高興的事情不去想了,看看誰來了?」君前笑著指向屋中方出的一個熟悉的影子,雲煙咦了一聲:「這不是白路姑娘嗎?怎麼也來了蒼梧山?」

  君前站起身來,給了白路一個坐的位置:「大家都坐下吧,有正事要說。」

  「什麼事?有關於建康?」勝南輕聲問。

  「有個奸細,一直躲藏在賞心寨那邊,被我和宗毅撞見,他在那兒聽機密,我就追蹤過來,在蒼梧山入海口把他給跟丟了,我瞧他定然來了山莊裡,君前哥說蒼梧山有奸細,他們這幫奸細來自不同的地方,估計有好幾個集團,幾個頭頭肯定要在近期會合的是吧?」

  「蒼梧山,真成了金人的據點了……」風行冷笑。

  勝南一驚:「如此說來,最近蒼梧山會有奸細的會面,蒼梧山的內鬼不可能不去和金人見面!這一次,是我們捉內鬼的好機會啊!」眾人均被這句提醒,果然是柳暗花明。

  

  「只不過,如果我們分頭行動去捉內鬼,那不是很容易單獨行動?即將會面的奸細首領,武功一定很厲害。」君前輕聲說。

  「你擔心得不錯,所以我們所有人都要保持比較近的聯絡,而且分工協作也要搭檔得好一些,不能一隊人裡沒有一個武功高強的。我看,少不了一次苦戰。」勝南說。

  「太好了,很期待。」吟兒笑容滿面,「捉內鬼,我一定要把張潮逮個正著!」

  「可是,要找個武功高強的人保護吟兒啊,不然她率領的那一隊會全軍覆沒……」沈延打趣。

  「呵呵,有人自然而然要保護鳳簫吟的,沈大哥就不必擔憂了。」厲風行奸笑,回看勝南正自沉思,問道:「勝南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奸細最有可能碰面的地方是蒼梧山的哪裡……」

  

  蒼梧山這個陰沉欲雨的夜晚,天幕上,有好幾層雲在以不同速度移動著。

  絕頂。一隅。

  「林阡和鳳簫吟似乎有些懷疑我,而且,楊妙真的事情發生太突然,竟在我考慮之外,幸而她如今沒有醒來……」

  「他們竟然懷疑你?!你竟然也會這麼不小心?」來者大驚,從語氣就聽得出來。

  「楊妙真的事情,已經是很久以前了,我幾乎把那件事忘記……」內鬼嘆息道。

  「你要記著,我們挑中和你合作,是看你幹事得力,你在抗金聯盟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出過差錯!」來者轉過身來,語氣愈加嚴厲。

  「東方大人,我也沒有料到,為何林阡和鳳簫吟從一開始就站在越風那一邊……真是遺憾,這次蒼梧山的全是抗金的大首領,如果殺一個,就可以將一軍……可現在卻……」

  「你不必慌亂,主公利用張海的命案引這麼多首領來蒼梧山,原是準備讓你在他們不設防的時候將他們一網打盡的,現如今他們懷疑你也對你設防,你就要換一個方法來對付他們。」

  「東方大人,你要盡快告訴我如何去對付他們……楊妙真一旦醒來,我可能命不保矣!」

  「你放心。」東方大人轉過身去,「如果情勢危急,你矢口否認就是,你畢竟積累了這麼多年的威望,到那時定然還是有不少人支持你……」

  淒涼的晚風中,蒼梧山某一個角落的山頭,碎石四處奔走落崖。

  「什麼人?」兩位蒙面人同時警覺。

  「暗沙!」那人答完即刻現身,「你們的野心真大。」

  東方大人哼了一聲:「不是我野心大,是他們心太虛,討伐大金?他們真會做夢,我等著看抗金聯盟東南西北一起垮台的日子!」

  

  「只怕你看不見這一天了!」爽朗的笑聲隨後傳來。

  兩個黑色人影,卻比他們正大光明得多。

  「誰?!」第一個發話的略帶意外,刻意地掩飾自己聲音,如果沒有猜錯,正是逐月山莊的內鬼!

  下一刻,難免一戰。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13
第204章 絕頂之會(1)

    「奸細會面,不在絕險在什麼地方?」勝南笑著,「越大哥,你輸了我十斤好酒!」

  「願賭服輸!」越野興奮地看向面前即將被擒的三個奸細。只要擒得眼前三人,越風就會洗刷了冤屈,而他們抗金聯盟就不會遭受損失,逐月山莊也會恢復寧靜,真是一大快事!

  「視死如歸啊……」東方大人依舊在冷笑。

  說話慌張的蒙面人卻慢慢後退,企圖走出越野勝南的視野。他越想離開,就越證明他是逐月山莊的內鬼!

  越野大喝一聲:「站住!」那人猛地一停,驟然袖中甩出一枚暗器,自是飛錐無疑,越野早有防備,一刀攔下,那人伺機要溜,越野即刻追趕而上,自稱「暗沙」的蒙面客不再旁觀、飛快相援,瞬間正對著越野萬針齊發,越野只得滾了一轉閃過不計其數的暴雨梨花,頭剛剛抬起不及喘息,暗沙的另一種暗器連環飛匕已經砸在了他剛才臥倒之處!只差毫釐越野就會被暗器傷及!

  越野不免大驚,憑自己的速度,金宋間很難有暗器高手可以追及,除非那個人是……暗沙,含沙派的領袖,暗器王石暗沙?

  也正是走神的片刻,石暗沙像生了千手萬臂,一下子就給越野描摹出錐林針雨的繁榮猖狂,光是種類就四五十種,接二連三地轉變,此起彼伏地輪迴,又冷酷又好看!瞬即絕頂就成為暗器的天堂。

  像薄霧下了滿天,看似輕輕一層,可是屢捅不破,越野一刀挫去,暗器散而又聚,越野身處險境,覺視線裡薄霧漸漸更幻,難以捉摸,觸碰不及,對手不愧是享譽金宋間的暗器王,那暗器的密集程度,就如在每兩棵極度靠近的松之間插入一株,以為近到不能再擠卻偏偏又在之中不停不斷不夠地繼續添加!那暗器的威脅程度,就好似這茂密松林一併扎出的邪惡松針,萬一小覷,葬送性命只是倏忽之間!

  石暗沙,他一瞬間發出的暗器已經難記其數,而整個戰局中所有暗器數目,可以達到聳人聽聞的程度。可是,最驚魂最可怕的不是「多」,也不是「密」,而是「器無虛發」,每一隻暗器的出手,就完美地連接了上下左右,且每一隻單獨進攻都具有無限強烈的威脅!輕視了哪一隻,就會死在哪一隻上!重視了哪一隻,也未必就一定能躲過那一隻!

  越野到此時仍舊無法攻破敵人嚴密的攻擊,可是誰看見越野臉上有一絲惶恐的神色?越野,從他二十歲開始,就是插在金人心腹的一支毒箭,整個江湖沒有誰的領導力在短期內超過他,武功高強到如九分天下的人才們,提起前輩越野無不敬佩,因為他在金國定居這許多年,每天都要活在金人的威脅之下,血雨腥風根本不算什麼考驗,再凶險的局面都可以迎刃而解,十幾年來,越野山寨在金國的領地裡,由步履維艱,到擠出一條夾縫生存,再到如今聲勢浩大,逐步強盛,不知遭遇過如石暗沙這樣的勁敵多少個,可是疾風知勁草,他越野可以被困住一時,可惜沒人困得了他一世!

  石暗沙看暗器到何處,越野金刀便至何處,聲音裡充滿對自己的遺憾和對越野的敬佩:「神威越將軍果然刀法高強!」

  話音裡,就有一種猛虎難縛的意味,這越野,可以被自己震懾,但絕對不可能被震垮!金刀的征途,暗器的末路。

  而且很清楚的是,雖然石暗沙的暗器功夫硬,可是總要有「巧手難為無器之攻」的那一刻!越野冷冷笑著不說話,在交鋒的六七十招裡,他的刀法雖然不像石暗沙那麼吸引人注意,可惜老練到令石暗沙難以找到絲毫破綻!

  單刀獨拳無限威,千手萬臂一場空。

  

  只是越野心頭現在沒有一絲控穩戰局的喜悅,憑著多年閱歷他知道,自己的對手是金南第六沒錯,可是,勝南的對手,一定在石暗沙之上!

  信彈在他們露面之前就已經放了出去,可是逐月山莊的內鬼已經趁亂遁逃,越野苦於被石暗沙緊緊糾纏,初時也只期待勝南能在眾人趕來之前也控制好局勢!

  

  可是第二次側眼看過去的時候,越野才陡然明白,那對手留下是留定了!

  也許楚江的死亡、川宇的退讓並無須太過失望地喟嘆。

  也許飲恨刀和白氏長慶集的交融必要世代令金人難安!

  方才交手的近百刀裡,勝南只有一次明顯的落敗,那就是第一刀,勝南去追趕內鬼的過程中突然被襲擊,在此之後,他完完全全把敵人留在了頂峰。

  縱使敵人刀法猛烈到把色覺砍作一道一道,心無雜念的勝南,飲恨刀直接往對手刀法裡破,精力令人驚奇地越打越旺盛,似乎,飲恨刀帶著勝南在往殺戮中沒有阻礙地闖!

  

  飲恨刀是一件喜歡戰鬥的兵器,越野略微瞭解一些:勝南不是,勝南雖然也一心向戰,終究不到嗜好的程度,勝南對有些血腥的事情不崇尚,而是比較體恤受害的那一方,這是他和他的姓名、他的兵器唯一一點不容的地方。只不過,恐怕由不得他林阡自己作主,飲恨刀是魔邪,飲恨刀會帶著他走向戰的極端,而且此刻已然走了上去!

  氣勢開始失控地擴張和侵略,物我兩忘的同時,勝南不知道以後自己要為此付出大代價!

  敵人的語氣裡全然一種激賞:「飲恨刀,好刀法!」

  這個敵手,雖然是被勝南留住的,可是他留下是不是為了一睹飲恨刀刀意,而是為了絕勝南的命!從這句話的響度上,就猜的出來,內力雄勁的他,武功絕對不在柳峻黃鶴去之下,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因為決鬥的同時,不僅是對面的勝南,就算稍遠些的越野,腳底也在震動,只是勝南熟記於心、純青於招的刀法,使得他一個內力較淺的少年,卻足夠可以駕馭飲恨刀之上得天獨厚的內力!

  世間就有如此奇蹟,儘管勝南握刀還不到一年,得刀譜也才一百多日,沒有學會如何在戰中提升內力,卻懂得把飲恨刀的內力借來禦敵且牢牢地控制於掌心,越野當此時,不由得想起君子善假於物之說,和韓信劉邦將兵將將之談,此刻恍然,飲恨刀如今的主人,內力的確不強硬,可是控制內力的力量卻強硬!

  若不是有氣勢恢宏的刀法,堅定執著的信念與熱愛,飲恨刀又怎麼可能相信勝南,怎麼可能把勝南當作刀的一部分!

  幾乎,越野被這連續幾刀震撼到走神。

  飲恨刀的一生,要經歷「不讓,不死,不敗」三個階段,現下的林阡,顯然不可能還是「不讓」,要保證「不死」立足於「不敗」!

  那一刻,敵人深邃的眼睛裡射出一股陰寒的笑意:「我就偏偏不信,你一個少年人,內力可以如此雄厚!」

  話音未落,敵人深不可測的內力,源源不斷地壓往勝南,以至於操控飲恨刀的雙手,從手指到手掌都發麻且震痛,只不過無論如何,都要借刀力以一試!

  勝南提刀抗衡,飲恨刀裡由古至今鑄就的內力,不管他能發掘出多少,在這一戰,靠的本就是一個膽識!

  

  卻在兩道強力相互對抗的一瞬間,傳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勝南,你讓開!」猛地勝南眼前掠過的,就是一團白影——吟兒!她不要命了!她看出敵人在引誘勝南比試內力,她本能地要護住她認定有內力硬傷的勝南,所以勝南根本無暇發話,她一把玉劍已經往戰局當中插!

  天啊,她什麼都不瞭解,不瞭解對手的內力比黃鶴去柳峻還要高深,也不瞭解自己飲恨刀刀氣可以穿梭過多少人的身體性命而勢力不減,她要插入這戰局,根本就是找死!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14
第204章 絕頂之會(2)

    玉劍即將觸碰三刀的片刻間,敵人顯然沒有受到任何一絲的影響,飲恨刀也充滿了戰意為了殺敵誓不後退,可是勝南第一次違背了手中飲恨刀的戰念!那不知到底有多久的思考空間裡,勝南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讓吟兒受雙倍的傷,不如讓她受一半的傷!

  是啊,他不忍心傷吟兒,故而在接受對手內力的同時撤去了自己的所有力量!

  況且,對手見他撤回內力也許因為猜疑也會有所保留,勝南把握了這一點,毫不猶豫且毫不後悔——

  如果贏了比試卻親手害死吟兒,他寧可這次被吟兒害死!

  雙刀撤玉劍迎的交換中,吟兒的神色因敵人的內力而劇變:「你……你……你是誰……」原先是想相助勝南擊垮對手的,可是,為什麼卻成了分擔內傷的結果呢……

  

  尾隨而至的越風正好上得山來見這次內力比拚的結束,敵人還輕鬆地站著,林鳳二人卻受傷不輕,不遠處哥哥還在苦戰,越風不假思索,即刻抽出撫今鞭,逐風而去,一鞭抽在那人刀背,那人刀因撫今鞭而損,兵器上即刻呈現頹勢,可是不容片刻喜悅——那人優勢又不是刀劍,而是內力啊……

  吟兒跌坐在地,想說話,想提醒,卻只有咳嗽的力氣。越風擋在勝南吟兒兩人的身前,和那敵人冷冷僵持,勝南輕聲道:「你要小心,他內力很厲害。」

  越風蹙眉,要發揮出削鐵如泥的實力,他的撫今鞭如何穿越對手內力的重重阻障!?

  

  那人隨意擊在身後巨石之上,頓時地面有如山崩,泥礫紛紛流走,轟然一聲滿眼碎石,不知何處襲來盡數打在撫今鞭上,雖成一盤散沙,終究也亂人雙目,石群激盪,在視野中有橫飛的,有縱懸的,有東飛的,有西墜的,速度像縱橫天際的瀑布,威力如炸雷,就算做好了準備,也要驚上兩驚,色迅驚眼,速猛驚心!

  越風提鞭急擋,不負眾望,幾番巨響過後,絕頂僅僅可見幾痕石跡,幾輪風聲,幾層天雲,幾片殘葉。

  

  稍頃,吟兒緩過神來,卻看見天幕上、烏雲中剛剛凸顯的一縷亮色,再被後面移動更快的黑雲填充。為什麼,不測的風雲,總要流動得如此猛然,總要壓得人心惶惶呢……根本無暇容喘息,那人趁勢一掌襲向越風要害,越風閃身一避,已經繞到了絕處最後一塊巨石之側,那人一掌敲在陡峭石壁上,那絕壁驟即開始抖落,山崖搖晃著像是要整體落下去!

  他是誰!

  越風命懸一線,舉鞭頑抗,心裡只有這一個疑問!

  他是誰!方才勝南和吟兒果真沒有使得這個人的體力有一絲絲的消磨嗎!

  

  看越風站的地方搖搖欲墜,吟兒勝南二人均是大驚失色,欲去救援卻因內傷在身難以站起!

  那人不答話,忽然之間掄起一掌來削越風面部,掌未至頭已劇痛無比,那一掌將至,撫今鞭被壓迫著只能往一個方向走,角度根本不足以殺敵,自己也被逼著只能往一個方向退,可是那方向怎麼退,再退一步就要帶著身後陡石一起摔下去必死無疑!

  那人要離開,就必須痛下殺手,把來勢洶洶的越風逼向絕路,而越風苦於選錯了方向竟凌深淵之上,進退兩難!

  對雙方都至關重要因而令誰都窒息的時刻,撫今鞭依然試圖闖過對手內力的封鎖,勝敗與生死,是不是就全然看越風這一鞭的攢風之力?!

  只嘆時間太短暫!

  

  越野遠遠瞥見越風涉險,也不管自己處境,猛地將石暗沙一拎,緊要關頭他何等的力道,竟將石暗沙一個彪形大漢扔出去甩進了戰局之中,正自欣慰著越風脫險,忽地自己肩膀一陣劇痛,竟中了石暗沙五六枚刺血針,幸而石暗沙猝不及防、臨危所發才未傷及要害,但那針嵌進肉裡,針尾可見發黑,應該沾了毒藥,越野咬咬牙,忍住痛楚運功,將那幾根毒針逼出體外。

  卻說越風正運鞭盡力躲避這一掌的洶湧內力,卻猛然間一個滾燙的軀體壓在自己身上,越風一個急翻逃脫,可是剛剛定神卻已經站在了血泊之中!

  石暗沙竟被這一掌,切得頸脖斷裂!

  也許凶手明白了越野的意圖企圖要收回力氣,可是萬鈞力縱使收回了千鈞,也難以迴避血淋淋的一次殺戮——石暗沙的頭顱和身體藕斷絲連,依次落在地面上。那不知是紅是黑的熱騰騰粘稠狀液體,隨著這軀體的坍塌而脫離噴濺,浸染蔓延之後將絕頂的顏色改寫。

  凶手殺人,只求血腥,一點都不美麗。

  石暗沙當場斃命,可是他的身體和頭顱還在緩慢地猶豫地伸縮著,似是要分離卻仍舊完整,偶爾合在一塊,卻又被深一層的血擠出來,裂開之後,似乎還有幾根筋頑固地把頭拉回去。

  怪只怪凶手只切了一半。

  傷口沒有被利器所砍那般整齊,參差不平處少了好幾塊肉沫和血管難道是沾在了凶手的手上?!

  饒是一貫冷血的越風,都不忍再看他那還未腐朽卻令人作嘔的屍首!

  在對面屠夫的眼裡,石暗沙明顯只是一頭被肢解的動物。可是這個屠夫,沒有用刀,武器是手!

  他簡直是魔鬼!他的手上,沾滿了污穢,還可能有石暗沙的骨頭和血肉,他卻好像習以為常,會不會還想要好好地嗅一嗅,舔一舔,嚼一嚼?

  越風不敢再想,再想自己會瘋。

  

  風當即把血腥的滋味傳到吟兒勝南這裡,刺激著他們的嗅覺,眼睛都有些發麻。

  「你是誰?金人?金國第幾?!」江洋道最忌剁人頭顱,吟兒乍見石暗沙慘死當場,竟然恐懼到問的時候聲音顫慄,眼淚幾乎奪眶。

  火把從山下靠上來,嘈雜的人聲不絕於耳。

  那人驟即消失於山頂,消失於風中,消失於血後:「希望下次見面不要看見你們的屍體!」人已去,殺氣仍蕩.

  越風急忙轉過身來,看越野面色蒼白地跌坐在地,哪裡還有心情去追奸細,即刻來察看他傷勢:「哥,你可是被暗器所傷?」

  越野神智卻還清醒:「沒事,我只是中了毒。」

  越風心頭一陣感傷:「哥,你為了救我,竟不惜自己的性命麼?」

  「任何哥哥,看見弟弟涉險,都會這樣,這就是兄弟,血濃於水……」越野笑著告訴他,聽的人都有些動容。

  

  可是,憂傷隨之而至。

  是嗎?任何哥哥都會嗎?這句話最觸動的其實是勝南,沒有,他林阡就不會,他只會從林陌手上把一切屬於他林阡的搶回來,然後還把一些不該有的強加給林陌!心魔忽至,還是建康城那一天,令他要畢生懺悔的一刀!

  吟兒方才還感動地盯著越野越風兄弟二人看,卻在回頭的瞬間發現勝南臉上的表情,很奇怪,那個表情她體會不出來,那到底是失望、難受、自責、苦澀,或者是有那麼一些嫉妒……嫉妒別人家的兄弟,嫉妒別人家的親情?

  她不知道怎麼去感受他。

  他其實不缺兄弟情,也不缺親情,他卻缺親兄弟情.

  誰的人生,都有遺憾。

  她輕輕一笑,轉移他的思緒:「對了勝南,你一定要記得啊,要迴避內力的比拚,剛才若不是我救你,你此刻哪裡有命在?」

  勝南迴過神來,哭笑不得,又不忍心責她無知,只得艱難地站起身來,胸腔裡,像有熱浪在不斷翻滾,是啊,飲恨刀可以借內力給他,卻不可能替他受內傷——他方一起身,就忽然站立不穩,吐血不止!

  吟兒大驚失色,急忙來扶穩他:「你怎麼啦?那人的內力,不是被我分了一半去嗎?他也沒有全力以赴啊……怎麼這麼重啊……」

  「沒事啊,死不了……」勝南臉色很不好看,卻語氣平和地說。

  越野狠狠地瞪了鳳簫吟一眼:「剛才若不是你攪局,勝南怎麼可能會受這麼重的傷,口口聲聲要救他,結果卻害了他!」

  吟兒被這句話驚得呆若木雞:「什……什麼……」

  「不用說了越大俠,這點傷以前也受過,沒什麼大礙。」勝南微笑著拭乾嘴角血跡,希冀越野不要再責怪吟兒。

  吟兒滿臉的驚慌失措,越風輕聲幫她開脫:「哥,吟兒方才也是一時心急,怎麼樣,吟兒你的傷勢還好麼?」

  「還……還好……」吟兒低下頭去,他們四個人,多少都受了點傷。

  驀然,火把將山頂照得有如白晝般閃亮。後援的隊伍已經趕到。

  吟兒轉過頭去,看見黑夜裡金陵的笑靨:「女俠,受傷了沒?」「我是個盟主,怎麼可能輕易就受傷?」吟兒看見金陵,知道危險過去,放鬆了心情迎上去。

  勝南舒了口氣,陵兒來得真及時,吟兒總算不會一心一意地追究方才的事了……

  

  「想不到石暗沙和向一爭鬥多年,他們的下場,竟然是一樣的……」越野回看石暗沙的屍與首,嘆了口氣。

  「對啊,最可惜內鬼還是跑了,現在只能期待妙真早些醒來……」勝南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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