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92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18
第213章 海霧裡,她淒涼的眼淚

    眾人皆以為方才越風人前的表現異乎尋常,孰料下一刻連勝南的舉動都會如此匪夷所思,一時間都瞠目結舌——

  厲風行幾乎被勝南此舉嚇懵:「這……這不就是承認了勝南是吟兒的那個未婚丈夫嗎……他……怎麼回事啊?」

  「勝……勝南……你……你要做什麼?」雲煙料不到勝南會如此不分場合,更沒準備好如何圓場,可是勝南的表情,不像是騙人,有極度的危險感……

  君前驚恐地截住勝南:「勝南……你胡鬧什麼?你又不是那個男人,你回答他幹什麼?」

  只有沈延明白,這也許,就是一種本能吧……

  吟兒吃驚且惶恐地看著這個緊張卻詭異的場面,臉上寫滿了擔憂,而越風面色鐵青,死死盯著勝南雙眸,神情亦由冷漠轉為凶狠:「林阡!原來你就是她未婚丈夫!那你為何畏畏縮縮,不承認她,還害她次次傷心難過!?」

  勝南怒極:「什麼未婚丈夫!誰說我是她未婚丈夫!?」

  他顯然沒有保持清醒,他很可能剛剛都沒有聽清楚越風講什麼,只是生氣越風強吻吟兒?金陵猜測著,忍不住嘆了口氣,越風方才的那兩句話,明顯是引蛇出洞之計!誰答應了誰就是做賊心虛!可是陵兒雖然聰明,卻也不如沈延瞭解得透徹,此時此刻也旁觀得有些疑惑:不對啊,吟兒說過,她怕再見不到她的未婚丈夫,就會對勝南移情別戀,那麼勝南顯然不是那個男人啊……

  「到現在你還不承認!那好!我便教訓教訓你這無恥懦弱之徒!」越風一鞭直出,中途沒有絲毫阻障,順風猛襲勝南,君前風行急忙避閃,勝南拔刀相向,極速抗衡,刀意正濃越拼越怒:「越風你未免太過分!你們逐月山莊,憑何接二連三地傷害欺負她?你有沒有考慮過她的想法還有她的名譽!?」

  敵意如此兇猛,豈可能驟然罷休!看他二人再度交惡,抗金聯盟不知多少高手在側,然而又有何人膽敢插手削鐵如泥與氣吞萬里之爭鋒?

  潛伏在勝南和越風血液裡的戰火,迅速蔓延無法遏制,誰都知道,此刻世間最凶險的地方,就是撫今鞭和飲恨刀夾擊壓縮出的空間!戰勢瞬息萬變,不知他們到底誰可以制得了誰!

  不是切磋武藝,也不是一決勝敗,他們只是為了心裡的某一個念頭,想要逼迫對方承認錯誤,而自己卻不肯低頭讓步!忽然聽得一聲驚呼,眾人清晰地看見,勝南衣袖已被削斷一截,不知手臂有否受傷,而那越風剎那間指縫裡洩漏出的儘是血跡!

  不敢再看下去,再看下去飲恨刀會作廢,撫今鞭會肢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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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有勝南在側,他也許就可以想出一個消弭此戰的方法吧,可惜,他卻是今天這場戰爭的主角。君前遺憾地看著他挑中的副幫主,為什麼竟非要和江湖的領袖亦敵亦友呢?自己空負白門四絕藝,也無法制止此戰……

  戰勢越纏越緊,那一刻,刀與鞭,好似全在毀滅邊緣,鳳簫吟看他二人均已受傷,急忙提劍而上,冒險從中阻斷鞭尖與刀氣,縱然速度奇快,劍法靈幻,吟兒依舊被強力所斥後退數步,玉劍顯然也遭磨損,眾人驚見吟兒提劍續而又上,一劍當中再劈,終於逼得勝南越風的武器偏離原先的唯一方向,不禁佩服她勇氣膽識,同時君前風行眼疾手快,飛身而上,各自攔截當中一人。勝南越風被迫分入它戰,卻仍舊不依不饒,時時刻刻要衝破君前風行的勸阻,君前尚有鞭如潮可與勝南勢均力敵,而風行手中無器,在越風的鞭下豈不是獻給他削的?!

  這一戰,本就是吟兒挑起,她必須負責它的了結,所以必須抓住根源和關鍵!這個時候容不得猶豫和難過,她一定要攔住越風的攻勢:「越風,你誤會了,林阡不是我的未婚丈夫!」這一句違心之語出口,她也不知日後自己該怎麼去和勝南解釋……

  越風臉色一變,冷靜地轉身看她:「他不是?你何必這樣維護他?」

  「他出手,只因為他想要顧及我的面子……越風,你真的誤解了……」吟兒狠心地繼續說下去,說假話的時候,根本無暇臉紅。

  「他……果真不是?」越風見她一臉真摯,驟然不像適才那般理直氣壯,略微壓低了聲音。

  吟兒搖搖頭,轉過臉去看氣憤不減的勝南:「勝南,越風不是欺負我,他只是想要幫我……」

  「幫她?幫她就可以隨便地抱她親她?你當她是小孩子?」勝南收回飲恨刀,怒氣才開始消散,「越風,我並不是阻礙你和她一起,可是你要做什麼事情必須考慮周全!你在抗金聯盟面前,就必須對盟主有最基本的尊敬!而不是欺負!」

  越風冷冷道:「既然抗金聯盟在這裡,那我帶她走便是。」說罷拉住鳳簫吟的手,背向抗金聯盟說走就走。吟兒只想逃避抗金聯盟的目光,於是面帶尷尬地轉過身去,頭也不回……

  勝南見吟兒跟著越風離開,蹙眉不解,呆立原地,雲煙微笑著拉他衣袖:「好啦,吟兒會處理好這件事的,你也不必當她是小孩子啊……」

  「越風千不該萬不該不尊重她,可是你也不應該去充她那個未婚丈夫啊……」柳五津拍了拍勝南的肩,「你今天怎麼如此失常?跟著越風一起胡來?」

  「我只是,覺得有些彆扭,我今天是有些莫名其妙了……」勝南自我檢討的時候,心裡還是有那麼一根刺。

  闌珊悵惘地看著越風離去,柔聲勸葉繼威:「爹,你和娘當年也是這樣離開的啊,為什麼不成全他們呢?」繼威閉上眼,兩行熱淚流下來:「闌珊,爹要你幸福……」

  等岸上的人都離開了,沈延單獨一人留在冷風裡,勝南的話還迴蕩在耳畔:不准欺負吟兒?可是,勝南如果知道,他是世上最欺負吟兒的那一個,他會不會很悔恨呢……奇怪,吟兒怎麼會和林阡有婚約?沈延被自己的想法一震,對啊,從前自己從來沒有再往下深想一層,可是和林阡有婚約的女子,除了藍玉澤,唯獨一個林念昔,難道說,小師妹是……林念昔?

  沈延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即刻又覺得不對:按理說,吟兒年紀與她相仿,武功也不弱,所以連從前是林阡的秦川宇也懷疑過她的身份,可是,小師妹怎麼也不可能是那個據說相貌奇異、生性暴戾的女魔頭啊……林念昔又怎麼可能是這麼傻的一個小丫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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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像被鋪展開的捲軸,任由黑夜弄墨。

  雲微擁船側,風淺眠山間。

  淡藍色的海霧裡,她的眼淚出賣了她的憂鬱。

  她極力地要掩飾委屈,只有沉默著蜷縮在船頭,越風憐惜地看著,卻小心翼翼,不敢觸痛。

  一整個夜晚,安靜地與世隔絕。時光,是不是可以在寂靜裡令人很快就遺忘?

  她無意中去觸摸她臉頰,洩露了她的在意,越風俯下身來,溫柔地握住她的手:「不要去想,就不會再疼……」

  吟兒刻意地要封閉自己的心,輕聲問:「咱們,這是要去哪裡……」

  「你身上這麼多孔望山的寶貝,當然要回去一件一件地還……」越風低聲回答,想必他早就有了這個答案。

  吟兒微微一笑:「你終於叫它孔望山了。」

  她的笑容,為何要如此的壓抑……失去了從前的燦爛,他也終於將她看清楚,她不是鳳簫吟,她只是一個傷痕纍纍的平凡少女,在人前要拚命掩飾難受卻堆砌笑容的辛苦的騙子。

  「吟兒,答應我,不要壓抑,我真的不希望你哭。」他努力地給予她安慰,「不要管別人,也不必理會婚約,不需要問明天會發生什麼,我會在你身邊,好好地照顧著你。」

  安穩的海浪平靜地潛向百千里之外,她真的可以嗎……

  再次浮現葉繼威打她那一巴掌的情景,那一掌,把她和越風的故事還有闌珊和越風的故事徹底地聯繫在了一起,那是越風的現在和過去,可是越風的明天,應該有一個喜歡平淡的女子來填補,吟兒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她夢中有別人,而她也只是越風的一個夢,她其實應該狠下心來,給這個故事畫上句號。

  船靠岸,吟兒從假睡中起身,看了一眼剛剛睡著的越風,銜葉而歌,貝殼娃娃,還有過去的十幾年青梅竹馬,都屬於他和闌珊,而吟兒自己,完全可以沒有存在過,她這麼多日子,都其實應該在孔望山偷盜文物,在尋找她的理想,所以根本無法進入他越風的生命。

  沒有預兆地,留給越風她的逃跑。

  可是為什麼,淚水那麼淒涼,前面的路,比過去還黑暗……

  「越風,你不會明白,我要的不是照顧,所以我期待明天的到來,期待婚約的實現,期待別人的肯定,我長大了,要對感情的事情負責,對不起,我沒有能力保護你對我的愛,所以還是不要接受的好。其實一點都不錯,我的未婚丈夫,就是今天和你決鬥的那一個……」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19
第214章 秘密成把柄,殺手變幫手

    漫步在孔望山冷冷清清的山道上,隨著腳步遷移,感覺山色也正在自我修改,由淺藍變青黛局部還淺黃,雲太秀麗,無法成海,只有匯聚成溪……

  軒轅九燁捕捉到壯麗日落某一瞬的殘缺,面帶滿足地轉過身來,忽然,看見不遠處也在這慘烈夕陽籠罩之下的一個少女,她聽到他腳步稍帶吃驚地轉過臉來,頰上明顯還帶著淚水。

  軒轅九燁在看見她身形的伊始,就覺得曾經在何處見過她,等發現她轉過頭來的剎那,忽然心念一動,他想脫口而出的,其實不是「鳳簫吟」這個名字,而是,另外一個……

  鳳簫吟剛一看見他,還來不及擦她眼淚,忽然收起憂鬱露出凶狠:「鬼兮兮!居然山崩你都沒有死成!」

  軒轅九燁驚愕地看她抽劍而出,微蹙眉,鬼兮兮?莫不是在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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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上次山崩之後,損失慘重的東方雨便攜帶殘部來到這孔望山休整,軒轅九燁萬萬沒有料到,會在這裡遇見形單影隻的鳳簫吟,此刻在心裡盤算了許久,還沒有想好到底是殺了她好還是留活口好,誰料到這位盟主好似和他有深仇大恨,一見是他,當即動武,倒是大出軒轅九燁意料。

  軒轅九燁冷冷地看著她,右手上無聲無息多出一把劍,要怪就怪她命不好,竟然在孤身一個的時候遇見他,所以,注定命喪孔望山……

  他手上不知不覺多出一把劍,而鳳簫吟哪裡可能只注意著他手裡的劍……

  劍的主人,明顯比劍還要可怕。他本身就是一把不知浸泡過多少種致命劇毒的邪惡之劍,夾帶著威懾整片武林的巨大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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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轅九燁,將是他們抗金聯盟最持久也最難以擺脫的敵人。三足鼎立、九分天下、雲霧山排名,這一切,從誕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要被軒轅九燁槓上,直到,盡數滅亡的一刻……

  他,是金國年輕殺手裡的一條毒蛇!

  在這條毒蛇採取動作之前,就必須縝密地去推理他的動作,即使到最後會發現自己永遠推理不出來!

  然而吟兒初生牛犢不怕虎,提劍當即復仇!

  復仇!陰險狡詐的軒轅九燁,對付他的時候吟兒怎麼說也要全心全力!

  軒轅九燁的劍法是黑色,簡潔流利,到他袖邊唯留一道墨色旋風。可是吟兒的劍法是紅色,變幻靈異,在她劍後可透半縷絳色殘光。

  自從雲霧山比武之後,吟兒一路北上,也遭遇過一些挑戰的高手,水準參差不齊,也不乏後起之秀,但沒有一個能像獨孤清絕的殘情劍那般,雖然殘缺淒切,卻總叫人感嘆和心驚,但縱是獨孤清絕,據說也和這金國天驕交手之後右手受傷,且不說那次究竟誰勝誰敗,只要想到獨孤一貫保護的右手都能鮮血淋漓,就明白軒轅九燁的劍法如何名副其實!

  吟兒在最初的十招內戰焰兇猛氣勢深足,一劍比一劍更令自己滿意,彷彿自己從前都沒有發掘過這樣厲害的招式,可是在每一劍問世之後,才發現自己連續的攻擊已經接二連三被對手包抄圍困!軒轅九燁的劍法,真正是流暢到了隨心所欲的地步,好似可以從更廣袤的空間裡,去容納吟兒的玉劍!

  然則吟兒殺機越來越明顯,非但不知難而退,反而次次急攻繼續出劍要傷他,長此以往,終將有一劍軒轅九燁會覺得棘手。她才不會屈服,她是宋國的盟主。

  軒轅九燁從一而終臉上一個表情,夾帶著淡淡的惜才之意:「劍法練到如此靈巧迅捷,也實在是獨樹一幟!不過盟主,我們似乎在哪裡見過……」

  「廢話,你顯然見過我!」吟兒大怒,劍法更加離散,如果是常人,只怕早已身死劍網幻境,「是你害得我在建康入獄,是你害得川宇對抗金死心!」

  軒轅九燁從她劍中突破,不令她有可趁之機:「我不是在說建康的事情,我只是覺得,盟主今天不像平常的你,平常的你沒有這麼多的殺氣,你的劍法,我以前也見過!」

  鳳簫吟一怔,幾乎走神,玉劍忽然一震,原是軒轅九燁趁機挾力襲擊,吟兒急忙舉劍護住要害,她差點忘了,軒轅九燁在戰局裡只有一個意念就是殺人,所以他對她說話都是為了殺她!好毒辣的軒轅九燁,他要的才不是她的答案,而是要她走神之後將她殺死!

  好恐怖的敵人,他的劍絕殺,他的內力雄厚,他的氣魄凶狠,他的輕功詭譎,他的語言,他的眼神,他的笑,都全部是蠱毒!

  吟兒調勻內息,極力抵擋,所幸軒轅九燁的內力還不至於像東方雨那般令人呼吸困難,可是吟兒知道,時間一久,自己終究不是他的對手,此時能奪他性命的,只有一種劍局——

  驀地,鳳簫吟一劍極速穿過阻障,緊貼著對手劍身直磨而去,軒轅九燁只覺那劍風方向有些詭異,不及多想,運力一推,鳳簫吟玉劍即刻被他擊飛!

  其實,那一劍哪裡是被他擊飛的,是吟兒自己拋出手去的啊,也就是這一瞬,對手手裡的劍被反衝還沒有調整好位置和力度,鳳簫吟一腳向他心口踢去,他會本能地後退,但他萬萬也想不到,那被擊飛的玉劍,是算好了時間和方向重新落下來的,他根本來不及明白,玉劍會借自重殺了他!

  一切本應都按著吟兒預先設想的劍局來,孰料這軒轅九燁非但沒有往後退,反而像預見一般,左手急扣住鳳簫吟那一腳:「怎麼,以為自己是腳如鐵?」

  鳳簫吟一條腿凌於半空被他牢牢擒拿在手心裡,親眼看見自己玉劍砸落在他身後只差一步,大驚失色,重心不穩卻苦於不能夠在一個金人面前摔成四腳朝天,怒道:「你放開我!」雖然她厲聲喝斥,卻也明白,落在軒轅九燁的手裡,已經是一隻腳踩在了鬼門關,他要在孔望山殺了自己,自己就會不明不白地死在這等荒郊野外……

  越想下去,吟兒呼吸越慌張,不知不覺已然滿面冷汗,在軒轅九燁手上,她命比紙薄,她哪裡還有閒暇擔心自己站不站得穩,接下來的一瞬間,他只要用力一劍,孔望山上,就會遍地是她鳳簫吟的鮮血,抗金聯盟得勝離開了蒼梧山,卻沒有誰瞭解他們的盟主在決戰之後死在敵人劍下,而且,可能隔了幾百年才會有人在山坳裡發現這堆白骨……吟兒不知第幾次被死神召喚了,這一次神志太清楚,所以前所未有的恐懼,一顆心像是在胸腔裡上下來回地旋轉……

  軒轅九燁冷笑著,卻突然放開她的腳:「很厲害的點蒼劍法。」

  

  吟兒後退一步,本來還準備大口喘息一次慶幸自己逃生,忽然面色全改:「你……你……你說什麼!」

  「對付難以取勝的敵人,點蒼劍法裡有一個劍局,自己騙對手把劍拋上去,同時把對手踢進劍落的正下方,這樣的劍局,需要的不僅是勇氣,還有精準的方向和時間感覺,當然,還要靠運氣。」軒轅九燁拔出落地的玉劍,陰毒地笑著,「惜音劍,真是一把好劍。可是,飲恨刀為什麼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吟兒當即臉色蒼白:「你……你……你怎麼會……」

  軒轅九燁一笑:「當年,沈閱就是這樣被你殺死的,雖然他當時是先和獨孤清絕比試過,也不至於死得那麼慘,你以為這個劍局我沒有見識過?你要明白,你殺人的時候,有眼睛在看著你……」

  他說話的時候,透著一股寒意,吟兒不得不聽,卻有一種被鬼附身的感覺,下一句,才真正令她顫慄。

  軒轅九燁把惜音劍扔回給她:「林念昔,你掩飾得真的很不錯,謠言實在是把你描繪得有些醜化……一隻眼睛,相貌醜惡,哈哈哈哈……」

  世間第一個發現自己身份的人,竟然會是最毒辣的敵人。吟兒在那一刻,可以清晰地聽見自己聲音裡的顫抖:「你,你能不能答應我?不要說出去……」

  「你放心……我,一定會說出去……」吟兒聽他說放心的時候,真的就放下心來了,可是,他竟然不冷不熱地說:他一定會說出去!他不是那種愛開玩笑的人,他說自己要說出去,那吟兒這個秘密再也難保——

  如果告訴世人鳳簫吟就是林念昔,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掀起怎樣的波瀾並不是重點,重點是勝南會怎麼想,蒼梧山昨日的那場對抗,又會怎麼變化……

  說出去?不錯,只有死人,才不會把秘密說出去……鳳簫吟的眼中,殺氣重現。

  軒轅九燁似乎是轉身要走,惜音劍裡驀地閃出一道極速的血光攔腰斬去!

  那血色的光線正自鋪展過去,突然從光之末尾橫生一粒玄色碎石,反向更猛烈地打向鳳簫吟,速度太快,吟兒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得手,就先行摔倒在地,不知是哪個穴道被封,周身僵硬無力動彈!

  軒轅九燁俯下身來看她:「林念昔,我這一次全然給你一個教訓,暗箭傷我,你還沒有資格。」

  「軒轅九燁……你……你好陰險……」吟兒試圖爬起來,卻真的沒有資格。他剛剛的轉身,明明就是在引她出手啊……

  戰畢,一陣冷風拂過,天色已經逐漸全暗。入夜了。

  「我放了你,你把火擦起來。」僵持許久,軒轅九燁忽然含糊地說了這麼一句。

  

  堂堂一個金國天驕,竟然不會生火?!

  吟兒終於明白,任何人,都是有缺點的。

  「好啊,我幫你生火,可是你要答應我,不把我的身份說出去。否則,你這個也算一個把柄,我讓別人以後專門在夜裡你來不及生火的時候挑戰你……」吟兒握著火摺子,要挾他。

  「你就不怕我直接殺了你嗎?」軒轅九燁不可能有空和她周旋。

  「你要真的想殺我,你方才有兩次機會,根本不必要留情,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留我的命,但既然你留了,就一定有你的原因。」吟兒冷冷地說。

  「你好歹是有點聰明。我答應你不說出去便是。其實,你是林念昔,也並非見不得人,為何不肯說出去?」

  吟兒一愕:「你要是說出去,我林念昔的面子往哪裡擱去?難道你讓天下人都知道,我一世英名,卻也其實這般無可奈何,敗給她藍玉澤……我和她同在大理多年,一直沒有任何交集,可是,她卻不要徐轅,偏來惹林阡……」

  軒轅九燁看她把火擦亮,歹毒的眼光一直沒有離開她:林念昔,你千不該萬不該告訴我,你愛他林阡。林陌曾經是你的男人,林阡將來也有可能是,所以我要先謝謝你,也許你可以幫助我,分裂林阡林陌……從前那些人那些事,無論如何也難以分裂他們兩兄弟,可如今,有你一個,足矣……

  吟兒哪裡知道軒轅九燁心中所想,只是一心一意地回憶和難受,藍玉澤,你為何不要徐轅,偏來惹我的男人……

  

  

  夜半。

  軒轅九燁和鳳簫吟兩人一前一後下得山來,列隊金兵凡有認得鳳簫吟的,皆是又奇又驚,東方雨也難掩驚詫,舉著火把走上前來輕聲問軒轅九燁:「天驕大人,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軒轅九燁沒有答話,轉過身去看鳳簫吟:「你從這條路離開去出海口,也許清晨還趕得及和林阡會面。」

  吟兒略帶傲慢地掃視了金兵一眼,立刻就走。

  「追!」東方雨哪裡可能放過她,立即發號施令要將她拿下,軒轅九燁卻先他一步:「不必了!」

  「為什麼,天驕!你可知道她是宋國的盟主?抓了她可以威脅抗金聯盟!?你竟然還放她生路?!」東方雨一臉震驚。

  軒轅九燁冷笑:「你錯了,她,只不過是我下一粒棋子而已。下完棋,你覺得她還有活路?」

  「棋子?她會有什麼價值?」東方雨一怔。

  「如若林阡和林陌都是情痴,你說她有什麼價值?」軒轅九燁笑著反問,「東方大人是過來人,應該比我還要清楚。林陌一向深邃,很難和誰起大的衝突,可是,如果林阡再一次搶了他的東西,一切就大不一樣……」

  東方雨一愕:「你想利用情事來分裂他們?可是林阡……據我所知,林阡是和大理第一美女的藍玉澤,還有另一個不明來歷的女子啊……天驕大人總說我有勇無謀,卻不瞭解有些事情不能勉強……」

  軒轅九燁臉色陰沉,什麼話都沒有說:想不到,一度霸氣十足的林念昔,面對著林阡被人搶走,竟然會一籌莫展。不過,我不會任事態這麼發展下去,一切阻礙你和林阡相愛的絆腳石,我都會幫你一併剷除,直到有一天,你真正地夾在林阡林陌中間為止……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26
第215章 若愛有罪,絞縊以戮(2)

  「星斗稀,鐘鼓歇,簾外曉鶯殘月。蘭露重,柳風斜,滿庭堆落花。虛閣上,倚闌望,還是去年惆悵。春欲暮,思無窮,舊歡如夢中。」

  玉澤理琴對屏,撥弦微吟,那才貌,惹得竹風過而又返,驚得天光觸而又散。

  落梅仿雪飄,多情空流轉。

  她一夜惆悵,竟好似有了心靈感應他會來找尋她,於是幾乎未眠,靜候著殘月變慘白,心卻靜無波瀾。

  這個不平凡的雨天清晨,他終於不負大理之約來見她,為承諾而補償和挽回的他,終究已是去年人……

  侵佔了她多少夜夢境

  陷害過她多少次悵望

  逼迫著她多少回愁思

  卻依稀是去年人

  淚濕了鮫綃,她孤獨地收琴下閣樓,輕輕對妹妹搖頭,閉門謝客:「你和爹爹都要攔著他,你們告訴他,我不願見他。」

  「為什麼?姐姐?!」玉泓吃驚的表情,令玉澤預見了勝南的疑亂迷惘和不解。

  玉澤狠心地不回答,掩門倚壁獨自流淚,她心很亂,她太不安,她給不了答案:勝南,原諒我,人言可畏,我竟然沒有心力與你一起面對……閉上眼,想起勝南失望離去的模樣或背影,都心如刀割,足可窒息,他若失望,她便絕望。

  可是,他們終究是無法再回大理舊地重遊去了。

  死寂中,她卻聽見那陣再熟悉不過的腳步。

  是他的氣息,他的呼吸,他的溫度,沒有錯,一年多以前,地窖裡,也是一樣的,敲開自己心扉的那個人……

  她這才想起,在他面前,誰的阻攔都沒有用都可以輕易粉碎,單憑她薄弱的意志,怎可能阻礙得了勝南的執著?

  那一剎那,幾欲與他重新見面繼而遠走高飛,從此浪跡天涯,相伴江湖,相濡以沫不離不棄,然而沒有開始的力量——這些夢,卻被現實阻滯……

  玉澤忍著眼淚,輕聲命令:「不要進來!」

  換作旁人在屋裡,已經不顧一切闖進深閨之中的勝南定然會得寸進尺,毫不遲疑地就把門推開,可是,那一側,終究是自己這輩子都最在乎最介意的女子,玉澤,和其他所有女人都不一樣,他不能傷害她,不能遺忘她,甚至不能對她有任何的冒犯!那是他林阡生來至此都從來沒有見過第二個的女神,任誰都不能侵犯褻du的女神,卻終究也是柔弱到極點的靶子——所有嫉妒諷刺和謠言對準的靶子……因此她對他,竟然也要防備……

  「玉澤。」勝南聽從地即刻止住腳步,卻必須卸下她的防備,「這麼多天,我們早就應該見面,為什麼現在卻不能見?!」

  「我們……能不能各自給彼此一些時間,我想好好地考慮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走,我真的沒有先前那樣的勇氣了,勝南,我們能不能先冷淡一段時間,我想一個人好好地想一想,不想看見你,受你的影響……」她說出這樣的話來,門外的勝南始料未及,面色一變,早在先前藍至梁攔著他進來的時候他就覺得事情不對勁,可是做足了心理準備聽到這樣的話從玉澤口中說出來的時候,不是晴天霹靂是什麼!她終於被流言擊退了!心中頓生一種空洞和落寞,他一個人的執著根本換不到什麼幸福,因為另一個人竟然會猶豫!

  冷淡一段時間?那等於是把他們的愛推向絕路!

  勝南當即否決,斬釘截鐵,第一次對玉澤這樣的語氣:「不!我不會給你時間考慮!」

  玉澤在門後,似乎被他驚住,再沒有發話。

  勝南厲聲道:「就是因為時間太久距離太遠,才會讓我們思念之餘竟然懷疑這份情,玉澤,我不會允許時間和距離繼續動搖我們的愛,也不能再讓別人誤解、否定、不看好、嘲笑,你知不知道!你不和我見面,不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你一個人,怎麼可能把事情想得通?!」

  沒有晨曦,只有彈跳在窗櫺的雨珠,不敢打擾所以特別微弱,卻擊出勝南玉澤對決時候的安謐。

  太長的沉默之後,玉澤控制不住情緒,失聲痛哭,勝南和玉澤,在人前,都從來沒有流露出過今天這般的情緒……

  玉澤的窗未掩實,終於被雨打開,他輕輕走到窗邊,憂傷地看著門後她的側影,她比以前更瘦,但還是喜歡穿白色,像夢境般虛幻縹緲美麗到極度,令世間一切都失色都慚愧,所以世間一切都殘酷地要逼她流淚。

  可是,流言再多再厲害,也只會增添他對她的心疼,他不得不收回方才僵硬的口氣,憐惜道:「玉澤,你還好嗎?」

  這一問,竟給了玉澤站起身的氣力。其實,他完完全全可以動搖她,他太堅定,而她卻太搖晃。他不能讓她一輩子都這樣缺乏安全感,他發誓他不讓。

  面對面,她卻克制不住靜靜地流淚,相顧仍無言,她的容貌沒有改變一絲一毫,她的神情卻比以前憔悴。

  那驚世駭俗的容顏啊,誰在刻畫的同時還暗暗地賦之以哀傷?如果撤去這哀傷,也就撤去了勝南的斷腸……

  勝南不想再為分離而煩憂,一時動情,隔著窗,卻把她擁入懷中。

  遠處似乎有笙歌起,穿過塵埃,越過九霄,剪過流水,掠過峰棱,瞬間,他幾乎忘記飲恨刀的存在,戰念也開始模糊,只想一直抱著她,直到世界遭遇末日為止……

  玉澤眉間寫著太多的擔憂:「勝南……我真的……很不安……」

  勝南緊緊地抱住她,狠狠地告訴她:「藍玉澤,我林勝南,喜歡的事情崇拜的事情就是和你一同把路走下去,就算把鞋踏破了腳磨穿了,也要牢牢地把你攥在手心裡,不准你有片刻的猶豫,不容許你放手,因為這份感情太確定,別人中傷的事情,都不可以影響它,我知道,你還是你,沒有變……」

  玉澤情緒的低落終於有了改善,因為他的堅定她終於綻現出微笑,微笑中卻還帶著淚:「勝南,謝謝你相信,謝謝你懂……可是,問題不在這裡…問題出在我心裡……你相信我,我很高興,也很感激,可是沒有用,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我自己……」

  勝南微微一愣。

  玉澤離開他溫熱的懷裡,屋外風雨漸大,她知道他會覺得很冷很冷:「容我好好想一想勝南……中秋以前,我一定會給你答覆,原諒我勝南,在不確定的時候,我不能陪在你身邊……」

  玉澤滿面的淚水,她已經開始不確定這份愛情,她的不安會漸漸地把她吞噬,他猜錯了她的意,他慢慢地已經走不進她的心,所說的所做的都是徒勞,她怕了,他就是敗了!

  霎時,玉澤和勝南都清楚地明白,愛情,雖然沒有斬立決,也已經被懸吊著等待審判,要絞縊幾個月,直到愛淪為舊愛,情終於解體!

  被處以絞刑的他的愛情,他永遠不瞭解,也永遠不相信,為何他的愛,獨獨選擇了這樣一條痛苦的死亡之路。怪只怪,今生約得太早,履行又太晚!

  

  空中的雲似柳絮般虛無,壓得很低的黑色迅速移動著,微露出雲層之後的光亮,但光亮過去,隨之而來的是積得更厚的黑,如硝煙一層層裹在空中,然後一聲劇響,烏雲飄散,雨絲驟然變小。可是誰都看得出,這場朝雨,只是暴風雨的前兆。

  「原諒我勝南,在不確定的時候,我不能陪在你身邊……」他最不能聽見她這樣說,如果她一輩子都不確定,他們會不會真的就因為流言妥協……其實,情已經有了斷的預兆,甚至,她這句話已經意味著斷?!

  帶不走她,別離了她,他策馬縱橫疾馳於海州這個陌生的城市,沿途阻礙又相伴的除了海風,就只有他腰間邪惡的飲恨刀。在飲恨刀的角度,愛就是罪過,若愛有罪,絞縊以戮!

  想不到,會有那麼多惡意的中傷,卑鄙地先去攻擊他的最愛……

  有些事情,是不是他林阡一輩子都學不會……他真的很想哭,很想笑,很想對著大海狂嘯,很想從馬上直接跳下去,不,摔下去,他真想……把時間撥亂……

  可是,這些,都好空虛,即使辦到了都只是自欺欺人,愛還是煙消雲散,誓言還是石沉大海!

  忽然,飲恨刀像在召喚著他。召喚他作甚?在這一望無垠的海之畔,在這廣袤壯闊的雨幕中,在這磅礴傲骨的清風裡,飲恨刀召喚他去砍空氣、斷海浪、掀風沙!

  是,現在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和飲恨刀一起,向這個世界宣戰!

  所有想絕了我性命卻一直畏首畏尾沒有膽量的,你們都一起放馬過來!

  飲恨刀中最可怕的戰念,忽然主宰了勝南的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26
第215章 若愛有罪,絞縊以戮(3)

    爐香繚繞,燭影輕搖,夕殘照。

  勝南清晨便策馬出行去接玉澤回他身邊,然而經歷了一日之久,到月上柳梢仍舊沒有蹤影……

  沒有聽見他和飲恨刀舞風亂浪時的狂嘯,沒有看到他因獲悉情變而異常凶狠的神色和面容,沒有預感他會孤單一個在蒼梧的海灘和世界毫無理由地宣戰!整整一個落大雨的白晝,誰都以為留住勝南的是纏mian,誰都不知道他卻被委婉驅逐!

  也便是這天的夜晚,吟兒和雲煙共眠一室,許是因為疲累,吟兒早早就入了夢鄉,一覺舒醒的時候,感覺得到雲煙還心神不寧地在身邊翻來覆去。吟兒惺忪著問她:「雲煙姐姐怎麼還不睡呢?勝南和藍姑娘現在還應該在一塊吧,不會出什麼岔子……」

  雲煙轉過臉來看吟兒,鬢髮經她一夜的折騰早已經亂了,容顏卻依舊美麗高貴又獨特:「萬一他們在外面遊玩忘了回家,也沒有找到旅店,淋了雨怎麼辦呢……」

  吟兒頓時覺得雲煙好杞人憂天,敷衍了幾句就繼續睡自己的覺,卻猛然一驚,再也無法安眠:為什麼……雲煙姐姐什麼事都為勝南著想,無微不至……可是,雲煙姐姐擔心失眠的時候,我卻還在睡覺……

  這樣的對比好荒唐,在慚愧的心情裡,吟兒哪裡還可能睡得好。

  各懷心事,又其實,心事都關於他。

  

  這一夜怎麼這麼難以度過!正自苦惱的吟兒,忽然感覺身邊一空,一陣風輕拂,門開合,傳來微微響動。

  雲煙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是等勝南迴來嗎?

  如果說玉澤是勝南的追求,那麼雲煙姐姐是勝南的岸是嗎?

  那我是什麼……其實我沒有資格要什麼……

  聽雨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石道上飛絮一地,末春時節,萬千景像已經開始凋謝,縱然如此,殘敗的群英尚在爭妍。

  吟兒開窗,注視著細雨之中雲煙清晰的背影。視線中五顏六色的繁花再動人,又怎比得過雲煙亮眼出色。其實吟兒也瞭解,世間最懂勝南的,只有雲煙一個……

  一瞬間吟兒從她那裡學會了祝福,學會了要成熟。

  

  

  沒有停的徵兆,這場雨不加喘息,越下越大。

  中午時候,花間才傳馬蹄聲。

  勝南出乎意料地帶回了一身的濕漉,隱隱還夾帶某種不堪,背對風雨他尚未解意地在馬上飲酒,卻沒有喝醉。

  「發生了什麼事勝南?玉澤……呢?」雲煙從他的表情裡,猜測出感情的不測。

  「藍姑娘怎麼了?她不願意來嗎?奇怪!有什麼難為情的?」風行不解地問,金陵即刻扯他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言。

  勝南冰冷地笑:「原來我和玉澤,是一片樹葉的正反面,擁有相同的紋路和刻痕,卻終於要在永遠見不到面的兩端……」

  「你們,沒有見到面嗎?」雲煙輕聲問,不,不會,如果只是錯過,勝南豈可能這般反常的表現。

  「是啊,見到面的時候,這樹葉是不是就已經撕裂……」勝南的笑容和他的話,告訴了所有人感情的裂痕。

  「我們的情,就如同被懸縊,不上不下,不死不生……」他失神地闡述昨天的事情,周圍一片死寂。

  雲煙看出勝南一夜都未醒未睡,輕聲道:「勝南,你先去換件衣,先吃些東西再說……好不好?」

  一直在角落裡不語的吟兒,也因為勝南的憂傷而難受,卻忽地想起什麼來也要盡綿薄之力:「好啊,我也幫忙做些好菜給你們吃。」

  

  「她不安,她在動搖,她要我給她時間,中秋再答覆我……如果中秋前出了什麼差錯,叫我怎麼去原諒自己……」勝南把玉澤的拒絕告訴關心他們的人們,卻越說越覺得心裡像少了些什麼,空了一大塊……

  一年多來,他一直在想念她,除了江湖,幾乎把整個心都給了她,卻沒有想到,贏得這樣一個答案,肉體變……靈魂還在,卻不知道重心在哪裡……吃什麼喝什麼做什麼都無味都空虛都寂寞……

  錢爽有點慍怒:「這是什麼話……她說得不清不楚,她到底要不要和你一起!?」

  雲煙輕聲安慰:「玉澤姑娘是因為在乎這段感情,才這麼講啊,如果她對勝南不在乎,她完全可以裝作沒發生過任何事情,她完全可以不負責任地和他在一塊……可是玉澤姑娘就是因為擔心自己將來會後悔,所以才和勝南要了冷淡的時間考慮清楚,做一個成熟理智的決定,做一個一生不渝的決定。」

  金陵微微一怔,輕輕點頭,她知道,有一句話日後自己一定要對勝南講,那便是:珍惜眼前人……

  勝南不願在人前顯得懦弱,極力地做其他事情來掩飾自己的感情,臉色卻蒼白如紙,雲煙擔心地柔聲道:「其實,離中秋只有幾個月啊,勝南,不會多久……」

  勝南想回報平常的笑,臉色卻在那一剎那更加慘白,從來就沒有看見過他那麼痛苦的神色過,自從見他第一眼開始,他一直那麼爽朗,就算也經歷了變故打擊,也有過低落傷心,也曾受傷憂鬱,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像流乾了血的臉色!

  他難忍痛楚地,想站起身來,卻忽然身影一沉,倒在地上,他陡然間倒下,就像上一次看見蒼梧山忽然山崩地裂一樣,眾人豈止是始料不及,一個個都手足無措!

  幸好勝南的神智還清醒,在不省人事前他最後說了一句:「菜裡有毒……」

  雲煙徹底懵了,勝南第一次說倒下就倒下……他怎麼可以倒下去,他是江湖的頂樑柱,也是她的主心骨啊……

  吟兒剎那間也幾乎失去知覺,她曾經想,不管自己在外面遭遇了多少的不公平,承受過多大的打擊和傷痛,等回到他身邊,一感受他的溫暖就絕對會忘記,哪怕只是看見他的臉就行,就一定會有力量!——卻萬萬沒有想到,原來他也有讓人感到不安全的時候!

  來不及去喊大夫,性命攸關,錢爽即刻動用自己醫術先掐他人中,總算令得他有了一絲醒轉,錢爽在眾人關切的眼光裡即刻去搭他脈,而楊鞍轉過臉來,嚴肅地問:「他吃了哪些菜?」

  雲煙小聲道:「我看他胃口不好,就每樣都夾了一些給他……」

  厲風行臉色一沉:「要把所有的廚子都叫出來好好地問一問!誰敢下毒!」

  金陵拔下簪子去每樣菜裡試,輕聲否決:「天哥,有些蹊蹺……沒有毒……」

  錢爽忽然大驚失色地抬起頭來:「他快不行了……不知道這是什麼病啊……怎麼辦……他會不會死!?」

  雲煙聽得這麼嚴重的話知是不假,霎時淚水奪眶:「不,不會的……」連一貫溫和的她,都幾乎失控要哭,吟兒震驚在側,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打擊!

  楊鞍像想起什麼,忽然臉色有些緩和,回頭來看桌上的菜,抬起那盤山珍:「這蘑菇……是誰做的?」

  吟兒的臉刷一下變色,淚水終於簌簌地掉下來:「是我……做的……我……沒有下毒……沒有下毒!」

  楊鞍出乎意料地笑著:「盟主放心,不是中毒,他休息幾天就會好……這是他從小到大的毛病啊,不礙事……」

  「什麼病?!」吟兒和雲煙都來不及拭淚,驚恐地齊聲問楊鞍。

  楊鞍一笑,低聲說:「以後不要做有蘑菇的菜就是,他只要一沾到蘑菇,肯定會像中毒一樣,病得很嚇人,這怪病以前發作的時候,大夥兒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一次宋賢和我就差點就把他給活埋了……」

  錢爽哦了一聲:「是啊,以前我在益都的時候,也聽寨主說過勝南有怪病,原來是這樣哦,哈哈哈哈,真有趣……」

  金陵嘆了口氣:「其實哪裡是因為這個怪病呢,是心病啊……」

  雲煙展眉之後,聽得這句,也輕輕一嘆。

  

  是啊,從前對一切謹小慎微的勝南,居然沒有發現雲煙給他夾的菜是什麼!

  如果方才菜中真的有毒,害死了勝南,那麼表面看來雲煙和吟兒是凶手,又其實,玉澤才是真正的凶手啊……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5:5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26
第216章 海州城,故事未完

    為什麼,我做什麼都不對……

  勝南中毒昏迷的那天傍晚,吟兒在心裡不停地反覆問自己。

  負罪,已經不是對一個人負罪——在雪地裡不由分說地打瀚抒,在監獄裡一次又一次地傷害川宇——一定要到傷害了之後才發現做得不對,那麼把越風獨自一人留在孔望山的行為,其實也是錯的嗎……

  雲煙推開房門,看見吟兒坐在窗子「裡面」看書,只要輕輕一歪,她就一定會從兩層樓上摔下去。

  雲煙有些驚訝地走過來:「吟兒,你千萬別掉下去啊……」

  可是走近些,才看見吟兒暗自垂淚的模樣,雲煙一驚,輕聲相詢:「怎麼了?」

  吟兒嗚嗚地哭:「為什麼我做什麼都不對呢……連下廚給勝南做菜,都害得勝南中毒……我最拿手的菜,卻要讓他中毒……」

  雲煙微微一愕,笑道:「勝南已經沒事情啦,錯不在你啊。」

  吟兒輕聲說:「可是,蒼梧山的事情,錯在誰呢?」雲煙一愣,沒有回答,原先勝南是想和她一起早些給吟兒安慰的,誰料到偏偏世事無常,他自己也遭遇情變……

  吟兒失神地往窗外看,遠方蒼梧,一片煙靄,雲煙忽然驚異地發現,吟兒的書捲上赫然有元稹傳三個字,卻不知是何人作。

  一陣冷風吹進屋子,翻著這本書嶄新的頁腳,驟然雲煙好像又看見那一片片發黃的葉子,在蒼梧山的風中飛捲盤旋,再落入如血的殘陽中,只留下孤獨的一本唐傳奇,一頁鶯鶯傳,瞬間開始剝落的字跡掩埋住了所有的記憶……

  

  三月末,海州陰雨不絕的夜晚,東方府。

  「義父,柳峻最近與金北第四的楚風liu不和。據說楚風liu殺了柳峻的女兒,這件事情主公已經插手,可能金南和金北兩個黨派的合作,會宣告中止。」義女輕輕地獻上一杯茶來,告訴他他不在的日子裡,金國發生的事情。

  東方雨收起對敵時候的殘忍,微笑著聆聽著這個消息:「中止合作也罷。我也不希望我做事情的時候,軒轅九燁在一旁冷眼看著。」

  「義父的事情辦得如何?那幫宋匪盡數死在了蒼梧山嗎?」

  東方雨臉色微變,搖了搖頭:「原本是部署好伏擊的,可是……突然間山崩,犧牲了不少人。」

  「義父,為什麼我們要一次次地計畫殺他們呢?」義女天真爛漫的側臉,她雖然也武功高強,卻終究涉世不深。

  「哈哈,如果我們不一次次計畫殺他們,你願意他們一次次計畫殺我們嗎?」東方雨笑著回答,卻忽然嘆息,「只可惜,主動去殺他們,卻會被他們後發制人啊……」拍拍她的頭,「時候不早了,蜮兒你先去睡,我去看看文修。」

  他東方雨的兒子,年前突然帶著信物出現在海州,幾乎被人當作宋國派遣的奸細殺了,幸而有東方雨的親信眼尖,發現了東方文修的身世,而且不久之後,秦向朝來了一封書信……東方雨那一刻才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秦向朝多年前在建康看見文修的時候就覺得他像我,找到他雇他為傭人。文修沒有在亂世中遺失,還真多虧了秦向朝的保護和支持。」東方雨宛若老年初得子般的興奮,當即賞了那救下兒子性命的親信。

  在燥熱的風中走著,東方雨也不由得感慨萬千,想不到,他決絕的妻子,竟然會在和他分道揚鑣的同時,隱瞞住有了身孕的事實。

  只是,這麼多日的相處,文修不停不斷地鑽研武學,對什麼珍寶賞賜、美女佳人、琴箏歌舞置之不理不屑一顧,閒暇時候捧著一隻破舊香囊發呆,東方雨雖然不問,也略微明白了一些,不知是該喜還是堪憂。

  「爹,你來了!」文修停下舞劍,欣喜地迎上來。

  文修力大無窮,所以,絕對不會辜負他背後這把射月弓——那群宋人的陣營,極度需要這把射月弓,他不可以放過文修,不可以再讓他對宋人有牽掛!坐在桌側,東方雨於是輕聲說了一句:「我派人去建康找你母親,可是,她不願意來金國……」

  文修一愣,頗有些失望:「是嗎……」

  東方雨再無謀也明白,文修對一切都不瞭解,很容易背叛宋國的陣營啊……

  「對了,前些日子給你的幾個侍女呢?怎麼不在一邊伺候?你雖然要練功,可是生活起居還是要她們照料的,知道嗎?」

  文修有些尷尬:「這些,我都應付得來……」

  「什麼應付得來?你要記得,你是我東方雨的兒子!這裡是海州,不是建康城!」

  文修一驚,看出父親是真的生氣,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我知道你在建康府有一個喜歡的人,我的眼線把所有事情都查實清楚了,你要記得你的身份,她是什麼人,只不過建康一個小吏的女兒,配得上你嗎!」東方雨有些怒其不爭。

  「爹……她是我在建康最愛的女子……我發誓今生今世都不會辜負她!」文修大急,努力地想反駁父親,何以賀思遠竟又成了父親口中一個小吏的女兒……

  東方雨一拍手掌,身後出現了十多位俏麗的女子,個個榮曜秋菊,華茂春松,輕雲蔽月,流風回雪,可是面對他們,文修臉色慘白,低頭不語。

  「你抬起頭來!你今夜就要在這十幾位美人中間挑選一個做你的妻子!」東方雨厲聲說,「我就不信你忘不了那個姓賀的小丫頭!」

  「不……爹……不可以……」文修顫抖著說。

  一炷香盡,他始終不敢抬頭看面前任何一個美人。

  便一直耷拉著腦袋盯著桌子,卻忽然間一幅畫映入眼簾,是東方雨推過來的。文修起初也不想看,可是只一眼就被那如花笑靨吸引得如痴如醉,著魔般越看越想去看,她叫蜮兒。」東方雨輕聲說,「你要她嗎?」

  「我……我要她,可是也要思遠……」

  只是這一句話,不知思遠聽到了會多麼心傷……

  東方雨皺起眉頭,也沒有料到,自己的兒子,竟然會講出這樣一句窩囊的話,真是沒有骨氣!

  可是世間有多少人其實都是這樣,有了奮鬥的初衷,卻在奮鬥的過程裡,逐漸地偏離,直到把初衷慢慢忘了的!

  「她叫蜮兒。這幅畫先留在你這裡,我要告訴你的是,蜮兒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不僅花容月貌,而且毒術很高超,也許唐門的傳人都不及她……」

  她叫蜮兒?

  

  玉兒?

  這兩個字,使得屋頂上原本只是碰巧路過,好奇窺聽金人父子對話的那個宋國第一高手駐足,蹙眉,驚詫!

  玉兒,不錯,花容月貌,毒術高超,那不就是玉兒嗎!玉兒,你終於出現在江湖之上!可是,玉兒怎麼會到了金人的門下……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5:5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27
第217章 天下第一.江山

    「獨孤清絕打敗了易邁山?難怪這幾個月沒有蹤影,原是去了白帝城找易邁山挑戰啊……」「真的這麼厲害?竟連易邁山也打敗了?」「不知他會否像肖逝那樣呢?得了一個武功的第一,卻銷聲匿跡又不抗金!」

  北固山的腳下,依然是人來人往,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江湖,也就一定會有「論江湖」。

  「對了,你們大家可知道金南第二的東方雨,他最近府上不知怎地遭了賊,少了許多墨寶……」「知道!卻不知是誰去盜畫了!難道說又是江西八怪?」

  左右兩桌議論的事情不一樣,可是他們不知道,這兩件事情其實就正好撞在了獨孤一個人的身上……他們要是跳出他們存在的人群(和諧)交流交流,或許還有新的結論。

  獨孤仍然是慣有的裝束,灑脫飄逸,豪妙也冷峻——既然兩件事情都和自己有關,那不如邊喝酒邊繼續聽他們怎麼講。

  「聽說易邁山很欣賞獨孤清絕,幸好易邁山把平生絕學都傳授給了他,不然易邁山的武功還真會失傳……易邁山近日死在了白帝城啊……」

  獨孤眉頭一皺:有這回事?

  「誰害死了易盟主?」眾人義憤填膺追問事情始末。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易邁山的結髮妻子冷冰冰!她和黃鶴去本來也許還打不過易邁山,可能是圍攻暗算的!真是卑鄙!」「事情屬實?」「一定不假!我近日剛剛從白帝城回來……圍攻的人應該不少!」「這麼說來白帝城裡金國奸細只怕真是不少,易盟主這一死,從前的前五十名就宣告正式滅亡了,那麼今年的新排名和抗金聯盟會否也跟著一蹶不振?」「難說啊!新排名也動盪了這麼久,搞不好都不敢去白帝城了!」

  獨孤不屑於這般的侮辱,卻攥緊了拳:易老前輩,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耳一動,即刻抬頭,桌的對面果然多出了一個人,獨孤微驚:「爺爺?」

  獨孤殘不怒而威:「怎麼回來了?白帝城下一步,你不應該去天山挑戰肖逝嗎?」

  獨孤清絕低下頭去不語。

  獨孤殘疑道:「易邁山說了什麼?」

  獨孤清絕嘆了口氣:「他說,他當年和肖逝決鬥,只半招就輸了,那半招收回,天山上積雪崩飛,冰碎川裂……」

  「所以你懼怕了?」獨孤殘冷笑。

  獨孤清絕搖頭:「不是懼怕,是震撼。天山,我是一定會去的,但如果現在就去,我會貿然喪命。」

  獨孤殘哼了一聲:「我看你還是忘不了那個小丫頭,如果你回陽心法練到第十成,你對自己會沒有信心?東方雨家的畫失竊,一定是你盜的!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為的就是那個小丫頭!」

  清絕一愣,眉間充斥著對過去的種種不捨:「其實……不止玉兒的緣故,爺爺和肖逝沒有比試過嗎……」

  獨孤殘頓時一震:「是啊……爺爺,只出了一招,那一招,差點廢了爺爺幾十年的內力,那時候,肖逝真的才有你這麼大的年紀,他……他真的是個天才……」

  獨孤清絕點點頭:「那依爺爺看,我該如何是好,我不想去姑蘇,不想跟那幫人牽扯他們所謂的抗金……」無論是誰,看見淮南爭霸那麼多亂事,都會動搖……

  獨孤殘拍拍他的肩:「清絕,你要相信自己,你也是個天才,你比爺爺只差一成功力,如今還有易邁山的絕學在你身上。所以你留在京口,咱們再準備幾年,你絕對會成為肖逝心頭的震撼!」

  

  「一水橫陳,連崗三面,做出爭雄勢。」獨孤清絕低聲吟,輕撫著天下第一江山的石碑,舒捲江山圖畫,再度感受到京口特有的王者氣概。

  「王者?肖逝是不是王者?」獨孤清絕搖搖頭,「不,他沒有王者的魄力,他不具豪氣。」

  「那麼,你有嗎?」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獨孤一顫,這個問題,恰恰問到了自己心坎裡。

  獨孤的聲音,沒有被奔騰的江浪掩蓋:「我想我會有。」轉過臉來,問話的是一位容光煥發的老人:「憑這種傲氣,你完全可以替代肖逝成為宋國這一代的第一,天驕和林阡,至多與你齊名……可是,成為第一又如何,肖逝並不快樂啊……」

  獨孤一怔。

  老人嘆了口氣:「這宋國的第一,得來也只是虛名,肖逝當年為了武學造詣拋棄妻子,毀家遠走,他這樣登峰造極的武功,卻挽救不了家破人亡的悲劇,肖逝一生,是一個大悲劇,後人們都不瞭解他榮耀的背後是陰暗和孤獨……」

  獨孤心一軟,眼前又浮現起初離家鄉的情景……

  老人轉過頭來似乎很瞭解他的想法:「獨孤清絕,你其實也已經開始了和肖逝一樣的悲劇啊……」

  獨孤一愣:「我不懂你的話。」

  老人一笑:「你不告而別,害苦了玉兒,她得了一場大病,從此恨透了你……」

  「玉兒她……十年了……」獨孤其實早該猜到這一切,卻狠心不去為之煩憂,「不,我怎麼可能做肖逝第二,我要做就做獨孤清絕第一!我不可能走肖逝的老路,絕對不可能!」

  老人冷冷地回應他的堅決:「其實獨孤殘是錯誤的,天下第一又有何用?江山才最為重要!」

  獨孤清絕一驚,目光隨即轉向「天下第一江山」六個大字,歷史滄桑隨刻深烙在獨孤心頭。

  好奇怪,從來沒有人這樣斷此六字!可是,眼前這老人卻斷得如此自然又如此震懾他!

  獨孤瞬間明白了老人的初衷:「你是勸我不要再追趕天下第一?你勸我放手?」

  老人憐惜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難以說服你,獨孤,難道說你的一生,只追逐這一個目標?」獨孤蹙眉:「我用我一生去追求這個目標,難道也有錯?」老人一愣,微笑:「你為了這個目標,放棄了很多更有價值的人和事情啊。『天下第一』和『江山』,在如今是兩個背道而馳的理想……」

  獨孤輕聲回應:「我不會轉彎,不可能放棄。」

  老人嘆了口氣:「這麼說,我勸你放棄,反而增進了你的信心?!」

  獨孤冷笑,十年,他的追逐,他不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忽然間獨孤想起了什麼,覺得老人的出現好不對勁,很久才轉頭冒出一句令他自己都毛骨悚然的話:「你是誰?」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29
第218章 建康.賞心亭.俱往矣

    四月轉瞬而至。

  建康賞心亭,秦川宇站在城樓上,聽著如古箏之音的江水,心潮難免會有起伏。

  也許,他會找得到新的方向?在各路金人紛紛敗退離開之後,所有累積的傷害,他都必須忘記,對於他來說,忘記,遊刃有餘……

  崇力奔過來:「少爺,思遠小姐回來啦!」思遠隨即現身:「我來弔古了!」秦川宇笑起來:「我還以為你會繼續背下去。看來你雖然涉獵廣博,仍有漏網之魚。」

  「不知堂兄所說,是哪位詞人所作?」

  「辛稼軒,他在建康做過通判,曾經在賞心亭上留詞。」川宇嘆了口氣,「我來弔古,上危樓贏得,閒愁千斛。」

  思遠一愣,低下頭來:「是啊,是閒愁……」

  「怎麼回來了?找到了阿財沒有?」川宇發現了她的低落。

  「找到了又怎樣?」思遠尚不知阿財那一句蛻變的話,卻彷彿預知了將來的一切,「他的父親叫東方雨,是金南第二,他現今要留在金國,我不可能嫁給一個背叛自己國家的人。」

  川宇一怔:「他果真會變嗎……」

  面對環境變換的幾種人,有勝南那樣堅定如一,始終高貴的,有越風那樣隨環境改善逐漸合群,卻根本不會去在乎所謂高貴或者貧賤的,也有像阿財一樣來不及適應改善從貧賤到更貧賤的,川宇自己,其實不想和勝南屬於同一種人。

  思遠收起方才的擔憂和愁緒,嫣然一笑:「好了不去管阿財了,對了,不僅我回了建康,好像她也回來了。」

  「她,哪個她?」川宇一愣,思遠也愣住了:「你記不得她了?」

  川宇黯然:「我當我從來沒見過她。狹路相逢,不是遊戲,卻是兒戲。」思遠搖搖頭:「那麼,就成陌路人了?」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和她成陌路人……

  「她如果沒有把我當作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那不要也罷……」川宇冷冷地將這段情否決。

  思遠嘆了口氣:「我明白,其實崇力告訴了我一些事情,我離開的日子裡,建康發生了太多太多誰也不願意看見的事情。雖然他們沒有一個可以改變得了你,可是,終究是利用了她。堂兄,你從前一直不來賞心亭玩,就是想和最心愛的人在這裡表露心跡啊……可惜,事與願違……是嗎?」

  川宇的表情沒有改變。事與願違?曾經多少次發生在他林陌的身上,「爹的任期快滿了,我可能會離開建康,也許以後會和他一樣……」

  思遠痛苦地注視著他,攥緊了拳:「那群可恨的金人,是他們,拆散了你和盟主……」

  不,不是他們拆散的,林阡,是你拆散的,金人的計畫,沒有害到你和我,卻害了我林陌最初的愛情……

  

  從此,也許真的不必再出現在他們的生命裡,林阡喜歡漂泊,鳳簫吟心裡想要的也不會是安定,而川宇,又怎麼可以,為了追究命案苦苦地糾纏,死的是弟弟,殺人的,卻是那個不知要和他有幾世糾葛的一母同胞……

  那還不如就繼續退讓吧,繼續事與願違生活下去,一切懲罰,就由他一個人先扛著,這麼做,才不會阻礙這一整個江湖……

  林阡,我為的不是你,只為了我深愛多年的這個江湖,我不希望它亂。我為的也不會是她,她只是一個在我生命中,遇錯的女人……

  那不幸的災禍,在他們十八歲的這一年,初次侵入他們的生活,卻僅僅正面交鋒了兩次,只兩次。川宇不想往日後想,假如再有一次交鋒,事情會怎樣的惡化……

  

  春盡,葉隕,故事想要在他最絢爛的年紀對他終結。

  

  【俱往矣】

  

  那日,阡陌之傷的伏筆

  我埋伏在哥哥的後面

  用林陌的靈魂佔用了林阡的身份

  從握起飲恨刀第一刻就犯了錯

  從此,在江湖沉浮

  不得不為了武林放棄自己的喜好

  焚琴

  但卻在那時,明白自己被推向領袖的位置

  在金國的黑暗歲月裡,支撐自己的信念

  是對江湖的熱愛

  是誰在操縱?

  忽然有人告訴我,真正的林阡,得了飲恨刀

  於是由他,奪走原來屬於他的一切

  瞬間,一無所有的人是誰

  阡陌之傷的詛咒,究竟因何起,因何醒,又因何不了結……

  

  不曾想,任誰都沒有做好準備的初次相逢

  就注定了第二次沒有疑問的交鋒

  爭鬥

  冥冥之中被天安排在了那片木芙蓉花地

  刀之爭,令我看清楚了他的堅定,他不明白,堅定就是一種挑釁

  他從來沒有跟著我,卻走了和我一樣的路

  也同時,向我的未來進攻

  想漠然以對,所以學會了遊戲人生

  走馬以觀煙花爭豔,隔開曾經專屬的世界

  兄弟倆於是在懺悔中誤解疏遠

  可是我真的,只有退卻

  

  當我重新撫琴作詞曲

  當我復游建康半山居

  當烏衣巷口經過我的腳步

  當賞心亭上我去弔古

  陪伴我的就只有閒愁

  從此,又回到本該屬於林陌的世界

  應該沒有抱怨,應該快樂

  官運亨通,做一個平平凡凡的宋朝官員

  繼續秉承詞人的本性

  也繼續遊戲這場歡樂與苦難交織顛倒的宿命

  願你們的漂流,和我的歸隱

  換得江湖之幾世安寧……

  是誰,用貧窮戰亂、燈紅酒綠同時掩蓋和迷醉了金陵的王氣?

  又是誰,陰謀篡奪從前的江湖和人世,不遠千里?

  該是誰,曾經盛極,卻要黯然作別離?

  看吳鉤,書生笑棄萬戶侯,無人會此登臨意,皆因世事俱往矣。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29
第219章 建康.漂泊處.傷城

    煙,披著黑色的外衣,胡亂地飛散進每一寸空氣裡,回首往事,回憶卻像被火吞噬。

  吟兒被濃煙嗆得直咳嗽,雲煙跑到院中來,以為勝南又在心浮氣躁,急忙勸阻:「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又要燒紙……」

  勝南淡淡一笑,輕聲告訴她現今江湖上人盡皆知的一件噩耗:「易邁山盟主的死訊不假,我們正在悼念他……」

  雲煙哦了一聲,這才放下心來。

  沈延在旁一直看著勝南和吟兒放肆地糟蹋空氣,搖了搖頭:「最愛的人會親手殺死你,吟兒,你的江湖論又說准了。易盟主死在他最愛的女人,冷冰冰手上……」

  「那是個充滿禽獸的江湖,沒有人,只有獸!」吟兒狠狠地說,雲煙「撲哧」一聲笑起來。

  「拜託,不要把咱們一網打盡好不好?」沈延笑道。

  

  卻說李君前一踏進沖澠酒館的大門,屋外儘是酒香,屋內卻是靜然,後院裡竟像是起火一樣,不由得惶恐地幾欲喚人來救,等發現了事情真相才知一場虛驚——四位縱火之人還在繼續接受煙燻的考驗,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君前只覺一顆心大起大落,卻啞然失笑:「我道怎地這沖澠酒館沒有顧客後院還起火,原來是這麼個原因……」

  吟兒、勝南等人一見是他,都從方才略微低落的心情裡走出來,吟兒輕聲相問:「二大爺,小秦淮最近有何動向?」

  「可能會有幾個首領要去白帝城……暫定在今年七月的這次聯盟聚會,因為是祭拜易盟主,雲霧山排名的前五十,都算是易盟主的門生,理應每個人也都要去。我們要慰藉易盟主在天之靈,告訴他新排名絕對不會散,抗金聯盟不會懼怕那幫金人,金人們膽敢在白帝城裡肆虐,我們不可能就畏畏縮縮連我們的地盤都不敢去!盟主,你是新盟主,又是咱們小秦淮的掛名香主,是非去不可的……」吟兒紅著臉,小聲嘟囔:「什麼叫掛名香主……」

  君前嘆了口氣,繼續說:「自從有了金人,立刻就有反金的幫會,金人於是反反金,所以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們應該反反反金!」

  雲煙摸摸後腦勺,笑道:「雖然費解,倒也貼切……」

  勝南微笑著用手中樹枝去挑紙:「金人們就像這些火苗,竄得越高,越接近熄滅……我們沒有他們想像中弱,是以先不可以被燒完。」吟兒嘆息:「不要太樂觀,一陣風吹過來,火熄滅了,沒燒完的紙也上了天……」沈延一怔:「小師妹,你不是已經想通了嗎,怎麼還盡潑冷水?」

  君前帶著命令的口吻:「盟主,我們就應該堅持著不被吹散,你還需要磨練,江湖上不能有一個軟弱的新盟主,你要成熟了,才不是掛名的!」

  吟兒尷尬地一笑:「好了,我現在也只不過是被私事糾纏住了,會好的。我對抗金還是會有希望的。」

  「私事?關於越風?」

  沈延雲煙和勝南皆是一怔,想不到李君前如此直接撕破鳳簫吟的傷口。

  吟兒臉色蒼白,一陣風冷冷吹過,頭髮遮住了她痛苦的表情。

  君前拍拍她的肩:「你先行一步,先去白帝城……再過幾天,小秦淮就會多一個香主,新香主叫越風……」

  吟兒如遭五雷轟頂:「你……你說什麼?!」

  

  

  忽然之間,晚春降臨,下一個季節從樹梢間冒出來,悄然掩蓋住上一季。

  和風吹送,初夏夜飄落的花香味沁人心脾。

  雲煙挑了些水果來後院,沈、林、鳳三人正在院子裡賞著上弦月。

  雲煙微笑坐在吟兒身旁:「吟兒,過幾天再走吧,初十是我的生日。」吟兒詭秘一笑:「好哇,雲大小姐要過生日,苦的是我們窮老百姓,既要掏錢擺宴,又要下廚侍奉您!」

  雲煙紅著臉笑:「不會不會……我親自下廚好吧?」

  「哈哈,別再把右眼給燒傷。」勝南爽朗地笑,似乎看不見情變對他的傷害。

  雲煙佯裝生氣用果子砸他:「吟兒,怎麼說?」

  吟兒低頭拒絕:「估計我會在兩日之內走掉,離初十是早了些。」

  看雲煙失望,沈延提議道:「要不,我們四個一起走?」雲煙興奮地看勝南,勝南卻搖搖頭:「我還有事情未完。越風我是一定要見的。」

  「可是,吟兒一個人……」雲煙欲言又止。

  「難得你們兩個一見投緣,不如你們結伴先行?一個有勇,一個有膽,兩個人可以湊出些謀來……」沈延半開玩笑。

  「其實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我們也隨後一些追上去……沒有太大的風險。」勝南倒是同意這個方案,「只不過……雲煙的宴席被沖走了……」

  雲煙一笑:「反正又不是什麼隆重的生日,保護吟兒的性命要緊。」

  吟兒一愣:「奇怪……我什麼時候淪落到要你保護了?」

  「蠍你怕麼?蛇你怕麼?聽說你都很怕的……」雲煙笑問。吟兒正色道:「這倒也是……」

  「就這麼決定了,我和沈延晚些日子也去,你們有事就留下記號……」

  

  宴席散去之後,已是夜深人靜。心事重重,只能寄託於閒遊……

  沈延一步步走在勝南的身後:「本來是答應她慶祝生日的,可是她擔心小師妹的安全,知道咱們不可能一起走了就放棄掉她的宴席……

  她真是個處處為別人著想的好女孩。」

  「不過吟兒的確是需要保護,她幾乎到了個陌生的地方就要受傷,受的傷又幾乎全是本可避免的,而我們保護她實在不方便。」勝南一邊往前繼續散步,一邊說。

  沈延沒有順著他的話講吟兒,一切都站在雲煙的角度看:「勝南,你到現在,還是把藍玉澤放在第一位麼?」

  勝南臉色一變,沒有回答,可是也沒有迴避,而是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沈延,等候他把話說完全。

  沈延也停下身,輕聲道:「雲煙真的很執著……她無怨無悔陪你一起等到中秋,我也心甘情願陪她陪你一起等。我希望你對她要公平,無論你和藍玉澤將要發展成怎樣,你最好不要忘記身邊她的存在!」

  勝南點點頭:「沈大哥,我知道多情苦,我不否認我還愛著玉澤,但云煙我這輩子說什麼也不會辜負……」

  「可是……會再出現一個女子嗎?」沈延苦澀地笑,「勝南,畢竟你還有林念昔,甚至江湖上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做你林阡的女人……」

  勝南一愕,沈延小聲說著,止不住憂傷:「勝南,你要好好想一想,對不起這三個字你以後會為誰而說,對誰說,對多少人說,說多少次。」

  

  

  夜深人靜,不知名的蟲叫聲在花間此起彼伏。月上籠了一層迷霧。

  勝南心中莫名空虛,此時此刻,他的親生母親、弟弟,和他在同一塊土地上,在同一座城市裡,享受著同一片風景,然而潮打空城,擊回的也只是寂寞——不久之後,他將要離開,也許,和川宇真的永遠也不會再見面,最可惜,他和自己的母親,竟然只有一面之緣……

  而他一直深愛的那個人呢?也許真是因為她的動搖,使得他在變故之後彷彿脫胎換骨,也開始懷疑他們的情還有沒有走下去的必要,有沒有恢復舊日美麗的可能……感情不像酒歷久彌新,亦不如茶越品越香,感情會腐朽,會凋零,會幻化成一場空,卻又會死而復生,柳暗花明——

  沈延的話清楚地表明了他對雲煙的擔憂,其實,在離開那夢幻的蒼梧山海時候,金陵就和他低估了一句「珍惜眼前人」,那一刻金陵針對的,不就是雲煙?

  那隻過去已經給玉澤戴過的玉戒,現如今正沉默地在勝南的指尖吸收著他的溫度,並對著月光散發出誘人的光澤。然而將來,其實會輾轉不止一個人的手?而最終又會屬於誰?

  陸怡和他覓得這玉戒的那一天,大理的某一個角落,一個陌生老頭的話,一段也許存在的傳說和緣分,故事的人物又都去了哪兒……難道說,會和江山刀劍緣也聯繫,所以,刻著的是「林」?

  公平?其實感情不會公平。

  可是對任何一個愛人,都必須盡自己最大的責任,都必須毫無保留地愛……

  

  「勝南,玩物喪志啊……」久違而熟悉的聲音。

  「叔叔……」勝南驚訝地發現,那是世叔張睿,十多年來,母親和自己,都是寄居於此人籬下,勝南與胡水靈最初都是得他資助救濟才得以勉強生活,可是他的到來,預示著有的事情不可能再拖下去,「叔叔是從泰安來?」

  張睿一身夜行衣:「你和你爹一模一樣,總是要陷入情愛的糾紛不可自拔,你不去報仇了嗎?你出來一年多了,身份變了,於是就不想報仇了?!」

  勝南握緊了飲恨刀:「我答應過娘的事情,不可能食言,仇,是一定要報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29
第220章 東家種樹,江南西路

    渡津迷霧,平挹江水,野曠天低,雪中穿沙。

  站在船頭被風景吸引的鳳簫吟和雲煙二人,捨不得離開長江片刻。吟兒一個多月來得雲煙悉心照料,臂傷大好,無論陸路水路都未涉過一次險境,吟兒不由得心底感激:「雲姐姐,你的生日我一定要補償,若不是我……」雲煙只一笑:「算啦!我從小到大也不知過了多少次的生日,上次只是找個藉口希望你留下別一個人走路,結果你堅持要走,於是我就跟過來了。生日宴席只是個幌子,不打緊。」吟兒不禁一愣:這樣一個體貼的女子,我若是個男子,也早愛上了啊,難怪小師兄和他都會覺得她重要……

  雲煙不知吟兒此刻的自卑感,滿足地望向遠處山川相繆的壯美圖卷,水氣氤氳,山嵐磅礴,峰巒橫生,疊嶂如聚,怪石嶙峋,江色接天,萬里無垠之茫然,只覺心下豁然:「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liu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吟兒又驚又喜:「這裡正是黃州赤壁嗎?」

  雲煙笑著回應:「是啊,原來有豪放氣概的不止東坡一人,看到江山的壯觀,誰都會這般的感慨。只不過,好詞句被東坡造就,後人有誰能超越?可惜也可惜在,此赤壁非彼赤壁……」

  吟兒一愣:「想必東坡不可能犯上地理的錯誤,他是因為太瞭解,所以才時常想當然地故意犯錯,移花接木而已……雲煙姐姐其實無需過於深究,無論是三國時期的赤壁,抑或是東坡筆下的赤壁,都屬於我們宋人,此赤壁彼赤壁又有何彼此之分?」

  雲煙驚異地點頭,她看得出,吟兒雖然平日裡嘻哈慣了,對抗金卻十分的嚴肅,某些方面堪比勝南。

  吟兒續道:「有許多宋人,並沒有直接受到戰爭的苦,可是他們拿起武器來抗金,為的就是捍衛這美麗的河山……」

  雲煙略帶敬意:「吟兒時刻都在想著抗金。」

  吟兒微微笑:「其實我喜歡抗金,是因為我是個容易激動的人,我愛這個國家,為了所有宋人而激動,所以情不自禁要成為之中的一個……現在兩浙兩淮局勢已定,荊湖南北有飛虎軍和幾大家族,CD和利州有短刀谷,福建路有南方義士團,廣南有天驕,夔州路有沈家寨,抗金一點都不妄想!」

  雲煙掐指算:「似乎,還少了京南西路和江南兩路?呵呵,江西八怪算是江南西路的義軍嗎?」

  吟兒一笑:「江南西路有『一劍封天下』的宋家堡,這一家個個劍法精湛,是劍法中的唐門啊,而且江西還有抗金的詞人辛稼軒……」她說著說著,忽然一驚:「雲煙姐姐,咱們前些日子停留在江州數日,師兄和勝南理應追了上來,為何還是沒有音訊?」

  「對啊,他們為何這麼慢?想來不見勝南已經一個月了,祭祀易盟主的武林大會雖然說定在七月,他也不該那麼慢啊……他不會還沒有啟程吧……」雲煙揣測。

  吟兒忐忑:沒有啟程,其實是等著所有人都走光了,他獨獨一個從淮南直接去江西?

  驀地心下咯噔一聲:糟了!

  

  五月多,江西信州、上饒帶湖、鉛山瓢泉、鵝湖……這裡無疑是一道獨特的風景路線——飛流萬壑,千岩競秀;抑或是煙水濛濛,小橋偃月;大背景是重重山巒,綿延不斷。這已不是純粹的山水境,這一切都與兩個字有密切的關聯——隱居!

  雲煙策馬急行,興奮不已,絮叨著:「真的要去見辛稼軒了嗎?他也是我崇拜的大詞人啊!」

  吟兒臉色少見的陰沉,只淡淡嗯了一聲。

  穿越了一大片靜謐的竹林,終於看見富有靈氣的源泉。

  曲水流觴已成舊景,宴會似乎方畢,唯留一堆墨筆,儘是詩稿詞文。吟兒拾起詞來,看了幾篇,嘆了口氣:「文人們也在抗金啊……」雲煙微笑:「只是這些人的水平大抵不是很高,抒發不出那種氣勢,那種『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的氣勢。」

  「可是,稼軒不及東坡超然。」

  雲煙一愣:「那是因為時代的不同啊,我讀過辛稼軒老人家的文論,大抵都字字鏗鏘,句句有力,東坡有名士風liu,稼軒卻是英雄悲壯。可惜,英雄似乎總是遭遇不公平,政見不可以被採用……」

  吟兒失神,喃喃自語:「會不會也就像東坡一樣,不合時宜?鋒芒太露?所以只適合後人觀,不適合當朝看?」

  「好一句『只適合後人觀,不適合當朝看』!」有人從竹林間大步徑行而來,吟兒不禁握緊了玉劍:「你是誰?」

  「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那人在水邊俯下身子,灌了一壺水:「兩位姑娘也飲一飲瓢泉的水麼?不同的人品嚐會有不同的感受。」

  雲煙答應道:「好啊,我倒真要嘗一嘗,吟兒你也嘗嗎?」

  吟兒略帶疑慮地看了這個人一眼:「閣下究竟是哪一位?很眼熟……」此人五十多歲年紀,雖頭髮花白,但虎背熊腰,精神壯健,這凜凜之軀,該是英雄相貌,似乎,他來自江湖。

  那人一眼看見吟兒的佩劍:「姑娘似乎是習武之人?怎麼也會到文人聚集之處來?」

  吟兒疑道:「你是文人?」

  那人飲了泉要離開,雲煙趕緊追問:「這位大叔,請問辛稼軒在何處呢?這裡實在是太大了,一時找不到……」

  那人臉色微變:「你們找他?找他做什麼?」吟兒淡然:「崇拜他,想來會一會他。」

  那人有些冷淡地說:「就算見了他又如何?學他賦詞?學他為官?學他步步錯位麼……」

  看他一步步遠走,吟兒忽然覺得他和世界很格格不入,他雖然沒有獨孤的孤傲,越風的孤僻,川宇的孤獨,卻凌於三人之上,短短幾句話就透出了對人世的感傷,或者說叫蒼涼,那種蒼涼,其實葉文暄也引述過的「誤入塵網中,一去數十年」,厲風行曾經感嘆過的「在這個世上,你若懂得一個道理,別人卻都不懂,那你反倒成了一個不懂道理的人了……」

  一瞬間,她突然懂了這個背影屬於誰,不知怎地眼睛有些濕潤:「辛前輩!」

  稱他為前輩,而不是詞人!縱然他在詞作上的造詣當世首屈一指,吟兒還是覺得,他本該輾轉江湖,成為南宋武林如今的前輩!卻偏偏,敗給了形勢……

  如果他是他們的前車之鑑,他們是不是還應該繼續傾覆……

  而且,這一回,也許是林阡將來要領導抗金必須突破的最艱險的一關。

  他真的會來找辛棄疾復仇嗎……

  辛棄疾聽得吟兒的叫喚,卻沒有停下腳步。

  茂林修竹,在輕風中搖曳,中空而外直。

  陽光從竹間穿透,獻給人間灑亮。而竹尖上輕吐出晶瑩剔透的露珠,開始濕潤整個人間。綠色慾滴。

  

  古琴聲。

  鳳雲二人跟進那宏麗的建築群中,循著這琴聲來到裡堂。居室裡空無一人,悠揚的琴聲在空中不時迴蕩。

  吟兒嘆氣,對著琴聲最清晰的那一處:「其曲越高,其和越寡……」

  那人回應:「朱弦已為佳人絕,青眼聊因美酒橫。」

  吟兒小聲道:「在下江西三清山鳳簫吟。」

  「原來是紀景兄的徒兒。」一語道破他的身份。

  雲煙喜道:「果然是辛前輩啊!在下姓雲名煙,特來拜謁前輩!」

  「曲音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似乎兩位是有要事在身?」

  雲煙一怔,鳳簫吟點頭道:「的確如此……有人想要來刺殺辛前輩!」

  雲煙大驚:「什麼……吟兒?!」

  辛棄疾處之泰然:「我早料到了這麼一天……」

  吟兒一怔:「不管泰安義軍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我都會盡責保護好辛前輩!我估計好了日子,那人最近幾日就會到這裡!」

  辛棄疾繼續撫琴,琴聲略微滑向哀婉:「多謝姑娘的好意,我只是不想死在私仇上……」他一曲終畢,掀簾而出,從他眼神裡,看出一絲堅決。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45
第221章 天悉此戰,預見未來

    夜深沉,已是第三個夜晚。

  辛棄疾在屋內,照常日一樣揮筆於案前,也許是因為經歷了太多,這一次已經事先預知的暗殺,他遠不如守在屋外望月的鳳簫吟緊張。辛夫人范氏有些擔心,坐在辛棄疾身邊親自磨墨,手略顫抖,辛棄疾發現了她的異常,伸出左手去握住她的手,平撫她心中的漣漪。雲煙站在她身旁,聽著窗外伴隨著樹竹起伏的風聲,仍舊疑惑著,吟兒沒有告訴她將來行刺的人是誰,可是範圍好小,小得令她心焦……

  吟兒有些睏倦,閉目聆聽風聲,偶爾風撞擊一下她的玉劍,玉劍再若有若無地觸碰到她的手,忽然間她心就一顫。

  他來了,他真的割捨不了嗎?

  雖然夜太黑,又離光線遙遠,她和那個來刺殺辛棄疾的人很難看清楚彼此的容貌,可是她感覺得到,那是她曾經認定的男人:勝南啊勝南,為何你什麼都可以放下,就這一點你不能釋懷,為何連你都會走錯路呢……

  辛棄疾蹙眉,輕聲說:「來了……」雲煙還不及回神,就聽到不遠處刀劍撞擊之響,不聒噪,卻震得人心不安。

  來人本想直入屋內,卻未料到鳳簫吟會從半路殺出,屋內眾人抬眼看時,兩個黑衣人已經一同陷入黑暗的夜色之中殺得難解難分,唯有兩把兵器的色彩,能夠鮮明地和夜區分開來,在屋子裡就可以看見,一為玉質,一為雨色。

  沒有燈火的渲染,戰局中的他們兩個逆光,也許勝負全賴聽覺感覺!

  二十招,穩重和靈巧交錯復離散,堅定與變幻牴觸又融合,劇猛同迅捷糾纏再解脫。

  辛棄疾停下賦詞的最後一字,筆尖卻狠狠地摁在那一劃上,雲煙無意中瞥了一眼,那一劃比其餘所有的字都要濃上數倍,幾乎可以將紙戳破。

  不必要近距離去觀戰,辛棄疾已然瞭解,庭中二人,皆非等閒之輩!

  二十招,鳳簫吟默記著招數,忽然有些力不從心,不知是不是自己許久不動武的原因了,怎麼會感到玉劍難以應敵,招式漸漸生疏?或者說,是因為自己還沒有什麼進步,來人卻終於已經不是點蒼山上與自己切磋的勝南了?磅礴氣勢再不是他表面的一道幌子,刀氣的震懾之後是實在凶狠的力道,一刀疊著一刀的迅猛攻擊,讓自己領教到了這一時期,遇戰便可入境的飲恨刀!對付她的時候,短刀都可以不派上用場防禦,因為進攻的權力正被他操控!

  對手刀隨心動,玉劍無路可逃。心悸之餘,吟兒不可能說敗走就敗走,他既然發揮自己氣勢激的優勢,吟兒亦不甘示弱,巧妙地由上而下如靈蛇般一劍多式竄向對手,直到把一切能克制他的盡數搬上了用場,對手才果真遭遇些許阻滯,吟兒不加喘息,續出險招,既若離,又若即,像出招,似撤回,停留於半空中徘徊進退,奇幻莫名,對手先是略微停頓,似有些熟稔這劍術的特色,卻不猶豫,一刀斬向玉劍,出刀一剎,吟兒以為得手,於是突然提速欲晃過他長刀直攻其要害,對手雖然中計,撤刀也快,攔在吟兒強攻之前轉攻為守,牢牢地將玉劍擋在要害之外!——他根本就不害怕中計入險境,因為就算涉險他也可以安穩地走出來,所以吟兒再快再奇特,他也不容自己有片刻停歇,沒有改變要來刺殺辛棄疾的決心!趁著吟兒驚呆之餘,長刀再度發起攻擊,一刀宛若排山倒海,大氣磅礴到吟兒幾乎手忙腳亂!

  

  昏暗的院中,刀劍相抵製造出了無限的目眩。

  辛棄疾情不自禁站到窗口來體味著這一戰,忽然眼前晃過兩個熟悉的影子——是啊,當年的楚江和藍兒不也一樣地比試過嗎……

  便這樣回味著,他不由得嘆了口氣:「若那來者得勝,定然勝在氣勢!」

  雲煙一愣:「不會吧……吟兒是雲霧山排名的第一……」

  辛棄疾先是一愕,微微一笑:「她是第一,卻不會是永久的第一。」

  范氏低下頭來:「難道說那刺客擁有那麼高強的武功,處心積慮要來殺你嗎?」

  雲煙聲音開始顫抖:「武功比吟兒要高……難道說……是勝南……可是……他怎麼可能對辛前輩有殺機呢?」

  

  交手百餘招,吟兒的靈動劍法和一劍十式雖然勉強維持著平局,畢竟暴露了她的身份,吟兒知道,這一戰自己其實已經輸了,因為自己首先發揮出了全部的看家本領,真正到黔驢技窮,而他,此刻刀法遊刃有餘!

  可是,對手真的是勝南嗎?才不到一年的時間,這個人的武功竟然會有如此大的進展?吟兒一邊進劍一邊感慨,如果這一生不做一次他飲恨刀的敵人真乃憾事,此情此景才叫人愜意!吟兒也是遇強則強的典型,不可能輕易退縮,此刻鬥志之火已然越燒越旺!

  光線忽明忽滅,有那麼一剎那的時間,她看見了對手鮮明的輪廓,真的和勝南有七八分相似,而對手,不可能沒有看見她的臉……

  光落後,敵人的刀法突然不再激越,又一刀砍來,悲涼的氣概,是越家金刀刀法裡的傑作,那一刀如月沉落驟降,風格大變,吟兒大驚之下,伸出左手一掌擊向他右胸,敵人後退一步,再上前一刀,也仍舊不是他自己的刀法,而是來自於獨孤清絕的「殘情弄玉」,吟兒清楚,對方在刻意掩飾他的身份,也意味著對方已經發現了她是鳳簫吟、認識她鳳簫吟,是以想隱瞞他的身份和來歷……對手是勝南的事實,已經越來越清晰……

  吟兒不由得冷笑:「怎麼,不敢用你自家的武功嗎?!」

  敵人輕聲道:「原來真的是你……」

  吟兒聽見勝南熟悉的聲音,心剎時涼了半截:「你居然真來殺他……」

  勝南再無需忌諱什麼,回歸到先前的刀法上去,吟兒不假思索,挾帶內力一劍應敵:既然肯定了他是勝南,一時無法從刀法上克制他,那就只可以利用他內力的硬傷了!

  吟兒信心十足地企圖以內力服之,卻未想到,勝南沒有半步退縮!

  勝南的飲恨刀裡,似乎有源源不斷的內力反而向自己壓迫過來,吟兒耳邊重新迴響起那夜越野責備的話來,不禁心念一動:難道說,勝南的內力已經不差?難道說,那天應敵東方雨的時候,勝南完全可以不用受內傷?!

  

  多可笑,勝南之所以不告訴吟兒自己可以駕馭飲恨刀內力的事實,是為了不讓她為絕頂那一戰自責,可是萬萬想不到數月之後的首次交鋒,過去的善意隱瞞卻成為今夜吟兒徹底戰敗的首要原因——不知己知彼,豈可能百戰百勝!吟兒這一次,終究是自尋死路、必敗無疑。

  雙方刀劍滯留於空中,吟兒和勝南,皆被刀劍之中的巨力,吸得無法離開!交睫間吟兒似乎又看見了令她窒息的那一幕——難道是她的前世,塵封了無數年月,沉淪在無數輪迴中的命運?而這次對決回報勝南的,還是那震撼視覺和心魂的幻影,彷彿仍舊是玉,是劍,是淚水……一時間,像想起了什麼,但一瞬又遺忘……

  飲恨刀,是誰也征服不了的頑固魔邪!

  飲恨刀可怕地要把玉劍擊潰,容不得勝南和吟兒詫異驚呆,飲恨刀的戰意擴充侵略向每一道空氣,玉劍的阻礙沒有任何作用,只有也被一起吞噬……

  一記悶雷轟然作響,緊接著一道閃電直貫入人間。雲煙恐懼地看著支離破碎的天空和人世,略微感到一絲不安,天像被撕裂成兩塊,吟兒和勝南都頑強地站在雷電之中不肯退讓,暴風雨迅速掩蓋整個世界,卻湧積在刀劍之側破滅,吟兒色厲內荏,她知道這樣的感覺很不祥,將來的飲恨刀,真的會這樣,為了戰念走火入魔,不給任何人留餘地嗎……

  電閃雷鳴作懲罰,刺眼的光亮侵襲在不顧一切拚死對峙的兩人臉上,雲煙驟然看清楚了敵人的模樣,失聲驚叫:「勝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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