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84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07
第188章 驟入煙深處

    入夜前的夕陽,在天空綻放的一絲光明,此刻已然灰飛煙滅。

  煙氣越來越重,突然落下的白色霧靄點亮了吟兒的記憶,她記得那個時候她本該睡下的,卻和岳風一起,惺忪著往濃煙深處走,虛幻浮躁的六個字於空中飄搖,如草似芥:「風煙淨,風煙境」。吟兒揉揉眼睛,好奇怪,好不對勁。

  洞天石扉。

  一聲巨響,岳風和鳳簫吟的視覺都被震盪的光束衝擊,吟兒看見洞中清澈輕盈的水簾,依稀照得她手中的玉劍通靈,也刺得岳風腰間的金鞭生輝。似乎,這瀑布認得他們的兵器……

  她好奇地去觸碰水簾,但驀地如同被電擊,硬生生地離開數丈遠,水簾頓即消失,散出幾百多個字,搖曳著晃動著,吟兒麻木地抬起頭來看,岳風亦睜大了眼盯著那些瞬息變化的字跡,可惜,錯過的有誰把握得了……

  

  【南宋風煙路】

  可嘆南宋風煙路,只今惟有飛絮舞。冰雪消融水沖澠,雨聲住,英雄最終歸塵土。

  獨憑欄杆日已暮,學武空存遠抱負。千萬里古代疆場,沙莫舞,明君善將去何處?

  

  【迷路後】

  夢遊燈火闌珊處,驚見江南成邊荒。黍離之景不敢忘,何以繁華替舊傷?傷更長。

  醒看江楓漁火時,恐聞中原作胡邦。靖康之恥由誰雪,竟憑歡笑掩愁腸。腸更惘。

  醉臥古時沙場外,遠望瀟湘化血海。北伐之志未可改,怎由奸佞迫忠臣。臣更哀。

  

  【清水紅塵】

  過盡千山,逐扶搖而去,極天仙境。千里清波似影,白水如鏡。海天一色塵霧裡,望足下,群峰環迎。風雲變幻,陸島異遷,奇幻莫名。

  念往昔,遠避紅塵。惜江湖污濁,不復寧靜。千古烽火舊路,朝代更互,硝煙湮沒舊時景,唯冷月、廢池喬木。至今民眾,依舊難尋,簡單活路。

  

  【傷昔今】

  蒼岱如畫,白水如霧,萬里河山收於目。望風緊,想南渡,無辜百姓奔忙苦,輾轉散關瓜州處。戰,民眾苦,和,民眾苦。

  傷心那一半疆土,竟成了匈奴俘物,憶當年,義士紛出,烽煙到處,千座城池可收復,到如今,志氣全不如,北民甘做亡國奴,南人安居半壁土。朝中日日放歌聲,民間夜夜鳴樂鼓。抗金事,誰關注?何以安於眼前物?!昔,只是朝廷麻木。今,不止肉食者糊塗!

  

  【增字桂枝香】

  風聲鶴唳,正多事之秋,落木蕭蕭。千里江河奔瀉,湖海咆哮。仗劍攜酒晚風裡,醉不歸,身世飄搖。

  當年夢好,棄文習武,投身江湖。念而今,失地未復。嘆年年盼望,年年失望。千古興亡匹夫責,休問戰和!不戰而和為人恥,然貢物、珍奇送不絕。兵多將廣,時時生疑,為何屈膝?!

  

  十幾首詞在風吟眼前晃得很迅速,卻深深烙印在兩人的腦海裡,岳風雖然冷峻如初,卻終於也掩飾不住他的驚訝,吟兒看著看著,唯獨只留下一個感慨:「我們的國家,越來越安定,可是民眾真的就過上了好日子嗎……國家很富有,也只是王侯將相自己積累了揮霍罷了。一個半壁的河山,國家越繁華,其實越墮落……」

  岳風低聲說:「這些詞或文章,是作者對人世的感慨,但是也有的詞,像是代表了某個人的心一般,就像這【清水紅塵】,寫的到有些像我心中所想……」

  「的確,那就是你……」

  峰迴路轉的感覺,幽處踱來一個鶴髮童顏的道人。吟兒回頭去看,水簾上停留的最後一首詞名字叫做【路不定】。這首詞比先前任何的一首都悲涼都沉鬱,她仔細琢磨,卻無法參透,竟然沒有發覺,那寫的就是川宇。

  岳風作揖:「未知高人是?」

  那老人擺擺手:「慚愧啊慚愧。在下的詞讓人一眼就可以看穿……」

  「在下是感到,江湖太污濁了。」

  吟兒迫不及待地問:「那我呢?我的詞是哪一首?」

  老人哈哈大笑:「姑娘沒有詞。」

  吟兒一怔,失望地低下頭去,老人睿智地看了她一眼:「在下叫風煙老人,你們現在就在在下的居處風煙境——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我這風煙境中人的,不管他身份如何地位如何,他要進這風煙境,必須是對抗金、對日後北伐有貢獻的人……」

  她鳳簫吟對抗金沒有貢獻,反倒是岳風可以?!吟兒越聽越不懂,哼了一聲:「我是這江湖的盟主,我顯然要對抗金有很卓越的貢獻!」

  風煙老人哈哈大笑,走到她面前笑著問她:「是嗎?」這一句問得她有些心虛,她心裡咯噔一聲,她也實在不知道她和岳風是不是撞邪了才闖到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遇見一個稱自己可以道破天機掌握某些人命運的人。這風煙老人,到底是真是假,是道破天機呢還是故弄玄虛!

  吟兒倔強地說:「我不信你的話,你難道是仙人?難道是來自未來的人?還是你是女媧?是盤古?你有那個本事可以操控我們的命運嗎?」

  風煙老人輕輕一笑:「在歷史的江河裡,你們連一滴水都不如,你們停不了追逐,躲不過毀滅,你們的命運,是我創造,當然由我來操控!」

  

  風再揚起,吟兒看見了水簾之後,煙塵蒸騰的山谷、烈火頻燒的疆場、臨易水的半卷旗、遍野間的哀鴻、堵阡陌的屍骸、滿江河的鮮血、光禿禿的一個人間……她慘叫一聲,淚已滑落。

  岳風呆滯地回味著【清水紅塵】,他知道他的命運也是別人給的夢。在逆境裡閃爍著,他的心在衝動。

  風煙老人回頭來拍拍他的肩:「有人想要像烈火那樣燃燒,可是他心裡卻是海水……你知道嗎?躊躇有兩種意思,一種是猶豫不決,另一種卻是志在必得。」

  岳風沉默著,聽得很明白——他的將來,就在現在面臨一條岔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07
第189章 難是境中人

    風煙老人笑了笑,衣袖一拂,那水簾上的字又開始輪換,也還是詩句,卻只關乎情愛,出自歷朝歷代名家之筆——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天涯地角有窮時,唯有相思無盡處。

  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誰寄?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多情自古傷離別。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青衫袖。

  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

  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郞是路人。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雁歸來。

  

  風煙老人嘆了口氣:「我和師弟爭執了許久,理想和情愛到底什麼最重要,遺憾的是,到現在為止也沒有一個結論……風煙境中的英雄們,沒有一個逃得開情愛的束縛啊。」

  吟兒輕聲吟這些耳熟能詳的詩詞:「這是一句話代表兩個人,還是這些人的感情都是穿插起來的,還是只寫了一個人一生的感情?」

  風煙老人沒有回答她,轉頭看岳風:「你認為呢?」

  岳風佇立不動:「也許,很多人的感情都可以有交叉有相關。」

  吟兒止不住鬱悶和失落:「我不信,你的風煙境,根本是無稽之談,怎麼可能都沒有我鳳簫吟的位置呢,我不信……」一邊說著一邊眼淚就要落,非常懊惱。風煙老人急忙回頭來拍拍她的頭,疼惜著說:「老夫也送給姑娘一句話吧,有些事情,未完成的才最傑出,站在外面才最清醒。對抗金有沒有貢獻,是不是境中人,又有什麼關係?」

  吟兒眼淚止不住流:「不可能,我怎麼可能不是境中人……」饒是風煙老人,看到她流著淚一定要融進去,都啞然失笑。

  

  便即此時,一聲巨響,嘈雜音起,緊接著丘巒崩摧,吟兒岳風均覺地動山搖,腳底塵土開始鬆動,水簾忽然就從懸石上下滑而墜,落到三個人腳邊的深潭之中,劇烈地翻滾、沸反,不久以後就形成了兩股對立漩渦,一清一濁,一冷一熱,分別向對方擴散開來,那形狀,如漣漪卻又猛急,如瀑流而又盤旋,任何一波中都蘊藏著更強大的另一波,衝向對方的方向。在一瞬間那道清泉忽地漸漸高昇起來,濁流眼見著就要窒息,但像得到了某種提示,竟立刻死灰復燃,侵染到清泉之中,它的殺傷力久之與清泉抗衡不相上下,清泉一點一點被腐蝕,雖然總體上還是一樣清澈瑩亮。為了保持清澈,清泉拚命地洗淨污點,但是清洗的過程中,清泉自己只能衰退了氣勢把噴出的高度降下去,濁流企圖包圍清泉,卻在眨眼之間也頹落下去,它們都沒有勝,它們一起毀滅。

  風煙老人的笑在風中泯滅:「濁不能消清,清不能消濁。誰說何為濁,誰言何為清?清濁之談,後人尚有百家言,當世的一切正邪勢力,其實是各為其主,誰都不可能將誰消滅,只有可能一併消失……」

  鳳簫吟伸手要攔他,卻連他的影子也沒捉住,她一臉呆滯地蹲在地上,深潭已恢復平靜,柔和得可以收容一切。這個世界,也許正像風煙老人說的那樣展示的那樣,正邪雙方都亙古長存互不相讓?

  岳風站起身來,彷彿聽見了海嘯的聲音,他知道了他只是滄海一粟,天地蜉蝣。

  這裡四周都沒有人在,因為有人的地方就不會有仙。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09
第190章 也許簡單,也許神秘

    數日來,來到海州要討伐岳風的人越來越多,包括岳風所有的親人,此刻沒有一個表明他們支持岳風。江湖變得很熱鬧,事態於是更嚴重——

  「岳風他娘的敢搶撫今鞭、綁架妙真、分裂我們紅襖寨和小秦淮,他的死期到了!」分舵的弟兄錢爽,義憤填膺地說著,似乎要親自去蒼梧山去把那岳風碎屍萬段的感覺,「為了妙真,鞍哥顯然要去!把妙真找回來,再把岳風的頭砍下來當蹴鞠!」

  「除了鞍哥,是不是還有很多的江湖領袖要來?」勝南面帶憂慮地問。

  「是啊,好像不少呢,目前我知道的,就有短刀谷、咱們、小秦淮、沈家寨,還有洞庭沈莊、慕容山莊。這麼多人,肯定能幹掉岳風那奸細!」

  這事情勝南真的不得不插手——至今為止,沒有一個人,站在岳風的立場上為他說過一句話,勝南覺得很奇怪:難道這個人沒有朋友?他擔心五津楊鞍等人出事,也擔心岳風有性命之憂……

  「岳風是奸細?我看那張夢愚和李辯之才是奸細!」雲煙輕聲說,錢爽不由得一怔,啊了一聲。

  「單憑他們兩個,能把岳風誣陷到那種境地去?事情肯定不止這麼簡單。後面一定有更危險的人物在,看來我得出海去一趟。」勝南的話出口,錢爽再度啊了一聲:「你在說什麼啊勝南?難道你,你支持岳風?!」

  「是,不能讓金人得逞,我要去蒼梧山,在鞍哥和柳大哥之前找到岳風,不可以讓他蒙冤。」勝南站起身來,「爽哥,如果玉澤和宋賢來了,你一定要告訴玉澤我出海去了,讓她在這裡等我回來不要離開,知道嗎?」

  錢爽驚詫地點點頭:「不可思議啊勝南,你怎麼會覺得,岳風他是好人呢?」

  勝南一笑:「因為我見過他,他的性格,不像是可以當奸細的那種。」

  「勝南我陪你一起去。」雲煙輕聲說。

  「不必了吧,你也先留在這裡,等我的消息。」勝南想了想,「你長途奔波了半個月,總要休息休息,不然會吃不消。」

  「不要,那樣會無聊死的,而且你一個人出海,夜裡孤單了怎麼辦?我最怕你萬一難受了起來又燒紙,把船燒著了……結果還沒來得及見到岳風自己就葬身大海了。」雲煙雖是開玩笑,內在的關心卻溢於言表。

  「那……好吧。」勝南笑著答應她,等她回屋去,只剩下錢爽和勝南兩個人的時候,錢爽微笑著拍拍勝南的肩膀:「小子,真的好福氣啊,這麼孱弱的一個姑娘,陪著你天南地北地闖蕩,你要好好珍惜,知不知道?」

  「爽哥你放心,我會保護她。」

  

  傍晚,往磅礴霧氣裡尋找蒼梧,雲煙舟行半途,便昏昏入睡,倚著勝南的肩做夢了,她在睡夢裡,很悠然,很幽靜,令勝南不忍心去打擾。

  勝南向四周眺望開去,那浩瀚廣袤的蒼穹上,浮雲變更,如野馬游龍,凝煙聚沉,塵埃雪花,遠方的岸早已化作一點,山脈也只剩下青黑色一筆。一切,像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近處是水,遠方是浪,再遠些是海,如果他孤身一人,他會覺得孤寂徬徨、欲哭無淚,因為這個世界,好像被虛幻籠罩著,可是,有雲煙的陪伴,勝南心裡不免一陣踏實——她進入自己的生命,和玉澤的方式不一樣,玉澤是情竇初開的那種愛,而雲煙,和她的情感很微妙很輕淡,似乎是某種……心有靈犀,可以粗茶淡飯卻一樣的驚心動魄。其實他明白,當自己對沈延有歉疚的時候,對雲煙的感覺,已經超過了普通朋友……

  可是現在,玉澤還沒有出現,想什麼都不公平。勝南在心裡輕嘆,曾經答應了玉澤要保護她,承諾到現在還沒有開始兌現,希望自己對雲煙對沈延不要食言……

  

  別九州,極天仙境。剛剛登陸,就發現這座島上風很大。血紅色降臨在蒼梧山境內,海島上都有些橙紅。

  狂風捲起雲煙的發結,她耳後的紫色絲綢隨風而滑,一頭長發跟著那紫色一併垂落下來,雲煙忽然哎呀一聲,花容慘淡,玉手托額,倚石而立,有些站不穩,勝南驚覺:「怎麼了?」雲煙臉色蒼白:「我……我頭暈……」

  勝南伸手去觸她額,再來試試自己的:「一定是風太大你受了涼……可帶了藥在身上?」

  「好……好像獨獨把那忘了……」雲煙疼得淚流不止。勝南察覺到她異常痛苦的樣子,心裡真是不忍——其實她完全不必和自己一起吃這麼多苦,這個時候她完全可以在建康安穩地生活,或者就算來了海州也可以先留在城中等他回去,可是她陪他一起為的是什麼,只為了他不要孤單一個人!他卻只能看著她痛苦而不能救她,不禁心急如焚,一邊左顧右盼尋找人煙一邊狠狠地說:「若是我可以替你頭疼便好了!」

  雲煙一愣,滿足地看著勝南背影,像大旱中的一滴甘露,再疼都無所謂,上前去從後抱住他:「勝南,你要是替我頭疼了,我哪裡背得動你?」說罷臉一紅,呵呵地笑起來。

  勝南不是傻子,聽清楚了笑著奉命負她在身上:「你真的歹毒啊,話裡有話。你要不先睡一覺?我估計那邊有人煙,等你醒過來的時候,我可以保證你已經睡在客棧裡了。」

  雲煙點點頭,微笑睡在他背上。

  

  就在趕路時分,陽光已經變得很稀疏,風依舊流動很快,遠方還隱隱傳來一種微弱的曲調,那音色不似簫不似琴,勝南一喜,循聲奔過去,曲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好聽。撥開木叢,他聽到那婉轉樂聲傾訴的一曲,正是《鳳求凰》,勝南明白人煙不遠,而背上雲煙呼吸漸漸平和,他心情明顯不像剛才那般糟糕,即刻順著這樂聲走到叢林盡頭,荒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涓涓溪流,連綿伸至遠處,在勝南站的地方,恰恰是岔道口。

  一隻小船從上游輕流漂下,依稀可見幾個綵衣少女,她們一個個樸素裝扮,卻給這冬季山水添了些許靈動,尤其是中間那一個,曲子便是由她吹奏的,她一停曲,勝南就看清楚了這樂器,竟是一片樹葉,勝南不由得驚嘆不已,想不到她可以銜葉吹出琴曲的一絲感覺。

  那些少女並未注意到勝南,全和這銜葉少女打趣:「闌珊妹妹想求誰啊?」再近一些,勝南看見這少女的臉蛋,在這群少女之中,顯然是她最出眾,身姿綽約,楚楚動人,還保留著一份恬靜和單純潔淨,和她的名字很般配。闌珊面上一紅:「姐姐們又在尋我開心啦!」姐妹們立刻起鬨:「啊!臉紅了!」「闌珊長大了!」闌珊想岔開話題,回過頭來碰巧看見溪邊的勝南,低聲驚呼:「那邊有人。」

  那些姐妹們循聲而來,都是友好親切的目光,勝南反到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抱歉,在下不是有意要聽,只想請教姑娘們,附近最近的城鎮和客棧。」那群姑娘們回答了勝南,闌珊輕聲問:「那位姑娘,是不是正在發燒?」

  勝南一驚:「是……是啊,姑娘好厲害,一眼就可以看穿!莫非姑娘懂醫術?」有個少女似乎是頭頭,她使了個眼色,船便靠岸來接勝南和雲煙,勝南感激地上船去,雲煙微微醒轉,從勝南背上下來:「姑娘銜葉而歌,著實好聽。」那少女見闌珊羞澀不言,笑著替她答:「姑娘過獎了,闌珊都快不好意思了……」

  闌珊微微一笑:「姑娘你放心,小女子研究醫術多年,熟悉各種各樣的病症,你若是不嫌棄,和我去一趟山莊如何?我來幫姑娘治病?」雲煙喜道:「好啊……」精神驟然好了許多。少女們笑著說:「闌珊是蒼梧山最有名的大夫啊,聽說過她名號嗎?逐月神醫!」勝南略帶感激和敬佩地望向闌珊,她給人第一印象是文靜寡言,但是她簡簡單單、與世無爭,乾淨得不涉塵世、一塵不染。闌珊身形還未完善,含苞待放的年紀,卻是這仙境裡,最湛藍的色彩。

  石泉漱瓊瑤,纖鱗或浮沉。不覺舟移,只感水滑。

  勝南看雲煙心理作用精神大好,放下心來坐在她身邊,忽然想起了什麼——逐月神醫!這闌珊姑娘來自逐月山莊,而且,張夢愚和李辯之在黃天蕩的時候依稀也提起過「闌珊」這個名字,勝南不由得心下一喜。卻聽得那長侍女問:「闌珊,剛剛問你的話還跑題了!鳳求凰啊……」闌珊羞紅了臉:「你們再敢胡說我就去告訴少爺把你們逐出山莊去……」長侍女調侃:「喔?難道是少爺?」

  雲煙看到闌珊的嬌羞模樣,幫她岔話地問:「逐月山莊,是不是姓張的人統治?」「姑娘何以知道?」闌珊點點頭。

  雲煙嘆了口氣:「你們家少爺我也見過,只可惜沒有一個少爺的樣!」

  侍女們臉色均是一變,闌珊的臉上——如果勝南沒有看錯——閃過一絲笑,那感覺說不清楚,似乎是一種得勝的笑意。

  那長侍女問:「敢情姑娘和我們山莊有過節?」

  勝南立即解釋:「姑娘多心了,在下只是在此過路,並無他意。」雲煙雖然很多方面聰慧過人,可是走江湖還缺少些必備的防範意識。

  長侍女瞟了兩人幾眼:「闌珊,帶他二人從後門進去,千萬別被人瞧見,明日一早就送客。」雲煙詫異地望著這侍女,她一臉嚴肅凝重,雲煙這才知道是自己錯了,朝勝南吐了吐舌頭,闌珊趕緊道:「玉壺姐姐,他們……」只是這玉壺用眼神表示了這決定不可辯駁,闌珊低下頭去:「可是,這姑娘病症不輕,一天之內都不適合遠行。」玉壺嘆了口氣:「你小心著點……」

  勝南本欲詢問這群侍女莊中之事,但見她們神色表情,也知個個守口如瓶,心想為今之計,只有暫先潛入這逐月山莊、在首領們會晤之前把岳風的事情弄清楚再說。

  

  和這群侍女在山莊正門分了手,闌珊從一偏處選道,撐篙繼續替兩個遠道之客引路。

  闌珊是溪上的一道風景,靜若沉璧,可以淨化所有的污濁。

  「闌珊姑娘高姓啊?」雲煙覺得這女子尤其不俗。闌珊嫣然笑:「我姓葉。」

  「夜闌珊?這確是個有詩意的名字。」勝南感嘆。雲煙嗯了聲:「對啊,比我名字好多了!」

  葉闌珊疑道:「姑娘尊姓大名?還有少俠?」「在下林阡,她叫雲煙。」

  闌珊沉吟片刻,笑道:「雲姑娘真不知足啊,搶了一個虛幻縹緲的名字。」她頓了頓,嘆了口氣。

  溪上籠罩了一層霧靄。

  朦朧,徘徊。

  

  後門與前門的差別——後門匾上的字跡明顯剝落了不少,「逐月山莊」四字隱隱約約透現出沉鬱的悲壯。

  這裡還是能夠聽見風、嗅到風、感覺風。

  微驚,微香,微醉。

  「這是海風,大海離這裡不遠……」闌珊解釋。勝南忽然想起了什麼:蒼梧山的風很傲骨……不知是誰跟他講過這句話,他想:也許可以說是「徹骨」吧……

  忽然吹來一陣噼裡啪啦的斷裂聲,似乎是有人在砍柴。闌珊上前去:「爹!」那砍柴人放下斧頭來,將手在身上擦了擦,笑著起身:「闌珊,回來啦?」因為他是闌珊的父親,林雲二人不免也多觀察一些,他長相平庸,身材偏胖,小腹微凸,應該也是張家的傭人。

  闌珊解釋說:「爹,他們二人是來山莊治病的,可是玉壺姐姐怕節外生枝,不讓他們從前門進,所以……爹,咱們先收留他們幾日如何?」砍柴人木訥地看了他們一晃:「好啊……」

  得逐月神醫的對症下藥和親自服侍,雲煙的惡疾總算是有些許穩定,不久便覺血脈暢順,安然睡去。

  闌珊替她把一切打點好了走出屋來,看勝南在窗外仍舊不願意離去,笑著說:「林少俠,尊夫人得的風寒雖然來得快,去的也快,你不用太擔心。」

  勝南一愣:「葉姑娘誤會了,她不是在下的夫人……」

  闌珊微微笑:「不是夫人也快是了吧?你瞧瞧,你手上全是汗啊……」

  勝南面上一紅,無言以對。

  

  夜半醒來,不知道雲煙怎麼樣了……

  勝南突然覺得有一種死的沉靜——這裡是逐月山莊——一個曾經與他沒有任何關係的地方,在海之外……

  此時此刻,沒有誰值得自己信任,他單身一個人,在空曠的屋裡,對著外面冷冷的月亮發呆。

  「吱呀」一聲,門開了,對面屋子裡踏出一個少女的腳步來——

  葉闌珊!

  勝南打了個寒顫——雲煙會不會出了事?!

  他莫名地害怕起來:這個葉闌珊,會不會是逐月山莊的一粒棋子,她想害每一個來調查命案的人……她害死了雲煙?不然她怎麼會深更半夜還這麼詭異地出現!

  他被這種胡思亂想嚇傻了。

  可是,她不像啊,即使她一身幽靈的裝束,也是個善良的幽靈。勝南隨即覺得自己有點杞人憂天。

  因為闌珊純淨如仙子。

  她此刻一身白衣,站在如水的月光底下,呆滯地仰望天空,像在祈禱著什麼,忽然間嘆了口氣,在懷中摸出了什麼來。

  夜深了,原本只聽見心跳聲。

  驟即樂聲如流泉般潛入心田。她又在銜葉而歌了。

  勝南費解地望著她:她不會是毒邪之人……可是她身上一定有事情……

  她吹了一半,驀然停下,掩面抽泣起來。

  風吹過,吹落一群樹花,灑在水面上漂流。

  勝南猜,她應該是在思唸著一個人。

  她的母親嗎?

  

  也許,她簡單,又也許,她神秘。

  無論是簡單還是神秘,都源於逐月山莊。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10
第191章 從來不與江湖分(1)

    也正是這夜的這個時間,蒼梧山寂寞的冬風,透過重巒疊嶂,將一縷清音吹送到鳳簫吟和岳風兩人的身邊,岳風似乎一顫,四處去尋這曲聲,眼中竟儘是渴盼。

  吟兒聽這曲子,依稀是古曲,看出岳風是懂樂之人,小聲問:「那首歌叫什麼?」「鳳求凰。」說罷,岳風從懷裡取出一片葉子來,應著對山的歌聲吹和起來。對山的曲子,卻漸漸地消頹……

  

  闌珊吹至中途,聽見一陣熟悉的旋律,淚不禁滑落:沉夕哥,你為什麼不回來呢?

  收起葉子,她下意識地去翻箱子,終於找到那本舊書,風立刻捲起那又黃又舊的書頁,每頁中都夾著早就枯黃的葉子,它們被牢牢夾在頁與頁中間。闌珊的心裡,早已百轉千回,一邊看著那頁的標題「鶯鶯傳」,一邊輕聲感慨:「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元微之那樣重情重義,對鶯鶯為何卻始亂終棄?如果真的薄情寡義,何以又對韋叢唸唸不忘……」

  

  過了幾日,林雲二人在逐月山莊的生活沒什麼特別的進展,倒是認識了逐月山莊一半以上的傭人,闌珊是張家獨子張夢愚的貼身侍女,如宇文白從前和蕭駿馳的關係。而她的父親葉繼威是張家砍柴的下人。所有僕人聚在一起住,到也能夠合得來,生活融洽少風波。只不過每每問起張家大老爺張海遇害的事情,所有忠厚老實的奴僕們全都三緘其口,面露難色。

  越沒有人回答,就越證實了勝南心裡所想,岳風根本不是凶手,凶手還在他們周圍。雲煙趁這幾日的安靜休養,頭疼風寒神速地轉好,不免令勝南心裡多了些慰藉,在遠處看她嗅臘梅的香味,想到那夜還在擔心她被葉闌珊害死,微微一笑,自己真的想多了。

  闌珊夾著一盆洗淨的衣服往屋裡走,天藍色的棉衣,下身是白色長裙,像個天仙在凡間遊走,適中的身材,白皙的肌膚,吸引了逐月山莊多少人的眼光。如果說玉澤之美驚心,雲煙之美醉眼,那麼這闌珊的容貌看著就舒適。勝南不知怎地,想起吟兒,她的容貌看著其實也很窩心,唉,不知那丫頭去哪裡尋找她理想去了。

  闌珊轉過臉來,見雲煙正在嗅臘梅,微笑著上前來:「雲姑娘好些了吧?」雲煙轉過臉來:「好多了,謝謝神醫!」闌珊一笑:「這盆乾淨衣服是我的,雲姑娘若是要換,可以穿穿看。」雲煙唔了一聲,沒有推辭,接過來看,嘖嘖地讚:「好衣服……好衣服……」

  只聽得另一個女子的聲音:「闌珊,闌珊!」「玉壺姐姐在叫我!我先走了!」闌珊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緊張。一切也盡收勝南眼底。

  

  「闌珊,你真好福氣啊!」不遠處的庭院中,坐著兩女一男,低頭不語的是闌珊,說話的是玉壺,那男子——偷窺的雲煙差點要出聲,勝南趕緊摀住她口——李辯之!李辯之轉過身,忽然就按住闌珊雙肩,動作上相當放肆,闌珊起身掙脫開來,怒道:「你幹什麼!」李辯之哼了一聲:「怪不得追求了你這麼多年都無動於衷,原來你這小丫頭看上的是少爺啊!」雲煙和勝南皆是一怔。玉壺續道:「闌珊,做了張家的夫人可別忘了咱們姐妹啊!」

  「誰說我要嫁?」闌珊語氣平淡,不像拒絕也不是羞澀。

  勝南蹙眉:「假如葉姑娘嫁給張夢愚的話……不是鮮花插牛糞?張夢愚那麼猥瑣那麼齷齪……」雲煙黯然:「可是神醫她喜歡啊,你又沒有辦法,奇怪了,她怎麼會喜歡上張夢愚的?青梅竹馬?」

  勝南心裡忽地閃過另一個人的影子,但一瞬間忘記了那個男子是誰。

  

  這天夜裡大雪飄揚,葉繼威戴了斗笠,披著蓑衣去接女兒,半夜才回到家,闌珊眼眶很紅,葉繼威小聲勸慰了許久,偶爾罵了一句「該死的李辯之」,闌珊泣道:「爹,算了!那個人不是一直這樣愛欺人嗎……」「要什麼藥?爹去拿!」葉繼威忿忿地站起身去裡屋。闌珊手又接觸到那本寫「鶯鶯傳」的書,淚流過滾燙的臉頰,頰上是一道傷……

  勝南雲煙在窗外聽得很清楚,料想那李辯之定然是求愛不成還打了闌珊,心想這人八成心理上有毛病,勝南嘆了口氣:「葉姑娘真是可憐,她愛的人是流氓,愛她的人是瘋子。」雲煙低下頭去,有些憐憫地說:「幸好,我遇見的不是張夢愚,也不是李辯之。」

  勝南一怔,淡淡地笑起來,拍拍她的背,李辯之的做法是錯了,可是他的愛沒有錯。

  

  次日晚,林雲二人和葉家父女在院中圍著八仙桌坐下,雲煙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菜:「好吃,有味!葉神醫,誰娶了你誰好福氣啊……」闌珊一笑,隱藏著淡淡的傷悲,葉繼威呷了一口酒:「我倒是想,誰可以給我們闌珊帶來好福氣呢……唉……」雲煙笑著緩和氣氛:「反正誰娶了我誰就注定倒霉,我不會做菜,也不會縫衣洗衣,只會生病,只會花銀子。」闌珊笑道:「其實,做菜縫衣洗衣都可以學,本就不可能天生就會啊。」雲煙嘆道:「可是心靈手巧真的是天生呢。對了,葉神醫是向誰學的醫術?如此高明。」

  「還是幾年前我和少爺去後山採藥的時候拾到的醫書了,他們都覺得沒用就給我讀了……」

  「於是成就了一代神醫……」雲煙若有所思。

  「過獎了雲姑娘。」幾瓣落梅輕墜在闌珊頭上,白如雪。

  闌珊看了看滿是星星的天空:「如果你們選擇,你們想做天上的什麼星星?」

  雲煙咦了一聲:「這問題首次聽說啊,我要好好想想,再認真作答。」

  葉繼威笑著捧女兒的場:「爹是老黃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爹理所當然要做太陽!」

  闌珊微微笑:「我要做水星的,因為我喜歡水。」

  雲煙回頭看勝南:「你呢?你想做什麼?」

  勝南於是指著月亮:「我想做月亮。」

  「月亮?月亮是『太陰』的意思啊,你太陰了!」雲煙笑著說。

  「你呢?你做什麼星星?快說!」勝南面子沒地方擱。

  「我啊,我想做離月亮最近的那顆星星……」

  勝南一驚,回頭看見她醉人的笑容,晚風輕拂,她眨巴著略帶笑意的眼睛,勝南忽然想起大理地窖的那五個日夜,和北固山上他對玉泓拒絕時表達出的只愛她姐姐一個人的意思,現在,為什麼卻不那麼堅定,為什麼卻竟然矛盾,為什麼忍心傷害玉泓、卻不忍傷害她,是不是她的份量,真的可以和玉澤一樣重……

  闌珊驚詫地望著雲煙,有些不敢相信。

  葉繼威哈哈大笑,興奮地拍打勝南的肩:「小子,不錯啊……」

  

  除夕這天的早晨,雲煙早早起床,看門外銀裝素裹,不由得心曠神怡,聆聽風中似乎有空谷足聲,悠然,大自然就是如此,安靜,無言。

  葉繼威依舊在劈柴,雲煙走過去:「葉大叔,我幫你劈柴吧!」葉繼威笑著把斧頭遞給她,雲煙坐下來,笨手笨腳地開始干,但斧頭剛嵌進柴一毫,就再也劈不動了,雲煙嘗試了好多方法無數回,卻無法成功,大汗淋漓,葉繼威握緊了斧頭,手把手地教她,果然一斧頭下去,柴劈成兩半,葉繼威滿意地笑笑:「丫頭,要照著紋,才能劈柴啊!」

  「葉大叔劈了很多年柴?」

  「好多年啦,闌珊她剛剛出生的時候,我就在張家砍柴了……」

  雲煙哦了一聲:「張家真是聰明,佔據了這麼一個海島,又寧靜又著名。」葉繼威笑:「寧靜?那還是在不著名的時候啊……」雲煙追問:「前些天張海掌門是不是被人謀殺?」葉繼威點點頭,再去砍柴:「姑娘過完年就走吧,這兒著實不安全。」

  雲煙明白他也不肯多說,有些失望地笑笑:「沒什麼,我有人保護著……」正說著,有個僕人走過來:「葉大叔,張少爺請你去一趟!」葉繼威去了,到半夜也還未歸。

  

  風捲雪花,如大浪滔天,從半空到地面,儘是雪團傾覆,飛舞著狂亂。

  闌珊佇立窗前,寂寞地看著外面無靈魂的生命,眼裡充滿了焦急不安,年夜飯在桌上放滿了,但沒有人圍著它們。

  鄰居勸道:「珊兒,你爹定是被大雪阻著沒有回來……咱們要不先吃?」闌珊搖頭:「不如這樣,你們大夥兒先吃,我出去看看爹爹。」立刻穿了蓑衣帶了雨傘闖入了風雪之中。

  雲煙拉拉勝南的衣袖,勝南會意,即刻追了上去。

  雲煙在門口擔心地看著他追上闌珊,卻被闌珊往後一推拒絕:「你們不要插手!不要被人發現!」她隨即消失在紛飛大雪裡,勝南向雲煙使了個眼色,即刻跟蹤其後。

  

  昏黃的燈光下,葉繼威醒來,眼前是張夢愚的獰笑:「岳父大人,想通了嗎?」葉繼威哼了一聲:「闌珊不可能嫁給你!」張夢愚拍了拍手:「再打!」一鞭接連一鞭,葉繼威不知過了多久,再度昏死過去……

  悠悠醒轉,外面全是爆竹之音,葉繼威一震:「除夕……今天是除夕……」張夢愚在他面前跪了單膝:「把手印印上了!你們葉家欠咱們的債就這麼算了!」葉繼威呸了聲,張夢愚冷笑:「據說尊夫人是被爆竹炸死的,岳父大人是不是也要這樣的下場?」他點燃一根爆竹,熱氣瞬即在葉繼威背上臉旁蔓延著,在淚水裡,葉繼威又看見了那個模模糊糊的身影,往車馬道這一邊的自己奔來,忽然間,這個身影被爆竹的塵灰掩蓋……葉繼威恐懼到極致,在淚眼朦朧中慘叫一聲:「好…我印,我印,不要……」

  門被推開,闌珊驚詫地望著那張白紙紅字,和血肉、神志皆模糊的父親,憤怒地盯著張夢愚,張夢愚冷笑:「闌珊,正月十五,我正式迎娶你!」

  「你這無恥禽獸!」闌珊罵出這一句來,在窗外聽見的勝南覺得好是痛快,他雖然和闌珊一樣剛剛才至,憑那手印也知道,張夢愚利用了葉繼威的心魔,逼迫他把女兒賣給張夢愚,真想不到,他的欺軟怕硬由來已久!

  勝南義憤填膺,正欲幫忙教訓教訓,忽地腦後生風,勝南當即飛簷走壁去了老遠,那敵人緊隨不捨,跑出了好遠也不肯放他,勝南本以為安全,誰知一轉頭,對面明晃晃的一劍直襲還是躲不了,勝南抽刀去擋,發現那是一把軟劍,心下一驚,斜路里又伸出一掌來直攻他面門,勝南被這強大卻熟悉的力道所驚,忽然想到了來人是誰,那軟劍主人亦又驚又喜:「勝南!」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10
第191章 從來不與江湖分(2)

    你道那來者是誰?正是久違不見的泉州首領厲風行、金陵夫婦,陵兒收回軟劍,莞爾一笑,還如未嫁一樣嬌俏,一襲披風在身,不讓鬚眉,風行也沒有多大變化,但給人第一感覺就是大有領袖之風了。

  張夢愚在裡屋聽見聲音,警覺道:「誰?!」

  門外三個再無聲音,張夢愚有些不耐煩地往屋外看看,確定了無人:「辯之,幫我把娘子送回去,大夥兒都隨我去見貴賓吧……」

  葉繼威聽見屋外爆竹的轟鳴聲,稍稍有些清醒,淚如雨下:「闌珊……闌珊……爹對不起你啊……」

  

  火藥味包圍了整個逐月山莊,雲煙看著天空裡煙火綻放的熱鬧場面,不由得心馳神往,但想起勝南臨走前的那個眼神——對,她必須照顧好自己安危,因而一腳也沒有移開。伏在欄杆上邊看煙火邊等勝南迴來,忽然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個刺耳又熟稔的聲音:「張夫人,恭喜啊!」

  「李辯之!你不要太放肆!」闌珊憤怒地說。

  「你管我放不放肆,反正張夢愚又看不見!」李辯之一改人前對張夢愚的畢恭畢敬,酸溜溜地說。

  雲煙只稍稍探出頭去,簡直不信自己的眼睛,他李辯之在臨走之前居然還強吻闌珊!闌珊豈可能服從,猛地給了他一耳光,淚光閃閃:「這是我還你的!李辯之你有病!」

  李辯之哼了一聲:「我告訴你!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休想得到,你以為我會把你送給張夢愚?你休想!」

  闌珊氣憤道:「我也告訴你李辯之!你別想操縱我!我受夠了你們主僕兩個!」李辯之肌肉有些扭曲:「我自以為,我的條件比張夢愚好得多了!」

  闌珊冷笑著不說話。李辯之惱羞成怒:「你這賤婦!你笑什麼笑!我告訴你別用這種輕蔑的樣子看著我,這神態和姓岳那小子有什麼兩樣!」

  闌珊一震,即刻呆立在原地。

  李辯之說完這一句,怒氣衝衝地走了,豈止闌珊呆在原地,雲煙也目瞪口呆,許久都不願意相信:原來在逐月山莊裡的李辯之,更加的為所欲為,更加的性格扭曲,更加的討人厭恨!雲煙剎那間好想身負武功,即刻把他給解決了!

  葉繼威老淚縱橫地抱住闌珊:「闌珊……對不起啊……」「爹……闌珊知道爹的難處……」

  

  站在樹蔭底下,勝南克制不住喜悅情緒,笑著問厲風行夫婦兩個:「你們小兩口子怎麼也來了蒼梧山?」

  金陵一笑:「這次捉拿岳風是整個抗金聯盟的事情,無論南北西東,各個首領都要來,咱們南方義士團豈可落後於人?」厲風行拍拍勝南的肩:「你呢?現今在什麼地方?可有什麼幫派有幸能讓你留下?」

  勝南一笑搖頭:「對了,那個金國的黑暗勢力,最近活動是不是非常猖獗?」

  風行點點頭:「自然猖狂。我和陵兒見過不知多少凶險,好在都沒什麼大礙,陵兒一向細心,任何毒藥都不會近我們身。」

  陵兒不無顧慮:「金國那群人很會用毒,去年一年裡,很多死傷的首領們,都是栽在毒藥上,很多毒藥都見血封喉。」

  

  煙氣逐漸蔓延在空中。

  逐月山莊的禮堂裡,燈火輝煌,外面喧囂一片——幾乎所有的抗金首領都齊聚在此,從內到外,依次坐著川蜀柳五津,淮南百里笙、慕容荊棘、李君前、司馬黛藍,山東楊鞍,還有一個一臉嚴肅的少女,竟是許久不見的沈依然,自從沈望猝死之後,由她繼承了黔州的沈家寨,距離雲霧山比武不過半年多時間,失去了父親的她看上去一下子成長了不少。

  

  來到禮堂外面,金陵替一個小孩點了一根鞭炮,那小孩嬉笑著帶著煙火跑開了,周圍好多些小孩圍上來,厲風行不能光在一旁微笑看著,也過來作幫手。

  「泉州厲風行、金陵拜謁!」

  張家的二老爺、現任的掌門人張潮大喜:「有請!」張家兩兄弟同居於蒼梧山,哥哥張海精通鞭法,弟弟張潮善於用鐧。張海膝下無子,張夢愚作為蒼梧山將來唯一的繼承人,理所當然兩門必須兼顧著學,至於到底學了怎麼樣,是有目共睹的……

  金厲二人和勝南一同進了那禮堂。見勝南進屋,楊鞍大驚之下失聲叫道:「勝南!」勝南上前去:「鞍哥,許久不見!」

  張潮驚道:「這位就是楚江兄的長子林阡嗎?」

  柳五津點點頭,李君前亦是喜出望外,迎上前去,不過十多日的時間不見,君前變了好多。

  張潮讚道:「果然是人中龍鳳!」

  「洞庭沈清拜謁!」

  沈清與張潮見了禮,應是多年至交了。

  司馬黛藍諷笑:「這裡有些首領哪兒是在抗金?有的兒子是奸細,有的愛人是金國公主!」李君前不語,沈清面紅耳赤。

  百里笙小聲向柳五津說:「這司馬黛藍,很愛添亂。」

  張夢愚來到張潮身後,張潮介紹道:「這是犬子夢愚。」

  張夢愚裝稚氣:「見過各位長輩!」

  大夥兒幾乎都笑臉相迎,唯有勝南覺得他在充嫩。

  張夢愚似乎也有點懼怕勝南——在勝南和楊鞍君前等人交談的過程裡勝南明明是面色平和,偶爾張夢愚的眼神過來一下,立刻就心虛得馬上飄移。

  

  張潮詢問左右:「人已經到齊了吧?」

  「好像還差了兩位……」

  「短刀谷越野、穆子滕拜謁!」

  張潮忽然有些色變。

  越野攜沈絮如、穆子滕、江龍一起出現,張潮同他見禮之後只是嘆了口氣:「越大俠,風兒他……太教人失望!」

  越野默然,江龍道:「幾日前,我們還和他惡戰一場,他施妖術逃之夭夭了!」

  「怎麼!他已經回了蒼梧山?」一語出,四座驚。

  江龍點頭:「剷除那個黑暗勢力,就先從岳風那小子開始!」

  沈依然原先不開口,突然冷冷地說:「不行!我覺得應該先從沈默開始!他比岳風還要罪大惡極!」

  沈清面帶愧色,沈絮如擔心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她實在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她和越野的弟弟,都陷入了奸細風波里,而且表面上兩個人好像都真的是奸細!

  勝南略帶驚詫地看著沈依然,一年不見,沈依然早已不再是雲霧山上那個幼稚的小女孩。

  

  「沈姑娘,希望你看在大家本家的份上,先把這件事押後。」沈絮如輕聲幫父親開口。

  沈依然怒道:「本家!?沈默他殺我父親的時候,為何就沒有看在大家是本家的份上?!」

  張潮怕他們關係鬧僵,勸道:「沈默現今不在這蒼梧山上,為今之計,要打開那個勢力的缺口,自然要在岳風身上下手!」他頓了頓,「大家其實都知道,那個黑暗勢力成立已久,以前就專門分裂從前的武林前五十名。幸而『海上升明月』把奸細和叛徒一個個地查了出來!」

  「是啊,所以那幫叛徒們就被雲藍派遣的徒弟林念昔接二連三地解決了,還有川宇的幫忙。」柳五津笑著說,「後來勝南也功不可沒啊,幫著『海上升明月』把李龍吟這個大奸細揪了出來!」

  眾人都恍然大悟,現今勝南不再可能被身世所累、李龍吟也已被短刀谷收押,事情總算可以昭告江湖。

  張潮嘆了口氣:「新的五十名成立之後不久,泉州就發生了一起暴亂,緊接著路南陸家覆沒、小秦淮幫主中毒身亡、沈家寨華家都出了事。期間前十名個個都遭到攻擊,最近敝兄也是中毒身死!無疑,他們的目的就是暗殺首領、破壞排名!」

  許多事件串聯在一起,勝南想起當時被黃鶴去、冷冰冰圍攻,大難不死,實屬僥倖:「他們這麼猖獗,我們的確是時候不被動了……」

  「是,咱們本就該反擊!」風行極力地同意他的話。

  眾人談到深夜,一個個義憤填膺、歃血為盟,新年到了,爆竹聲刷新了一切,白雪悄無聲息地飄落下來,卻在聲聲巨響中,無故染上了塵埃。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11
第192章 月沉西,夜闌珊

    夜深了,雲煙伸手不見五指,但打開窗,海島上原來也可以徹夜吵鬧,也對啊,今天是除夕。

  勝南還沒有回來,不知道還要處理什麼事。

  雲煙想:如果我有武功該多好,就像沈大俠說的他的盟主小師妹一樣,做一個武功高強、除惡揚善、叱咤風雲、人人讚頌的俠女……唉,可是現在卻只能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此刻的雲煙,尚對傳說中的鳳簫吟女俠保留著一份崇高的敬意,卻不知道,那沈延胡編亂造的「鳳簫吟女俠」,是當前這個鳳簫吟偽女俠的理想……

  

  忽然對門開了,一個女子奔了出去,那身影,必是闌珊無疑!

  雲煙大驚,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單槍匹馬就追了上去,直覺告訴她,可能闌珊要出事!

  闌珊一直奔到水邊,世間紛擾她不管,她在燈火闌珊處。

  水幽藍——「沉夕哥,你還在嗎?」

  她小聲念叨著這一句,忽然就往水裡走,雲煙一驚之下衝上去拉住她,但闌珊沖得更快,雲煙只撕下她的裙角來,轉眼闌珊已經整個人淹沒在水裡。雲煙使勁地伸手探她,終於再次拽住了她:「葉神醫,你在幹什麼!你在幹什麼!」她本欲喚醒闌珊,孰料手上一陣劇痛,原來闌珊的指尖已深嵌在她的手裡,可是這種情景她哪裡肯放手,不顧一切地把闌珊往岸上拖,闌珊卻一個勁地推搡她,早超過了一個女子的最大力氣,雲煙被推開老遠,一個巨浪襲來,闌珊瞬即被淹沒。

  雲煙大喊:「救命啊!來人啊!」

  許是闌珊命不該絕,碰巧這時候勝南和厲風行夫婦在此路過,勝南聽到求救,即刻趟水來救,風行亦隨後絕水而上,闌珊半個身子已浸在水裡,像受傷的野鹿,在水中垂死地掙扎,勝南一把拉起她,只見她渾身濕透,神志不清:「沉夕哥,沉夕哥……」風行見勝南已經將她救下,正欲放心,忽地勝南被她猛然一撞,她像瘋了一樣繼續往水裡闖:「沉夕哥!沉夕哥!」風行大急,追上前去點她穴道,闌珊立刻暈厥了過去……

  她醒來的時候,頭髮還粘連在額上,轉過頭來,看見葉繼威,忍不住哭泣起來:「爹……」葉繼威泣道:「闌珊,不要丟下爹一個人啊……」闌珊抽噎著:「爹……我真的不想,不想嫁給張夢愚……」

  「孩子,別傻了!」葉繼威抱住她,「闌珊,答應爹爹,不要再做傻事……」

  

  屋內哭得潸然,屋外厲風行金陵聽說張夢愚逼婚之事,均是為蒼梧山痛心,雲煙扶葉繼威回房去,闌珊見她回來,關切問:「爹睡下了嗎?」

  「既然關心你爹,為何要拋下他?」

  「我剛剛,是太衝動了……我的理智告訴我,不可以自殺,可是真正想自殺的時候,哪裡還有理智在,就連最親的人,都沒有在意念裡出現……現在回想起來,多虧了雲姑娘你相救,我不會再做傻事了……雲姑娘的手受了傷,是我造成的是嗎?」

  雲煙哦了聲:「沒事,可是,你為什麼要做傻事?你不是喜歡張夢愚嗎?為什麼還尋死呢?」

  「我才不喜歡那個禽獸不如的傢伙。」闌珊嘆了口氣,往窗外看去。

  窗外又是一陣磅礴的山嵐。

  

  除夕,擁有海色天空的山巒,波濤洶湧,浪花衝擊著岳風和鳳簫吟的腳丫子。

  吟兒看著不遠處盛放的煙火,真想親自體驗一下:「蒼梧山好美!逐月山莊好熱鬧!」

  岳風低聲說:「哦……今天是除夕……」這一刻,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悲傷。

  鳳簫吟不解他為何如此悲傷,納悶地問:「岳風,為什麼你哥哥是超越的那個越,你卻是丘山嶽?」

  岳風低頭看海:「逐月山莊裡的人都不承認我是越家人,說我剋死父母,不配這個姓,我只有姓這個岳,這個岳很好啊……」

  吟兒氣道:「這個姓再好又怎樣,畢竟不是你自己的姓,他們有什麼權力逼迫你把姓改了!」

  岳風沒有說話,只是盯著她等她把話全說完了,沒有什麼表情,沒有淚水,也沒有笑容。

  吟兒輕聲說:「那在我心裡,你是超越的越,越風而過,總比山嶽秋風厲害……」

  越風小聲說:「我的名叫風,字叫沉夕。」

  「哪兩個字?」鳳簫吟饒有興趣地問。

  越風說:「沉落的夕陽……」

  

  天色漸亮。

  闌珊一身白衣,倚門而立。雲煙看她氣色很好,走過來招呼:「闌珊,可不可以和你借一本書讀一讀?」

  闌珊一愣,帶雲煙到書櫃旁,雲煙抽出那本最舊的書,是唐時的傳奇故事,無意間翻到夾葉子最多的那一頁,標題是「鶯鶯傳」。

  「咦,是元稹撰寫的鶯鶯傳啊?」

  「是。」闌珊神色黯然。

  「從前我讀文章讀詩詞,最不喜歡的人是薄情寡義的張生,最喜歡的人是痴心痴情的元稹,可是卻料不到,張生就是元稹,元稹就是張生呢。」雲煙如是說。

  「可是鶯鶯不會改變愛著張生,就算張生在旁人眼裡看來多麼壞。」闌珊說著,拿起當中某一片葉子:「這是4歲的時候,沉夕哥第一次教我吹歌的葉子……」

  「沉夕哥?」雲煙一愣:「就是你的心上人是嗎?」

  闌珊苦笑:「是啊……」

  

  當日厲風行、金陵兩個為了和勝南敘舊,也在葉家住下來,葉繼威得知不僅他們,連林雲兩個都是山莊貴賓,自是當作了救命稻草,挽留還來不及。

  這一晚看見上弦月。

  金厲兩個童心未泯,將酒罈子倒置著放在桌上,然後用衣袖扇酒罈,看誰能把酒罈子先扇下桌,聲明不准憑藉武功。他倆個鬥了無數會合,酒罈子紋絲不動,雲煙在一旁觀戰,早被小夫妻倆逗笑了,勝南亦苦笑搖頭:「厲風行,你逆風都能行,怎麼連扇酒罈子都不會?」許是受了刺激,厲風行一扇酒罈,其順風而倒,金陵不服,又拿了一隻放好:「不行,我不服,剛才是我扇的力氣停在了酒罈子上,酒罈子反應慢,搞得好像你扇下來一樣……」厲風行急道:「你……你無賴啊……你應該願賭服輸!」

  闌珊微笑著,葉繼威嘆氣道:「若是我家闌珊也能如此幸福就好了……」「爹……」

  「爹知道,還是沉夕啊……」

  雲煙止不住好奇地問:「沉夕究竟是誰?」

  闌珊沉默片刻,從衣袋裡摸出一隻玩物,初看是個女娃,近了些發覺那是貝殼所制:「這是沉夕哥和我去海邊拾貝殼的時候,沉夕哥做給我的,他一個我一個……只有沉夕哥,才知道我最喜歡哪一種貝殼……」

  金陵見她支吾著不肯正面回答,疑道:「那麼,他呢?他去了哪裡?」

  闌珊道:「他不敢回來……誰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雲煙問:「那他叫什麼?」

  闌珊頃刻間睫毛上沾淚:「他……他姓越……」

  「越風?!」

  金陵、風行、雲煙、勝南均是大吃一驚。意想不到她會和越風關係如此親近。

  闌珊泣道:「他是風,我是山。我們誰也離不開誰……」

  金陵小聲說:「可是,越風他剋死父母,殺死師父啊……其實我也懂,練邀豔那樣深愛連景岳……」

  勝南搖搖頭:「我和越風有過一面之緣,憑直覺,他不像……但是我不能憑一面之緣,持一面之辭。」

  厲風行點點頭:「如果我們遇見越風,最好留活口。」

  「不!」闌珊搖頭,「他們饒不了他,你們最好是不要遇見他!」

  

  宴席散去,金陵迫不及待地捧出一籃水果:「來……大家嘗一嘗,這個季節很少見啊!從泉州帶來的,吃吃看!」

  勝南笑著看了厲風行一眼:「果樹天才,又是你培養的?」

  風行伸出大拇指對向金陵:「陵兒的功勞,我培養機器,陵兒培養我。」雲煙「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金陵得意地挑了一個給厲風行,自己也拿了一個:「別客氣,大夥吃……」

  雲煙見這對小夫妻如此甜蜜,心下驚羨,隨即開始剝皮,她剝得很慢,以至於林勝南已經開始吃了,她才剝了一半不到,勝南雖然貪吃也得幫忙,因而一邊吃一邊幫她剝,可是吃和剝一樣痛苦……又不能現於色,怎一個慘字了得——

  風行看勝南已經嚥下,詢問道:「如何?」勝南怪笑:「很好,很不錯。」

  闌珊和繼威吃了之後,非常痛苦。雲煙卻掩飾不了,剛咬一口,就抬起頭來,見眾人盯著她,林勝南又啞語又動鼻,她不懂何意,小聲道:「這……裡面是不是下過毒啊?」

  金陵「啊」了一聲,頗為失望:「不好吃啊?」

  勝南瞪了雲煙一眼,雲煙趕緊道:「好吃!好吃!這麼甜,我以為下過毒來著!葉大叔你不喜歡吃吧?闌珊你不喜歡吃吧?我就自己獨享嘍!」一下子抱住竹籃,往房裡奔。

  勝南忍俊不禁。

  厲風行哪猜得出雲煙的小伎倆,小聲道:「她那麼喜歡吃,早知就多帶幾籃來了。」

  金陵看透了勝南和雲煙方才那一眼的交流,笑道:「天哥,你以後還得發明一種機器,保證果子和剛剛摘下的一樣新鮮……」

  風行愣了一愣,看自己手裡的那一隻,一剝就是爛的。雲煙又剛好奔了回來,看見桌上又多了個爛水果,「啊」了一聲,臉上一陣白一陣紅:「怎麼……還有啊?」

  厲風行爽朗地笑起來:「勝南,怎麼在你身邊的丫頭都那麼可愛?」

  金陵笑道:「雲姑娘的性子的確很討人喜歡,對了,雲姑娘是哪裡人氏?」

  雲煙道:「我來自京口。那陣子北固山比武,我認識了勝南。」

  

  夜半三更,金陵翻了個身,動作很輕微,風行卻醒了:「怎麼,睡不著?」金陵「嗯」了一聲:「我在想鳳姐姐……」風行道:「勝南說她對抗金失去了信心,希望不要這樣……」

  陵兒嘆了口氣:「林大哥真幸福,大理第一美女是他的,林念昔也是他的,還有那位雲姑娘……對了,天哥啊……」她像只小兔躲進風行懷裡去:「為什麼只有我一個女子愛你呢?」

  風行撲哧一笑:「誰說沒有呢。只不過我有一個河東獅吼,別的女子不敢跟你搶啊……」「你好壞……」金陵捶他胸口。「我是好壞啊,搶了泉州第一美女做老婆……」

  風行笑著吻了吻金陵前額,金陵忽道:「其實,還有一個人愛著林大哥,你知道嗎?」「什麼?」金陵小聲道:「鳳簫吟……」厲風行一怔,金陵狡黠地笑笑:「她藏得實在是深,不過我還是看透了。唉,別看她表面上瘋瘋癲癲,其實感情上好不自信……」

  

  月光寒冷逼人。

  逐月山莊的湖水中,透現出月亮的影子。

  李辯之的聲音充滿懇切:「少爺,我和你不同。你對闌珊動心,是因為她可人,你對其他女子也一樣動心。我就不同,我真心愛她,對其他女子怎樣戲謔都是為了掩飾,少爺!」

  張允之獰笑:「是又怎樣,可我上哪裡去找比闌珊更適合的女人?正好,現在闌珊身邊沒人了,她的越風不知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越風只是她的兄長,我才是她的愛人!」

  「哼!你講這些有什麼用處?讓我別娶她?我告訴你李辯之,別指望!」

  李辯之看著他的背影,憤怒地攥緊拳:「不可以,不可以,她是我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11
第193章 出沒風波里

    蒼梧山的海灘上,幾乎處處都能撿到貝殼。

  雪停融化之後,山海相撩,藍色圍繞世間一切,清新而又唯美。闌珊蹲下身去拾了一隻貝殼,舉在太陽底下照,立刻發出柔和的五顏六色,雲煙好奇地湊過去:「這就是你喜歡的貝殼麼?」海浪撲過來,闌珊點了點頭:「也是沉夕哥最喜歡的。」

  金陵玩弄著腳底細沙,笑嘻嘻地說:「咱們做一個兩人遊戲怎麼樣?我的左腳和天哥的右腳綁在一起,咱們衝到海裡面去,停下來的時候看誰沖得最遠?!」「好啊好啊!」雲煙對於冒險的一切都有興趣。

  闌珊微微笑:「你們玩吧,注意安全。」

  風行扯了一塊布,綁住自己的和陵兒的腿,轉頭來:「勝南,動作快些啊!」勝南一笑:「好啊,捨命陪君子!」綁了繫住自己和雲煙的腿。風行狡黠道:「你輸定啦!」

  勝南哼了一聲:「是麼?」立刻牽住雲煙的手,飛也似地向海水中奔。風行和陵兒還只剩一溜煙了。

  這一局顯然厲風行夫婦勝了,因為勝南精疲力竭的時候,風行和陵兒迎面飛奔而來,在他面前住了腳,風行哈哈大笑說:「怎麼?服氣了吧!」

  雲煙正要點頭,林勝南將她往前一拽:「誰說你贏了?分明我們贏了!」

  風行怒道:「你反悔!」

  勝南一笑:「遊戲規則嘛!停下來的時候誰最遠誰就勝了!現在我們更遠一些呀!」

  風行氣得直瞪眼:「不是這個意思,你耍無賴!」

  勝南笑道:「要不再比一次。這次可一點輕功也不許用!」

  「我知道,你嫉妒我能在水上走!」

  「誰嫉妒你這一點!我倒蠻嫉妒你們金厲兩家連船都不要買的。哈……」

  厲風行氣得來打勝南,勝南趕緊開溜,都忘了腳還系在另一個人腳上……立刻四人全倒栽蔥翻在了海裡……

  濕漉漉地上岸來,四人均一身是水。

  金陵還笑著打趣:「風行水上,現在你到水上站站,就風沉水下了!」

  風行笑道:「好久沒這麼開心啦!以後要隱居,就來海邊,起一座豪華大宅……」

  只聽得柳五津的聲音:「各位,都在這兒啊……」

  眾人尋聲而去,風行道:「柳大俠找我們麼?」

  五津點了點頭:「有人見到越風出現在島上,大家封鎖了各個關口,明天開始挨家挨戶地搜尋。」

  

  遲了。

  這個時候,越風和鳳簫吟早已駕船離去。

  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里。

  風揚起吟兒的頭髮和披風,還有她的思緒。

  她把手伸進水裡,感覺光滑,沒有一絲毛糙感。兩岸之山青翠得合成藍色,淡若水繪,夾岸綠樹倒映在水中,山水融為一體,山是水的立體,水是山的平鏡;水下山色為虛,山中水氣似幻,寒樹競上,爭高入天。

  這裡是一片湖。所以湖水告訴吟兒——她走多遠,依舊在蒼梧山境內,雖然離開了逐月山莊。

  放舟湖上,偶爾會遇見水中漂移的浮萍,也是綠茵茵得充滿生機,還有半快微露礁石,清泉輕輕地流淌過去。

  靜無聲息,遠處篝火炊煙,裊裊不散。

  白天忽然被傍晚包圍。

  殘陽如血。

  吟兒忽地發現幾棵枯樹生長在湖水中央,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長得卻特別高聳。近了一些,看那年輪,蒼老得像老人臉上的皺紋。

  「劣勢中更加頑強?」吟兒笑著問,正好觸及越風。

  狂風開始肆虐。

  越風呼吸開始忐忑:「停岸……」

  吟兒泊船,見越風盯著燈火蕭條的對岸發呆,小聲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嗎?」

  越風笑笑,很冷淡:「我不信過去會過去。」

  銜葉而歌,歌聲飄得好遠好遠,是那首《鳳求凰》。

  

  吟兒在那樂聲裡,突然知道,只有像勝南那樣的性格,才會從風波里安然無恙地走出來,而越風,會絕對沉沒……

  

  「越風溜得真快啊!」張潮冷冷地,帶著嘲諷神色,眼睛有意無意地瞟向越野。

  「我們也不能守著沒用的樹待兔吧!咱們去追!」江龍依舊義憤填膺。

  「大家以為如何?」張潮站著,威風凜凜,像從前張海一樣。

  「他應該沒跑多遠,他……還在蒼梧山境內……」越野說得很勉強,沈絮如知他心中不好受,挽緊了他的手臂。

  

  俯視整個蒼梧山夜的海洋,星星就是整個山巒的燈火。

  越風又銜葉而歌,而歌聲明顯不如從前清晰。

  葉已枯頹了麼?

  吟兒聽出他曲中的沉鬱,小聲道:「其實你在壓抑。」

  越風沒有停止半刻吹曲,鳳簫吟形同虛設。

  吟兒忍著氣不說話。

  幾天了,儘管去過風煙境,但越風和吟兒就像陌生人一樣,有時還不如陌生人。

  越風睡了,吟兒就對著天空許願:「小師兄,勝南,我好想你們啊,如果有你們陪我聊天,那該多好……沒人說話真的憋得好難受……」

  她回過頭去看風:我為什麼要跟著他……因為他沒人信任麼?憑什麼我要相信他……我為什麼跟著他……

  其實,一切都是為了撫今鞭……

  可是,一切都回不了頭。她發誓要把他拉回來,就一定得完成——連這件小事都幹不了的話,怎麼做女俠,怎麼做綠林領袖!

  

  闌珊的婚事總算被追逐越風沖走了,冥冥中,越風在阻止著。這一天夜裡,闌珊目送著一群人登船遠去。

  星星在空中眨眼,忽地一襲清風,接著一絲微弱的聲音:「沉夕哥……」

  一轉眼,一過耳,一曲畢,一切蕭然,一首靜詩……

  

  腳下的這座山和蒼梧其他地方明顯不同。因為這裡充滿了活力。冬末春初,無論山腳下,無論山坳裡,到處已是仲春的繁榮景色,千里鶯啼綠映紅,各式各樣的花朵,五彩繽紛的色調簇擁著山脊,潤色了山坳。紅的像燃燒著的火焰,粉紅的如女子嬌羞的臉蛋。山澗間偶爾會見到幾處的飛瀑,直掛而下,清澈冷響,泉聲咽石,日射暖水,溪深而魚肥,纖鱗浮沉,沙鷗翔集,四處群山環抱,夾天而出,空中不時盤旋些鷹雁,多是海上禽鳥。鶯啼燕囀,頓挫成韻……

  吟兒沿途看見不少桃樹,已摘了不少,雖是天然而生。也不比手種差到哪裡去,心道:改天,讓厲風行移兩棵過去泉州……

  越風徑直往前走,他從來不問她的感受。

  吟兒望著溪水發呆,忽然見到一隻烏龜在水中游,「哇」了一聲:「海龜!海龜!」

  越風漠然,沒有理會她。吟兒發窘地跟上去。沒辦法,一個冷,另一個只能忍;一個漠,另一個只有默。

  「我不走了!」

  吟兒跟他走了半天,停下來休息,玉劍從身上解下來把玩。

  越風頭也不回:「爬山怎能半途而廢?」

  吟兒喝了口水:「我累了,你要爬自己爬去!」

  「那我走了。」越風還是那口氣。

  看著他背影,吟兒心道:真是個沒有魂的怪物!怪到家了!氣呼呼地想往回走,忽然有些害怕這陌生的一切。

  耳邊儘是蟲鳴聲,鳥叫聲。

  吟兒心裡發慌,看他果真一去不復返,覺得他真是絕情,去拔了片樹葉,在樹下試著吹,但怎麼也吹不響,更別談能成調了,失敗得很……

  這時候,從不遠處傳來一陣清音,吹得不是《鳳求凰》,音調依稀像是《十面埋伏》,但少了些鏗鏘,畢竟不是彈奏。

  吟兒忽然間覺得——的確已經十面埋伏了。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吟兒拚命地往那個方向飛奔,心裡暗自笑著:其實越風這個人還是有那麼一點人情味吧……

  可是——

  沿著山道,正自踩著前人的腳印走,巨石上忽然竄下一隻猴來,對吟兒虎視眈眈著,吟兒怔了怔,石後又閃現出一大群靈猴來,竟是「合力攻之」的場面。吟兒有些不知所措,儘管玉劍握在手裡,卻無論如何也拔不出來。

  這時憑空落下好些桃子,紛紛灑灑地掉在眾猴面前,那群猴群起爭搶,置吟兒於不顧。吟兒揚起頭,看見越風坐在巨石上,她在他面前驕傲不起來,只得卑微地運輕功跳上去,剛坐上去,吟兒就企圖掩飾心裡害怕:「我餓了,給一個桃子!」越風一笑,兩手一攤,空空如也,吟兒肚子立刻叫出聲來,望著腳底猴兒們分食,吟兒只有掉口水的份。

  

  越風似乎很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他知道各種各樣的果子和動物,一路上用撫今鞭抽了許多果子而下,吟兒才有口福。

  吟兒吃完,望著撫今鞭說:「這撫今鞭用來給你打果實,是不是大材小用了?」「有什麼浪費?」

  「聽過江山刀劍緣的故事麼?」

  越風一愣:「略知一二。」吟兒小聲道:「撫今鞭本是金國最名貴的寶物之一,後來被狂盜雲家盜出皇宮,流落在民間,很多俠客用過,最終到了山東,去年年初,我讓人從撫今鞭最後一個主人辛正濤手裡搶了出來……」

  「那我還要感謝你麼?」越風冷笑。吟兒一愣:「我才不要你的感謝!我只想知道,這麼好的兵器,怎會到了你這無名小卒手裡?」

  越風冷冷道:「第一,這兵器未必是好兵器,第二,我不是無名小卒,我現在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大奸賊。」

  吟兒心軟:「你不要自暴自棄好不好。」頓了一頓:「撫今鞭威力很強,削鐵如泥,任何武器,包括惜音劍、飲恨刀都不是對手。」

  越風嘆了口氣:「於我有何用?張夢愚不知從何處得來這撫今鞭,師父知道了之後嚴令斥責他,讓我送還給別人……可是,師父因此也惹了殺身之禍……」他的眼神中,有桀驁不馴,也有很濃郁的哀愁。

  吟兒道:「你為什麼總是板著臉,你為什麼不流淚?」

  越風抬起頭,盯著她。他們對視了良久。

  越風小聲道:「我忘記了應該怎樣流淚。」

  吟兒一愣。

  「你看見了我的眼睛了麼?它們早學會了堅強。」

  「這樣,你的心會很受傷……」吟兒小心著說。

  「我不相信眼淚的。」越風又陷入痛苦回憶中,「我最後一次流淚,是在五歲那年,我父母雙亡的前一天。那天晚上,正好來了一個女人……

  「娘讓我回房去。我在門縫裡往外看,他們說著說著,那女人就掉了眼淚,我都覺得好可憐,何況我爹娘……」

  「那個女人是?」

  「她的眼淚現在還在我腦海裡印現。她第一天晚上打動了我爹娘,第二天就下毒害死了他們……」

  「那個女人就是金人麼?」

  「是……傳說我爹的另一個女人……從此以後,我覺得眼淚這東西,不珍貴。」

  吟兒頓了一頓,說:「因為這個女子,抗金聯盟規定,和金人最多只能做朋友。其實我覺得不能以偏概全。她的眼淚不珍貴,別人的眼淚卻很珍貴的。你要報仇,就不能生活在她的陰影下,就不能壓抑自己,太壓抑會短命的。」

  越風低沉的聲音很有力量:「也許死去對我來說是解脫。」

  吟兒道:「那你臨死前澄清自己,再死也不晚。」

  越風一怔,回頭看她:「你真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別人只會勸我活下來。」

  吟兒一笑:「你也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別人只想活下去。」

  

  遙望腳下奔騰海浪,沖鳴雲際,耳邊充斥著葉聲,細微悅耳,卻似乎,少了些什麼……

  吟兒問:「越風,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越風一愣:「幹什麼?」

  「隨便問問。」

  「沒有。」回答得很乾脆。

  「那那個和你對岸吹歌的人是誰?」吟兒詭秘地笑。

  越風道:「那是我在蒼梧山唯一信任的人,也是唯一對我好的人,叫葉闌珊。」

  「唯一?那麼你師父張海呢?」

  越風苦笑著:「他已經去世了……」

  「去世就不是『人』了嗎?」吟兒啞然失笑。

  「所以很多人怕死。」他的回答向來簡潔。

  「和我講講闌珊的故事吧。」她央求的口氣。

  「沒有故事,只有十幾年循環往復每日如一的生活。只不過,她是山,我是風,風不能沒有山,山不能沒有風。」

  吟兒一笑:「風可以沒有山,山卻不能無風。『士之耽兮,尤可脫也,女之耽兮,未可脫也。』你知道為什麼飲恨刀有一對,惜音劍僅一隻?因為飲恨刀可以獨自生存,惜音劍卻離不開飲恨刀……」

  越風對她說的沒有多大的興趣:「天晚了,咱們走吧。」

  吟兒繼續發窘地站在原地——他簡直空有這軀殼,他有血沒?!他有感情沒?!他有理想沒?!真是個沒魂的怪物!冷血的怪物!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11
第194章 景.傷

    風餐露宿地生活了十多天,越風逐漸開始說話了,雖然每天說一點點,但畢竟有了進步。吟兒是江湖史上最喜歡說話的盟主,和越風交談,總要談一些無邊際的,再借題插入。

  這天站在風口上,忽然見到一些船隻,在海浪中起伏著,越風立刻拖著吟兒一起藏在樹林裡:「他們來了!」

  「誰來了?」

  「要殺我的人。」

  「究竟是誰殺了你師父?」

  「我不知道。」

  吟兒沉吟片刻,覺得問題很棘手——他比勝南冤重!

  越風忽然釋懷地笑:「他們來了也好!」他們?吟兒想過這個他們,代表著正義的那一方,追逐著越風這麼多年的世人,此時此刻,吟兒卻依舊不清楚那包括由她做盟主的整個抗金聯盟。

  吟兒小聲道:「你想過你的前途麼?」

  越風黯然:「我對未來,沒有任何感覺。我沒有想過。」

  吟兒道:「如果讓你選擇,你是想做一個人的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越風說:「我很現實。我要做現在。做別人的過去很痛苦,做別人的未來又很不定。」

  吟兒想起去年問勝南,勝南想做那個人的過去,而自己卻想成為某個人的未來。

  

  躲過危機,在篝火前坐下吃葷。

  吟兒邊吃邊道:「山上野味真鮮。越風,這地方處處花草,處處美味,有吃有喝,好地方!」

  越風道:「別嚥著自己……闌珊說,這兒奇花異果,有如仙境,可以稱之為花果山……」

  吟兒飽食而點頭。

  越風皺眉:「拜託你像個女孩子好不好?」

  吟兒抱歉地笑笑:「你怎麼比我師父還師父?!」

  「你師父呢?他怎麼會收你做徒弟的?」越風略帶諷刺。

  「他死了……」吟兒低下頭去。

  越風看見她似乎要流淚,趕緊道:「你別哭,我討厭別人哭。」

  吟兒哽咽道:「你……你好自私……」

  越風冷道:「那我走就是了……」

  他起身走出老遠去,然後倚石而立,看著不遠處的篝火。

  

  早晨醒來,越風還在酣睡著,這時候的他才比較自然,夢中的他在微笑,嘴角上揚著。就這微笑,千年一遇的漂亮,可是人前卻從來不展現!吟兒感嘆:世之雄偉瑰怪壯麗之觀,只能在夢境中得見……

  越風的包袱半開著,露出微微一角,似乎是個玩具,吟兒從沒見過這麼大年紀的人還玩玩具,而且是越風這種人,於是好奇地摸索出來——原來那竟是一隻用貝殼製作而成的小男娃,長得特可愛,除了胖乎乎之外其他都像越風。吟兒童心大起,越看越是喜歡,撫摸著貝殼上的花紋,愛不釋手。

  沉寂之中,忽然聽到一聲厲喝:「放下!」吟兒心一提,立刻放下貝殼,但驚嚇過度,竟沒放正,貝殼娃娃在她手中滑落下去,吟兒發著愣,眼睜睜地望著那貝殼徑直順路滾出老遠,剎那間已葬身深淵之中,化為烏有。

  吟兒還未緩過神來,越風怒喝一聲奔到懸崖邊上,眼下卻只有繚繞青霧,一時間悲恨交加,抽出撫今鞭來,發狂一樣揮向吟兒!

  

  越風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憤怒成這樣,吟兒又怎會知道?不及躲閃,一記響亮的鞭聲,抽打在她左臂上,劃了一條深深的傷痕。吟兒只聽到自己的慘叫和耳邊呼嘯過的風聲,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從前從未體會過,剎那間眼前就是一黑,但她依然支撐住扶住身旁巨石,左臂的血已沿著傷口往外滲,染紅了她的白衣,吟兒不敢去看傷口,她怕自己暈過去。她咬緊牙關,狠狠地看越風,他怔在原地。要換作旁人,她絕對不會甘心,可是對他,她心軟了。風扯裂了她的傷口,血越來越多,已不是順著衣袖流淌,而是整塊整塊地掉落下來,吟兒臉色慘白,站在自己的血泊裡:「你……你……你敢殺我……」

  她兩耳充鳴,只感覺到喉間的心跳和自己微弱的呼吸。

  她臉上竟全是虛汗,她閉目調息,卻懼怕自己會死。她只得緊緊地擠著自己的左臂,擋著傷口,不敢鬆開手,她怕一鬆手,自己就會死,再也醒不來……

  越風手一鬆,撫今鞭墜在地上,痛苦地掙紮著。

  吟兒大怒,也不管疼痛,凶狠地瞪著他,嘶啞著嗓子向他喊:「你幹什麼!你把撫今鞭拾起來!你怕什麼!不敢承認你殺了我麼!」

  她骨頭一扭,「哎呀」一聲叫出來,骨縫微微感受到一陣風的快意,涼爽順著她傷口送到她心裡去,越風上前來:「你……你不要有事……」

  吟兒猛地抬起頭來,越風從前沒有見過這般倔強的眼神,然而她點點淚光,已經奪眶閃爍著,她驕傲著,諷刺他:「你好好看看,這就是眼淚。只要是人都會有淚,你卻沒有,你真令人同情!」越風一愣,但他不氣憤,他只是開始悲哀,但是關切又多於悲哀:「你……你有事麼……」

  「我不需要你關心!」吟兒用力推開他,但顯然精疲力竭:「你以為你很堅強,其實你是冷血!」她表情越來越痛苦,冷風已經使她抽搐起來。越風怔住了,吟兒盯著他的臉,那張臉像極了勝南的過去和川宇的現在,那張臉是受傷的臉……吟兒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傷害他,悔恨交集,眼前越來越模糊……五光十色的山水境,顛倒黑白的山水境……

  

  吟兒醒來的時候,下意識地去摸傷口,雖已敷上了藥,但血並未止住。奇怪,怎麼會有床給我躺、藥給我上?吟兒撫著已染紅的白巾,想動彈卻不行。睜大了眼,依稀是一間房,還不時左右搖晃著的房……我是不是要死啦?吟兒搖了搖頭,再睜開眼,房子還在搖擺著,一陣暈眩。

  門吱呀一聲響了,吟兒趕緊閉上眼。

  眯著眼睛看那女子,年紀輕輕也就二十多歲,但身材特別高挑,面容不大清楚。那女子檢查了吟兒的傷勢,有些焦慮,往門外叫道:「玉壺,快過來!」不知怎地,她的言語中有著一種可以直追勝南、風行、君前等人的威懾力,淡而有威。玉壺飛奔而來:「怎麼,那女賊有事麼?」

  吟兒道:做女俠沒幾天,怎麼又變成女賊了?想來就暗笑。這幫人是誰?是敵還是友?

  「替她重新換!血還沒止住。」

  換的過程中這女子不停踱步:「這越風也真是愚笨,居然對自己的同黨下手!」

  吟兒打了個寒顫:越風落網了!我成同黨了!

  「十惡不赦的人不都這樣,這女賊肯定向越風勒索什麼,越風不給,就一鞭下去結果了她!」玉壺道。

  吟兒心中不屑:也就損失了一個貝殼娃娃而已……

  那女子道:「這女子對我們有用,用她來揭發越風的罪行。」

  玉壺離開了,這女子停了停,亦關了門出去,吟兒望著屋頂:「原來他們並沒有任何證據!對了,越風落網了沒有?」

  越風在哪裡呢?也許他需要安慰,儘管他沒有眼淚。

  名門後裔,竟然亡命天涯。

  他真的是他們大家公認的沒有血肉、沒有感情、沒有靈魂的人嗎?

  他真的是一個世代抗金的榮耀家族裡,不容許存在的害群之馬嗎?

  房門一關,四圍一片黑暗。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5:58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12
第195章 大敵當前,先綁盟主

    雲煙和勝南、厲風行夫婦同行,所乘之船適中,一路上絕水而行,快捷如風。同行之舟幾乎都是孤帆小楫,與本船相比黯然失色,雲煙心情爽朗,自是得意良久。

  不過,這艘船很快遇到了勁敵——

  這天夜裡,泊船不遠之處的天空閃現出奇異的光亮來,短短一刻,幾乎映亮了整個海面。

  厲風行爬起身來:「蒼梧山的信號燈!」

  金陵趕緊穿衣:「他們找到了越風!」

  雲煙被船搖醒了,添了件外衣到甲板上找勝南,那三人興致高漲,正議論著什麼。

  「找到越風啦!」金陵看見了她。

  「離我們遠麼?」

  「正趕著去。我們應該最近的!」勝南吹著海風。

  「我們找到他是最好不過了。我和那人交涉一下,把越風移交給我們。」厲風行道,「不過,可能很難。」

  「天哥,盡力就行。」金陵一笑,黑暗中,她的笑容那樣柔和。

  

  天亮了。

  眼前這支船像宮廷船舶一樣。雲煙驚羨道:「這是誰家的船?」

  厲風行皺起眉:「張家自己的船,難辦了……」

  玉壺從船艙中出來:「林少俠,厲少俠,厲夫人,你們都來了……」

  厲風行點了點頭:「姑娘發現了越風?」

  玉壺一笑:「說來話長了,大家先上船吧。就差幾位了……」

  本來已經夠受打擊了,這個打擊更大。

  金陵氣憤地轉過頭去:「葉大妹子,你駕船太慢!」

  勝南笑著先同雲煙上去了,葉大妹子難為情地笑笑,人家是烤肉串的,明明就是被大小姐趕鴨子上架過來駛船呀,卻百口莫辯……

  風行笑著拍拍他肩:「你先等著我們,別亂走喔。」

  

  果不其然,船艙裡很多賓客都已至。

  張潮笑呵呵地看著側座上的一個陌生女子:「年兒啊。你真是能幹!師父和各位大俠們忙了半天,你一找就找著了。」

  那女子道:「我只是去套闌珊的話而已。她無意中提到了這座山。」

  慕容荊棘聽她口氣輕描淡寫,覺得她有些清高,略帶敬佩地問:「這位姑娘是?」

  張潮道:「我的徒兒……」

  那女子道:「在下姓孟,名叫流年。」

  在場人均是一愣。

  孟流年續道:「任何大奸大惡之人,都是我孟流年的仇人……」

  慕容荊棘微笑著:「姑娘一定身負絕技了?」

  孟流年一笑:「武功平平,義正行廉。」

  李君前道:「那麼,越風呢?」

  「逃了。」

  這一驚更甚。全場人全大驚失色,議論紛紛。惟有孟流年鎮靜自若:「我剛好經過半山腰,越風在那裡要殺一個女子。我救下那女子,越風溜得快。」

  「他媽的又要殺人!這越風狼性不改啊!」江龍破口大罵。

  孟流年道:「不過那個女子好像越風同黨。那麼偏僻的地方,他不可能去殺一個不認識的人。」

  「有理。」張潮點頭。

  李君前道:「越風有同黨?那這女子一定是金……」他忽然哽在喉間,難以出口。

  勝南關切地看了他一眼,他也得知了瀟湘的事情。

  厲風行道:「那個女子呢?沒死吧?」

  孟流年搖了搖頭道:「沒死,恰好是個大證據!」

  沈絮如心裡不免打鼓:不會是那個妖女吧……

  孟流年道:「玉壺,把那女賊捆來!」

  越野的心提到嗓子眼。

  

  「女賊」一捆上艙來,就不止越野一個人緊張了。

  幾乎所有人的心差點從喉嚨裡跳出來!

  鳳簫吟?!

  荒謬!

  

  吟兒本來準備痛罵一頓,猛一抬頭,看到目瞪口呆的沈依然,張大了嘴的司馬黛藍,臉上儘是驚訝的柳五津……她一時間愣住,轉過頭去看見又驚又喜的李君前,不論場合立刻叫人家綽號:「二大爺,你怎麼也在……」再往左看,她立刻看到了眼淚簌簌流下來的金陵,不由得轉喜為動情:「陵……陵兒,你們也來了?」金陵撲上去抱住她:「鳳姐姐……我好想你!你竟然在這裡……」

  吟兒預感到什麼,驀然回首,在李君前厲風行的身後看見勝南,他臉色蒼白,眼神中儘是關懷:「越風他……他真敢傷你!?」

  雲煙看勝南竟和這「金人」說話,不由得一怔,回過頭去看吟兒,此刻她的眼神裡寫滿了惆悵,雲煙納悶地不解她為何人,只見她面帶凶狠地否定:「事情不是你們想得那麼糟糕……」

  張潮從柳五津口中得知了她身份,有些尷尬:「年兒……她……她不是金人……」

  孟流年一愣:「什麼?」

  吟兒冷笑道:「我堂堂一個抗金盟主,小秦淮首領,金人?你胡說八道什麼?」

  雲煙被她說得每一個字震一次:「抗金盟主?小秦淮首領?哦,就是那個鳳簫吟……」這個女俠,同她想得不一樣……

  沈絮如臉色灰白:「啊?原來她就是鳳簫吟啊……」越野看她尷尬,卻忽然覺得輕鬆,微微一笑,穆子滕的話更叫他要笑:「怎麼?我們見過她嗎?」身為九分天下之一的穆子滕,槍法一等一的好,記性卻是一等一的差,幾乎不記得自己見過她還評價過她劍法更還曾鄙視過她!

  孟流年哼了一聲:「抗金盟主?你出生就是盟主麼?我早聽說新盟主來歷不明了,你能否定你是金人?」

  吟兒氣呼呼地反駁:「那麼你們呢?你們就能肯定越風是大惡賊,他張潮不是大惡賊?」

  「盟主……」張潮臉青一陣紅一陣。

  吟兒瞪著他:「我單憑面相,就看你父子二人不正經!」

  「沒證據,何必血口噴人?」孟流年冷道。

  「你們又有證據麼?可別指望我,我告訴你們,越風他不僅不是奸賊,還是將來武林必定的領袖之一!」吟兒義正言辭,斬釘截鐵,這個時候,風煙老人的話就是她的後盾!

  

  原來,她這麼多天是來到了蒼梧山,她的想法竟和我是一樣的……勝南心道。

  他上前去立刻替她鬆綁,斜路里立時殺出一桿槍來,勝南左手不停止鬆綁行為,右手凌厲地發出去直接握住那槍桿,那襲者是江龍。

  勝南心雖震驚,神色自若:「你幹什麼?她是盟主!」

  江龍火氣十足:「這個盟主來歷不明,我看她就是金人安排的一顆棋子!」

  柳五津皺起眉頭,眾人因為鳳簫吟身份而劃分為兩派使得局面不穩,實在是沒有必要。

  吟兒脾氣不比江龍小:「我每次替別人平反,都要把自己的名譽搭上去,上次誣陷我是蕭玉蓮,這次又誣陷我是金人!你們長了腦袋沒有?何苦自相殘殺!」

  江龍既然認定她不是好人,自然不可能把她放在眼裡,忽略了她存在同時夾帶威脅地面向林阡:「林阡,你要認清是非,不可被這小丫頭矇蔽了!她是金人的棋子,咱們就該放長線釣大魚,你重新把她綁起來!」

  「江前輩!」勝南說得江龍一字一震,「我對是非的認識和你的方法不一樣,至少我不會冥頑不靈、偏信一辭!今天我不替她鬆綁,我就不叫林阡!不是這飲恨刀的主人!你也可以說我是金人啊——一個人的身世重要,還是思想重要?!我希望前輩你可以好好地思考怎麼去認清是非!」

  說罷,勝南肆無忌憚,旁若無人地替吟兒松完綁,眾目睽睽,誰敢阻攔!

  吟兒掙脫了繩縛,感激且幸福地對勝南笑,她知道他一定站在她這邊,可是勝南沒有也對她笑。

  他臉上是少見的嚴肅和冰冷,他怎麼可能笑得出來,他實在不能任憑張潮師徒和江龍胡鬧下去了:「眾位不怕被金人笑話麼?大敵當前,先綁盟主!真是史上空前,你們生怕宋國不滅!」

  逐月山莊眾人面紅耳赤、無言以對,硬生生地接受這句話不敢多言。

  江龍僵立原處,只覺得自己身上忽冷忽熱:奇怪,為什麼心裡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為什麼,眼前這個少年,足以改變自己方才明明堅定的立場,也許,這個人的潛質,可以出將入相吧……不,豈止將相,竟還有君王之威!

  江龍倒吸一口涼氣,這感覺他卻不敢講出來:君王之威,假以時日,必在天驕之上!

  柳五津放心地點點頭:是啊,身世有什麼重要,不管他是不是林楚江的兒子,他都是江湖未來的君王。未來的君王,兼具對付敵人時的霸道王氣和領導江湖的沉著淡定!

  有這樣一個人罩著鳳簫吟,誰還敢動她。

  

  吹著海風,吟兒和勝南在海邊敘舊,勝南喝著酒,吟兒吃著乾糧。

  吟兒沉不下心,拾起一塊碎石往水裡扔,勝南隨意拾了一塊,比她扔得更遠。吟兒嘆了口氣:「我不想和這些人同流合污!」勝南小聲道:「要做一個聯盟的盟主,你得學會容忍當中各種各樣的聲音啊……」「容忍不了,我忍不下去了!」吟兒氣躁。

  勝南搖搖頭苦笑:「所以說,現在的你還總領不了抗金。對了,你還想抗金麼?我猜你已想通了。」

  吟兒一笑:「我想請教請教你,為什麼一直沒有動搖,一直那麼執著呢?」

  勝南忽然嘆了口氣:「沒有動搖,是因為之前動搖過無數次……」

  吟兒一怔,勝南輕聲說:「動搖過後我明白了,只要我堅定,我身邊的人也堅定,就會把這份堅定一直傳遞開去、流傳下去。你明白嗎吟兒?」

  吟兒明白,他說的,就是她曾經見過的、蒼梧山的傲骨清風:「當然明白。如果我總領不了抗金,那我就做小首領,絕對服從林大俠。」

  勝南被她捧得喜滋滋地笑:「對了,那個越風……你怎麼認識的?」「我到孔望山去偷文物,遇見了他……他與你很像……宋人為什麼這樣?!他們一方面缺少人才,一方面卻埋沒人才!」

  勝南一震:「你的洞察力真厲害!事實上,我和雲姑娘也這麼覺得——越風他是個人才……」「哪個雲姑娘,就是那個陪你一起來蒼梧山的雲姑娘?」

  看她笑帶詭異,勝南亦微微笑:「嗯,你洞察力越來越強了啊……」

  「藍姑娘也在海州,你可知道嗎?也許楊宋賢會把她帶進來……」吟兒小聲問。

  勝南舉酒來飲,愛,真的很累。他忽然有點傷感,再也不能笑著面對:「她們兩個,都是對我林阡非常重要的女子,只要她們都同意,將來她們兩個,我一起娶了。」

  吟兒聽他說的認真,輕輕嘆了口氣:究竟要怎麼樣,才會是對你林阡「非常重要」的女子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4:12
第196章 且聽風吟

    敘完舊,吟兒站起身來逕自往山上去。勝南趕緊也起來追她:「你幹什麼?」吟兒在黑暗叢林深處轉過臉來:「你別跟來,我去找越風,我要跟他道歉。」

  勝南心一緊:「不行,你不能去!萬一他再跟你打起來,你身上還有重傷。」

  「他到敢殺了我!」吟兒一笑,「你放心,我去他身邊,不是沒有目的的,我要把他給拉過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你真的別跟來,跟來會亂了我的計畫……」她越走越快,勝南知道上次越風可能真的只是一時衝動,單憑越風,不會對吟兒性命造成什麼危害,可是不知怎地,總是有點擔心她的安危。

  他終於沒有發現,原來她每次出現的時候,都會令自己安心。

  正如她每次走的時候,都令自己擔心一樣……

  

  吟兒在密林裡探尋了許久,終聽到熟悉的《鳳求凰》,透過樹枝往越風看,他半坐著銜葉,姿勢很優美,整個人也顯得俊秀,吟兒不由得自言自語:「不知是不是曲高和寡呢?撫今鞭總是曲高和寡的……」越風繼續動情地吹,自己沉浸其中享受。

  吟兒走到他的視線裡去,越風吹的聲音越來越輕,直到停下。他臉上流露出明顯的驚訝,他始終未曾料到,這女子還會再度回來、站在他這邊!

  吟兒低著頭,道了句「對不起」,碰巧這時候他也說了一句「對不起」,剎時連吟兒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兩人一陣尷尬。越風續道:「你沒有對不起我……」

  「我……我不該隨便玩你的貝殼……」

  越風搖搖頭:「是它命裡注定要被你弄壞。」吟兒聽他口氣近乎絕望,忍不住流淚:「我真是個災星……」

  越風難得地真笑起來:「災星?災星不是我嗎?」站起身來,「你的傷好些沒?」

  「沒……沒什麼大礙。不過你下次要小心些,這撫今鞭削鐵如泥,更何況人,幸好我不常用左手,要換了獨孤的話,他一手好劍術就廢掉了……」吟兒若無其事,其實隱隱作痛。

  「你討厭我嗎?」越風抬起頭問,「我是不是很惹人討厭?」

  吟兒一愣,笑起來:「老實說,一開始覺得你絕情絕義,是個沒有魂的怪物,仔細想想,其實也不是很討厭……」

  「沒有魂的怪物……」越風聽罷,若有所思。

  吟兒突然左臂一陣劇痛,越風覺察出她臉上的痛苦:「你很疼?」

  「是啊……有一點……」她強忍著。

  「你下山去吧,他們和你是自己人。」

  「他們?他們當我自己人?敢把我當敵人綁起來,這是對待盟主的態度嗎?!」吟兒忍著疼忿忿說,鼻子都揪緊了,模樣很奇怪。

  越風看天快亮了,將火撲滅站起身:「你說,我可憐,是不是?」

  吟兒啊了一聲:「不是啊,我說過你可憐嗎?我說的話,那也是『可愛』的意思,可憐有可愛的意思……」她顯然在狡辯,越風小聲說:「當時,你說你『同情』我。」

  吟兒一愣,傻在原地。

  越風說:「仔細想一想,我的確很可憐……」

  吟兒小聲勸:「你是說眼淚啊?其實老天爺分給每個人一樣多的眼淚,你不為自己流淚,自有旁人幫你流……」

  越風嗯了一聲:「我爹娘和師父在九泉之下為我流淚,闌珊為我流淚,哥哥也為我流淚…原來壞人死的時候,也有人幫忙流淚……」吟兒一怔:「越風,只要你自己相信自己,好過一千個別人相信你,我不希望我站錯了位置,我不希望我這麼相信的人他自暴自棄。你不是壞人。」

  越風一笑:「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你話那麼多了,因為你很關心別人……」

  「你卻總是不苟言笑,假如我是你,冤屈早已洗清了……」

  「哦?你到試試看?」越風還是冷笑。

  一陣風肆虐,吟兒倒吸一口涼氣,左臂已然僵硬:「你打算去哪裡?」越風轉過身來:「我也不知道。」吟兒凍得直哆嗦,越風看她傷口再裂,衣上全然血跡,怕她有事,脫了外衣給她披上,擋住她傷口:「你下山去吧,山上風大,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吟兒淚水盈眶:「不行,你一個人,會被他們誣陷死的,他們會背著我,找一切方法殺了你!」她眼淚要落,忽然看見越風臉色一變,趕緊拭淚:「我真沒用……我幹嘛要哭呢……說好了不准哭的……」

  越風嘆了口氣,臉色卻是出乎意料地溫和:「我帶你去一個風比較小的地方。」

  吟兒跟著他走:「對了越風,你以後不要吹曲了,他們就在附近,也許會順著這聲音找到我們……」越風一愣,吟兒試探著問:「是不是闌珊讓你吹?」

  「小的時候,她不聽曲子,睡不著覺。」

  

  黑夜、白天飛快地交替著。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也是傍晚,視線裡的蒼梧山,依舊在血色夕陽下。

  吟兒想起和越風初見的情景,微微笑:「你改變了一點……」「是嗎?」吟兒點點頭:「以前你很少笑,很少真心地笑。」

  「沒有什麼可笑的事情。」

  吟兒一愕,這不就是拐著彎子說她可笑,嘆氣說:「你壓抑情緒,不與人溝通,性格上就會連累今生,還會禍害下輩子。」「啊?」越風啞然失笑,不解為什麼還禍害下輩子……匪夷所思。

  「我聽師父說,你在生命最後一刻表現出的性格會是你下輩子的性格,我們江湖人士特別要注意,每一刻都可能是臨死,為了不禍害下輩子,我天天都大笑或者大哭,絕對不會壓抑自己。」

  越風一笑:「領教到了,如果這是真的,那你生生世世的性格都是這樣了,不會變……」

  

  臨睡的時候,越風儘量照顧得吟兒暖和,可是吟兒說話的時候,還是聽得見顫音。

  他睡在她不遠的地方:「鳳簫吟,這名字是你真名嗎?」

  吟兒有點虛弱,強打精神回答:「不是,我和七個師兄都是詞牌名做號的。但是這號不是我自己取的,是師父取的,也不知師父為什麼獨獨鍾愛『鳳簫吟』這個詞牌名呢……」虛弱的時候,話還越講越多……

  「那麼你真名叫什麼?」

  「別人都叫我小三,或者老三,這年頭,不叫貓兒狗兒就不錯了……」

  越風笑了笑:「你身上有一種很好聞的香味……」「真的?」「是啊,是一種花的香味……」他輕聲說,「真羨慕你,英雄少年們都是你的朋友……」

  「你也是個英雄啊,這樣吧,你從我這個英雄少女開始,一個個地去結識,林阡就是這樣的,磨難出少年英雄。」

  「磨難……從我五歲那年剛到逐月山莊的時候就有了……」

  吟兒一怔,終於可以,聽見身邊這男人的心事——

  「我被師父帶進師門的那一刻起,圍繞著我的就只有冷漠和白眼,白天習武,或許還有師父的庇護和讚譽,可是一到晚上,沒有誰會給我包容……他們哪裡是我的師兄師弟?在我要睡的時候搶去我的床單被縟揉皺了扔在地上,只顧自己喧嘩嬉笑,鬧完了鬧夠了,就有個叫李辯之的過來嘲笑我,你這個剋死父母的災星,憑什麼和我們住在一起!我被他的氣勢嚇怕了,趕緊躲進角落裡,耳邊就只有他們的笑聲:膽小鬼,孬種,天生犯賤……我抱住頭……等他們全睡著了,我不敢哭,我就蹲著咬舌頭,可是我真的很想哭,因為爹娘都死了,因為哥哥不在身邊,因為受人ling辱……」

  吟兒眼睛頓時濕潤:「第一天?」

  「是……冷血是最好的方法,不是嗎?我的生活,就從父母雙亡的那天轉折,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記憶好模糊,之前的事情,好像都不記得了……就在海外,殘缺地把這一生過下去……那時候,我獨來獨往,沒有任何人願意認識我,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習慣了把我當異類,現在長大了,我比他們高大,也是師父生前最欣賞的徒弟,他們不再敢像從前那樣招惹我,但是改不了的呼之則來揮之則去,還要過河拆橋,什麼姿態都做過……我才不需要解釋什麼,也不需要改變什麼……他們當我是異類,我當他們是垃圾!」

  「很好,他們那種人,不當垃圾當什麼!」吟兒哭著說,「越風,你放心,你會苦盡甘來!」

  越風冷笑:「苦盡甘來?我的命不就是這樣,剋死父母的災星,誰接近我誰倒霉?」

  「不,不是,越風,命不分貴賤。」

  越風一愣,聆聽著雪落的聲音,又彷彿看見過去嘗盡的冷漠。

  「越風,用力地哭,不要給自己背包袱……」

  雪,立刻覆蓋著山脊、山腰,落得均勻,偶爾一蹭,像人的眼淚。

  越風卻真的,並未學會如何去流眼淚……

  眼淚,那個改變他一生的禍根,讓他的生命,從幸福甜蜜和無限光明,淪落成苦難。

  沒有淚水,自然也要封鎖笑容,遺失美夢……

  吟兒默默地流淚,她一直不吝嗇自己的淚水,終於明白了世上真的有人對淚水憎恨。

  

  那一刻,她告訴自己,不管怎麼樣,都一定要拚死保護住越風,為了撫今鞭將來的一切,她就算和整個抗金聯盟作對也要保護他,何況,勝南一定也同時保護著他和她。

  可是也正是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其實有點力不從心了,傷口,忽而麻木,忽而痛楚,忽而酸澀,她突然沒有力氣再睜開眼睛,想要閉上……

  

  猝然震天巨響,越風吟兒皆是一驚,偱聲而去,遠處黑壓壓的一大片樹林被風摧殘著,頽倒的聲音連樹根而發。遠處的天空閃閃發亮,吟兒在那電光火石之間有一種空虛的鑽心感,耳邊排山倒海一樣的風聲,勢如破竹地穿透她的心臟,風如潮水直灌過她的心,從縫隙中掠過刺痛,剎那間她好像看見了自己的前世——她看見一個酷似自己的女子在地上掙扎,身後留下一串血痕,口中呼喚著深愛的人……血,鮮紅色,那女子身上全部都是……

  她被那慘景嚇傻了,突地慘叫一聲,越風一震,見她忽然站起又摔倒在地,趕忙一把扶住她,她怎麼了,難道是傷口崩裂,還是撞邪?越風一陣心焦,只聽她喃喃道:「好疼……好疼……我要死了……饒了我……」

  越風觸到她左臂上儘是血跡,粘稠得燙心,心下大急,續聽她呻吟道:「我不想死……真的不想……」又一陣狂風掃過,吟兒身上冰冷,她一直在哆嗦,哽嚥著,她真的很怕死,非常非常怕死,她有好多事情還沒有做,她不能就這麼死了……稍稍清醒些,她咬緊牙關:「越風……怎麼會這樣……怎麼辦……」傷口早已不聽意志的控制,血脈像在倒流痛徹心扉,越風不假思索抱住她埋在懷裡替她擋著這突如其來的大風,隨刻幫她止血。

  

  天終於濛濛亮,風也不知何時小了下去。

  吟兒的臉上全是汗水和淚水,血雖然止住,臂上還是疼痛欲裂。越風也是滿頭大汗,見吟兒臉色慘白,他關切地問:「你還疼嗎?」

  「不……不像昨天夜裡那樣疼了,怎麼會有那麼大的風啊……」

  越風一臉痛心:「我真是個禍根,只會給人帶來災難。」吟兒卻一笑:「我也是啊,別人碰見我就要受傷流血的,可是你好像比我厲害,可以克著我……」

  越風卻不是開玩笑,他猛地舉起撫今鞭,對著他自己的左臂要打,吟兒大驚,立刻握住他手制止他:「你幹什麼?你不要對自己這麼殘忍!我不希望撫今鞭上沾一個英雄的血。」越風痛苦地搖搖頭:「我不是一個當英雄的料。」吟兒隨即也搖頭:「不,你的人生,剛剛才開始。況且你要是也受傷了,誰來幫我止血,誰幫著照顧我這個重傷的人呢?呵呵,其實我是自私啊……」

  越風一怔,回頭看見她微笑的面龐,他忽然一陣衝動,她的笑他真是喜歡看,他也真喜歡有她陪在身邊。

  可是,曾經有人也獨獨喜歡吟兒的笑,想要吟兒陪在身邊,卻已經失去了吟兒的笑,和吟兒的陪。吟兒每次想到那個人的時候,都惘然。

  風吹過,吟兒陡然打了個寒噤,越風猛地將她攬在懷裡,把她抱得緊緊的:「謝謝你,讓我明白,這世上還有人如此關心我,還有人值得我如此關心!」

  吟兒吃驚地推也推不開:「唉你瘋了嗎?你要謝謝我,也不要抱著我啊……我傷口裂了!我傷口裂了……」

  蒼梧山的清晨,空中散發出木芙蓉的香味。

  這世界,終於不再是越風寄居的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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