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沉浮,明暗
(1)臨安,勸君莫殺繫鈴人
雲翳下,樹影斑駁,瓦縫上,晃過一條淺淡的影子,那影子迅速地踏瓦而過,再滾到走廊上去,但他沒滾好,一直摔到花壇裡去,乒乒乓乓摔了好幾個花盆,生怕不吸引人,爬起來的時候,侍衛們「捉刺客」的大呼小叫聲已經充斥在整個韓府裡了。
不過這幫侍衛們十個有九個瞎子,簇擁到花壇裡來捉刺客,刺客已經一瘸一拐地跑了。
這三腳貓一瘸一拐地溜,看見燈光就推門進屋,滾進屋子的一剎那,看見的全是字畫書卷、筆墨紙硯,以為到了哪個書房了,暗叫僥倖,忽地一把涼劍架在了脖子上——
朱子墨聞到淡淡體香,知是個女子,用餘光一掃,就大叫一聲,他真不該「掃」她!
藍玉澤一腳就把他趕到門簾後,朱子墨叫聲剛落,一隊侍衛衝進房內:「藍姑娘沒事吧?」
藍玉澤假裝讀書:「沒事。出了什麼事嗎?」
一身白衣,那美麗任何貴婦怎樣化妝也無法匹敵,朱子墨心裡好感激上蒼,旁人大嘆「天便教人,霎時相見何妨」的時候,他已經見過她兩面,他心中陡然一陣平靜:我若是為她死了,賺到她一滴眼淚也死而無憾啊……
忽聽玉澤道:「出來!」
門外侍衛的聲音已然消退,朱子墨詫異地指著自己的鼻尖:「姑娘,在叫我?」
玉澤一笑:「你出來吧,用不著害怕,我保著你,你很安全。」
朱子墨一怔,這句話,怎麼成了她對他說?
「閣下怎麼會到韓府來?似乎還不止一次?」
藍玉澤已經見過自己丑相兩次了,子墨不禁難為情地一笑:「在下是楊宋賢楊少俠的好友,也,也是林阡林少俠的。」
玉澤似乎一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欣賞你的膽識,你叫什麼名字?」
子墨早已被她美色俘虜,突然不敢再看她,慌亂地把自己的姓、名、字和師門都報了出去,玉澤聽畢,總算明白了他來這裡的真因:「原來你來這裡是為了私仇?可惜,朱熹老師的思想我不敢苟同。」
「為什麼?」換作旁人,子墨一定會與他理論好一陣子,直到面紅耳赤為止。
「他的『仁』和我所認為的『仁』有些背道而馳了。你是他的學生,應該聽說過一個叫嚴蕊的官妓,朱熹當時為了彈劾別人告發她與一個官員有私情,嚴刑拷打幾乎將她冤死。」
子墨冷冷道:「風塵女子的下場不一向如此?」
玉澤道:「可是這樣的『仁』卻很少有人信服,嘴上一套做出來又一套,實在難以服眾。」
「那也不能就這麼全盤否定他的學問。」朱子墨忿忿不平。
「黨禁之例哪個朝代沒有呢?只怕任何時候,一旦有有心之人,都會成為政權鬥爭的工具,你殺了韓侂胄又有什麼用,黨禁到現今是最激烈的時候,殺了他也許會更亂,也許殺了他就找不到解除黨禁的人了……」玉澤略帶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子墨愕然:「藍姑娘講的,倒是和旁人說的都不一樣。他能掀起黨禁,未必將來不會解除黨禁。」
(2)建康,自到蒼天有眼時
轉運使面前,蘇遠山耷拉著腦袋,像不鬥就敗的公雞。
轉運使大人哼了一聲:「若不徹查你蘇府,還真看不出來嘛!」
蘇遠山卑微地站著。
飢民鬧事之後,蘇府難免遭殃,經過轉運使徹查,一夜之間,蘇府所有不該見人的全部浮出水面——若是沒有鬧事其實所有官吏也心知肚明不揭出來,誰也料不到,小秦淮會把事情宣揚得無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彈劾你蘇遠山真是不行了,這頂烏紗帽,你不要也罷!」
蘇遠山癱倒在地:「大人,小的,小的……會有牢獄之災嗎……」
轉運使冷笑:「牢獄之災?你命都難保!據說公主在你家裡,我立即接她去我府中去!」
轉運使見到瀟湘,咦了一聲:「湘公主果真還在建康?湘公主在建康還好吧?湘公主沒事吧?」畢恭畢敬,像蘇遠山剛剛對他一樣。
短短一夜,蘇府一家鋃鐺入獄,秦府、賀府表面巋然不動,實際也慌作一團。
在白翼從前曾小住的地道里避雨,添柴火,抱火爐,還是那麼冷,白路臉色不是很好看,宗毅察言觀色,不免有些關心:「這段時間臉又蠟黃蠟黃了,怎麼回事?」
白路搖頭小聲道:「沒什麼,只是最近,經常夢見爹,這麼多日子,都沒有找到凶手……都成了一塊心病……」
地道里進來一個男子,披帶著蓑衣,白路輕問:「外面雨還大麼?」
君前的聲音傳來:「很大,一直不停。奇怪了,每次和瀟湘出去,都要下大雨,瀟湘都戲說了,她自己是雨神,走到哪兒把雨帶去哪兒。」
白路微微一笑:「據說那位瀟湘姑娘還是一個王爺的女兒?」
君前稍稍蹙眉:「原來你也知道。蘇家的事情不出,我也不知道,不過沒什麼,我既然敢愛,就不怕到時候的阻礙。」
「蘇家怎樣了?」
君前面帶滿意地冷笑:「我們的目的,不就是把蘇家給拽下來,能多拽一個是一個?這次真是天賜良機,轉運使帶來的糧食,在地方上經手之後,少了一大批……理應是被這群貪官污吏私吞,哼,轉運使徹查得正好,一切盡在我們掌握之中。」
「可是秦向朝呢?為什麼沒有牽連?」白路輕聲問。
「蘇遠山只是平常官員,秦向朝可是個通判,話說我們宋國的轉運使,他們的任務明明是舉劾官吏,品秩卻比通判知州低,這麼一來,難免不引起紊亂,所以秦向朝如果不犯大錯,是不可能和蘇遠山一個下場的。」
「真是可惜。絆不倒他秦向朝,只斷了蘇遠山一個人的財路!」白路低聲說。
宗毅突然嘆道:「可惜這群官吏如蜘蛛,關係網斷了自己還會補。」
李君前微微一怔,輕聲笑:「官吏如蜘蛛,也如蚊子,他們吸飽了血,自己也會脹死。」
說罷觸了觸白路的額頭,不禁憂愁滿面:「不好,額頭怎麼滾燙?對了,師父以前在地道里準備過路兒的藥,我去找找看……」
宗毅一怔,也隨之去找那藥罐,許是太過著急,君前翻藥罐的時候,反手把旁邊的一瓶藥給打翻了,藥丸滾得到處都是,還有幾粒跑到了難以觸及的角落之中。
白路一急站起:「不好,那是珍稀藥,爹好不容易才配製好的。」
怕勾起她愁緒,君前趕緊去撿藥丸,他把臂伸到角落下面去摸索,卻忽地摸到硬梆梆的一件東西,那物事已經很皺巴,而且有些腐爛了,君前不由得「啊」了一聲,宗毅白路齊道:「怎麼了?」
君前手裡高舉著的是一本淺藍色的書,白路忽然慘叫一聲:「這是爹的,這是爹的!」她發了瘋地撲向這本書,君前將她一推:「別過來!這書有毒!」
白路這才發現君前只握著書本一角的,他幹事情一貫謹慎之至,可是白路卻不顧一切要去觸碰,宗毅緊緊抱住她:「路兒,冷靜些!冷靜!」
君前將書攤在桌上:「只有封頁無毒。」
白路靜下心來看那書頁,果真日子久了,看出中間顯出淡紫色,是毒藥風化的痕跡。
白路聲音都激動到顫抖:「我就說不對勁!爹的放翁詩沒有在他遺物裡出現,他是中毒,他是中了書上的毒,老天有眼,凶手沒有找得到這本書銷毀它!」
君前亦咬牙切齒:「對,是誰下的毒,那段日子,跟隨著師父走南闖北寸步不離的,能有幾個?!爹最信任、因此毫無防備的朋友能有幾個?!範圍,是越來越小了……」
白路一怔,頓時明白了事態的嚴重,這意味著,小秦淮裡的所有元老功臣,都有可能是勾結金人的內賊!君前轉過頭來,輕聲說:「路兒,凶手由我來找,只要你答應我,在真相大白之前,不要把這件事情宣揚出去!」
白路收起淚水,忍痛點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