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67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8
第123章 多了愛

  清早,建康城的初雪已經融化,空氣很新鮮。

  這個月很不同尋常,為了勝南擔驚受怕,為了川宇痛苦糾纏,為了瀚抒悲喜交加,所以,一點都不快樂。

  鳳簫吟滿腹心事地在路上徘徊,直到路上的人越來越多。忽然在人群裡見到賀思遠,收拾了心情前去拍她肩,有些不可思議:「你怎麼也走路啊?官家小姐,不是到哪兒都該乘著轎子嗎?」

  賀思遠一笑:「人生在世許多年,老坐著不浪費腿腳麼?」

  吟兒一愣,賀思遠繼續閒遊:「今天我是隨便看看,就不陪你吃了。」

  兩人悠閒地逛到一家酒樓前面,賀思遠還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進去嘗嘗?新開的一家。」

  吟兒早就等著這一句,奸猾一笑隨她進去:「不說不知道,我早已經餓了……」

  在樓上某個位置坐定不久,賀鳳二人便開始吃香喝辣,時而添飯,時而加菜,聊天談心,真是知音。原本把各自的煩惱都扔到了九霄雲外,卻突然聽得下面一陣騷動,依稀是有人在吵架。

  一大清早,眾多茶客的興致都一掃而光,賀思遠只瞥了一眼樓下,就皺起了眉頭:「我們家的地痞流氓。」

  吟兒一愣:「誰啊?」

  賀思遠道:「姓秦,名日豐。你應該見過他,今天惹惹這家,明天撞撞那家,一天到晚給我們生事。」

  吟兒哦了一聲笑起來:「秦日豐?顯然認得,遇到事情就搬出他爹他哥哥來,秦家的兩個兄弟,還真是天壤之別。」

  賀思遠突然想起什麼:「川宇哥昨夜病得很嚴重,你可知道?」

  吟兒臉色劇變,神情黯然,她明白,川宇病得很嚴重,一定是跟她刺的那一劍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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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下熟悉的大喊聲:「聽見沒,這鳥是我的!」

  「什麼你的?我先看到的!」另一個紈褲子弟。

  「先看見有什麼用?我告訴你,你先看見也沒有用,從我秦日豐的嘴裡講出來的全是理!整個建康都是我的!」

  「哎喲你叫秦日豐吧!昨天像條狗,今天又成老虎啦!我告訴你,建康才不是你的,建康是我鄔起盛的!」

  「鄔家?你們鄔家排在我秦家之後不知多少位了,還要佔據建康城?下輩子吧,把鳥籠給我放下了!」

  賀思遠投箸往樓下看:「咱們注意著事態,別出差錯。」吟兒還沉浸在悲傷裡,沒應聲,眼淚自顧自地往下掉。

  鄔起盛隨即與秦日豐扭作了一團,桌子翻了,椅子歪了,鍋碗瓢盆全飛了,樓下人忙成了粥。

  掌櫃小二呼天搶地,一時間勸架者觀看者堵住了出口,叫聲喊聲不絕於耳。

  可惜,這隻鳥誰也沒有得到。

  秦日豐鄔起盛二人全身心地投入到這鬥毆中去,秦日豐仗著自己體型壯碩些狠狠將鄔起盛壓在身子底下,鄔起盛才不甘示弱,借巧力一推,秦日豐往後一摔,恰好壓在鳥籠上,起身的時候,發現鳥兒已經死了。

  秦日豐大怒:「你壓死了我的鳥!」

  鄔起盛嘲道:「只怪你太重了!先怪你娘去吧!」

  秦日豐惱羞成怒,趁他大笑之際,拔劍當胸刺去,賀思遠大驚,隨手揀起一隻空盤從樓上甩下去,硬是把他武器撞飛了。

  眾人眼光齊聚樓上,賀思遠沒有站起身,只瞪了秦日豐一眼:「不像話!」

  秦日豐一見是她,顯然有些尷尬,又不好對著她發怒,轉頭去直瞪鄔起盛:「小子,你給我記著!」

  說罷,秦家眾匪轉移了陣地。

  賀思遠看著秦日豐遠走時候的怒氣衝衝,有點納悶:他一向討厭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喜歡養鳥了……

  鄔起盛轉頭看了一眼賀思遠,微笑行禮道:「多謝賀小姐救命之恩。」

  賀思遠出於禮貌地還以一笑,鄔起盛呆呆看著,片刻回過神來,向身邊的僕人低語了幾句,那僕人連連點頭,鄔起盛滿面的笑容,安靜坐下,繼續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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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思遠飯畢散步,不知是否有緣,走到那家熟悉的藥店前,總要和阿財巧遇。

  阿財略微帶著點尷尬,只朝吟兒思遠點點頭:「我來幫少爺配些藥材……」說罷就要離開,賀思遠見他捧著藥材要進馬車,上前去一把將他拉下來:「為什麼你要畏縮?下來!」

  阿財更加臉紅:「思遠小姐……」

  思遠笑道:「怎樣?川宇哥的病情還嚴重嗎?」

  阿財搖搖頭:「已經不像昨晚那樣危險了,昨夜真是害怕得緊,夫人眼睛都哭腫了!」

  思遠回看吟兒似乎還有很多話要問,拉住他的手:「這樣,你先讓車伕送藥回去,你跟我們去個說話的地方,我請你吃午飯好不好?」

  吟兒一怔,撐得說不出話來,說實話,從小到大沒見過如賀思遠這般主動的女孩子。

  阿財縮回手去:「思遠小姐,我……我得走了……」

  回頭就走,賀思遠大怒,習慣性地跺腳生氣,她這一跺可真要緊,地上碰巧有只帶著鐵釘的舊木樁,被她這麼使勁一跺,鐵釘再鈍都牢牢扎進她右腳丫子裡去了,賀思遠慘叫一聲,摔坐在地,淚水早已不能自已,吟兒哪裡料到她會突然受傷,急忙去扶她,賀思遠臉色慘白,閉著眼睛只流淚,一聲不吭,阿財放下藥材回過頭看她:「思遠小姐,你有沒有事?」

  賀思遠哪還說得出一句話,一邊呻吟一邊指著右腳,吟兒幫她褪去靴子,右腳上已經一片殷紅。阿財沒有像吟兒和思遠這般慌神,轉身即進了藥鋪再買了一瓶藥膏,二話不說幫她敷藥治傷,吟兒發現自己多餘,識趣地站在一邊偷笑。

  賀思遠雖然額上儘是冷汗,卻滿足地盯著阿財看,看著看著,就幸福地笑起來,阿財臉上也是由於緊張和擔心才有的汗水吧,這個情景,多像多年以前他救她的時候……

  周圍開始有人駐足觀看,思遠回過神來,依稀聽到藥店老闆議論的聲音,好像在說阿財配不上她云云,賀思遠怕阿財膽怯,純粹報復地回過頭去盯著那藥店老闆:「我看,一定是藥店老闆在門外故意放了釘子,讓我踩了再賣藥賺錢!」吟兒先一愕,隨即噗哧一笑。

  藥店老闆哪裡聽不出她這話的惡毒,看旁邊圍觀的人不少,名譽全被賀思遠毀了,又氣又急,又不敢得罪賀思遠,指天發誓:「假如我這麼缺德我他媽生兒子沒屁眼!」

  吟兒克制不住,大笑不止,思遠抬起頭來,向她擠擠眼,吟兒一愣,思遠輕聲道:「阿財,你送我回家。」吟兒這才明白她又在開始追求,會過意來,不免有一絲敬佩,悄悄對她豎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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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府門前。

  阿財扶著賀思遠下了馬車:「思遠小姐,你要小心一些。」

  賀思遠輕輕嘆息:「在你心裡面,我只是思遠小姐嗎?」

  阿財道:「不是……」

  賀思遠一喜。

  「是賀小姐。」

  賀思遠大怒,忘了腳傷,又跺了一腳。

  再然後賀府門口就只聽見賀思遠的慘叫聲:「阿財你這個懦夫,你給我滾蛋!我不要再見到你!」

  看著賀思遠一瘸一拐地往賀府裡走,阿財心裡好不是滋味,可是,思遠小姐,我的壓力真的好大,我自認為,沒有任何一處值得你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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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秦府的時候,玉紫煙正守在川宇的床邊,似乎她從昨夜就一直陪在他身旁,連姿勢也沒有變過。川宇眼睛微閉,應該還在睡著,阿財見他臉上依舊沒有血色,擔心地問:「夫人,少爺他?」

  玉紫煙噓了一聲,示意他別吵醒川宇。

  阿財心裡這麼想:從小到大,少爺只要受一點點傷,夫人都這樣關懷照料,這麼好的母親,真是稱職。

  可是誰想過,當她另一個兒子受傷流血的時候,她卻無能為力……這個時候,她眼裡心裡,只能完全地被川宇佔有,十八年來,其實都沒有改變過一絲一毫。

  阿財退出房去,看見站在窗外,一臉慈祥的秦向朝,趕緊行禮:「老爺!」

  秦向朝透過窗戶,可以清楚地看見川宇和紫煙,聽見他聲音,轉過頭來和藹地一笑:「阿財,天氣轉冷了,正好府中也不缺人手,你要不要帶些銀兩和被縟回去,順便看看你母親?」

  阿財喜出望外:「謝謝老爺!謝謝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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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一路飛奔回家,問及鄰居,只說母親下地勞動還沒有回來。阿財放下棉被,出門去作了一個深呼吸,忽然想起賀思遠,心下一陣慚愧:阿財啊阿財,你並不懦弱,為何面對思遠小姐的時候,卻那樣膽怯……

  他一身疲憊,轉過身來看見牆上掛著的一張老舊的弓,其上早已落了一層灰。

  一瞬,他像被什麼吸引住了,著魔一樣上前去觸碰,想要將那弓取下,忽然聽得背後一聲厲喝:「阿財!」

  阿財一驚,弓從牆上重重落下來。

  母親一臉慍怒地放下手中的活,拾起弓來怒罵:「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碰這些東西!你爹也習了一身的武功,不照樣降金?!」

  可是,阿財卻帶著憧憬之意,一直盯著那把弓……

  也許母親不知道,某些追求,越阻礙越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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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同一天的中午,君前要遵守一個最初的約定。

  走到了蘇府的門前,看見豪華的琉璃瓦下,風光卻刺眼的蘇府兩字,李君前捏緊了拳頭,昨天秦日豐和燕兒的瓜葛,他花了時間調查,這樣的草菅人命,和蘇家不會沒有關係……

  蘇杭倚在門口像在等人,君前心裡一陣痛心:她爹是計量官,她叔叔專門審理糊塗命案,和通判留守上下其手,她自己就甘願和秦日豐沆瀣一氣,唉,趙姑娘怎會也在這淤泥之中?!

  蘇杭見到他,微驚,咳了一聲:「誰准你進蘇府了?」

  只聽紫鶯的聲音:「蘇小姐,他就是咱們小姐說的那位貴客。」

  蘇杭一怔:「李君前,你們怎麼會認得?不對啊,紫鶯,你們家小姐怎麼會……」

  紫鶯將君前將裡面拉,儘管那個時候,君前的拳頭還緊捏著。紫鶯很興奮,才不管蘇杭說些什麼:「反正也不關蘇小姐的事啦!」

  蘇杭望著紫鶯和君前遠去,喃喃道:「誰說不關我的事了。」痴痴望著,不由得心事飄搖,隱隱還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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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前直被紫鶯指引到蘇家的花園之中,這天天氣難得的暖和,秋高氣爽,君前的拳頭早已鬆開,目光一直搜索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紫鶯朝池邊一指:「哪,在這兒餵魚呢!」

  瀟湘此時仍舊是一身白衣,純如落雪。雪中一絲凝固的白,可以緩解所有煩憂。

  她靜靜地坐著,隔一會兒便撒了些食物下去給金魚們吃,嘴角漸漸泛起了笑容。

  君前不忍打擾她,只站在一旁觀望,也許,如果這一刻她屬於他的話……

  她凝視著池水,不經心地一回眸,正巧瞥見君前:「啊,你來了!」她站起身來,招招手:「過來!」

  君前不敵這一句溫柔。

  瀟湘遞食物到他手上:「懲罰你遲到,幫我喂小魚。」

  君前握鞭的手顯得笨拙,撒了一大把,金魚們全游來搶食,生機勃勃。

  瀟湘的笑容,很柔和。

  她小聲道:「你怎麼遲了這麼久?」

  君前道:「在路上遇到一個殘疾姑娘,我把她帶了回去。」

  「殘疾姑娘?」

  「對,她被人打折了腿。」

  「她家人拋棄了她?」

  「不,她家人全部在一場大火中喪生。」

  「那,官府怎麼不安置她?」

  「因為,她家人是被官府中人害死的,四條人命,就被糊掉了……」

  瀟湘蹙眉:「又是那個秦日豐?」

  君前道:「還有蘇大人,也就是蘇杭的叔叔蘇遠山。」

  瀟湘一怔:「蘇遠山?蘇遠山不像是壞人啊,他沒有子嗣,把蘇杭姐姐當作了自己女兒一般疼愛。」

  君前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也許是個好父親,卻不是個好官,不是個好人。」

  瀟湘拿過他手裡的魚糧,繼續餵魚:「人真是奇怪,擁有了許多卻總想擁有更多,結果一切都成空了,大家安安穩穩過日子不好嗎?為什麼秦日豐總要出去挑釁,結下仇恨很好麼?」

  君前端詳著她的臉,瀟湘很安靜:「我就喜歡這樣的日子,每天和小動物們在一起,或者遊山玩水,真不希望金宋交戰。」

  當時,雖然這感情才剛剛開始或者還沒有開始,君前卻多想告訴她,多想給她一個承諾:等以後,小秦淮上了位,等以後,我們的國家變好了,我跟你一起,過這種安寧的日子,因為,那也是我的心願……

  正自交談著,卻聽得紫鶯大叫一聲,君前瀟湘趕緊偱聲而去。紫鶯指著草地上的那隻龐然大物還在尖叫,瀟湘沖上去抱住那動物:「紫鶯別怕,那只是一隻受傷的鷹,它是飛不動了。」

  她撫摸著那老鷹的羽毛,君前發現那鷹似乎還在抽搐:「這老鷹怎麼了?」

  瀟湘察看了許久:「它的翅膀好像折傷了,紫鶯,藥箱在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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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瀟湘替那老鷹重重包紮了,君前站在一邊,插不上手:「瀟湘姑娘,沒想到你對小動物也這麼愛心。」瀟湘笑了笑,將鷹交給紫鶯:「這些小動物和人一樣,也有傷心,也有疼痛,也需要愛啊。」

  君前微微笑:以後,如果可以,一定要這樣,和她安安靜靜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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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個沒有勝南在身邊的夜晚。

  十天來,傷病、噩耗、劫獄,直到最後,還是一場空。勝南仍舊沒有任何消息,擔心重新侵襲而來,而且,還連累了川宇……他們兄弟兩個真是巧合,同時在生死關頭徘徊,同時令吟兒擔心。

  沈延看了一眼燈下不停流淚的吟兒,突然明白了什麼,嘆了口氣,走過去,快速地在臉上堆砌出笑容:「吟兒,明天晚上有趕廟會,你和小師兄出去玩好不好?」

  吟兒抬起頭,淚水不斷:「小師兄,我丟了林阡,也害了林陌,我好難受,我真的好愧疚……你說川宇會不會有事,勝南又在哪兒啊?」

  沈延有些痛惜地看著她:小師妹,一個巴掌給洪瀚抒,原來是因為林阡兩兄弟,那麼她說的那個從小到大一直都愛著的人,不就是勝南川宇當中的一個,甚至是兩個人?

  可是,江湖現在的情形,實在是刻不容緩,林阡林陌都不在,那麼江淮會很亂很亂!想著想著,他突然多麼希望自己能幫著小師妹控制這局面:林阡啊林阡,如果你還有點良心,你就給我活著!你就給我快點回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8
第124章 幽凌山莊

    啪的一聲,很遙遠,很模糊,像從天外傳來,但是只一響,就覺驚心。這聲音真是熟悉,像淡淡的香氣,從遠處飄來,漸漸地散開、消失,想再嗅,它若有若無地再飄入鼻中,不,不,是耳中。這聲音還未斷,又是啪的一聲,像冰碎在玉上,其實是第二滴水珠,砸亂了第一滴造成的音律,環繞在心間,很強地震撼著,撕破了先前的靜謐。兩滴水珠迅速地循環在耳畔,聽得見它們的晶瑩。

  勝南耳朵一動,那聲音瞬即消失。

  卻在沒有防備的時候,又是啪的一聲,比剛才還要響亮,似乎是水挾冰逆流,艱難而倔強。打落在地,水花四濺,清脆而餘音不絕。但第四滴卻許久沒有落下,勝南想睜開眼睛,卻沒有力氣。

  第四滴終於掉落的時候,第五滴猛然間超前而落,瞬息交替,時而並行。停歇時如同凝結成了冰瀑懸在峭壁,聲音搖搖欲墜,像半空中的一縷青煙,被風托住吹送過來,左右不定,又如雲霧飄渺,剎那無影。

  每一滴滴落都如銀瓶乍破般驚撼,但匯成之後流淌似泉水悠悠,從而無聲去了,聲音時快時慢,一波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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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勝南醒來的時候,已經聽不見水的聲音,往四面看,伸手不見五指。

  這環境好熟悉,對,他曾經和玉澤落進藍府的地窖之下,也一樣寒冷,玉澤喜歡的就是這麼的黑暗,可是,再度回想的時候,恍如隔世,玉澤,那好像,已經很久很久了,有些事情,怎麼好像有點陌生,要花好久才想起來……

  勝南摸身上的火摺子,想解決困境,卻驚詫地發現,火摺子也結了冰,猛地他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情,船、雲煙、殷柔、指南針、風浪,對啊,他現在在哪裡?

  忽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哥,他們倆睡了一天,怎麼還不醒?」

  然後是個少年的回答:「他們被浪衝進來,一點傷都沒受已經萬幸了!不過我們家的房子這麼多,卻一間比一間破,還漏水缺火的,怕他們冷,唉,那個女的長得真不賴,眼睛特別有氣質!」少女似乎有些生氣:「哥!你真無聊!」

  勝南一驚,隨即欣喜不已:原來是我被救了,天啊,這是床嗎?對了,誰也被救了,是雲姑娘還是殷姑娘?另一個去了哪裡?還有,這戶人家是?這兒是什麼地方?今天是哪一天?

  兄妹倆似乎剛剛走到門口,立刻將門推開,一束火光真正照亮了這間「屋子」,勝南才發覺,他睡的還真不是床……

  那少女照了照他的臉:「少俠,你醒啦?太好了!」她身後伸出一隻腦袋來:「對不住啊少俠,我家沒多餘的床,只能睡地上,你冷嗎?」

  勝南還沒說話,那少女帶著責備的語氣對她哥哥:「當然冷,所以被哥你凍醒了!」

  勝南一笑,止不住咳嗽。那少年佯怒:「少俠,你還笑我,我可是冒著生命危險救了你們兩個的!」

  「是,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呵呵,我叫莫非!」他哈哈大笑著,撓著後腦勺,「你的眼神裡,透出一種願望無法達成的悲傷……」

  勝南一愕,那少女推了莫非一把:「哥,你以為自己看相啊!」轉頭來柔聲道:「你先接著睡吧,等明日天亮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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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勝南這一夜可不好過,一直在胡思亂想,眼前不斷浮現著他們的笑容,他們——去年秋天在短刀谷初遇陸怡時她的笑語盈盈,冬天在大理邂逅玉澤時她的巧笑倩兮,今年春天在廣南拜師時候林楚江的親切微笑,夏天在泉州看煙火時身邊朋友們的歡歌笑語,和秋天,在建康弟弟臉上他無法讀懂的笑意……

  喉間突然像乾柴驟燃,時不時有劇痛來襲,額頭很燙,耳根也火熱,他們的笑,逐漸地交錯在一起……世事難料——陸怡被她的師兄玷污糟蹋家破人亡,玉澤在失蹤之後一直不在身邊次次錯過,父親為了救自己突遭暗算含恨離世,那麼我的兄弟、朋友和僅餘的幾個親人呢?真的很希望,你們還像初次見面時一樣,沒有煩惱,沒有負擔,過著同往常一樣的生活……

  不對啊,我不應該這麼說,這麼說,像遺言一樣……苦苦笑著、支撐著,卻覺得自己彷彿飄然升天,周身的熱量卻都沒有能夠融化火摺上的冰。他不認輸,和從前一樣:林阡,你還沒有報仇雪恨,你將來,還要去短刀谷……

  一夜,腦海中反覆著這樣的告誡,直到,光線越來越密集地射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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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之後。

  勝南顯然已經退了燒,復原得這麼快,他自己也很驚訝。但環顧四方,看得出這是個農家小院,佈局還很簡陋,但十分舒雅,透過窗戶,可以見到窗外銀裝素裹的大地,隱隱約約能眺望遠處群山環繞,白色與綠色爭奪著山的主色調,但顯然以白色取勝。

  日上三竿的時候,勝南才見到莫非兄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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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非一臉抱歉地笑:「對不住,少俠餓了啊!來來來,吃個煮雞蛋,今天半天都在外面賣蛋,忙得顧不上少俠了。」遞上一盤蛋給勝南,勝南當即傻了眼:「這……這麼多蛋……」

  莫非笑呵呵地:「沒辦法,賣蛋的啦!」

  勝南硬著頭皮接過恩人賜予的雞蛋,試著吃了一個,味道還很特別,邊吃邊接受莫非的詢問:「你叫什麼?」

  勝南一愣,好好地打量著面前這個叫莫非的少年,他年紀與自己相若,皮膚很黑,可是卻很健康和開朗,整體感覺英俊瀟灑,相貌上當屬自己之上。

  勝南要顧著自己安危,就不能隨便地說出姓名:「我叫林聽。」

  莫非念叨著:「林聽?這個名字跟你不大配。不過沒什麼,我跟莫非這個名字也不配!」

  勝南突然憶起什麼:「莫大哥是否也救了在下同行的一個姑娘?她可好嗎?」

  莫非一怔:「和你一起的那位姑娘,她的情況和你差不多,我妹妹已經去看她了。估計還沒有醒。」

  正巧那少女進來:「哥,那姑娘早就醒了,她的精神好得很,一早便在曬太陽。」

  勝南一笑:估計是雲煙比較像。總覺得殷柔心裡很陰暗,是以立刻就排除了她。

  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少女,如花似玉,嬌俏可人,一身農裝絲毫不見鄉土氣,反而令人眼前一亮。

  莫非將少女拉過來介紹:「她叫莫如,我妹妹,如兒,這是林聽林少俠。」

  門後面跳出一個熟悉的身影:「林大俠,你還好麼?有沒有受傷?」勝南偱聲看去,那不是雲煙是誰?笑著答謝了她。那莫非卻似不懷好意地盯著雲煙的眼睛研究了半晌:「雲姑娘的眼睛給人一種神秘感!」雲煙跟勝南一樣的表情,都愕然。

  莫如無奈地苦笑:「見笑了兩位,我哥哥一貫喜歡研究別人的眼神。」

  「這個興趣還真是特殊。」雲煙一笑:「對了,請問兩位,這裡是什麼地方?」

  說話間,一陣冷風輕輕從腦後飄過,在自己的發絲遊走,忽然間有一種強勁的力量繫於其上,生出痛意,似乎想阻止雲煙詢問這個問題,卻終究遲了一步。

  莫非壓低了聲音:「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這裡,是幽凌山莊。」

  「幽凌山莊?什麼地方?」雲煙顯然非常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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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勝南卻猛然醒悟,原來是這裡……

  江湖傳說中的三大險境,除了虎山寨和雲橫山莊之外,還有這座名叫幽凌山莊的地方,傳聞中座落在長江之側,但具體在哪裡,誰也不知道。

  幽凌山莊,不知道是哪一年、誰建的,也不知道誰進去過,誰可以出來,這麼多年,傳言很少,一則實在沒有人清楚,二則清楚的人也不知從何說起,說出來也怕別人不信。

  難道,竟然有緣被自己撞見?聯繫到指南針的失控、那片莫名其妙的白光、那陣突如其來的巨浪,他心裡隱隱發毛。

  莫如面帶憂傷地說:「你們也許不諳江湖事,或者說剛剛涉江湖,所以不知幽凌山莊很正常,你們住在這裡可千萬不要出門,防止遇到莊主那些人。總而言之,這個地方很古怪,也很詭異。我們兄妹兩個也不是這裡的人,但見過的怪事比你們多,你們聽我們的話,就不會出事。」

  雲煙憶起船上殷柔敬畏的口氣,和莫如的如出一轍,猜出她們其實都很害怕這個地方,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因為那陣冷風實在太陰森了。

  一個地方,世界上一切的規律都不適用,就算之中的人和事物與外面無異,也總覺得缺少些什麼……原來,人脫了規矩或者說傳統的束縛,反而會覺得陌生和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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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煙輕聲尋找安慰:「兩位也是外來人就好了!能不能告訴我們,如何出去?」

  「出去?」莫非臉上全然一種詫異,「你們還想出去?進來這裡還想出去?!要是能出去,我們兄妹也就不會在這裡長達五年之久!」

  雲煙驚道:「你說什麼?……你說,我們走不了了?」

  「走不了。」莫非斬釘截鐵,「除非你把這裡毀了,可是你毀了這裡,自己只怕也一樣毀了。」

  雲煙臉上,是震驚和極度的失望,而勝南的心裡,唯獨留下的,是空虛——現在是什麼日子?建康離這裡多遠?又在哪個方向?東南西北,上下左右?都是無稽之談!空間上,淮南沒有一張地圖哪怕一個角落描述到幽凌山莊。他也不敢問時間,生怕得到的答覆是——現在是南北朝、唐代,或者是歷史上根本沒有存在過的某一段年月……

  一身的武功,又能怎樣?他明白,要從幽凌山莊出去,必須把這個地方深深地瞭解了,可是,就連來此五年的莫氏兄妹,表面看來都什麼都不知道,也更加不可能幫助他們出去,但如果不採取行動,像莫非說的那樣連門都不出,他就真的出不去了。他,林阡,不是那種因為出門會遇上凶險就不出門的人。

  視線裡,是漸起漸散的白色霧靄,他知道,在幽凌山莊,晝夜交替會很快,他也知道,雖然他剛剛到來就想出去,終究,還要面對經歷許多的煎熬,接下來的,應該是一條孤立無援的路,也許,路上一個對手都沒有,卻注定要摸索很久,很久……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8
第125章 險旅.怪遇

    再一夜,氣候依舊酷寒,隱隱約約聽得到野外各種鳥叫獸鳴,勝南睡不著,往窗外天空看,喜歡黑夜的玉澤,此時此刻你看見的,是白天還是晚上?

  突然,黑暗中傳遞來一線天光,耀眼精彩,使得黑暗更加黑暗,光立即逝去,留下無限的思緒,夜,不知何時起竟然開始靜了。

  終於到了次日的中午,太陽和昨天一樣,在雲翳裡緩慢地移動著。

  莫非和昨天同樣的時間推開門,和昨天同樣幅度地抱歉地笑,說了同樣的話:「對不住,少俠餓了啊!來來來,吃個煮雞蛋,今天半天都在外面賣蛋,忙得顧不上少俠了。」

  勝南一愣,他遞來的一盤蛋,是巧合嗎?數目都和昨天一模一樣……

  他下一句飛快地出現:「沒辦法,賣蛋的啦!」

  勝南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無奈實在是餓了,囫圇吃了一隻,邊吃莫非輕輕問了一句:「你叫什麼?」

  勝南一怔:難道他知道我在騙他?但仍正色道:「我叫林聽。」

  莫非蹙眉:「林聽?這個名字跟你不大配。不過沒什麼,我跟莫非這個名字也不配!」

  勝南吃得幾乎噎住,他只記得當時他的腦袋轟的一聲差點炸開來:為什麼莫非說的話,和昨天一個字都沒有變過?!

  緊接著莫非便扯到了雲煙:「和你一起的那位姑娘,她的情況和你差不多,我妹妹已經去看她了,估計還沒有醒。」

  勝南知道,這句話話音剛落,莫如就會走進屋子,說出以下的話:「哥,那姑娘早就醒了,她的精神好得很,一早便在曬太陽。」再接著,莫非介紹莫如,最後,雲煙也會出現,關切地問自己身上有沒有受傷!

  他驚呆原處,眼睜睜看著莫如意料之中的出場,總覺得事情有些詭異,不,不對,有漏洞,雲煙姑娘不是這裡的人,雲煙姑娘所見,應該跟我是一樣的……

  一看見雲煙現身,勝南立即將她拉到身邊,略帶緊張地看著她,雲煙的手被他捉得牢牢的,不由得一怔:「怎麼了?」

  很好,爭取到了一個同盟,可是又怎樣,這個同盟也和自己一樣,要面對一個事實,莫氏兄妹在過著重複的日子!

  雲煙驚愕地聽莫如兄妹介紹自己的姓名,詫異地迎向莫非的眼,只聽他自顧自地欣賞著:「雲姑娘的眼睛給人一種神秘感!」

  「見笑了兩位,我哥哥一貫喜歡研究別人的眼神。」莫如的笑容,如果不是因為昨天見過一次,勝南和雲煙都會覺得很親切。

  「我是不是在做夢?」等莫氏兄妹離開了,雲煙克制住內心的恐懼,努力試著分析這一切。

  勝南輕輕問:「做夢?如果是做夢,我們怎麼會做一樣的夢?可如果不是夢,他們怎麼重複著過日子?而如果真是夢,昨天是夢呢還是今天是夢?」

  雲煙驚叫一聲:「你在胡說什麼?不,不可能,我們一定會出去,一定會!」

  勝南蹙眉坐在桌邊,仔細回味著方才莫氏兄妹的言語和眼神,他在江湖行走了這麼多年,多少不可思議的最終都被破解,而且答案都很淺顯,但是,這次不同,這次是一個異世界裡,自己身邊是兩個行為怪異的救命恩人,和相交尚淺的不懂武功的女子。

  忽然之間,他看見雲煙身後的牆上有一個深青色的大洞,他走過去往裡看,什麼都看不見,灰濛蒙的一大片,雲煙奇道:「林大俠,你在看什麼?」無疑,她的眼睛裡,沒有這洞穴……

  勝南不動聲色,不讓她發現自己的擔憂,可是心裡明白得緊——即使同舟共濟,他們眼睛裡看的東西,都會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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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世間最恐怖的事情是什麼?是今天、明天、後天,千篇一律,一成不變,是從出生那天、懂事之後一直在無所事事中等待死亡,是離開了真實世界,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國度……做什麼事情,都可能會犯大錯!

  幸好,當年勝南和雲煙,都用勇敢把險旅改變成了怪遇,那麼第一步,就是從莫氏的小苑裡,走出去。

  過了連續三天這樣的生活,勝南雲煙終於決定,不管莫氏兄妹所說的幽凌山莊有多麼詭異,都要出去闖一闖。

  岔道口,莫氏兄妹順著下坡越走越遠,而路的另一邊,通向一座青藍色山丘,那山丘平緩地連綿向地勢較高的遠處,卻看不見這趨勢的末尾。而雲煙手上的指南針,突然之間開始不停地轉,時而停止時而又復活。

  順著山路走,一直沒有見到人。風乍起,吹送落葉在路中間波動,動靜生景,抬頭看,近處的雲移極其迅速,連天空都要比遠處低得多。

  忽然,雲煙駐足,在一塊巨石前咦了一聲,勝南見她停下腳步,轉身相問:「怎麼了?」

  雲煙臉色蒼白:「這塊石頭上,怎麼有我的名字?」

  勝南一怔,本來只是帶著微小的詫異去看這巨石的,還準備幫雲煙解答,可是當他走近看見的時候,卻比雲煙還要震驚,這巨石上,原本有六個字,卻字字擊在他心上——念昔聞因雲煙。

  他知道該如何斷這一句,可是,他不知這六個字為何會同時寫在一起:「念昔、聞因、雲煙……奇怪,這三個人,我都認識……」

  肩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勝南一驚,看見一個農民打扮的人:「你也會斷這句子啊?它講的可不是三個人,而是關於人生的一種感慨。」

  「請教閣下,這一句講的是什麼感慨?」雲煙疑道。

  那農夫笑道:「念昔,聞因,雲煙。每個人,到最後懷念往事的時候,都會明白,人生的根源,本來就如雲煙般虛幻……」

  勝南先是覺得巧合,被他這樣一解說,忽然覺得未嘗不可,微微一愣,要是這石上有「玉澤」兩個字該多好,其實,人生也可以有玉一般的光澤和美麗。

  「對了兄台,姑娘,你們千萬別再往後山走啦!很危險。」

  「為什麼?」雲煙奇道。

  「什麼為什麼,你們不知道啊,那邊是『江天之界』,裡面儘是吸血的怪物!」農夫答道。

  勝南點了點頭,覺得這農夫還不算古怪,信了他所說,不想再帶著雲煙一起去闖那『江天之界』,因此繼續問他其他的事情:「敢問幽凌山莊方圓多大?」

  「我們這兒,方圓?」農夫怔在原處,「什麼叫方圓?」

  「沒……沒什麼……那麼,請問你們這裡靠近哪座城市?」勝南開始冒汗,覺得還是有些詭異。

  「城市?哦,那就多了,幽凌山莊靠著京口,建康,荊州,岳陽,漢口,武昌……」

  他先前報京口建康時,勝南心還一喜,越報下去,勝南越覺得不對勁——這人簡直就是信口開河亂講一氣了,建康和荊州差了多少里路了?!

  那農夫不知是否胡謅,說完了之後還挺滿意自己的答案,無邪地笑笑:「兄台,姑娘,再會啊,我先走啦!」

  他飛速地跑掉,像一陣煙。

  勝南看天色很不好,帶著雲煙一起往回路走,在不確定的情況下,不能讓雲煙和自己一起、趟江天之界這趟渾水,卻再度往那邊看了看,那邊像起了很重的濃煙,每天這個時候,白色霧靄似乎都是從那裡散開的,一層一層,往外繚繞,一層揭開另一層的面目,那麼,能不能從那裡揭開一個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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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這熙熙攘攘的建康城上,每一日都有新鮮的事情,特別是秦日豐秦二少,不愁生活不豐富多彩,不過不知是否時運不濟,先在賭場轉了兩個時辰,一敗塗地,然後到秦淮河上,想要請陳淪姑娘唱首小曲,陳淪理都沒有理他。

  秦日豐鬱悶地在路上大搖大擺地走,想找事情鬧,嘴裡還不停地嘟囔著:「好一個陳淪,你對我就這麼冷漠這麼刺!對我哥哥就一副情意綿綿的樣子!」

  逛了一圈,能作姦犯科的地方好像都可能遇見李君前,秦日豐沒有堅強後盾,不敢抱著僥倖心理,可是這麼一來實在無聊透頂,最好的方法,只有到戲院裡面,尋求尋求慰藉。

  「秦二少!今天有南戲,你可看嗎?」

  「哪一出?有美女嗎?」

  「嗯,應該有吧,最近很紅的,是《張協狀元》。」

  日過午時,秦日豐兩眼發直,流連忘返,不是為了戲,而是為了戲裡面那個嬌滴滴的張氏,秦日豐色迷迷地盯著她,邊笑邊道:「那個小娘子叫什麼?打聽打聽!」

  小的下去溜躂了一下回來通報:「二少爺,她姓馬,叫黛藍。」

  秦日豐哈哈大笑:「姓得好,名字也好,模樣兒也一流!」凝神看這馬黛藍,她好像還時不時地和秦日豐眉來眼去幾下子,眼睛直眨得秦日豐心馳神往。

  這時候有個僕人急匆匆地過來,和秦日豐耳語了幾句,秦日豐的眼才從馬黛藍身上移開,嚴肅地命令:「你可記得了,只要是三少爺喜歡的鳥的品種,不管多高的價錢都要和他們買了,他們不肯賣那就來告訴我,大不了我去搶。」

  戲已落幕,秦日豐忙不迭地派人去請馬黛藍到自己的包廂中來,笑著在椅上等候:「待會兒,你們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是,二少爺。」

  秦日豐哈哈大笑:「真是順利,又是一個妞,李君前再厲害,也管不到這裡來。」

  馬黛藍一進屋子,小的們全都退了下去。

  馬黛藍聽見屋門沉重地關上,冷道:「為什麼關門?」

  秦日豐一見她白皙的臉蛋,苗條的身段,早已經垂涎三尺,忍不住立即將她摟在懷裡,但事情好像沒有那麼順利,馬黛藍一把將他推開:「你規矩著點!」

  秦日豐彎著眼睛笑:「馬姑娘別慌張,在下叫秦日豐,是秦家的二少爺,你知道吧?」

  馬黛藍一怔:「你可認識秦川宇嗎?」

  秦日豐臉色一變:「你也知道他?就是因為他,原本繞著我轉的娘們全都繞著他轉去了,原本不搭理我的冷美人也成天為了他以淚洗面,我就搞不懂他有什麼好!」

  「我也沒覺得他有什麼好!」馬黛藍冷笑著說,這到有些出乎秦日豐的意料。

  他趕緊給馬黛藍斟了一杯酒:「姑娘為何要這般說?」

  馬黛藍毫不考慮,一飲而盡:「因為我覺得,世上的男人,都沒有慕容山莊的楊葉那般有男人味。」

  秦日豐哦了一聲:「難怪姑娘這般的陌生,原來是從平江府來的?」

  馬黛藍搖頭:「不,我祖籍大理。」

  「大理,好地方啊!是大理的哪裡?」

  「點蒼山的雲橫山莊。」

  秦日豐先一愣,隨即大笑,他雖在江湖之外,畢竟因為秦川宇的關係知道一些江湖名事。

  「你笑什麼?」

  「你糊弄我!?」秦日豐笑得前俯後仰,「點蒼山下來唱戲?」

  「我在溫州學的南戲,唱的並不好。」

  「蠻好,蠻好!」

  「那足見你外行!」馬黛藍站起身來,「我可以走了吧?我還有事。」突然間就頭暈目眩:「你……你在酒裡下毒?」

  秦日豐大笑,將她一把抱起:「在裡面加了軟骨散啊,馬姑娘別怕,乖乖地服從我,誰讓我第一眼就對你魂不守舍呢?」

  馬黛藍大怒掙扎:「你放下我,我真從點蒼山來!」

  秦日豐繼續笑,將她按在床上,馬黛藍厲聲喝:「我是林念昔的徒弟,淮南十五個幫會的總首領!你敢動我?!林念昔和雲藍都不會放過你!她們都會一劍斃了你!」

  秦日豐不理會:「你這麼細皮嫩肉的,哥哥我還真怕弄痛了你,哈哈……」正欲施暴,門開了。

  有人煞風景,秦日豐當然要大怒:「叫你們別開門!」

  一回頭,脖子上就冰涼一片。

  門外手下也盡數倒下,身後是個戴著斗篷的黑衣女子。

  秦日豐當場嚇得差點尿褲子:「女……女俠……饒命!」

  女子冷冷道:「她都說了,我會一劍斃了你,你都不怕?」

  秦日豐如遭雷劈:「你,你,你,林?不,雲?」沒說完,就暈厥過去,臨暈前都沒想到,怎麼在一個小戲院裡,都會遇到李君前恐嚇他時列舉出的江湖人士,而且還是雲藍師徒……

  馬黛藍無法動彈:「師祖,師祖!救我!」

  雲藍從秦日豐的腰間解下藥瓶,立刻給馬黛藍服下。

  片刻功夫,馬黛藍就可以活動筋骨了:「師祖也來了淮南?」

  雲藍冷冷道:「你怎麼又不姓司馬改姓馬了!」

  馬黛藍氣道:「還不是因為慕容荊棘揚言要將天下複姓一網打盡,就差一個司馬的,我不可能讓我淮南十五幫被她慕容山莊侵吞了!」

  雲藍再嚴肅,都哭笑不得:「就因為她一句話,你就改姓?你真是胡鬧!立即把姓給我改回來!」

  司馬黛藍哦一聲低下頭去:「師祖,淮南爭霸就要開始,你放心好了,慕容山莊算什麼,小秦淮更不堪一擊!」

  雲藍抬頭看了她一眼:「自從去年起,你的淮南十五大幫就一直在浙西活動,對於小秦淮,不能掉以輕心,而且,不要一味追求勝利,而應該保證這次比武的安全。淮南沒有徐轅,所以你要提防著些。還有,對慕容荊棘,要傲一些,但對小秦淮,必須謙虛恭敬些,切記不可在比武之前四處挑釁!」

  司馬黛藍應聲,連連點頭。

  雲藍苦笑:「你們師徒三個,總叫人難以相信你們會抗金,念昔冒冒失失,你莽莽撞撞,而思雪就迷迷糊糊,唉,也罷,師祖先走了。」

  司馬黛藍聽雲藍說自己莽撞,心想總比說念昔冒失好些,不覺那是批評,反到覺得是誇讚,美滋滋地笑起來,碰巧秦日豐悠悠醒轉,正想爬起來,猛地又被司馬黛藍一腳踹暈了過去。

  司馬黛藍摩拳擦掌了許久,得意洋洋地往窗外眺望:師祖,你放心,我會保證淮南爭霸的安全!會起到和天驕一樣的作用!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8
第126章 最難忘

    遠避建康城數日,過著一種簡單的生活,天天夜夜都是和宗毅在一起的輕鬆愉快,白路知道這份感覺很清楚,但是,她不是那種樂不思蜀的人——爭霸淮南終於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她要和賀敢等人一併回去為幫中大小事務做準備。而借走了賀敢,賞心寨絲毫不令人擔憂——這應當是小秦淮軍紀最嚴明的一支隊伍了。

  離開之前,宗毅白路二人偷了時間再度去小樹林裡燒烤,先還像往日那樣說笑著,突然間宗毅從身後摸出一隻盒子來:「路兒,這是宗毅哥哥給你準備的禮物,宗家的傳家寶啊。」

  路兒一愣:「可是,不是燒烤秘笈才是你宗家的傳家寶嗎?」

  宗毅笑著掩飾:「都是都是……這裡面是塊寶玉,你要接受啊,不然我就要失望了。」白路微微一笑,當然要接受這個禮物。

  和宗毅一起,時間總是很快,一不留神幾乎把正事給遺忘,宗白兩人慌亂地飛奔到寨門口,還是遲到一步。見賀敢等人已經等候多時,白路抱歉地吐吐舌頭,當即上了馬車,還來不及道別就與幾位正副香主一同馬不停蹄往城中去了。

  宗毅望著數匹駿馬絕塵而去,心裡的感受不知怎麼形容,愉悅立刻轉化成了憂傷,忽然間覺得手裡很沉,低頭一看,不由得大聲驚叫,他送給白路的禮物還在手上攥著呢,剛才一路過來的時候,一直是他幫她拿著的,結果送別的時候,居然又把該送她的禮物給忘送了!

  白路轉過頭,靜靜傾聽風聲蕭蕭,遠遠觀望山色隱隱……突然憶起方才離別太倉促,竟沒有和他說什麼話,不由得有些難受:不知何時,才會與他重新相見呢?手往四處摸索,猛然也發現,他把禮物帶回去了。

  白路先一愕,再一笑,這種事情,只有可能發生在宗毅哥哥身上,她以前以為,自己喜歡的崇拜的就是武者,和父親、君前哥一樣,在爭鬥中能夠輕鬆周旋、應對自如,可是這個秋天,當兩個世界融合的時候,難免要動搖,難免要作比較……

  忽然聽得身邊賀敢的聲音:「咦,後面有一匹馬追了上來,那,那不是宗毅嗎?」

  白路一驚,從馬車裡站起,也不管頭是否磕碰到了,直往後看:「真的,真的是宗毅哥哥!停車!停車!」

  宗毅疾馳而來,看前面馬車停下,大喜過望,一個不小心,直接從馬上摔落,白路大驚,立即下了馬車去看,只見宗毅跌得狼狽,卻立刻起身,來不及撣灰塵就把手裡盒子遞向自己的方向:「路兒,這是你的禮物!」

  白路一剎那間,淚水盈眶,明明是很小的一件事,卻沒有辦法抑制落淚——她,忽然就肯定了,不再懷疑了,對她白路來說,這就是愛。愛是孤獨的慰藉,寂寞的寄託,情在咫尺的時候,愛很簡單。

  賀敢通情,見宗毅這傻瓜回頭要走,一笑,下車阻攔:「宗毅,你還回去作甚?要不要與我們一起去建康城看一看?」

  白路把寶盒貼在胸口,低頭臉紅地笑,這一生,情初萌時最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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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月盈。

  川宇看樹影墜落在自己的腳下,不知怎地,就要想起那句悲涼:月盈則虧。嘆了口氣,為何我會變成如此悲觀……或許,是因為病了一日,那麼接近死亡,又或許,是因為某些事情正在慢慢地想通?他,其實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崇力見他獨自在院中看月,自然不瞭解他在想什麼,過來央求他:「少爺,聽說外面有趕廟會,好多燈籠好多煙火啊!咱們出去玩好不好?」

  川宇想要拒絕:「你很想去嗎?那就讓阿財陪你去。」

  崇力噘起嘴:「阿財哥哥在為情所困呢,少爺你不會也在為情所困吧!」

  川宇一笑:「你這小調皮,好了,陪便陪,正巧我也有幾日不出門了。」

  川宇竭力使自己開心些,而崇力是真的非常興奮,一直拉著川宇在街上奔走,廟會很熱鬧,比往日不知多多少倍的糖葫蘆、字畫、捏小泥人、扎花燈,害得崇力應接不暇。舞龍鬧獅、敲鑼打鼓聚集廟前,真的很令人擔心他們要撞在一起。

  川宇在人群裡走,思緒卻在熱鬧之外,邊走邊將那夫子廟講述給崇力聽:「這夫子廟是一百六十多年前建成的,祭祀孔子用。」

  崇力喔了一聲:「孔聖人啊!我也知道!」

  川宇一笑:「你看,這邊是孔廟,這兒是學宮,那邊是貢院,設施還沒有完全。」

  「貢院,就是科舉考試的地方吧?少爺什麼時候去考科舉?」

  川宇一怔,微笑著搖頭:「我不感興趣,自古及今,真正有才都未必適合科舉。崇力,像你們的父母,是多麼指望你們能走這條路出人頭地啊,可是弊端太多,最後當官的能有幾個有當官的能力?所以,才會有人想要取而代之,推翻前朝,但是要推翻統治,光有武功謀略沒有用,需要倚靠的,歸根結底還是這些人的支持……」

  崇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忽然「唉」了一聲:「鳳姐姐!」

  川宇剎時一怔,轉頭望去,不遠處,吟兒正拉著沈延在玩耍,他們師兄妹手裡都握著煙火。一瞬間,川宇心裡哪裡還有什麼陰霾,哪裡還有什麼恨意,他看見她笑得那麼自然,那麼燦爛,心裡關上的門不知不覺就又被打開了,他真是喜歡看見她的笑啊,而她的憤怒、倔強和衝動,他也喜歡。

  川宇隔著人群欣賞她的笑容,遇見她之後再愛上她,原本是不需要理由的。

  突然之間,川宇身後一人大呼:「讓開,讓開!我趕急!」川宇趕緊相讓,一人風風火火地推著他板車往對面奔,嘴裡吆喝著。

  川宇剛剛定神,發現對面那兩人非但沒有讓開,吟兒還倒退著溜到路中間來了,顯然根本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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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沈延和吟兒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尤其是吟兒,情急之下慌不擇路,迎著那板車行進的方向亂跑,想縮回腳去,無奈旁邊還被人擠著!

  就在此時,斜路里一個熟悉的身影上前來猛地朝她一撲將她一攬擁她轉開,飛快地躲閃過這次的劫難,整個過程不過交睫間。

  吟兒被他攬在懷裡,吃驚地發現他是誰,手腳發軟,面上通紅,她實在不知道是跟他說謝謝好還是對不起好,也實在不知自己失態是因為意料之外還是欣喜或是感動:「秦……秦……秦……」

  救命恩人臉上的表情卻很不好看,吟兒原本還被他抱著呢,他卻忽然倚靠在吟兒身上了……川宇實在是無法解釋,好好的一次英雄救美,為何遇見吟兒,就會變成紅顏禍水,喉傷還沒好呢,腳就扭傷了……

  吟兒立即明白了自己把禍害轉移給了恩人,更不知該如何去補償,只得氣勢洶洶地轉過頭去罵車主:「你趕什麼趕!殺豬嗎!」

  車主點點頭。

  吟兒大怒:「你點頭幹什麼!」

  車主指著車上,上面的確是頭豬:「小的的確是要去殺豬啊!對不住啊!對不住!」

  崇力慌慌張張地趕上來:「少爺,少爺!」替川宇褪下靴子,已經腫了一大片,吟兒心急如焚,當場痛哭:「對……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這麼粗心,誰靠近我誰就受傷,就流血……」

  川宇淺笑著去拭她眼淚:「誰靠近你誰就受傷,可是我最喜歡的事情,偏偏就是受傷。」

  吟兒一個頭變成兩個大,呆立著一動不動。

  川宇由崇力扶起來,對車主寬容道:「你走吧!」

  圍觀人中大叫:「是秦家少爺啊!」「秦川宇!?」「他不是那個秦川宇嗎?」「對,陳淪唯一欣賞的那個。」

  ……

  一輛馬車不久就停在了川宇身邊,原是要接他回去的。

  川宇轉身之前,輕聲在吟兒耳邊說:「如果你是我的,你逃也逃不掉!」

  吟兒沉吟著這一句,瞬間,她感覺她的靈魂已經被他看透,她實在沒有辦法拒絕。一生之中,也許就這一次聆聽最難忘,因為,是來自於川宇……

  川宇的馬車已經走了好遠好久,周圍還是一樣的熱鬧。

  只有吟兒還在呆呆地回想著他話裡隱藏的意思。

  還有沈延站在一旁,微笑地望著地上那根不知何時熄滅的煙火。

  還有一個紅衣男子在不遠處的橋邊,冷冷旁觀著方才的一切,眼神裡充滿了失望,洪瀚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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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遲雪和扶風兩人忙碌了許久,等確信川宇無事才放下心來。尉遲雪輕輕坐在丈夫身邊,只聽他壓低了聲音說:「千萬別讓娘知道,不然她又要擔心。」

  尉遲雪理解地點點頭,扶風道:「不擔心才怪,前幾日差點被宇文白殺了,然後又差點被鳳簫吟殺,今天又差點給誰殺了?」

  川宇一笑:「還是她。」

  尉遲雪一愣:「鳳姑娘嗎?」

  川宇點點頭:「不過這回是為了救她。」

  阿財替他斟了茶水:「她對少爺那個樣子,少爺居然還救她?」

  川宇笑道:「我可不像某些人,人家對你那麼好,你呢?」

  扶風也立即接了話茬:「對啊,思遠小姐人又好,長得又標緻,怎麼就打不動你啊?」

  阿財想逃避川宇扶風的詢問,嘆道:「感情的事,難以理清楚。」

  「其實你也喜歡她是不是?可是你心裡卻有一座山,你是下人,她是小姐,是不是?」川宇如是說。

  阿財閉上眼,不能迴避:「身份,地位,這些豈可忽略?」

  川宇道:「還有自尊?」

  阿財點頭:「知我者如少爺。」

  「其實,若真有愛,身份地位一切都可以衝破,你看看思遠,哪裡有官家小姐的感覺?她在建康的事情你要比我清楚,她從前在外面成天地花天酒地,為了你才安定了下來,現在還在小秦淮裡,每日都要舞刀弄槍。而且她早就放下了身份,主動求你,甚至退天兒的婚事,她這般的奇女子,百年才出得了一個,這樣的事情,雪兒和扶風就做不出來!」

  他一語無心,誰知恰巧觸痛尉遲雪心事,尉遲雪心中不禁又想到了傅千秋:沒他消息,一個月了……

  扶風卻有些不服氣地說:「誰說我做不出來?那可未必了!」

  川宇笑著不欲較真,拍拍阿財的肩:「愛情面前,不要將自尊卡在心裡,沒有絕對的配與不配,她欣賞你,自有她的道理,她付出了什麼,你也不要當作負擔,你只要問一問你自己,你想要幸福嗎?你害怕流言嗎?」

  川宇說完這句話,看阿財信服地點頭,忽然又想起方才夫子廟前,吟兒臉上綻放的笑容,和她見他受了傷之後的緊張掩飾——下一次,希望我保護你的時候,你能明白,我就算遍體鱗傷,也是笑著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9
第127章 躲不過

    日子重複到足夠忘記,每一天要面對的,都是勝南和雲煙來到幽凌山莊的第二天。可是沒有辦法,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如果實在無法去瞭解它,那就必須先適應它。

  雲煙和勝南兩人在這個環境裡至少已經生存了六日之久,對於莫氏兄妹的重複度日,早已經習以為常,雲煙那丫頭更是樂觀開朗得很,閒暇時候就會把莫氏兄妹說的幾句話背誦一遍,這番的苦中作樂,倒是替勝南驅散了不少煩惱,只不過每每想到這一切,總會覺得心裡有一根刺。

  又是一天的晚上,夜色宛若從遠處藍山之後被釋放出來一樣,慢慢地充斥進莫氏小苑。林雲二人憑欄看月,月圓,可是卻被雲層穿越得輕重不勻,玉輝破不出雲影,光亮明暗相間。莫氏小苑附近地勢起伏,障礙物很多,看天,是感受不出天之闊的。

  勝南不免有些失望,嘆了口氣:「如此月盈,和月虧又有什麼差別?」雲煙微微一怔,笑著安慰:「林大俠是覺得空中無月麼?其實,雲遮月的另一個意境,是把月亮分割成了無數塊,抬頭看,其實天空裡有無數個月亮。」

  勝南一驚:「姑娘說的不錯,是在下……過於悲觀消極了。」雲煙輕輕搖頭:「那只是因為,大俠從前要在江湖闖蕩拚殺,難免有時候會自暴自棄,有時候會胡思亂想。」

  「說起江湖,雲姑娘覺得,江湖應該怎樣地闖蕩?」

  雲煙思考了片刻:「江湖,應該是個隨波逐流,身不由己的地方……我可不能闖蕩江湖,那樣做會英年早逝的……」她的笑容,很醉人眼。

  勝南一愣,笑道:「你說的那些,見過了度過了也就不會把它當江湖,久而久之會習慣,越闖蕩越厲害,不會英年早逝。」

  「林大俠在江湖上多少年了?經驗這麼多,應該有八九年了吧?」

  勝南一怔,也許,這要從他出生說起了:「在江湖上行走,不是靠年份久經驗足的,而是看一個原則。在我闖蕩江湖之前,我娘就告訴我一句話,對於我而言,終生受用:『仇敵、傷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絕之!』後來我在江湖上掙紮了許多年,多少冷漠都嘗盡,多少凶險都歷過,也漸漸有了一個原則,不管從前發生過什麼,以後要面對什麼,我只要有口氣在,就要讓我前進的路上乾淨些清靜些!」

  雲煙被震懾:「原以為林大俠厲害,原來令堂大人也是女中豪傑,這句『仇敵、傷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絕之』,真的對林大俠的影響很大啊……」憶起那日殷柔刺傷他之後,他一邊血流不止,一邊救她的情景,恍然大悟:難怪了……

  「那麼,雲姑娘覺得江湖會不會就在我們身邊,就在這幽凌山莊裡面?」勝南試探著問。

  「你的意思是——莫非莫如在設一個騙局?而這伎倆,是江湖之術?」雲煙很聰明,聽出音來。

  「他們重複度日,我們一直覺得是因為救了我們兩人,受到了山莊的懲罰,可是為何是從我們來的第二天才開始的?第一天的夜裡,莫非和莫如明明來看望過我,所以,我總覺破綻。那天夜裡莫非和莫如來看我的時候,身上明明還有一絲血腥的味道!」

  雲煙一震:「我是不知那一夜的事情了,但如果要說破綻,其實莫如的話裡是有的,說我早就醒了,一直在曬太陽,可是幽凌山莊的每天早上都會有太陽嗎?我每天都會曬太陽嗎?」

  「即使莫如說的話和昨天不一樣,也不代表她不在重複度日,他們的日子也許會改變,每天做的事情也許會因為我們改變而相應地變化,可是有一點卻永遠不會變——他們永遠停留在不認識我們的時候,永遠不認識我們——這就是他們的初衷。」勝南分析道。

  「他們,不想認識我們……那又是為何?」雲煙疑道。

  勝南搖搖頭:「這個原因,當然要問問莫非兄妹兩個了。」

  雲煙一愣:「詢問他們?可是,那樣做,會不會像莫非所說,毀了幽凌山莊的秩序?」

  勝南知道她擔心什麼:「我和姑娘萍水相逢,知道如果要求姑娘託付性命是唐突了,但希望姑娘明白,我做事情,沒有五成以上的把握是絕對不會做,只問雲姑娘一句,姑娘怕不怕我將幽凌山莊毀了?」

  雲煙不害怕地一笑:「其實何必害怕?反正現如今也是破釜沉舟。你想做什麼,我極力支持就是。」

  「好,明天,我會讓莫非自己承認。」勝南說的時候,也不過只有五成略多的把握,可是,他不能不這麼想啊,他心繫著江湖,更明白江湖也在牽掛他,他不想給他們「生死未卜」的消息,他們,所有人。

  睡下之後,繼續聆聽夜的聲音,這麼多天以來,同樣的節奏,耳裡,只有惱人煩心的鳥叫獸鳴,只有窸窸窣窣的蟲動蛇移,只有……突然之間,他想起了一個尤其重要的細節,幾乎驚坐起來:莫非,果真是你在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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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同一句對白:「對不住,少俠餓了啊!來來來,吃個煮雞蛋,今天半天都在外面賣蛋,忙得顧不上少俠了。」屬於那個英俊帥氣卻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傢伙。

  第一句,勝南也不想立刻戳穿他,於是狠狠地把他端來的雞蛋吃了個精光,莫非懵在那裡,看他吃到如此迅速,都沒來得及講話!

  「少……少俠……你……你……」莫非傻了眼,「你太能吃了!你叫什麼名字?」——對白終於改變,可是還是不認識他。

  勝南冷冷一笑:「難道閣下以為,在下會因為怕毀了幽凌山莊一直順著你的情節演下去?你何必再裝蒜!」

  莫非一愣:「少俠……少俠在說什麼啊……」

  勝南眼神凌厲地對著他,輕笑著坐下:「你還有什麼掩藏的必要?你叫莫非,你妹妹叫莫如,雲煙姑娘每天一早都在曬太陽,待會兒她們都會來——你真是想得出這個計畫,自以為天衣無縫,也把每天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噹噹,刻意地讓我們相信,你們從我們來的第二天起開始重複度日,你們都停留在初次認識我們的那一天!」

  莫如恰巧這時面帶笑容地破門而入,顯然被勝南這種敵意震驚,輕輕搖動著莫非的衣服:「哥,發生了什麼事情……」

  莫非驚呆了片刻,突然一臉敬意來拉勝南衣袖:「神人啊!神人!如兒,他認識我們兩人!他居然知道哥哥叫什麼……可是,少俠,你剛剛說的一通話是什麼意思啊?真是費思量……少俠可否解釋一遍呢?少俠……」

  雲煙隨後趕至,莫非給她一種很無辜的感覺,如果她不是站在勝南這一邊,她可能都會覺得勝南欺人太甚,莫非不像在說假話,莫如呢?莫如就更加沒有理由騙他們了啊……越想,越覺得理虧和過分……不免擔心,勝南面對如此一雙誠懇的眼,該如何說下去!

  「少俠的眼睛裡,透著的和昨夜不同,昨夜是悲傷,今天卻是兇猛氣,少俠很適合做個兇猛的人……」莫非還在講著,勝南站起身來,倚在門邊打量了莫如一眼,莫如有些害怕,直接往莫非身後躲,勝南接過莫非的話茬繼續下去:「莫如姑娘的眼睛裡,透著的卻是與前些日子不同的膽怯和脆弱,莫如姑娘是心虛了麼?」

  莫如不言不語,驚恐地看向莫非,卻還是含糊其辭:「哥,他,他到底在講什麼?我聽不懂!」

  「少俠,你不要這麼過分!你是神人又怎麼樣!我還是神人的救命恩人呢!早知如此,昨天在浪中間,我就該看著你們兩個溺死了好!」莫非語氣雖重,聽在耳裡,總覺得他還在裝傻。

  雲煙卻越旁觀越霧裡看花:林大俠究竟為什麼,會有超過五分的把握呢?

  「昨天?」勝南冷笑著,「莫非,你當然不知道你計畫的失誤,就是那天夜裡。那一夜,我的屋子裡一直在漏水,我醒來的時候,耳邊全是滴水的聲音,往周圍看,有一大片濕地。可是,從第二夜起,屋子就再也沒有漏過水,即使是陰雨天,都未令屋子濕了分毫——因為第一天夜裡你來看望我之前,清清楚楚地說,你們家裡的屋子很多,卻一間比一間破,還漏水,言下之意,是第二天要幫我們兩個外人修葺屋頂,第二天,你的確是這麼做了,倘若你莫非是重複度日之人,在第三天,你應該如昨天一樣,帶著所需之物去修葺屋頂,但是,你和往日同時回家,說了同樣的話,卻沒有干同樣的這件事,因為你心裡明白得很,屋頂已經被你修好了,何必再修一次?」

  他終於說完,冷冷地盯著莫非,他押的最重,也是最後的最好的的籌碼。

  突然之間,莫如泣道:「哥,我不想瞞下去,我真的很害怕……」睫毛上滿是淚水,她在莫非背後,表現出的是弱不禁風,像那隻幾乎被勝南斬殺的兔子,什麼都不想參與可是硬生生被拖進來,還要扮演邪惡的角色,成為比野狼還野的動物,只是最後,不還是要脫去那面具,露出她的本質,原本就是一個膽小怕事的女孩!

  真相大白,卻自此躲不過江湖。

  莫如叛變,莫非嘆了口氣,坐下身來,回頭看了勝南一眼:「早知如此,我該在每天夜裡把屋頂掀掉,第二天再爬上去修……」

  「不,你早知如此,就不應該為了兩個素不相識的人修屋頂。衝著這一點,我還是很尊敬你。」雲煙輕聲道。

  莫非苦笑:「不錯,重複度日,只是我的一個騙局,只是我倚靠幽凌山莊的詭異自己杜撰出的詭異!原因我不想多作解釋,但是請相信我,我是出於好意。」

  「莫大哥,既然這裡並非異世界,那麼請問你,江天之界附近的一塊巨石上六個字,念昔聞因雲煙,我想知道那句話是什麼意思,為何出現在幽凌山莊?」雲煙急問。

  「何必要去找解釋?你明明知道,世上有些事情是壓根兒不可能解釋的。」莫非無法回答,「我只能告訴你,幽凌山莊很多地方都詭異,有的可能找得到答案,有的卻找不到,那又怎樣?想想我們人類就是這麼可笑,什麼事都想找個規律解釋,找不到規律先斷言沒規律,等找到了規律,又提心吊膽著規律被打破,那雲煙姑娘又何必相信解釋?」

  雲煙聽得心亂如麻,喃喃自語道:「江天之界,看來要花時間去一去了。」

  「你們膽子真不小,讓你們別亂走還要出去找死,你們不聽我的話我也沒有辦法,你們有手有腳我攔不住你們!」莫非終於掩飾不住氣憤,「如兒,咱們走!」

  雲煙有些擔憂地回看勝南一眼:「林大俠,這該如何是好,他好像不希望我們去江天之界啊……可是,那是不是意味著,江天之界很值得去看一看?」

  勝南沉吟片刻:「我去江天之界,會儘量瞞著他。也許,就在今天夜裡,雲姑娘最好是不要去了,因為雲姑娘沒有武功,萬一遭到危險實在不值……」

  雲煙善解人意地一笑:「我明白,也不會拖大俠的後腿,我在這裡等你,你在江天之界裡,萬事都要小心。」

  勝南聽著這一句,忽然覺得有些感傷,這樣的體貼,這樣的理解,這樣的安慰,這樣的讓他沒有後顧之憂,明明都應該來自於玉澤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9
第128章 孤山頂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勝南心想,也許某一天真正離開了這裡,才會看出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什麼結構,到底在哪裡、為何指南針會亂轉……

  深夜,萬籟俱寂,從莫氏小苑一路出來,幾乎沒有經過平坦的路。莫氏小苑應該是幽凌山莊較低的地方,穿過密林進入那青藍色的山境,勝南一直在往上走。空山不見人,只有寥寥幾株古樹從石縫間生出,沿途也唯有清泉,在地面的空隙裡無聲無息地流淌,鳥獸盡數被安排在了莫氏小苑的周圍,它們的打擾傳遞不到這裡。

  握緊了飲恨刀,朝著同一個方向走,不回頭,不徘徊。白天,他得知這裡其實也是江湖之後,就破除了對異世界的恐懼,更想「探索」這個地方,可是,就算這裡是真實的世界,難道真實世界裡就沒有恐懼?這個叫江天之界的地方,越往上走,就越荒涼。饒是自己膽大,也不由得想回去。

  回去?一條泥濘的路,前面有許許多多的沼澤,越往前走死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逼迫著你回頭,可是真的可以回頭麼?也許一回頭,反而容易立刻失足、深陷泥潭,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朝自己所認為存在的目的地,堅持著走下去。因為成功,永遠不在背後,而在前方。

  地勢猛然間變得陡峭,低山的末尾,驟即橫生出一座峰,阻隔住勝南的路。如果在莫氏小苑裡不出門,還以為幽凌山莊在淮南、是平野,偶爾有低山連綿,可是現在才發現,自己真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了,竟然因為這低坡,怠慢了後面的高山。

  勝南心念一動:原來幽凌山莊是一座山城,那麼登上了山頂之後,不就可以看見外面,不就可以直接出去?!

  欣喜欲狂,不假思索去攀援這座山峰,心裡的懷疑越來越深:那麼幽凌山莊到底在哪裡?遙登高處,回頭遠眺,幽凌山莊一覽無餘,千百屋舍,錯落其間,環繞在側的幾乎全是流水,尤以莫氏小苑附近,水面最闊,不禁嘆,幽凌山莊既是山城,也是水城,有淮南之平原風景,更有川地之峰巒氣魄,只因時間不多,他無法去探訪之中民俗究竟來自何處,不過沒有關係,翻越過這座山,他很快就會出去,不必再憂心。

  再上一段路,萬般皆模糊,屋舍流水已化作星星點點,像明閃閃的狹鏡,和鏡上散開的螺。

  平野漸盡山橫起,倒是和「山隨平野盡」是相反的,難道,外面是荊門?

  朝暉夕陰,氣象萬千,幽凌山莊的早晨和傍晚,又彷彿外面是岳陽城,古云夢澤……

  「寒天催日短」是沒有錯,缺少了「風浪與雲平」,那還是不是荊州的野外,可以回味飛騰戰伐鳴?

  石壁望松寥,宛然在碧霄。安得五彩虹,架天長作橋。是啊,這山上的景象,像極了詩仙筆下的松寥山,那麼,這裡是京口?

  在疑慮中接近答案,勝南終於穿破了險阻,站在最高的地方,準備解決所有的疑慮,卻發現自己錯了,大錯特錯,被愚弄之後,他發現自己真的很傻——

  在最高的地方,才發現這座山的外面,是數不清、看不完的無數山峰,它們與這一座的高度幾乎一致,山色深藍,之間雲無心歸岫,在夜色之中大膽地繼續繚繞,勝南幾乎被這種震撼擊敗,他原本是帶著喜悅的心情準備跨出去的,可是跨向哪裡?從這座山的頂端去另一座山頂嗎?他居然忘了山外有山這樣的說法,等突然見到的時候,竟不知所措,山峰的作用,原來不是幫他搭了一座出去的橋,而是阻礙視線的!這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堵牆!

  而且,在萬山之中,心生一種自我感覺無比渺小的悲涼——凌絕頂一覽,竟然天下皆山。

  一瞬間,他四面八方全是山,雲煙莫非莫如都在早已經看不見的腳下,從前的人間他依然沒有找到,轉過身來,對面的山色屬於深黑,離這邊更遠,也許山的那一邊,也還是山?

  他被山色脹了眼睛,他想吐。

  狂喜狂悲,如此強烈的心理反差,逼著他放棄尋找,江天之界真是個鬼地方,再沒有多餘的路可以走了,再沒有出去的希望了,所以,像莫非莫如一樣,在這裡終老一生,所以讓外界以為,林阡和飲恨刀一起死了,所以,在這裡,開始全新的生活,讓新嶼、宋賢為他奔波勞碌,讓玉澤、母親為他心碎落淚,讓吟兒、沈延為他輾轉江湖,讓川宇,從進退之間的處境改成進退兩難!?

  絕望。坐長嘆。

  卻不知過了多久,在冷風裡,聽見飲恨刀的聲音。

  林楚江的音容笑貌,柳峻的猙獰表情。

  「仇恨、傷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絕之。」他的原則,就是用笑去解決這一切劫難。

  耳邊驀地出現吟兒的話,那是她在點蒼山的時候,偶爾和自己吹噓時說的一句道理:「人們常常看不見峰迴路轉之後的景色。」

  他蹙眉,站起身來,對啊,江天之界,是應該像那農夫所說,擁有著吸血猛獸的,可是自己這一路過來,並未看見。江天之界這個名字,其實仔細推敲了,也是個出口應當具有的名字!

  幡然醒悟,回頭往山下去尋找這座山上的生靈,即使這些生靈會給自己帶來死亡,也總會在戰鬥之後得到快感,他不怕戰鬥,不怕血傷,他在世上害怕的唯一事情,只是孤獨。

  江天之界四個字統治下的青冥色洞穴,座落於山腰,重新往山下走,不刻意去找也很容易忽略。勝南一發現那裡,沒有躊躇片刻就闖進去,拋棄了外界的黑暗,進去那一片通明,可是洞穴中的光線,是血紅的顏色。

  勝南在剎那間聽見水滴之音,沒有穿石,像沙穿過手心,漏過指縫,好像,還有光陰,從自己的靈魂裡溜走了。

  與此同時,腳上一陣劇痛。

  勝南急忙去察看,只見一條大蟒蛇在他腳下盤動,勝南平生第一次見到這般粗壯的蟒蛇,縱然是膽識過人,也不免大叫一聲,往後一躍,飲恨刀直接揮砍過去,迅速地結果了它的性命,正欲喘口氣,感覺腳下軟軟的。

  竟然又是一條跟剛才一樣的蟒蛇,正充滿敵意地對自己吐信。

  勝南只往四周瞥了一眼,才發現這座殿堂真是蛇的天下,眾蛇之眼,像是不同時刻開出的燈,你的眼睛不過去,就無法察覺。

  眼前左右夾攻的有兩條巨蟒,還有數十種怪獸,它們個頭很小,但毒性,未必不及這兩條蟒蛇!

  巨蟒們放肆地直吐舌頭,像噴火一樣,似乎是想將積聚多年的毒汁,一股腦兒全發洩在勝南的身上。

  右面的巨蟒率先進攻,那麼就讓它先被飲恨刀斬殺!勝南提起刀來,正對著逕自來咬他的危險動物,卻猛地一驚,左邊的那一隻迅猛地直立,直繞過他的長刀,勝南未及反應,長刀便被這巨蟒甩出了老遠,方一墜地,已被群蛇合力圍住。

  勝南原本想去救長刀,孰料右腿已被先前巨蟒纏繞,左蟒偷襲順利,反口即來咬他右臂,勝南短刀靈快,飛速紮在蟒脖上,但還未盡全力,身旁數隻血蠍齊襲,欲螫他左手,勝南眼疾手快,拔出短刀立刻縮回一割,不及察看左蟒生死,褲腳一陣陰涼,右蟒趁己不備,已經將自己的右腿綁牢,準備一口就將他吞殘廢!

  勝南知方才是顧此失彼,不可能任憑它得逞,不假思索,刀直往自己右腿上剁,右蟒雖然巨大恐怖,動作哪裡比得過勝南,被他一刀割成數段,頃刻間身首異處,而也只是這一瞬,它的毒汁和血沾染了勝南一腿,刀上的腥味撲鼻而來,也極度可能具有毒性。勝南的腳忽然一陣麻痺,腿上也火辣辣地疼。

  光線逐漸變暗,回頭看,後路已經被所有的小獸們斷絕了,它們頗具靈性,齊心協力封住了出口,存心讓勝南的眼睛失去作用。勝南瞬間轉為劣勢,在一片黑暗之中,前有蛇蠍,後路已死,眼睛看不見,身上受了傷,還只剩一把短刀,這叫他該如何逃出去?

  舉刀自衛,他拼了命地狂掃一氣,卻不知有沒有蛇蠍受傷。

  周圍一陣騷動,在群獸雜亂地調兵遣將過後,忽然恢復了寂靜,勝南明白,這是在黑暗裡醞釀著一起謀殺。他收刀回鞘,閉上眼睛,以耳聽八方。

  微微的,輕輕的變動,像是某種鬼祟的陣法,他在陣中,無畏一笑:如果知道結局,我會試著去倒計,但人生,不會知道結局,那麼,我就會試著去延續……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9
第129章 江天界

    驀地,耳邊一陣強風,勝南比這陣風更快地將短刀出手,刀光落下的地方,風被粉碎,一隻血蠍亡命刀下。

  陣亂。

  一束亮光閃過,勝南睜開眼睛,看見了不遠處的那把長刀。群獸要攔住洞口的光,就不可能守住地上的他的武器。這卻是個天大的好機會。一眼估計出長刀的方向和距離,在亮光突滅之際,舞刀直破,穿越了重重阻障,在地翻了一滾,才能夠再次觸碰到長刀。很漂亮,準確無誤。然而就在握刀剎那,手上一陣滑膩,刀柄上原本還沾著的一條小蛇,在自己剛剛意識到的片刻,穿梭進自己的衣袖,勝南無暇考慮,趕緊伸手往自己臂上捏去斷它攻勢,竟將它活活地捏死衣袖之中!

  逃過一劫,擺好長短刀回身迎敵,「飲恨刀,是世上最冷漠越最熱情的武器,心要冷,氣勢才熱。」

  白鷺飛的教誨在耳邊迴響,沒有簫聲伴,凡事都只能靠自己。黑暗中,長刀指左,短刀指右,勝南心裡踏實得很,敵人再多再毒再怎樣變幻無常,飲恨刀都是自己最堅定的戰友,於是牢牢地控制著自己不敗退,耳邊面前接二連三的都是重物墜地之聲,血蠍流越來越洶湧,他聽得到,不用眼睛也擋得了!

  兩路分攻之下,勝南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窮途末路,血蠍盡數止於刀光之下,無一可近其身,但死得越多,後續的也越猛,洞口,卻越來越亮。勝南長短刀越行越疾,在死之一字迫在眉睫的時候,他把他所能發出的所有刀法全部都派上了用場,也許要慶幸此刻他看不見,因為他如果看見也許都會為自己的刀法眼花繚亂。他的氣勢,更像一團烈火,劇烈地燃燒向所有並不瞭解他的敵人們。以致於後來,一刀可以連殺三隻,刀尖一隻,刀側一隻,刀力之外又一隻,長短刀起落處,到處可聽生死交疊的聲音,他走到哪裡,都要把血雨腥風帶過去嗎?

  恍惚中眼光掃到那條已經受了傷的巨蟒,勝南殺得興起,再度飛身而上,順著那方向,一刀直入蟒蛇咽喉之中,這一回是致命之傷,那蟒蛇似是迴光返照,蛇信一伸舔向勝南的眼睛,勝南適才一味衝殺,哪裡料到它會如此毒辣,根本不及躲讓,便即此時,那蛇差之一毫,當即殞命……

  勝南墜地之後,來不及喘息和回味,又一隻怪獸騰空而起,噴毒直下,勝南揮動長刀擋下毒汁,反手一彈,毒汁濺落在周圍血蠍上,看著它們自相殘殺,以矛攻盾,以毒攻毒,勝南的勝算就更大。

  右腳劇痛,還伴著腿腳的僵硬,勝南一驚:慘了,蛇毒開始發作了……解藥……對啊,剛剛是哪一條蛇咬中了我呢?或者,我被不止一條蛇毒傷了……

  冷不防又一頭巨蟒見機再度襲下,張口便咬勝南頭部,勝南長刀本能迎上,刺進巨蟒口中,巨蟒受痛,隨即閉口,勝南飛快地縮回,見這蛇滿口的鮮血,兩眼裡充斥著悲哀憤恨,勝南在微弱的光線裡,看見這慘景,忽然怔在原處,他發現了——

  只要他握著飲恨刀,他就變得很冷血,只要他握著飲恨刀,他就異常喜歡血腥味,只要他握著飲恨刀,他就特別喜歡殺戮,不停止地殺戮……

  那條巨蟒往反道上匍匐,電光石火之間,忽然轉過頭來,拼盡它力氣最後一次咬向勝南!

  刀,早就留著對付第四條巨蟒,蟒蛇這次的反撲,勝南早就料到了,沒有用力,卻等著它直挺挺地倒下,表面看來,這是一次自殺,它,為何要自殺?還如此慘烈……

  哀莫大於心死。勝南驚呆著無法動彈,眼前竟又現出飲恨刀在場時候的那種幻影——暴風驟雨,飛沙走石,山體滑坡,草平樹飛,雨跡模糊……失去,也許,他失去了太多太多。

  容不得猶豫,他面前還有許多敵人,對敵人,就不該存有一絲絲的憐憫。

  然而令勝南始料不及的是,小獸們不敢戀戰,見四條巨蟒連連死去,全部都往洞穴深處逃竄,勝南緊追不捨,卻在離洞口的末端,隱約看見了一條彎彎曲曲的路,通向洞穴的上方,小獸們紛紛沿著它們的台階,往上爬。勝南遲疑了片刻,決心冒一冒險,隨著小獸爬上去。

  

  從江天之界爬上去,小獸們完全不見了,眼前是黑壓壓的天空,血戰的結果,是一場空,結果又回到了山頂上,再次茫然:我去了江天之界,展開了一場殺戮,可是得到了什麼?

  腳下的細沙鋪得很薄,宛若稍稍用力就會踩空。細沙上,徒留下小獸們移動的痕跡。

  毒素,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好像開始和血液融作一體,頭暈腦脹,喉頭緊悶,幸好這毒性沒有見血封喉那般劇烈,可是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內力尚淺,不可能控制得住毒性的蔓延。如果不隨著毒物找到他們的主人,他顯然會因為蛇毒死去!

  掙紮著,在尚有知覺的時候,一路和小獸們前前後後,希冀能找到他們的主人,可萬一,它們是天生於此,沒有主人……

  命,再度懸空。他無可奈何地繼續走一段,越走就越疲憊,眼前就越模糊,步履似重千斤,漸漸地,和它們的距離越拉越遠,路,越變越長,生的希望,亦更加地渺茫,不知過了幾個時辰,就再也找不到小獸們的蹤影了……

  他再次停下,在路旁松下倚靠,努力地支撐下去,此時,全身都已經近乎僵硬,唯有思緒還清醒,命卻好比風中之燭,隨意地一瞥,猛然如遭電擊:這株松樹,他剛剛明明倚靠過一次,這株松樹上,還有他方才為了轉移痛苦橫砍上去的刀痕!他貼近了這刀痕仔細看了半天,視線再模糊也不會看錯,這就是他砍的!

  昏昏沉沉間,他不知該不該笑,他出不去了,他在這條路上一直打轉,一直在繞圈子!可是轉念一想,小獸們不也是一樣,在引他繞圈?那麼只要守在這裡,小獸們勢必還會經過!

  靜下心來,等候了良久,耳邊響起的是一陣銀鈴聲。

  路當中,騎鹿經過一個紅衣少女。

  勝南略微清醒了些,發現她的坐騎,很可能不是鹿,而是麒麟,像江天之界這種鬼地方,出現鹿這種平常物反而很不對勁,無奈那個時候,視覺已經被毒性控制住,頭痛欲裂,哪裡分得清楚那坐騎究竟何物,只得先認定那是麒麟了。

  那少女看見他,先一怔,隨即一笑:「你還真是聰明。」

  勝南色厲內荏:「要殺便殺,你何必和我繞圈子!?」說罷飲恨刀提在手裡,毒物們有主人,那就代表他有救。

  那少女察言觀色了片刻,在身上不同角落搜出五隻瓶子,一隻一隻地扔下來:「你中了五種毒,你膽子不小,敢殺我四條巨蟒,三十隻血蠍!不過我扔下來的未必是解藥,你敢喝嗎,你敢喝就喝!」

  勝南有什麼好害怕,也不管她威脅,立刻把解藥喝下,果然奇效,傷勢也緩和了不少。

  少女臉上略微露出吃驚的神情:「受了傷還同我打了六七轉,你很厲害,來,上來吧!」

  她把自己的手遞給勝南,勝南厭惡地盯著她看,不去握。

  少女一笑,收回手去:「怕我麼?我是西海龍。」

  勝南不語,心想這名字真古怪。

  西海龍一驚:「你不驚詫嗎?」

  勝南道:「驚詫什麼?」

  西海龍哦了一聲:「你是剛剛來到幽凌山莊的?還沒有屬於任何一個莊主?」

  勝南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西海龍從麒麟上跳下來,同勝南驗了驗身高:「不錯,很配!」

  勝南大驚失色,立刻往後退了一步:「你想幹什麼?!」

  西海龍說這話的時候臉也沒有紅過:「我是這山莊的主人,我曾經下過命令,誰能闖入江天之界不死,誰就可以娶我,進我眼!」

  勝南後退一步,差點跌坐在地:「你胡說什麼!」

  西海龍嫣然笑:「你不相信?走!咱們找人去問!」

  勝南連連推開她的手:「就算是也不可能,在下已經有了婚約在身!」

  「那不成?你先把那門親事退了,先跟了我再說。」西海龍用欣賞的眼光看著他,「攬色多年,你在我眼裡算是不錯的一個。」

  勝南憤怒地立刻轉身走,理都沒有理她。

  西海龍的聲音在後面傳來,帶著一種調戲的口氣:「夫君,你要走去哪裡?你明明知道,這條路你永遠走不出去,轉了一圈怕還要再走回來見我,那也好,你喜歡這個遊戲,我就坐在這裡,等你再轉一圈回來!」

  勝南繼續慍怒地回頭,見她重新上了那麒麟,擺明了等著看自己笑話,如果在江天之界裡,他可能會心起魔性,直接把她給殺了!

  「咦,夫君,怎麼還不開始跑啊?」西海龍梨渦淺笑。

  勝南恢復了氣力,輕聲地卻不容辯駁地說了四個字:「你給我滾。」

  西海龍當場錯愕,頗感興趣地盯著他:「怎麼,以為得到我寵愛就可以如此為所欲為,這般地撒嬌?那我真是卑賤了,帶著我的火麒麟來接你回去,你卻讓我滾。」

  勝南一愣:「它可以帶我走出去?」

  西海龍哈哈笑著:「君無戲言。你要不要上來?」

  勝南實在受不了她,因而實在不想與她同一個坐騎,無奈這麒麟是屬於人家的,唉,現今才明白,柳五津偷馬時候要經常碰見的難處。

  西海龍看他遲疑,以為他是害羞,笑道:「怕什麼男女有別?反正你已經是我的人。」

  「少廢話,你給我往後挪一個位置!」勝南緊鎖眉頭。西海龍見他答應,一喜,把手遞過來,勝南沒肯接:「我先和你約法三章,首先,不要叫我夫君,第二,不要把我當成你的男寵,第三,下了山以後,你的恩德,我會找方法報,請你好自為之,不要再痴心妄想!」

  西海龍聽見這麼殘酷的約法三章,仍舊彎著眼睛笑,魅惑得很,笑的時候,梨渦還尤其得誇張:「好啊,你先上來,咱們一起回去。」

  沉寂裡,火麒麟帶著勝南和西海龍二人離開絕頂的迷途,勝南一句話也不想講,然而西海龍哪裡可能不纏住他:「夫君,你叫什麼名字?」

  勝南很不客氣地答非所問:「你給我放老實一些,不要耍花樣。」

  西海龍滿面的驚喜和好奇,突然由後緊緊抱住他,趴在他身上,勝南大驚失色,想不到對她不冷不熱,反到令自己失了節,大呼小叫道:「你你你,你幹什麼,你鬆開,鬆開!」

  西海龍色迷迷地笑著:「夫君,從今往後,你是狼,我是狽,我們兩個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勝南聽她這麼比喻兩個人的關係,自然是「狼狽為奸」之意,哭笑不得,使勁地拚命地要從麒麟上跳下去,可怎麼都掙脫不開,心想:現在的我,還真像你所說的,狼狽得要命!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5:5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9
第130章 人間事

    西海龍以手托腮,望著自己眼前的長鬚大漢,他額頭和眉毛之間的輪廓,活像一把斧頭。

  西海龍等了許久,有些不耐煩:「你到底知不知道這個人?」

  那人合上自己面前的書:「他不屬於這裡,我又哪裡知道?」

  西海龍看出他面容裡明顯寫有的隱瞞,笑著上前來纏住他:「好哥哥,你一定是有了頭緒,就告訴了我,哥哥猜測他是誰?」

  那人苦笑搖頭:「你還記不記得,林楚江離開山莊後幾年,娶了玉紫煙之後,生了兩個兒子?」

  西海龍一怔:「大的叫林阡,小的叫林陌。有一個丟了,近來傳言重現在了江湖,怎麼,你懷疑那個人是?」

  那人點點頭:「你看見了他是雙手執物,還說他斬了你四條巨蟒,三十隻血蠍,像不像當年楚江所為?你且當這是緣分罷了,林楚江的後人,又一次來到了幽凌山莊。」

  西海龍輕輕點頭:「而且他和楚江長得倒是有些相仿。若他是林阡,他手裡的正是飲恨刀啊,那麼,他說的那個婚約,是林念昔了?呵呵,真是有趣。」

  那人一愣:「怎麼,你今日也向他逼了婚,而且逼婚失敗?」

  西海龍一笑:「我偏偏不信,二十幾年前我輸給雲藍,二十幾年後又敗給她徒弟,我倒要見識見識,那林念昔長的模樣如何。」

  

  天還沒有全亮,夜就並未過去。

  勝南不知這次闖蕩算不算蹉跎,去經歷了一次震撼,再帶去一場殺戮,緊接著被抱了一晚上,竟然什麼也沒有得到。

  莫非早就在桌旁等候他:「你居然敢去江天之界,你可知有幾個人去了那裡能活著回來?」

  莫如從屋中出來,見勝南滿身血痕,大叫一聲直往後退,雲煙卻上前去,圍著他轉了好幾圈:「還好啊,不是鬼!」

  無奈勝南往前走一步,莫如就後退一步,顯然相當害怕。

  「你最好先去換套乾淨的衣服,如兒不必怕他,他身上的都不是他自己的血。」莫非嘆了口氣,走上前來,「你這衣服也不能再穿了,到處都是洞,咦,怎麼好像還有女人的香氣?……」

  等勝南洗浴更衣了,天已經驟然大亮,聽著他講述江天之界這番經歷,雲煙眼睛都沒眨一下,時而驚險時而又覺得那是豔遇,莫非一邊笑一邊指責:「怎樣,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前,一點都沒有錯。」雲煙關切地問他:「那麼那個女子,沒有對你怎麼樣吧?」

  「沒有,我告訴她我有了婚約在身,斷然不會娶她,她雖一路糾纏,最後還是要和我分道揚鑣。」

  「林兄居然坐懷不亂?」莫非笑道,「那女子姓甚名誰,相貌如何?」

  「她的名字很古怪,叫……叫西海龍……」

  莫氏兄妹聞言色變:「西海龍!」

  勝南一愣:「怎麼?她真的是這裡的莊主?」

  莫如連連點頭:「你居然敢……敢拒絕她?」雲煙眨巴著眼睛不解道:「誰啊?西海龍是誰?」

  莫非解釋道:「我們莊主性子古怪,共有四人,合稱四海龍,東西南北各一個,北海龍養了一頭吸血巨獸,南海龍嗜好蠶毒,東海龍以蜘蛛蜈蚣見長,終日與毒蟲為伍作伴,你見到的那個是唯一一個女子,她養了二十七條巨蟒和數千隻血蠍。北海龍雖然只有一頭毒獸,卻因為毒性最厲害而統治全莊!」

  「哦,這麼說來我們倒是在龍宮裡了。」雲煙半開玩笑。

  勝南一笑:「二十七條巨蟒?我才殺了四條而已。」

  「四條才而已?你心倒是不小!」莫非見他二人如此輕閒,知道他們絕對不可能做幽凌山莊的過客,搞不好,會進入他莫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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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看月,方覺在人間。

  繼續賞月,現如今的外界,應該在十月十五、十六左右吧。希望不要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了。

  幽凌山莊很特別,它和人間享受同一片月,卻躲在暗處看人間。

  雲煙原本站在勝南身邊看天,忽然轉頭看了他一眼,微笑問他:「你真的有婚約在身?還是只是騙了那西海龍?」

  勝南被勾起思念之情,再度傷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那位能夠引你相思之人,想必是要擁有著傾國傾城的容貌……」

  她,不僅僅是容貌吧,她是他心裡最無暇的角落,只有那裡,才容不得仇恨和傷血,只有那裡,能在他走火入魔的時候呼喚他回頭,只有那裡,是他相信的人間最美麗最真實的風景,只有那裡,令他對將來充滿期待。

  他相信,那就是他林阡尋尋覓覓多年的女子,集美貌善良智慧胸懷於一體,唯獨缺少的,是一次重逢。

  卻不知從何說起,只淡淡道來:「她是大理人。」

  雲煙哦了一聲:「知道,大宋有不少馬匹、刀具都從那兒來。」

  勝南一笑:「她是大理的第一美女。」

  雲煙一怔:「那可真是傾國傾城的貌了,林大俠和她是如何相遇,又如何愛上了彼此?」

  關於那段往事,勝南記得很清楚,講述得也很詳細,可是雲煙卻意猶未盡:「只有這麼短嗎?」

  勝南不由得一愣,是啊,他在玉澤的身邊,總共不過五天的時間。後來,聯繫他們的,只是承諾和心願,或者說,是宋賢。

  雲煙輕聲道:「林大俠怕不怕這份情感,要被時間沖淡,聚少離多,所以會很艱難?」

  勝南明白,其實他聽過很多人或明或暗地這樣說過:「我想,我會堅守。」

  雲煙點點頭,轉過身倚著欄杆:「可是,我總覺得,這個故事裡,少了點什麼……」

  勝南一怔,她說罷,已經一臉徬徨地離開了,想必沒有受到任何的啟示,其實又何必,每個人的愛情觀都不一樣。

  剩下勝南一個人,望月發呆,許久,又摸出那隻玉戒來,它一直沒有戴在它主人的手上。

  拼盡力氣去想玉澤的模樣,卻好像,不像從前那樣刻骨銘心了,時間變得很漫長——玉澤,就算真愛會被時間沖淡,也不會沖散我們……我們一定會重逢……

  雲煙回到走廊上,恰好遇見捧著蠟燭的莫如,兩人笑了笑,一同而行,忽然間一陣疾風穿過庭院,蠟燭驟滅,本來開著的門全關了,而突然間這陣風又逆著掃過耳畔,剛剛合上的門又全開,莫如啊一聲尖叫抱頭蹲在地上,雲煙趕緊抱住她:「別怕別怕,不過就一陣風而已……」

  莫如卻閉著眼睛低聲嗚咽:「我怕,我好怕……」

  雲煙聽見她急切的心跳聲和緊張的呼吸,知道這莫如的膽子其實真的相當小,聯想到幾日前莫非還和她串謀嚇自己,實在覺得不可思議,想來最終被嚇到的卻是這個嚇人的吧……

  莫非聞聲出門,不及放下手中的書卷,急忙上前來看她,莫如哭著撲進他懷裡去:「哥,五年了,我時時刻刻都想從這鬼地方出去,我想爹,我想娘,我想回去……」

  莫非眼中全然一種疼惜:「如兒,你放心,只要我做完所有的事情,一定會去找出口,一定會帶你回去過平靜的生活。」

  雲煙一怔,聽出弦外之音,詫異地看向莫非手中的書卷,露出的書名是《白氏長慶集》,雲煙當即就不明白了:這莫非到底是文人呢,還是江湖人士?到底是為了找什麼寶藏,還是來找仇家?

  莫非發現她一直盯著他手裡的書卷看,微微一笑:「雲姑娘也喜歡讀白居易麼?」

  雲煙「啊」了一聲,急忙掩飾。

  莫非輕聲道:「雲姑娘還是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帶你們兩個一起到我們賣蛋的集市上去看一看。反正你們兩個對這裡這麼好奇,多見識見識也好,只不過多餘的話最好一句也別講,多餘的動作也不能做!」

  雲煙大喜:「當真?莫大哥,你真的太善解人意了!」

  莫非替莫如拭了眼淚,看見雲煙遠走的身影,和更遠處憑欄望月的勝南,再回頭看了一眼手上的書,這個叫雲煙的女子,看似對江湖還懂得不深,可是林聽,卻不簡單:林聽,雲煙,希望不要連累你們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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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隨著莫氏兄妹往背離江天之界的方向走,地勢逐漸變低,最平緩的地方,也就是集市最繁華,人群最多之處。

  莫氏兄妹所言非虛,從事的生意正是煮雞蛋,勝南雲煙跟在他們身邊半晌,莫氏兄妹根本沒有閒空與他們交談,雲煙出於新鮮好奇,興奮地幫他們打下手,勝南可沒有那麼善良,有空的時候就挑一個吃一吃,如此行徑,直叫雲煙目瞪口呆。

  不多時,便有一隊士兵來,這群兵士們的服飾與幽凌山莊裡所有人一樣,屬於奇裝異服,根本看不明白屬於哪個朝代,只不過浩浩蕩蕩的規模和人見人躲的氣勢,證實了他們的身份。

  莫非趕緊相迎:「軍爺,昨天已經交了銀子!」

  那軍爺和勝南一樣的表現,拿起一隻蛋就咬:「後面兩個是誰?」

  莫非道:「是小的親戚,也是南海龍王的奴隸。」軍爺扔了半隻沒有吃完的雞蛋,率領兵卒們齊步走了。

  勝南一笑:「這種事情,連幽凌山莊都有?」

  莫非冷笑:「欺壓百姓嗎?這裡比外面要好得多了!」雲煙起疑:「難道說大宋也有?我怎麼不知道?」

  勝南道:「出了幽凌山莊,我可以帶你去建康看一看。」

  秦日豐那樣的惡霸少爺,又豈是建康獨有?

  「對了,他們腰間的佩劍為何都是紅色?」勝南一眼就發覺出他們與外界最大的不同,繼而詢問莫非。

  「忘記告訴你,幽凌山莊裡的所有人,都屬於四位莊主,沒有武功的就做奴隸,有武功的就佩劍,南海龍的手下是紅色,東海龍手下是綠色,而西海龍、北海龍分屬黃黑二色。你別小瞧了這些劍,據說都下了毒咒……」莫非說著說著,就壓低了聲音,「不過你我心知肚明,我們都不是他的奴隸。所以處境很危險。」

  勝南一怔:「我終於明白為何莫非你要嚇我們,不想讓我們出來探索幽凌山莊,原是怕我們出危險……」

  莫非一笑:「你現在終於懂了?可惜我這個方法終究是不夠成功。我的莫氏小苑是每個外人來到幽凌山莊的必經之路,所以五年來,我間或救了不少人,他們基本上都和林兄一樣,是出了意外,無端捲了進來,因為我沒有保護好他們,令他們亂走,所以他們一個一個地被四海龍奴化,這次救下你們之後,為了不讓你們也一樣的下場,我才決心欺騙你們一次,讓你們以為在重複度日,嚇得不敢出門,自然不可能被四海龍發現——與其讓你們淪陷,不如讓你們在外,這個計策好是好,可是沒有料到最害怕的反倒是如兒,也真是弄巧成拙了……」

  多諷刺,騙他原是要護他,卻被他猜忌,勝南汗顏,自己真是過於小人了。

  這堆士兵來的目的,其實就是四處的尋釁,瞬即將集市原有的和諧攪亂。惹完了所有的小販,軍爺的眼睛開始不停地掃蕩,下一個目標,竟是不遠處一群正在嬉戲的小童,那軍爺上前去,說了半句話,抬起腳來,一下子就將之中一小童玩物踩爛,嘴裡還繼續嘟囔著下半句。

  見到這番情景,饒是雲煙也義憤填膺,而勝南不動聲色,摸了一把碎石在手裡。

  那小童大哭,軍爺一把揪起小童頭髮:「哭什麼哭!再哭把你送到江天之界裡喂蛇!」

  那小童哭得愈加厲害,軍爺揪得也越緊。勝南正欲將碎石砸過去,忽然那軍爺哎呀一聲鬆開手,再哎唷一聲,已在地上不停地打起滾來。勝南迴頭看了一眼莫非,他嘴角邊流露出的是江湖中人慣有的偷襲成功的笑容。

  軍爺拔出暗器來,狂躁咆哮:「誰?哪個敢這般無法無天傷老子!?」

  小童借此趕緊溜了回去,街上人群凝滯,退回兩側,軍爺忍痛搜尋,眼光掠過莫非勝南,卻被這兩人的鎮定自若欺瞞。

  僵持了半晌,軍爺終於沒有找到傷他之人,只得怏怏而歸。

  勝南見士兵遠走,心中隱約有些明白了:這個莫非,搞不好是幽凌山莊裡面的奸細,他來幽凌山莊和我們不一樣,我們是無意的,而他卻是故意來的……

  思路越來越清晰,可是又隱隱覺得這莫非身上的故事,很複雜,還似乎和自己有大關聯……

  就在思考的同時眼睛隨意地一瞥,忽然發現又來了一群巡邏士兵,這隊帶來的氣氛到和方才不一樣,同為尋釁,上一隊是沒事找事,這一隊卻是人手一張畫像,逢人便盤查。真是此方唱罷彼方登場,古往今來司空見慣。

  勝南明白得很,一定是西海龍逼婚不成,所以發通緝令找他!他才不想把自己的後半生,浪費在幽凌山莊的一座牢籠裡,當那個西海龍的男寵!

  到了存亡關頭,卻仍心存僥倖,希望畫像上的人不是他……

  然而士兵們走到蛋攤前面,無法抑制住交差的喜悅:「就是他!」

  與此同時,勝南早已做好準備,一腳將裝蛋的鍋踢飛,孰料就在腳剛剛伸出去的時候,發現莫非也是一腳,將爐踹翻了帶著莫如就往回跑!勝南不遲疑片刻,拉了雲煙與之一同撤退,莫非邊逃邊問:「畫上是你還是我?!」

  勝南急問:「你究竟是誰?」

  莫非不答話,袖中飛出一把錐去,又准又狠,一錐就斃了那領頭人。

  只是,士兵們已經急速從樹林的四面八方抄來,無路進,無徑退。四人停步,三人亮出了兵器,勝南出長刀,莫非劍,莫如亦劍。

  士兵中走出一個人物:「男的獻給莊主,女的就從了我!」

  勝南大怒:「西海龍想找我一個人,和他們沒有干係!」

  那士兵卻一左一右亮出兩張畫像,左手裡的是勝南沒錯,右手裡的不是莫非又是誰:「你不是西海龍王要的,只不過北海龍王對你唸唸不忘罷了!」

  莫非哼了一聲:「想抓住我?你倒是試試看!」

  話音剛落,袖中數把暗器齊出,頃刻間飛射如雨,錐錐無虛發,器器殲敵命,一時敵我間刀劍槍矛皆黯淡,陣中唯余是散花。

  就像江天之界裡的小獸般,士兵們無一敢靠近,都恐被那普普通通的暗器輕而易舉地殺死,只好僵持當場。

  莫非發的這一手好暗器,令勝南頓時想到了吳越,不知他的覆骨金針和莫非這招散花飛雨誰更懾人些。

  猛然間士兵之後飛來一個黑色身影,一劍猛刺莫非,勝南在最近處,立即長刀相抗,逼退了那人的進攻,自己卻也後退一步,手臂發麻,虎口震痛。

  那身影落地之時,勝南胸口忽然一陣麻痺,知可能是被他內力傷及,暗叫不好,莫非見他放下刀來摀住胸口,趕緊過來扶住他:「北海龍,你何必下此毒手?」

  勝南倚刀而立,表情痛苦,雲煙慌道:「林大俠……」勝南微微一笑,內傷並沒有多重:「我沒事……」

  莫非這才放下心來,忽然間感受到了自己身體的異樣:「你沒事,可我有事啊……」說罷就倒了下去。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5:5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9
第131章 又一波(1)

    莫非如此突然地倒下,誰都始料不及,莫如大驚,趕緊探他鼻息:「哥,哥!你別死啊!」

  人剛至,威已樹。北海龍的出現,不容置疑地告訴勝南,幽凌山莊是他的天下。

  北海龍有奇貌,額眉間類斧,目中有重瞳,長相頗不平凡,卻高壯威武,甚有帝王之氣。他只瞥了一眼已然暈厥的莫非,只搖了搖頭。

  雲煙慍怒道:「你是什麼意思?為何對他下此毒手?」

  勝南亦是滿腹的疑問,續問:「你的內力,明明傷的是我,為何倒下的是他?」

  北海龍哈哈大笑,地為之震,山間盡回音:「我北海龍要殺什麼人,怎麼可能中途轉彎節外生枝,劍被你擋下,但劍風之向你改得了嗎?」

  莫如淚流滿面:「哥……你殺了我哥……」

  「誰讓他和我的大仇人長那麼像!」北海龍收斂豪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骨憂傷,「天叫我前幾日遇見他,才知道幽凌山莊有他存在!」

  「就因為長得像,所以殺他?」雲煙頓覺不可思議。

  「那是自然!」北海龍說的時候,還理所當然。寧錯殺,不漏殺。雲煙聽見他話中的殘酷,直冒冷汗。

  莫如豈肯罷休,拔劍立刻報仇,北海龍與她幾乎面對面站著,卻膽敢直接伸手截住,猛然折斷,力量真可拔山,在轉守為攻的片刻間,橫衝向莫如面門,強力之下,莫如雙手猶被束縛、雙腳如被粘連,她來不及詫異,根本就躲不過……

  雲煙眼見莫如倒下、生死未卜,幾乎本能地衝上去看她,北海龍乘興大吼一聲,好比全山虎嘯龍吟,驟然,滿眼落木,雲煙只覺全身血液被狠狠套牢,整個人都像被這呼嘯聲吸了進去,哪裡還會留下任何的知覺……氣蓋世!

  北海龍的眼光,隨即凌厲地射來,似乎正在想殺第四個人的方法,而當時,刀鋒還在泥土和落葉中,勝南最快的回答方法,就是一刀將面前的土和葉掀向對手!

  土崩,葉卷,風旋,刀出。

  這景色,許是淒美,許是荒涼,許是惡劣,許是狂亂,見到的人都應該驚懼、嘆惋、躲避,生怕被塵土迷了眼睛失了方向,然而,北海龍沒有,他手裡的劍跋扈地穿越過亂沙疾風、枯枝殘葉,認定了他的敵人長刀的唯一方向。

  土翻滾,葉撕裂,風逆向,劍驚天。

  這一劍揮斥的瞬間,長刀注定受阻,刀劍之外,是懾人的光影,和被對抗的兩種力量摧殘的變形落木,刀劍之間的力量就可想而知,又有誰,敢冒著丟失性命的風險去當中探訪!?

  兵將於落葉下躊躇,落葉於風中徬徨,風於刀劍間踟躕,刀劍於敵我間來回。

  每一陣強風,每砍回一次,手就麻痺一次,對手的內力幾乎與其劍融為了一體。

  在短暫的十招之內,勝南大抵將這個北海龍的武功地位摸清楚了,那便是,劍可敵易邁山,內力堪比黃鶴去柳峻!

  勝南內力上有弱點,可是這並不是一件世人皆知的事情,自己身邊的朋友瞭解,卻從不可能對外透露,偶爾幾個金人會察覺,也可能會為了他們自己的私利不和別人交流,比如說覬覦飲恨刀的柳峻,為了飲恨刀是不可能讓自己敗給別人的,那麼其實自己的弱點還是個秘密。只要把弱點藏著,弱點就不是弱點。

  然而在吃力地防禦多次之後,他突然想到,這個北海龍一定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弱點,在他替莫非擋第一劍的時候,雖然莫非立刻倒了下去,可是自己也內臟受損。九成力殺了莫非,一成力就傷了自己,北海龍當然明白,自己的弱點就是內力!

  「你真是厲害,那麼快就看透了……」勝南長刀氣不減熱不退,北海龍面色一變,語氣嚴厲:「誰允許你在比鬥的時候說話?你可知那是對對手的極度不敬!?」

  勝南一愕,也不知自己幾時學會了在比試的時候還不忘和別人交流,直覺上,北海龍尤其討厭這樣的事情發生,只要他討厭你的一個方面,哪怕微不足道,他都有殺你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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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過,有理由,不代表他就有資格。

  餘光裡,依稀可以看見莫非莫如和雲煙三人,他們倒下之後,再也沒有任何活著的跡象,雖是初識淺交,不免心中悲憤:北海龍,不管你究竟何人,我都不會容許你繼續這樣橫行肆虐!所以鋌而走險,決心逆流行之,繼續講說:「北海龍,你發現了我的弱點又怎樣?你的弱點,也早已經為我發現!」

  北海龍蹙眉的模樣不好看,還很恐怖:「我的弱點?」

  「你的弱點,就是不自信。」勝南冷冷道,「明明有很深厚的內力,也發現了我的弱點,你就是不敢用盡全力,總是在要得勝的時候收手,方才連續十招,你都不肯把你的優勢全都發揮出來,待我說了一句我的弱點被你看透之後,你卻不知那是否空城計,還是不敢盡力。」

  「你現在挑明了自己的弱點是內力,不怕我直接殺了你麼?」北海龍冷笑。

  「你敢麼?萬一,我不是空城計呢?」勝南一邊說,一邊繼續偽裝,這麼多年闖蕩江湖,習慣了所有的爾虞我詐,北海龍的面容裡,果然綻現出一絲的猶豫,很好,他要的,就是這一瞬的猶豫。

  驀地,飲恨刀突起,直擊北海龍要害之處,這番冒險想來沒有白費功夫,至少在北海龍的臉上捕捉到他有心魔!北海龍回過神來已經太遲,出手略慢,卻就是利用那麼一剎那的時間,勝南的刀已經威脅到了他的性命,北海龍要自救,只得即刻伸出左臂相攔,臂上被砍出一道血痕,北海龍猙獰地笑著,樣貌愈發地奇異,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果真,又是飲恨刀……」

  勝南一愣,北海龍直到最後一刻,都沒有敢將他的內力全力以赴試探自己!這究竟是為什麼?而且他的話裡,明明透露出他和飲恨刀有淵源!

  北海龍脆弱地笑起來:「沒有自信,對啊,沒有自信,幽兒,哥就是沒有自信……」

  在短暫沉默過後,北海龍突然間再度嘶吼起來,這一段哀聲,急切地穿透了勝南的耳朵,勝南不知這是不是就是傳言已久的獅吼功,竟然如此強烈地震撼著自己的心,以致於自己握刀的手都不自覺地振動著,猛地,北海龍身前突然冒出一頭龐然大物,還沒來得及看清它形狀和來路,它就充滿敵意地撞上了自己的身體,跟著這一撞,勝南攻勢被粉碎,血脈被堵塞,身上的穴道也接二連三地被攻破,頃刻間失去了一切思想,隨之陷入無窮的昏睡……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9
第131章 又一波(2)

    不知昏睡了多久,耳朵裡的轟鳴才漸漸退去,佔據腦間的不再是那陣發狂的嘶吼聲,知覺恢復的時候,偶爾穿插過來的關於北海龍的片段,那樣的震撼心魂,以致於餘悸不散,滿頭的冷汗。他千不該萬不該去揭敵人的傷疤……可是當時的自己,實在是過於憤怒了……猛然驚醒,竟然好似聽見雲煙的聲音,手臂正被她輕搖著:「大俠,大俠……你終於醒了過來!」

  睜開眼,幽暗的光線裡,可見雲煙喜悅的雙眸,表面看來,雲煙已無大礙。轉過頭去,莫非和莫如雖還虛弱,卻都活生生地出現在了眼前。

  他心存疑惑地站起身來:「你,你們……不是已經?」印象中,他們三個,都已經死在了北海龍的手裡,特別是莫非……

  「我受了內傷,但是北海龍傷了我之後,又治好了我。」莫非解釋給他聽,「他沒有殺我們,反而把我們關押在了這裡。」

  原來北海龍在莫非身上想得到的不只是命?勝南一怔。

  莫如輕聲嘆:「北海龍,真是一個古怪的人。」

  「他豈止是古怪。」莫非說的時候,語氣裡竟包含著一種仇恨敵意。

  這時候有人奉命來傳召四人,來的也真是巧。

  「你和北海龍之間,究竟有什麼瓜葛?」在即將面對的時候,勝南不得不問莫非,他和幽凌山莊之間的關係到底怎樣。

  莫非一邊被押解向四海龍的殿堂,一邊回看勝南一眼:「我早知逃不過你的眼睛。不錯,我到幽凌山莊裡來,是有大事要做的,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是故意帶如兒來到了這裡,我幾乎從十歲那年就在尋找幽凌山莊,十四歲的時候,才找到了這裡,淪落在此地五年,卻天天逃避著被四海龍奴化,什麼事情都進展不了,連出去的路也尋不著……」

  莫如低下頭來:「林大哥,雲姑娘,請原諒我們那幾日的隱瞞和欺騙,這些真的不是出於本意……」

  雲煙一笑:「沒關係啊,大事面前,小事靠邊。」

  大殿裡卻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這話就說錯了,到了關鍵時候,人都做不出來。莫公子,不知你們兄妹倆的大事究竟是什麼?」

  四人均驚詫不已,轉了個彎,見到一個貌似比莫如雲煙還要年輕的少女坐在殿堂之高,不是西海龍又是誰?

  莫如怒道:「你偷聽我們講話!」沒有講完這一句,莫如忽然慘叫一聲鑽到莫非懷裡:「蛇!」

  西海龍冷冷笑著,面帶輕蔑:「蛇有什麼好害怕?這裡最經常看見的就是你腳上的這一種了。林阡,你旁邊這位就是林念昔吧?抬起頭來!」

  雲煙一愣,左右顧盼了好一陣子,最後指著自己用眼睛詢問勝南,莫非莫如齊齊驚道:「林阡?他是林阡?」

  西海龍打量得雲煙心裡直發毛。

  勝南亦是吃驚不已:他們果真對外界的事情瞭如指掌!又是一次敵暗我明!

  莫非有些生氣地說:「時隔五年,不知你林阡在江湖上的地位有沒有變過。可是你處事的方式卻一點沒有變,深謀遠慮得很,林聽,好一個林聽!你還真是深藏不露!」

  西海龍一笑:「莫公子,這就錯了,你有秘密在心裡守著,就自然不會察覺到旁人的秘密。而且我要告訴你,林阡在江湖上的地位一直沒有變,可是,卻換了一個人。」

  莫非莫如均一愣,顯然沒有聽明白。

  西海龍突然有些神傷地笑起來,笑聲映襯得這大殿很空蕩:「怪不得死也不肯退婚,這麼美的女子我若是你我也要了。」

  雲煙納悶道:「什麼……林念昔?」驀地她又聯繫到江天之界的那塊巨石,喃喃道:「念昔聞因雲煙……」

  勝南笑而解釋:「西海龍你錯了,她姓雲名煙,不是林念昔,而且,在下並不認識林念昔,斷然不會喜歡她。」

  西海龍「喔」了一聲:「這到奇了,你不喜歡林念昔,喜歡這位雲煙姑娘?哼,雲藍那麼好強,不也失了面子!」

  勝南和雲煙兩個一齊擺手搖頭:「不……不……」

  勝南直述:「在下的意中人,姓藍,名叫玉澤。」

  此時此刻莫非莫如已經完全聽不懂了,西海龍也登時愣住:「藍……玉澤?你究竟有幾個女人?」

  雲煙也一頭的霧水:「是啊,沒有聽你說過林念昔是誰啊……」

  勝南冷道:「如果西海龍你讓我到這裡來只是為了談一談情愛的事情,我絕不奉陪,我只講一遍:玉澤的婚約,是任何人都沒有能力讓我退了的!」

  他斬釘截鐵地回答,越說面色就越冰冷,西海龍見他如此,不知怎地竟被震懾,沒有敢繼續問下去,隨即閃到他面前輕聲道:「好夫君,我們暫不談這些,唉,你爹像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恐怕還陷在情愛裡不可拔呢,果真是青出於藍!」

  「不過,刀法沒有他爹精妙,內力也比不過他爹!」有人登上寶座,正是那個北海龍。

  莫非抑制住心中憤恨:「你們認識林楚江,所以抓林阡,你們又不認識我,為何抓我?!」

  北海龍冷冷道:「你同一個人長得很像。」

  莫非笑起來:「我當然同一個人長得很像,難道跟鬼長得很像?!」

  北海龍繼續問:「你來幽凌山莊究竟何目的?你母親是誰?吳臻、李素雲還是凌幽?」

  勝南一驚:怎麼會有吳阿姨的名字?他記得,吳臻是吳越母親的名字!

  莫非卻沒有回答:「我從來不問我娘的名字,何況我娘與你也不會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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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在一片模糊的時候,有士兵來報:「北龍王,馮幽娘娘的屍體找到了,原是在咱們擒拿住這四個人的林子裡面,平日裡沒什麼人經過,屍體已經開始腐爛……似乎已經有七八日了!」

  北海龍面色一凜,士兵續問:「北龍王,要不要把娘娘的屍體抬進來,您辨識辨識?」

  「抬進來!」北海龍毫不猶豫,西海龍上前去扶穩了他,雲煙聞見那般惡臭,不敢去看那慘景,是以掉轉頭去不看那血腥,莫如更是相當害怕,躲在莫非身後。

  那女子在世時候理應是多麼的風姿綽約,千嬌百媚,等變成了一具屍體,所有的美麗均煙消雲散,剩下的不過是腐朽糜爛,血水白骨,恐怖又噁心,北海龍望著馮幽已經幾乎辨識不出的面龐,一邊眼淚直流一邊怒吼:「是誰,是誰敢殺我的愛妃!」

  勝南一眼看出馮幽是意外而死的,身上明顯有好幾處兵刃的傷痕,一時間覺得有些寒心,他向來討厭生離死別。

  莫如聽他哭得這般傷心,忍不住上前去,莫非沒有攔得住她,眼睜睜地看著莫如拉住北海龍衣袖:「龍王,我知道殺害馮幽娘娘的凶手是誰!是東海龍王!」

  北海龍轉過身:「你說什麼?」

  莫如道:「是東海龍王手下的人殺的!」

  莫非立即上前要摀住她的嘴:「你亂說什麼!」

  北海龍繼續問她:「你怎知道?」

  莫如扳開莫非的手:「我們兩個是目擊證人,因為劍的顏色是綠色!」

  莫非鬆開莫如:「如兒,你別亂說!劍是紅色的,是南海龍王殺了馮幽!」

  莫如全身一震,轉頭瞪著莫非:「哥,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隱瞞事實?你不想節外生枝又何必這樣顛倒是非!」

  莫非怒道:「你說什麼?親眼所見,我何必要隱瞞!我是那種人嗎!」

  莫如輕聲道:「事實如此,我不知道哥你究竟是不是受人指使……」

  莫非又氣又急:「我看你才是受人指使……」

  「我若是說了假話,天打雷劈!」

  莫非說的話也不像有假:「我若是顛倒黑白,也不得好死!」

  「夠了!」北海龍勃然大怒,「你二人不要在我耳邊聒噪下去,來人,將他們兩個先押解回去,聽候處分!」

  莫非莫如淚眼相看對方,猜不透對方為何要說相悖的話。

  雲煙呆呆看著兩人被押解下去,心裡止不住的疑惑:「林大俠,你說他們誰說的是假話?」雖然說莫非莫如都欺騙過他們,可是出發點是好的,也是有理由的,這次他們若騙北海龍,原因何在,而且還各咬一詞!?

  「我不知道,他們都指天發誓了,表面看來都沒有騙人……」勝南也有些困惑了,按理說在這個時候,他們四個外人應該聯合起來對付四海龍的,可是現在,卻先行自己分化瓦解了,這真是一件棘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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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非莫如再成階下囚,而勝南雲煙卻被西海龍奉為了上賓。西海龍一臉笑意地給勝南雲煙斟了酒,勝南還在顧慮,雲煙已經喝了下去,勝南佩服她不管什麼時候都把事情想得簡單、為人也樂觀,苦笑搖頭,她的江湖經驗果真不深。

  西海龍一笑:「你還真的不是林念昔,想她在雲藍的調教下,應該心機很重,江湖經驗足得很……可是夫君,我怕你和她有份無緣,和別人,卻有緣無份。」

  勝南輕聲道:「是嗎?你最好搞清楚,我和你也是有緣無份!」雲煙「噗哧」一笑,西海龍不難過,不笑也能露出酒窩來:「夫君想不想知道,你爹的往事?」

  勝南一愣,抬起頭:「我爹也來過幽凌山莊?」

  「他是和雲藍一併進來的,也闖了江天之界,殺了七條巨蟒,飲恨刀、惜音劍,這兩件寶物只要相遇,就會發生很多事情。」

  雲煙似懂非懂:「一般的兵器都是陽劍陰劍,左刀右刀一對的,雙刀不已經有了兩把麼?怎麼還多出了一把劍?」

  西海龍笑答:「這正說明,雙刀離得開惜音劍,惜音劍卻離不開雙刀啊……」

  「可是當年,是雲藍離開了我爹。」

  西海龍若有所思:「可是她是自願離開你爹嗎?十幾年來,她沒有好好地生活,變得孤僻冷漠,做事情也匪夷所思,從前她不是這樣。」抬起頭來,看著對面坐著的勝南雲煙兩人:「你們兩個還真有夫妻相,真巧,你姓林,你姓雲。」

  勝南臉色一變,西海龍不敢再偏離話題,乖乖繼續講述林楚江的事情:「知道北海龍王為何在和你對敵的時候不自信嗎?你爹和他第一次相逢的時候,內力根本不濟,十招之內就被他震傷,但是只過了十天左右的時間,他的內力突然間變得很深厚,北海龍王不知道,所以故伎重施,卻在眾目睽睽之下,敗在了他故意示弱的計謀下,從此以後,他很害怕飲恨刀。有些事情,是因為不傑出或者失敗過,才不自信,北海龍王,對長相不自信,對比試內力也不自信……你真的傷害了他……」

  「人若不是因為自負,又怎麼會自卑?」雲煙輕聲如是說。

  西海龍一怔,無法辯駁,只淡淡說了四個字:「往事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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