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64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7
第113章 一線

    出乎意料的對峙,其實最刺痛,無論是當時衝動的吟兒,還是她對面不解的川宇——他沒有躲避這一劍,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用力氣,到底有多麼恨他,喉間是前所未有的劇痛,他的血,抑或牢牢粘在玉劍上,抑或就順著劍身不停地往下流淌,也許,還流到了她的手裡吧。然而,眼前這個他曾經覺得帶給他溫馨感覺的女孩,此刻眼裡除了淚水未奪眶之外,有的只是倔強、驕傲、不悔和殺意!

  賀思遠大驚失色,趕緊來奪吟兒手裡的劍,玉紫煙老遠看見川宇被刺,胡亂地比拚了幾劍,立即丟下冷冰冰飛身而來,見川宇受傷,連忙扯下身上一塊衣裙來幫他止血,川宇的神色裡,既不是驚詫,也不是慌張,他沒有看一眼玉紫煙,也沒有再看鳳簫吟,只留給她們他的背影,只是吟兒當即便醒了,當下就懵了,她永遠記得他當時的眼神,很無辜,又很堅硬,卻不知道,他冷漠的外表裡,其實掩藏著一種極度的脆弱,事情發生得連她自己也不受控制,更無力去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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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川宇這一走,立即有一大群官兵上前來包圍住眾人,玉紫煙面容憔悴地嘆了口氣,隨著他身影一起離去了。

  冷冰冰暫且給了賀思遠對付,而此刻的李君前,正苦苦與黃鶴去僵持不下,吟兒看了一眼牢獄之中的勝南,是,為了救他,她什麼都可以豁出去,就算,對不起川宇一次又一次:「小師兄,他在這裡,快來救他!」

  沈延應了一聲好,將對手留給了吟兒,自己順著欄杆一竄而上,黃鶴去一使眼色,官兵們一起簇擁而上要攔住他,沈延像靈猴般直上,飛簷走壁的水準誰也休想及上他,官兵們亂作一團來攔截,卻無論哪個都阻擋不住他,見此情景,暫處上風的冷冰冰袖箭即刻出手,直襲沈延,沈延反手又重抓了一隻欄杆,換了個位置,貼在牢門上,已經摸出工具準備對付牢門了!

  黃鶴去暗叫不好,不能再被李君前牽制著,臉色一變,自度內力顯然在其之上,暗自加了幾分力上去,李君前果然氣喘吁吁,招架不住。君前哪裡不知黃鶴去的如意算盤,可是自己的內力,真的支持不了多久了!

  吟兒見李君前要敗,立即提劍而上,攻其不備,黃鶴去一怔,空出一手來一把抓住玉劍劍尖,吟兒用力過猛,黃鶴去左手難免被劃破:「想不到,盟主的手段比誰都狠!」

  吟兒一手控劍,另一掌直襲過去,心想你黃鶴去不可能有三頭六臂:「做我的敵人,哪有不死的下場!」

  黃鶴去心一凜,微微覺得有些不對,這一掌風速甚急,凌厲淒絕,品其內力,絲毫不弱於李君前,一念取捨,於是丟下不濟的李君前,選擇接她這一掌。

  「又是玉石俱焚,我早跟你講過,我已經破解了這心法!」黃鶴去面露笑容,吟兒方才養精蓄銳積存了許久的體力,突然間陷落在他浩瀚無窮的內力中央,果然步了君前的後塵!

  玉石俱焚真的被破解了嗎?李君前虛弱地與迎上來的蝦兵蟹將們拚鬥,一邊擔心地往戰局裡看,他明白,黃鶴去的內力,從前是可以用玉石俱焚來逃生的,所以他的劫獄計畫裡,才有沈延和鳳簫吟兩個人,可是,他萬萬料不到,會簡簡單單被破解,如果破解了,那麼黃鶴去的隔物傳功和吸新大法,會輕鬆地將他們盡數收押在此處!

  「玉石俱焚,其實就是利用對手的某些穴道去攻擊,你損傷了我這些穴道兩次,難道我還覺察不出嗎?所以,在這次接手之前,我已經自封了這些穴道。」面色凶狠的黃鶴去,輕輕俯在吟兒的耳邊說話,聲音很平淡,可是殺氣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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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君前和鳳簫吟,前車覆,後車散!

  不錯,他黃鶴去,要的就是敗了李君前,殺了鳳簫吟!

  至於那誘餌,實在是可以幫他對付太多人了!

  君前徹底懂了,黃鶴去強力籠罩下的吟兒,面色愈加的痛苦,沈延還在一邊躲閃一邊破牢門,而賀思遠,身處劣勢,豈能每次都化險為夷,可是,鳳簫吟,你是我們的盟主,為了新生的武林力量,為了以後宋國的江湖,我要保證你活著!

  當下不假思索,在對敵中途驀然轉身,一鞭直抽黃鶴去,幾乎在同時,只聽啪的一聲響,鎖斷的聲音,牢門破!

  當是時,誰最快,誰就能搶了先機能帶走勝南!

  是啊,勝南和吟兒,都必須安安全全地救出去。一線間,鞭如潮的力量穿梭到黃鶴去的衣領,緊接著的,就是君前的一拳如電,黃鶴去腦後生風,性命要緊,隨刻轉身敵他:「你還真是不怕死!」

  可是他一轉身,身後的鳳簫吟瞬間就往牢房的方向沖,黃鶴去企圖攔她,伸手去擒,已經拉住了她衣角,豈料李君前縮回手去,乘著他走神腳底像踢過一道白光,直鏟向黃鶴去,黃鶴去一驚,一分心,遠遠落了吟兒一大截,只得飛躍而起再次追趕,李君前狂追不捨,又一拳擊去,冷冰冰見他二人合力攻黃鶴去一個,想要相助,賀思遠回過意來,馬上提劍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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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犧牲了多少,才救到了勝南?可是,他失蹤的日子裡,他們沒有一個人的生活是開心的,所以,才奮不顧身……

  牢門上有一滴晶瑩的露水,輕輕地聚集著它的形狀,正要下落,吟兒闖入的風速將它牢牢推斥回去,風落。直到吟兒帶他出來的時候,那滴露水才敢落下來。

  她找到他的時候,他遍體鱗傷、蓬頭垢面,當真是受盡了折磨——黃鶴去,這筆債,你欠了我們,我們遲早要討回來!

  吟兒狠狠瞪了黃鶴去一眼,在沈延的掩護下支撐著勝南就直往外衝!

  黃鶴去與李君前對擊數掌,又即刻往吟兒這邊趕,但君前不肯放過,又襲來一鞭,白門四絕藝之三,在李君前手裡操縱自如搭配巧妙,連他這個前輩都不得不佩服,但容不得多想,他冷冷哼了一聲,一把將鞭子握住,準備隔物傳功,怎料得手心一滑,餘光之中,鳳簫吟和林勝南已經飛身出了牢獄,鶴去大驚:「追!」官兵們紛紛調轉方嚮往外追去。

  黃鶴去轉過身來,見李君前嘴角邊浮出的一絲冷笑,也冷冷地一笑:「你們插根枯枝,居然也能活,看來我真是低估了小秦淮!」

  君前收回鞭子,黃鶴去一笑,繼續說:「你們贏了,可是,不也輸了?你可知道,你們為了救他,犧牲了多少重要的東西?」

  李君前一怔:「什麼?」

  黃鶴去忽地一掌拍在君前肩上:「你們終於,把秦川宇推向了深淵!而且,鳳簫吟逃了,你李君前能否活著出去呢?」

  君前立即會意,那一掌襲來的同時,他做好了防備,是以能夠像泥鰍般遊走,再放一鞭,黃鶴去繞過鞭子,再度一掌故伎重施,李君前被他內力壓迫之下,幾乎無力動彈,這一次,黃鶴去沒有心慈手軟,第二招的時候,就痛下殺手了!沈延回頭來救,也是一掌抵向黃鶴去,鶴去右手握住君前鞭尖,直甩向沈延,沈延即刻退讓,君前內力調用得越多,化解得也越快,不由得怒火中燒:「你用吸新大法!」

  黃鶴去奸笑著,眼光移向沈延:「你的玉石俱焚,應該和你師妹是一樣的吧,我到要看看,你們幾個怎麼逃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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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這個世界,存在著太多太多的絕處逢生。

  他勝券在握的時候,偏偏忘記了,手下敗將,通常比自己更渴望勝利的眷顧,於是也最威脅自己的性命。

  李君前和自己手掌相接之處,猛然間一片鐵青,手心一麻,如遭電裂,這力道撞回來,逕自竄向自己的心脈,憑著多年的經驗,他看出這是一道真氣,而且對自己大有排斥毀滅之勢,想移開手掌已然不及,只得慢慢地停止使用吸新大法,君前一笑:「你的吸新大法不止吸內力,也吸壓抑的真氣吧!這道真氣自我八歲那年輸入我體內之後,還沒有一個人能夠逼得出來,謝謝你吸了過去!」說罷恰到好處,手掌立刻回去。

  黃鶴去只覺手心滾燙,知他所言非虛:「白翼也沒能逼出來?這道真氣來自於誰?」

  李君前哼了一聲:「也是一個跟你一樣的金國走狗,在宋國享受了多少的榮耀,卻一定要出賣朋友,陷害忠良!你是不是覺得,胸口很悶,喉頭很甜……」

  黃鶴去摀住傷口,微笑:「想不到,剛剛破解了玉石俱焚,又多了一種,真是有趣得很。」話音之中,足見以破招為己任之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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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前見他受了內傷,與賀思遠、沈延互通了眼色,一同退至獄外,恰巧遇到大小橋、言路中等人,他們見到君前,均是沮喪搖頭:「沒有救到白鷺飛前輩,他似乎並不在此處……」

  君前點點頭:「不管怎麼說,能將勝南救出來,已經足以安慰了……」嘆了口氣,回看一眼秦府森嚴的牢獄,官兵們依舊虎視眈眈著,可是已經沒有方才那麼凶險了……

  但願,不要像黃鶴去說的那樣,害了秦川宇,那樣的話,勝南可能更寧可自己死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7
第114章 花明之後是柳暗

    被李君前、鳳簫吟左右牽制,捉襟見肘,因而令他們劫獄成功,原本是沒有料到的,不知是低估了李君前,還是小看了鳳簫吟。

  然而黃鶴去看著李君前、賀思遠、沈延失了蹤影,一眾官兵也緊緊追隨而去的情景,卻不慌不忙,回過身來扶起介秋風:「你應該改一改你的習慣。」

  介秋風冷冷斥他:「這就是金南第三的水準?眼睜睜地看著欽犯逃掉,自己還受了內傷?」

  冷冰冰冷笑:「你自己又幹了什麼好事?!」

  黃鶴去微微一笑,諷刺地說:「我記得從前在金國排名的時候,是在一個限定的圓圈裡比武,你介秋風很厲害,每次和別人比武的時候都詛咒別人出界,結果不知是不是僥倖,許多高強的對手還真的是出了界……」介秋風臉上青紅交接,無言以對,只聽黃鶴去續道:「可是,你要知道,現在在宋國,不是比武,而是,戰鬥。」

  「戰鬥?」介秋風冷笑,「結果你不還是輸了?」

  黃鶴去搖頭笑了笑:「我只是想試探試探這幫初生牛犢們,哼,自以為很容易,若非我沒有用全力,他們能有如此僥倖嗎?」

  介秋風哈了一聲:「你也真會找託詞,你沒有用全力?難道說,你存心放人?」

  「我沒有存心放人……」黃鶴去略帶深意地說,「可是,卻一舉多得。秋風,你不明白,他們,還是白白地辛苦了一場……」

  介秋風一愣,納悶至極:「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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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兒拚命拉著勝南往外飛奔,也不管身後追來的是官兵還是自己人,跑得雖然是腳底生風,但時間一長,終究是筋疲力盡,可是,還是本能地繼續往前跑,她要把勝南帶到最安全的地點,才算救得徹底……

  忽然之間,她握著的那隻冰冷的手握住她,握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牢……她掌心熾熱,不知不覺,放慢了腳步,也放慢了心跳,沉溺在恐懼之中……這只寬大的手,這只熟悉的手,這麼溫暖……不對……不對……這隻手,怎麼如此像從前那個人的手?為什麼這麼像……

  她愈加不敢相信,她漸漸地停下腳步,她慢慢放開手,她一臉驚愕地往眼前的這個人看,她不知道,她在期望什麼,她在等待什麼,她到底在幹什麼啊……

  她眼中噙著淚花,嘴唇不住地翕動,沙啞地,咬出幾個字來:「天……天啊……我們,只救了一個人……別,別耍我……」

  一陣風吹亂了這個人額前凌亂的發:「小吟,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

  吟兒當場崩潰,她顫抖著,顫慄著,她一步步地後退,她的雙手沒有地方放:「不會的……不會的……不,不!」她緊緊咬唇:「我不信,我不信!」

  「小吟……」他一把奪過吟兒的雙手。

  吟兒一把甩開了:「你忘掉吧!」

  她轉身,邊走邊哭,他呼喊她的名字追她,但沒走兩步就踉蹌地跌倒在地。吟兒轉身來,默默看著他的狼狽,她虛弱的心沒有辦法承受這一切變故,可是她狠不下心離開一步:「我,我去找別人……來救你!」

  恰在此時,君前、沈延、思遠三人一同趕來,思遠大聲道:「快走啊,官兵還在後面呢!」

  吟兒佇立原地,一動不動。

  李君前扶起地上這個人:「咱們走!」

  吟兒痛苦地抱頭蹲在地上,無法抑制地哭出聲來:「你們……你們看看……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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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君前有如被雷劈中,麻木地收回手來,從驚詫到迷惘,然後莫名其妙到想大笑——他眼前這個人,壓根兒就不是林勝南!

  他冷冷地笑,原來黃鶴去說的,還有這個含義啊,這一次,金人真是一舉多得,他笑得喉嚨裡都空冷,冰得像碎了:「林勝南呢?我們……我們,白忙了一場……哈哈……」

  「沒,沒有白忙……」吟兒顫抖著,「我們,我們只是,救了另一個人……」

  沈延驀地看清了那人的臉,不由得恐懼地叫出聲來:「洪……洪……洪瀚抒!」

  李君前聽見這三個字,由狂喜狂悲轉化成不知悲喜:「你……你是洪山主?你……你不是已經……」

  他仔細地端詳洪瀚抒,他傷痕纍纍的臉上,還殘存著那樣的鎮定自若,不是洪瀚抒又會是誰?他懂了,這一切,其實是在劫獄之前,不,是在勝南失蹤那一日就已經策劃好的!勝南失蹤,瀚抒死亡,這兩件事情,是金人故意欺騙和混淆他們所有人,於是,小秦淮、短刀谷、祁連山、秦川宇全都無端被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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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思遠明白了這一切,用力去握住鳳簫吟的手,吟兒卻迅速地抽回來,轉身旋走,洪瀚抒倏地掙脫沈延君前而追趕上去:「小吟……」

  吟兒沒有停下身:「你最好記得了,她是怎麼死的!是我殺了她!你養好了傷,再來找我報仇!」

  洪瀚抒伸手欲拉住她,腳底一滑摔在泥潭之中,一身淤泥:「小吟,我不能,不能殺……真的不能……」

  吟兒閉上眼,睫毛上滿是淚水:「你從前給我的一切,都是該給蕭玉蓮的,都不是我該受的,你和我之間,應該只有憎恨!」

  離別後懷念,相見時厭倦。

  洪瀚抒噙淚望著這雙熟悉的眼,心裡不由得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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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底沉重的不止他一個人。

  花明之後,是柳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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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則,對於文白來講,這卻是喜出望外。原以為死去的大哥,竟然活著回來了,她多日來的殺戮和血淚就算白費,也值得,原想喜悅著去看他,可是這麼多天的面無表情,讓她忘記了該怎麼笑,待到在客棧,一見到病榻上的洪瀚抒,竟然會是——悲從中來、淚流不止。

  洪瀚抒看她來了,一改方才沉默,小聲道:「我身上還有些銀子,替我去買壺酒來。」

  文白一愣:「大哥……」

  瀚抒怒道:「少廢話,快去!」文白趕緊轉身衝了出去,賀思遠見到這一幕,怒不可遏:「洪瀚抒,你怎麼可以這樣?受氣就隨便找個人出氣洩憤!她是你的小師妹!」

  「不關你的事,你可以走了!」洪瀚抒的脾氣,思遠算是初次領教了,難怪從前聽吟兒說他躁,原來是真的火氣足得很,思遠冷道:「你對你自己的女人也這麼暴躁麼,如果是,那麼你這一生也找不到女人了。」

  瀚抒一愣,他實在不記得他是否這麼對待過玉蓮,可是被思遠這麼一激,脾氣更大,蒙上被子就不理睬她,賀思遠冷冷看他,心道:幸好我的阿財比你有風度得多……想到這裡,不由得一笑,正想離開,卻聽洪瀚抒道:「也許,林勝南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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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五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時候,身處黃天蕩的,除了白鷺飛、黃鶴去、李君前、林勝南和吟兒之外,自然少不了他們祁連九客。

  瀚抒幾乎一路都跟著吟兒到了黃天蕩,不可能不知道她受傷的消息,時至夜晚料想不會再有什麼意外,才獨自一人攜簫上了孤舟。

  瀚抒在山裡生活慣了,對山頭的一絲星火都太敏感,何況是兩束不停跳動的火把?等到半個時辰之後,一束火焰驟然熄滅,微風中,瀚抒接受了這個事實——爭鬥,到了夜晚,還沒有喘息。

  幾乎和勝南同時往密林深處尋,終於,比他慢了一步,趕到的時候,撞見的已經是第二場比武,來自林阡和黃鶴去。

  只是,絕漠刀強迫下的飲恨刀,很快在雜念中走火入魔……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小的時候,父親常常吹簫助自己靜心修練內力,也許,在這一刻,能夠幫勝南也不一定……當機立斷,吹簫伴他,那簫聲,忽近忽遠,如從天外傳來,果然決策正確,憑著勝南的悟力念力和定力,消除心魔幾乎在一瞬間。對面的金人,也許永遠無法猜到,是他倆在合力殺他吧……

  誰料到,敵眾我寡的情勢,驀然降臨,還未及想對策,勝南就被那歹毒的冷冰冰暗算,還未及緩神救他,他已經從險壑摔了下去!趁著金人交談,瀚抒即刻下山去尋,找到他的時候,勝南雖然昏迷,尚有鼻息,身體也溫熱著,應該還活著,可是來不及助他脫離險境,就聽見黃鶴去的聲音:「主公說的不錯,徐轅真是厲害,他選的武林排名,第六尚且如此厲害!」冷冰冰的笑聲緊隨其後:「主公的生意真是越做越大了,偏偏柳峻要投著他的口味,把自己媳婦女兒全都壓了上去!暗殺行動,不知還要賠上多少人的性命!」黃鶴去笑道:「豈止暗殺,還有林阡的飲恨刀,林念昔的惜音劍,外加撫今鞭和輪迴劍。這幾樣靈物才最重要,走,大家一併去找!」

  瀚抒大驚,立即用樹枝將勝南掩蔽好了,飛身而上,黃冷二人皆是大吃一驚,以為勝南並未受傷再次飛上,但定睛一看,卻是洪瀚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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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就是這樣的陰差陽錯,讓當時的黃鶴去心裡萌生了混淆的念頭吧……

  「我和黃鶴去拆了近兩百招,我發現他的武功,真的不愧是金南第三,勝南輸給了他的內力,而我,輸在了他的暗器,梅花錐上。」

  「原來,黃鶴去除了絕漠刀外,還有梅花錐……」方才才來聽他講述的李君前點點頭,「他真是不簡單。」

  「他的梅花錐,是冷冰冰的看家本領,可是冷冰冰哪裡有他的暗器功夫厲害!而且他自己的看家功夫,絕對還沒有出現……」洪瀚抒輕輕一笑,「怎麼,李香主怕了嗎?」

  李君前一怔,沒有正面回答:「他是我目前見過的,最厲害的金國高手了,因為我八歲那年被植入的一道真氣,連師父都沒有逼出,而他,卻輕輕鬆鬆吸走,一絲都不剩在我體內……」

  「這樣說來,和琬幾次打聽,聽說的一老一少,其實是你和白鷺飛前輩!」賀思遠總算懂了。

  「白鷺飛前輩,他們大概在中途就押走了,而我,就成了誘餌。」洪瀚抒苦澀地一笑,「可是我敢擔保,那天勝南沒有被他們找到。」

  接過宇文白遞來的烈酒,他自顧自地灌下去,宇文白在旁站著,心裡一陣隱痛:「大哥,你的傷勢……」

  他卻像事不關己一樣:「不礙事。他們折磨了我這麼久,滴酒未沾,真是難受。」

  宇文白環顧四周,有些擔憂地問:「鳳姐姐呢?她可回來了?」

  君前搖搖頭:「她心裡,現在一定是,亂七八糟的……」他實在說不清,她到底是為了洪瀚抒,還是秦川宇……

  只是,看見洪瀚抒臉上掠過的惆悵與徬徨,李君前忍不住要寬慰:「洪山主替我們帶來了這麼多天最好的消息,勝南沒有在金人手裡。」

  「但是,他在哪裡呢?」賀思遠暗自擔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7
第115章 命非我控

    十月初五。

  勝南醒來的時候,烏雲侵吞了整個天空,想動,卻動彈不得,傷口被冷風肆無忌憚地割剜著。無盡的痛楚,從右臂開始,傳遞到身體每一個沒有防備的角落。每次想動,心都抽搐一遍。

  事情還沒有結束,他不能認輸,可是,真的輸了,徹底地輸了……

  沒有力氣支撐自己,信念也開始薄弱,真的很不像最初闖蕩江湖的自己,竟然選擇倒在地上。竟然選擇承認失敗。竟然選擇垂下手來,靜靜接受風的嘲笑……

  再次醒來的時候,自己被遮蓋在枯枝敗葉裡,嚴嚴實實。他可以看見外面,但外面見不到他。

  外面?外面其實就是深黑色的天空,令人不勝怖懼的夜,他想無懼,試著移開樹,可惜只移開了一根樹枝,就再也沒有氣力!

  他的耳朵清楚地告訴他,不遠處還有兵刃聲在,對,剛才那場戰鬥又被延續下去了,一定有高人來相助,是那個吹簫的高人嗎?

  臂上再度劇痛,他拚命地轉移這傷楚,睜大眼睛看天,不知怎地,眼前浮現出的,竟是玉澤的倩影,但不多久,又逐漸模糊。

  他不信,閉上眼睛,再去想她,但玉澤沿著一條軌跡,越走越遠,笑容也越來越淺,逐漸地收斂,他還是不願相信:我和玉澤,好久不見了,時間再久,也不會拆散她和我……

  然而耳邊突然莫名其妙響起一個聲音: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不知是誰在問,這句話卻重重地砸在他心口上。

  忽然聽見浪花澎湃的聲音,可以聯想得到,江潮猙獰的姿態。

  緊接著,一切都煙消雲散,傳來的是黃鶴去的聲音:「把每個角落都給我搜遍了!」

  怎麼回事?難道說,竟連那高人也敗了?!

  勝南自然不知這個高人是瀚抒。

  黃鶴去話音剛畢,一群死士躍下險壑來搜尋勝南,刀、劍、槍、矛……接二連三地挑釁他的性命。鋒刃下,他根本是倚天待命,那一刻,他才知道人的生命有多麼卑微,就算自認為武功蓋世,還是躲不過這樣的宿命,多少次與那幫死士的兵刃擦身,多少次差點喪生,他是不是、應該感謝自己命大……沒有多餘的聲音,卻比一千年還要長,他終於發現自己有多麼重要,所以緊張地制止了呼吸……

  「黃大人,水流這般的湍急,怕是已經被捲走了!」

  眾人紛紛附和發話者,黃鶴去驚訝的聲音響徹耳畔:「不行,不行!飲恨刀豈能失於此!」

  他情不自禁,往江中張望,巨浪撲岸,擊回一片荒涼。

  黃鶴去突地捶胸跪倒:「江山刀劍緣,怎就毀於一旦!?」

  冷冰冰勸道:「師兄,走吧,這裡還是小秦淮的地盤,萬一被發現又會有不必要的麻煩!」

  黃鶴去佇立良久,看浪快將岸掩埋了,嘆了口氣,終於放棄:「走吧!」

  之後,他一直疲累地躺著,希望傷勢能夠在放鬆的情況下緩和,直到手慢慢恢復了知覺,直到許久之後,才可以吃力地起身,卻也幾乎拼盡了力量,內傷外傷一併壓榨著他,心力交瘁。

  錐還未拔出,勝南不敢碰它,支撐著僵立江邊,呆滯地盯著巨浪,心裡居然會有一種愜意,逃生的愜意:如果我真被捲走,那就真是白活了!

  正自想著,忽然聽見一陣急切的腳步,勝南心下大驚,想不到他們還會折返回來,自己真是過於大意了,正欲豁出性命上前去拚殺,但立刻驚詫住——

  不錯,是一群人,但不是金人,可以明顯看出,這是人追人的遊戲——一群彪形大漢正自追著一個紫衣少女,這幫人不明來路,由遠及近,突然闖入自己的生命裡來,有點突兀的感覺。

  勝南靜觀其變,那幫人初時沒有發現他,仍然在此起彼伏地大聲叫嚷:「停下來!」「別跑!」「前面沒有路了!」

  那紫衣少女一邊跑一邊笑,似乎很樂觀,什麼都不怕,她猛一轉身:「唐門煙霧彈!」

  那幾人本能一躲,但隨即明白那是一虛招,趁這當兒,少女已經溜了好遠。

  勝南見他們以多欺少,早已經義憤填膺,那少女逕自往這邊跑,顯然也看見了勝南,臉色微微一變,但沒有停下身,還是往這個方向跑,沒有改變。

  她經過勝南身邊,忽然壓低了聲音,竄到他身後:「大俠救我!」

  這時背後那一幫大漢全部停下步子,不敢上前一步,他們面面相覷,竟然不知所措,只怕每個人心裡都打了個大問號:怎麼這裡也有人?

  勝南冷冷地沉默看著,猜到他們心裡的疑問,心想這世界真小,你們再早來個把時辰,人氣還要旺一些。

  紫衣少女躲在他身後,看那排人停下來,便從包袱裡抽出一隻暗器往人群裡打,但她的技術很不一流,暗器勉強飛了一半,就掉了下去,紫衣女子呆呆地看著暗器悲哀墜地,扼腕頓足:「啊!丟人!」

  那幫人看她落敗,正想上前擒拿,卻聽勝南大喝一聲:「誰敢過來!」他一喝,當真極具威嚴、無法抗拒,那幫人全部停住,不敢過去。

  勝南眼觀六方:照這種情勢發展下去,我只有救了這位姑娘,然後帶她逃開是上策,可是……應該怎麼逃開?

  驀然間,發現岸邊泊著一隻小舟,隨浪舞著像是在暗示著什麼,立刻打定了主意,一把搶過那少女手中包袱,那少女微呼一聲,包中暗器如散花般直往對面撒落,當即那群大漢宛若置身數以萬計的針、匕、箭、梭,誰能穿過!

  勝南拉了那少女,頭也不回地上了小船,同時抽出長刀,瞬即將繩砍斷,一個浪猛撲過來,頓時將船捲進了江潮。未及喘息,已經漂流離岸了好遠!

  那幫人敵落暗器,焦急地衝來,大呼小叫著要追,無一不被江浪撲回,再怎樣堅持都無濟於事,勝南嘴角晃過一絲冷笑:除非你們都是厲風行,否則別指望帶她走!

  只聽那少女道:「大俠真是厲害得很!那邊倒了一大片人啊!大俠是哪一位啊?我要好好地把大俠記在心裡!」

  勝南正欲答話,忽然間一陣頭暈目眩,眼前的世界,在模糊中,猛然分裂……

  一陣微風拂過,卻是和煦的那一種。

  勝南醒轉過來,身上衣服有些陰濕,清醒地往旁邊看,周圍在下微雨,而紫衣女子緊張地在他身邊,雙手撐著一件披風,幫他擋雨,她臉上稍許擔憂,似是怕他出事,看他醒來,欣慰地笑:「你還好麼?還發燒麼?」

  發燒?勝南蹙眉,摸摸自己額頭,沒有發燒啊……「姑娘原來一直在幫在下擋雨?真是謝謝姑娘了!」他誠心地感謝她,「姑娘可以不必擋雨了,在下不怕被淋濕。」

  浪花平靜了許多,船在水心徘徊,漩渦裡,漣漪異常精緻。兩側山水,皆是深綠。

  少女一笑,把擋雨的披風丟開:「我也不怕被淋濕啊,只不過你先前一直高燒,怕你出事。大俠真是厲害,受了這麼重的傷,暗器還發那麼準,不過,那是要花大代價的,這不,已經睡了三日……」

  「三……三……三日?」勝南一驚。

  「對啊,三日,這三日一直在下雨,浪又大,不知把我們捲到哪裡來了。大俠傷好了就好,大俠怎麼會在這裡出現?」紫衣女子問。

  「我,我是在這裡,遇見了仇家。姑娘呢?為何在這裡出現?未請教姑娘姓名?」

  那少女一愣,隨即黯然:「我姓雲,單名一個煙字。我,我是實在很難受,身邊這群人很多,又很煩,逼著我幹不想幹的事情,所以我才逃了,誰知還被他們在黃天蕩找到!」

  「雲煙?」勝南輕輕唸著,覺得有些熟悉,「瀟湘道上遇瀟湘,雲煙境中逢雲煙……」

  雲煙眨巴著大眼睛,甚為不解:「大俠在說什麼?對了,未請教大俠的名字?」

  勝南一笑:「在下姓林,名叫勝南。」

  「您的志向好大,想讓南方興盛起來啊!」雲煙從包袱裡摸出一隻水果來吃,遞了一隻去給他。勝南一怔,隨即一笑:「你是第一個這樣理解我的名字的。我的那個勝,不是興盛的盛,而是勝敗的勝。」

  雲煙像被噎住,抬起頭來看他,單純地笑:「你爹娘真是有趣,好像你是個金人似的,不過,起了這個名字,倒是很容易在金國那邊立足。」

  當然不會有人瞭解,胡水靈起這個名字,是想讓他辦一些在抗金之外的事情……

  勝南第一次在南方聽人讚他名字,心情大好,胃口也開,一口就將那水果吞了:「雲姑娘還有果子嗎?」

  雲煙愕然:「你不能吃這麼快啊,吃這麼快對身體不好……」但她還是摸出兩個來遞進他手裡:「想來也真奇怪,我一見到林大俠,就知道你會救我,而不是採花賊一類……」

  勝南微微一笑,近距離地打量她,她整體給人的感覺,是神秘感。

  有恬靜幽雅,有落落大方,而且她身上,還有隱隱透出的一絲說不出的感覺,似乎是某種華貴。

  她的眼睛很美,清澈得宛若一捧山泉,蘊藏著極度的魅力,柔秀裡存著不羈的情感。和淮南很搭配,又不配。

  然而這紫衣女子,最美的、最與眾不同的地方,是頭髮,她不像別的女子那般披散,而是用絲綢紮在耳後,髮質一瞧便是烏黑瑩亮,急需如此保護的那種,勝南本是粗看的,卻一「看」而不可收,雲煙臉上微微一紅:「怎麼啦?」

  勝南收回神來,也知道剛才自己多麼不禮貌,尷尬地坐正了,卻情不自禁要讚她:「雲姑娘的頭髮,真是好看……」

  雲煙莞爾一笑:「是啊,很多人都這麼說。」顯然習慣了這樣的稱讚。

  勝南再看周圍景色,越看越熟悉,他不由得越來越納悶,再望水面,哭笑不得:「我們怎麼在原地打轉?」

  雲煙啊了一聲:「忘了告訴大俠,這船上本沒有槳,事實上這三天來,我是任憑這小船一路漂流的,現在風平浪靜了,咱們只有聽天由命。」

  「咱們兩個傻子,一直原地打轉。」勝南爽朗地笑起來。又一次命非我控的時候,竟然發生在無關江湖的陌生小舟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7
第116章 同漂泊

    在原處打了半天的轉,小舟安靜地晃蕩著。在江湖上,有浪才可行舟,而風平浪靜的時候,一切卻又阻滯,人世間,不是任何事情都聽憑自己的意念,所以,與世俯仰,當真無可奈何——誰料到,要逃生,卻上了一隻、沒有槳的船……

  雲煙小聲試探道:「怎麼辦林大俠?」

  勝南蹙眉:「我在想,這船出現得不會無緣無故,總要有主人的,那麼這船主是如何划船的?他一定有槳,可是離開的時候,不會把槳一併帶走啊!」

  雲煙沉思了一陣:「這到也是啊……」忽然想起了什麼:「這小船的主人包袱還在船上呢。」

  勝南一驚,接過雲煙遞來的包袱:「你打開看過沒有?」

  雲煙嗯了一聲:「說來也奇怪,他包袱裡都是詩詞歌賦,可是,全是從各類書上撕下來的同一個詞牌名的詞、《鳳簫吟》,奇怪吧?」

  勝南大驚,連忙解開包袱探看,果真每一頁都是《鳳簫吟》,不由得又悲又喜:「原來是他……」所以,他竟然會突發奇想,用他的火從鉤划船?

  當即明白了這一切,解下身上長刀,探進水裡去,雲煙亦是聰慧過人,知道可用武器划船,興奮地解下自己佩劍來合作,但是瞥見他手裡的飲恨刀,臉色一變,輕聲道:「林大俠為何要用這麼貴重的刀來划船,我看你腰間還有一把比較舊的,用它來劃才不浪費啊……」

  勝南一怔,知她所指是略見陳舊的冰凝刀,微微一笑:「這把刀是在下一個知己所贈,不可以用……」

  雲煙臉上全然一種欽佩:「你真是個好人啊,寧願用自己的好刀,也不用朋友的……」

  勝南正自聽著,忽然間心就一震:對啊,我是什麼時候,已經把飲恨刀當成了自己的刀,自己的一部分,自己的生命呢……

  忘記了一切,所以,兄弟倆必然的一進一退,是自己先邁了第一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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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舟將近一日,勝南雲煙都已經飢腸轆轆,還沒有看見一絲人煙,雲煙身上的果子乾糧已經所剩無幾,勝南力氣過大,導致小舟左右不夠協調,幾次都往一個方向傾斜,雲煙手忙腳亂,更增勞累,但不管多累,她臉上都是不悔的笑。她應該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不甘束縛才跑了出來吧,勝南不想去多猜測別人的人生,只希望能將她迅速帶到安全的地方。

  這日的中午,水浪重新開始險急,勝南雲煙當即泊船靠岸,不願把自己送進漩渦裡等著江水吞噬。

  勝南難忍饑餓,恰好抓了一隻野兔來,正欲斬殺了它,雲煙驀地伸手過來打他手背,微微一笑:「放了它吧,它是一隻無辜的兔子。」

  勝南苦笑:「可是,兔子到了一定的階段,比狼都野……」

  雲煙搖頭:「就算是野狼,它沒有得罪你,你就該敬畏它的命。」短短一句,有種不可言喻的力量,勝南沒有辦法,乖乖地把兔子放過了,可能剛剛心太黑,立刻得到了報應,傷口惡化,不由得低聲呻吟,雲煙敏感地跪坐在他身邊:「怎麼辦,總不可以讓這把錐一直插在你臂上,不行,咱們一定得找到大夫!」

  勝南痛得大汗淋漓,想自己拔掉,無奈那角度偏後,妄自拔了搞不好會傷及經脈。勝南怕自己當場暈厥、失血而死,也怕嚇到這個不懂武功的陌生姑娘,只得死死地按住傷口:該死,為什麼這把錐扎得如此之深……

  雲煙不知他心裡這許多顧慮,眼角全是淚花:「大……大俠……很難受是不是……」

  勝南低聲道:「你……你過來!」

  雲煙顫抖著過去,勝南努力地強撐著:「你,替我……拔出來……」雲煙大驚,搖頭直後退,勝南厲聲道:「聽見沒?拔出來!」

  「不……不行,我不能害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雲煙斬釘截鐵。

  勝南哭笑不得:「現在不是害我,是……是救我一命,你聽我講,拔出來之後,立即替我止血,不要耽擱一刻……」

  雲煙忙不迭地點頭:「怎麼拔?是往哪個方向拔?要用多大的力氣?我能不能抓住你的手臂啊?你可千萬別昏過去……」

  勝南聽得簡直要暈:「別去想怎麼拔,你儘管拔好了!」

  雲煙喔了一聲,握住錐柄,忽然看見一片殷紅,於心不忍,卻狠心用力把錐往外拉,這姑娘的力氣真大得荒,不僅錐被拔出去了,勝南覺得自己半條手臂都出去了,而這姑娘被力道反衝回去,狠狠地跌坐在地。

  雲煙才不管自己跌得多麼狼狽,一骨碌爬起來,來不及撣身上灰塵,跑到勝南身旁:「林大俠,你沒事吧?我剛剛高估了這把錐……」

  勝南臉色蒼白,笑道:「我這個大俠,怎麼會死在一個小女孩的手上……」

  雲煙抱歉地一笑,從裙上扯下一角來,看他血如泉湧,趕緊替他包紮地緊緊的:「林大俠真的很厲害,如果是我,我肯定要叫死。這麼多血……」

  勝南微笑:「你不是江湖中人,定然不懂,江湖上,這些都只是下酒菜。」

  雲煙邊打結邊道:「對,爹經常說,你們江湖中人,拼起命來把命不當命!」

  她一見還有血流下來,忙往那邊打死結,顧此失彼,這邊又淌,於是再牢牢繫了一道,勝南慘叫一聲:「小姐,你扎這麼緊作甚?我把命當命的!」

  雲煙一笑,看他血基本止住,滿意地站起身來。勝南忽然想起什麼,輕聲道:「雲姑娘,在下的仇家很多,希望雲姑娘能幫我瞞著身份,不然,會有大風險。」

  雲煙點頭:「我是定會守口如瓶的。不過林大俠的年紀不是很大啊,怎麼成了江洋大盜?」

  勝南一笑,不回答。

  雲煙以為他承認了,帶著惋惜的語氣說:「真是可惜啊,林大俠是俠義心腸,怎麼會和他們同流合污了?林大俠今年多大了?」

  勝南說了自己年紀,反問她,她說了出生的年份,原是比自己小了一年,也才十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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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煙痴痴地盯著浪花以下,閉上眼睛忍不住陶醉,雖然在下游,從江水的倔強裡,依舊能感受到上游江水的一瀉千里和奔騰不絕,風裡傳遞出的聲音,依稀好似凍結的冰石忽然間往四方炸裂蔓延的感覺。嗚咽的巨流,如鬼哭,似狼嚎,中間充斥著美麗的落差,洶湧澎湃之中,分明還有一絲潺潺,就像溫馨與險惡,白天和黑夜,沒有明顯的界限,一切就在一線之間。

  沉默在喧囂中,奔騰在孤寂裡。

  雲煙看了一眼勝南,不知怎麼回事,她看到他,就覺得這世上沒有誰可以瞭解他……此時,他正伏在一塊大石上安詳地睡著,許是太累了。

  就在此時,浪花更加地令人怖懼起來,似乎正在預謀著,要穿空裂岸。

  雲煙本是無意去看岸之外的景象的,奈何恰巧驚愕地發現,不遠處的狂風巨浪之中,夾著一隻孤舟,那孤舟太過渺小,風浪之中根本無能為力,純粹被浪拖動著,翻來又覆去,週而復始地淹沒後浮起,近乎豎直地沉淪再出現,世界,宛若原始般洪荒,在這片汪洋裡,雲煙聽見一個女子的呼救聲,幾乎本能地搖醒勝南:「快,快,林大俠,出人命啦!」

  勝南方睜開眼睛,差點被這景象嚇壞,眼前這只小舟孤獨無依,左右飄擺,完全不受主人的控制,早已被江水沖垮擊漏,可是那船上的女子還在大聲呼救:「救命啊!救命啊!」

  勝南實在沒有把握,他沒有獨孤的「輕訣」,沒有厲風行的「風行水上」,可是千鈞一髮之際,也不得不冒一次險,不假思索就站起身來,雲煙充滿喜悅地看向他,只見勝南動作迅猛地踏浪而去,交睫間由狂風激浪裡踩水而歸,懷中挾著那船上的呼救少女!

  勝南輕功自然不及風行獨孤,鞋已全濕,雲煙卻難掩驚喜,拍手叫好:「大俠的水上功夫真是厲害!」

  她關切地去扶這個死裡逃生的女子,正待說話,這女子忽地一把捏住雲煙的脖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7
第117章 太荒唐

    勝南自己還驚未定,豈能料到這被救少女如此之快地從危難之境裡走出來,還突然間就對雲煙下手!再快的身手,也防備不了如此的突然。幸好少女掐住了雲煙的脖子,沒有繼續用力,勝南久經江湖,知道她只是簡單的挾持,這少女全身還濕透著,臉上寫著的,全然一種領袖的氣派!

  雲煙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時候,卻不知天高地厚地掙紮著斥她:「你好大的膽子,敢挾持本……本姑娘,你,你恩將仇報!」

  勝南立即提刀對她:「放了她!」

  少女一把拉住雲煙往岸邊退,雲煙驚疑不定:「你想作甚?你是什麼人!」少女冷冷道:「少廢話,喂,小子,如果要她的命,就即刻跟我走!」說話間把雲煙往江邊又是拖又是拽。勝南緊張地握刀,一邊盯著她,一邊緊緊跟隨,少女帶雲煙上了他們的船,然後一腳把雲煙的佩劍踢飛,勝南本能將劍接過手,少女冷冷道:「你給我上來!划船!」

  勝南擔心雲煙安危,隨即上船,浪花當即送船離岸,毫不拖沓。

  勝南就知道,安定不了多久,就會再有爭鬥送上門來,江湖,真正是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

  船離岸有數丈遠,勝南厲聲道:「放了她!」

  少女卻沒有這個意思:「放了她?我自己找死嗎?!」

  勝南邊把握方向邊道:「你先放了她,有什麼事情只管吩咐就是!」

  「好爽快!」少女淡漠道,「你還不知怎麼一回事,就答應了?」

  勝南聽出她的懷疑:「江湖上最重信字,君子一言,自是駟馬難追!」

  少女「好」了一聲,將雲煙往對面一推:「我信你!」

  「什麼事?說吧。」勝南繼續划船,雲煙撫摸著脖子,輕輕喘氣。

  少女小聲道:「幫我殺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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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突襲,從右往左將船抬歪了,雲煙倚靠在勝南身側,最貼近水面,幾乎可以落水,她一臉緋紅,想坐穩,還沒來得及,又是一波浪花鋪蓋,雲煙不敢太靠近勝南,可是又怕跌落江中,呼吸緊張,勝南察覺到她很在意,自己原本不在意的,此刻也臉紅脖子粗,不好再說話,只得以沉默掩藏尷尬,盼這排浪快速過去。

  那少女噗哧一笑:「小兩口子,尷尬什麼?」

  勝南雲煙齊齊驚道:「不,不,不是……」

  那女子見兩人又是擺手又是搖頭,疑道:「難道你們還沒有成親?對啊,不成親照樣是受授不親的。」

  勝南小聲道:「姑娘誤會了,這位姑娘與在下也是萍水相逢的。」

  少女一愣,半信半疑:「萍水相逢?我看不是……」正色道:「好了,言歸正傳,我要殺一個人,你幫不幫?!」

  「首先得找到他。」勝南道,他明白,真是自己方才踏水而行顯露出的輕功,讓這少女在生死關頭挑中了他!

  「那個人太有名氣了,他叫……葉文暻……」

  豈止勝南吃驚,連雲煙也驚呼:「葉文暻?京口的葉文暻嗎?」

  勝南一臉疑惑:「他的鏢局……不會對姑娘有什麼危害啊……」

  少女沉吟了片刻:「葉文暻和別人串謀,設計我哥哥,所以我想殺他!不僅殺他,我還要把葉家剷平!」

  雲煙笑道:「剷平葉家,怕今時今日的你還沒有這個本事……」

  少女陰陰一笑:「出了黃天蕩,我們先去建康城郊,順便去看看葉家二公子的婚禮。」

  勝南聽說要回建康,也沒有不同意的理由:「剛好是順路……」

  雲煙扯住他衣袖:「你不會答應他吧?你去殺葉文暻?!」

  勝南一愣,對面那少女劍一橫:「你殺是不殺?!」

  勝南觀她的劍法氣勢,有些熟稔,拖延時間地問:「姑娘的哥哥,是哪一位?」

  那少女權衡一刻,還是告訴了他,這下子,所有事情都聯繫在了一起:「我哥哥是黃天蕩這邊的山大王,名叫殷亂飛,也許你聽說過他,我是他的軍師,我叫殷柔。」

  勝南心下雪亮:「你可知,你哥哥何以被葉文暻設計了?」

  殷柔冷道:「葉文暻真是歹毒,他瞭解我哥哥脾氣,騙他一口答應和別人比武,偏巧我哥哥重信字,答應下來的賭,他從來不肯背信,只好當著所有人的面,灰溜溜地跟葉文暻走,葉文暻簡簡單單就設計了他,早晚有一天,我要殺了葉文暻和林阡!特別是林阡,那小子虛偽得很,一定是和葉文暻串通好了,從中不知得了多少好處去,殺了葉文暻之後,你立刻幫我去找林阡!他們兩個,都要碎屍萬段!」

  雲煙聽得毛骨悚然:「那麼林大俠你去嗎?」

  勝南聽罷殷柔方才所有的話,突然覺得這世界好荒唐:那麼由我去殺葉文暻,豈不是太可笑了?!

  殷柔沒有察覺到他的遲疑,劍一指:「好了,往南劃!」

  雲煙卻唱起了反調,手一揮:「不行,往北劃!」

  殷柔怒道:「你好大的膽子,我要去建康,說了就必須去!」

  雲煙大聲道:「你才好大的膽子,我就偏偏不去建康又如何?我才不要看他助紂為虐!殷姑娘,船可是我的!」

  殷柔一笑:「他又不是你的!」

  雲煙嘴硬:「他也不是你的!」

  殷柔臉色再變,嗖一劍指向她:「小丫頭你閉上你的嘴,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勝南早已經焦頭爛額:「你們……讓我考慮考慮……」

  殷柔哼了一聲:「不是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嗎?!」

  像當時的殷亂飛一樣,勝南自己也栽在一口答應的陷阱裡了。

  雲煙見他兩難,輕聲道:「殷姑娘,別再異想天開了,他沒有那麼大的本領,要搞垮葉家,你不但要有武功,還得要有權有勢有財富,你什麼都比不過葉家,怎麼去搞垮他們?」

  殷柔冷道:「我偏不信邪,我一定要讓他去剷平又如何,或許殺了葉文暻,對小兄弟你有天大的好處……」

  勝南不聽她誘惑:「假若我不同意呢?」

  殷柔冷笑,的確夠陰柔:「那你枉稱江湖人士了。許下的諾言,當面就違背嗎?」

  雲煙道:「他剛剛跟你許諾是沒有錯,但之前他還與我許了諾,這些可是有先來後到的。」

  殷柔一愣:「什麼諾?」

  「他答應我,要送我回家,所以必須先往北去,起碼,要送我過了淮水,起碼要送到海州吧!」

  「那不可能!」殷柔不可辯駁地拒絕,「既然他既不能去海州,又不能去建康,乾脆折中,咱們哪裡都不去。」

  林雲二人皆一愕,殷柔續道:「咱們一同去京口,守株待兔。」

  勝南當然不可能任憑她驅使,停止了划船:「姑娘非要逼在下,在下寧可淹死在黃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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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柔臉一沉,抽出一隻蝴蝶狀的旋鏢,直射勝南腰間,勝南距離太近,躲閃不及,腰間一鬆,貼身藏著的錦盒被鏢射落,像流星般飛墜,一道弧線閃過,直接往船後射出,勝南大驚,伸手去接這裝有玉澤戒指的錦盒,但卻與之失之交臂,錦盒落水,瞬即無影。

  勝南想也不想,跟著那錦盒一頭紮進水中。

  雲煙驚呼一聲,勝南即刻也被浪淹沒,兩女子齊齊站起,往水中探看,可是茫茫水面,咆哮江流,哪裡還能見得到人的影子?

  殷柔退了一步,驚詫地坐倒船尾:「他,他是瘋子嗎?」

  雲煙閉上眼睛:「林大俠,我還欠你一條命啊!」

  殷柔忽地抽出劍來又再度指著她咽喉:「划船!」

  雲煙知道,危險還沒過去呢:「划船?為何你自己不動手?」

  殷柔冷道:「我的寶劍豈能受潮?他死了,你幫我去殺葉文暻!」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7
第118章 異世界

    雲煙如遭電擊:「殷……殷柔,你不要開玩笑!」

  殷柔一笑:「你沒有武功,可是有美貌。葉文暻再英雄,怕也過不了美人關。」

  雲煙邊劃邊道:「那不一定,葉文暻不一定喜歡我這種類型的女子,而恰恰是姐姐這一種呢?」

  殷柔冷冷注視著她:「但我沒有你狡猾!」

  「兩個人都很狡猾!」熟悉的聲音響在耳畔,一隻手從水下伸出來,差點把船給帶翻了。

  勝南濕漉漉地爬上來:「雲姑娘的划船速度,真的好慢……」

  殷柔掩飾住喜悅之情:「你沒死?」

  「等太陽出來了,殷姑娘大可觀察觀察在下的影子。」勝南帶來了一身的江水。

  雲煙打量了幾眼他和殷柔,輕聲道:「咱們先不要論恩仇了吧,應該盡快從這裡出去,再另作打算。」

  「雲姑娘說的對,是應當同舟共濟了。」勝南說。

  臨近傍晚,水面終於恢復平靜。

  殷柔指著岸邊峭壁:「正是這裡,困了金兀朮四十八日。」

  雲煙鑑賞的眼光看黃天蕩:「這裡真是個死胡同,江水又不太平。」

  「這裡很邪門,你沒有覺察到嗎?否則,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在這裡迷失?」殷柔略帶敬畏地說,「事實上,到目前為止,也沒有人真正瞭解這個地方。」

  說罷,她起身往東看了看:「再過一會兒,就到我家了……」

  勝南想及殷亂飛出現的關卡離小秦淮分舵並不遠:「你們知道黃天蕩還有沒有其他的幫會?」

  殷柔鄙夷道:「還有個小山寨,寨主叫李戩,平時井水不犯河水,怎麼?你想去拜會他們?」

  雲煙一笑:「搞不好你才是坐井觀天,人家這個山寨雖小,也許勢力很大呢!」

  殷柔哈哈大笑:「你真是會異想天開。」勝南心中暗道:她說的,還真是千真萬確……獨霸一方的殷柔,萬萬想不到她所鄙夷的李戩,是勢力覆蓋淮南浙西的最大幫會、小秦淮的副香主吧……

  

  又是一日白晝生。

  黃天蕩,愈發像一個迷宮,越想出去,就越出不去。

  「殷姑娘,方向會不會反了?」雲煙問。

  殷柔急道:「明明已經看見了我部下的旗幟,為何偏偏越劃越遠呢?難道說,咱們被鬼怪纏上了?」

  雲煙一怔:「哪裡有什麼鬼怪,就算有,也是它怕人……」

  殷柔怒道:「你少囉嗦!」

  「早知道你不識路,我和林大俠就不該聽你的,也許現在已經逃了出去……」雲煙嘟囔著。

  殷柔在極度的焦急裡卻豁然開朗:「你姓林?雙木林?!」

  勝南一驚。

  殷柔站起身來:「你是不是林勝南?!」

  雲湮沒有意識到林阡就是林勝南,也忘記了勝南囑託,傻傻說了一句:「啊,原來你們認得……」

  勝南大驚失色,萬料不到雲煙會這般不懂江湖凶險,殷柔眼光驟即凌厲,劍光一閃,不知第幾次籠罩住了雲煙。

  殷柔冷笑不止:「我不但認得他!我還認得你!林勝南,鳳簫吟,不管你們在武林裡排名多少,我哥哥的仇都必然要報!」

  勝南大急:「殷姑娘,她不是鳳簫吟,她叫雲煙,而且,令兄被擒,也不關鳳姑娘的事,完全是在下一人的干係!」

  殷柔沒有收回劍:「我哥哥是個蠢蛋,他不知道飲恨刀只可能是你,他也不知道葉文暻有多麼邪惡!我一聽說,就知道葉文暻和你串通好了!天啊,我還讓你去殺葉文暻,這分明就是……狗咬狗!」

  雲煙有些慍怒:「你罵什麼人?有沒有涵養?!」

  殷柔陰著臉:「你最好給我少說幾句話!」

  雲煙怒火中燒:「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為難他!你到底還有沒有道義?!你哪裡像個江湖中人!」

  「罵得好!首先結果了你!」

  鐺一聲,勝南後發而先至,砍在殷柔的劍上:「殷姑娘,不關她的事!」

  殷柔使勁把劍往下壓,但力氣終究不敵勝南,她眼神裡卻射出懾人的光:「林阡!你最好是抉擇一下,要麼你死,要麼她死!我殷柔說一不二!」

  雲煙一驚:「你別總是用我嚇他!他同我非親非故,怎麼會來救我!你的劍太髒了,別指著我,換一把劍再指!」

  殷柔哪裡還理會她:「五!四!」

  勝南知她性格所趨,是報定了仇,輕聲道:「殷姑娘有沒有替令兄想過,也許不當山大王了,跟著葉文暻辦事,更加適合他?」

  「不可能!三!」殷柔打斷了他的話。

  勝南看她殺氣過重,怕雲煙真要因己喪生,厲聲道:「你別牽扯了無辜,先放了她!」

  「二!」她不理睬,特別的倔強。

  勝南怎麼可能犧牲雲煙,不得已把刀丟在船上,雙手齊背:「你殺吧……」

  雲煙殷柔二人皆是一愣,雲煙尤其詫異,單純地盯著眼前這個還並非深交卻為救她一次次犯險的男人。

  殷柔大喝一聲,推開雲煙,一劍刺向勝南左胸。

  即使命若懸絲,也該要有面對和承擔的勇氣。

  勝南知道,躲不開這報復,心甘情願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殷柔的劍筆直地刺入自己胸膛,而他,明知凶險也該賭一次!

  她刺得又快又準,勝南的血汩汩流下,頓時衣上已經染作一片深紅,殷柔力道過猛,勝南臂上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傷口也再度迸裂,一時間他身上到處是深淺不同的血跡,新傷舊傷加在一塊,雲煙看在眼裡,只覺慘不忍睹,驚異地看著他仍然站著,輕聲道:「林……林大俠……」她聽見他沉重的呼吸,堅強而急促,她不顧一切地懇求殷柔:「殷姑娘,不要殺他……」

  殷柔似乎有些動容,既沒有收劍回去,也沒有再刺進一寸。

  不過勝南計算至此,也不會容許她再多進一毫的距離,看她猶豫,他伸手猛地將雲煙往身後一拉,險中救人,才是初衷。

  殷柔一愣,只見勝南微微一笑:「這是在下欠令兄的情,已經還清了……姑娘最好記得我的話,也許他更樂意跟著葉文暻……」

  雲煙拭淚道:「大俠,大俠,你千萬別倒下去……殷姑娘,你,你還不罷休嗎!」

  殷柔看他如此鎮定救下雲煙,回過神來,立即將劍抽回去,鮮血濺了殷柔一身,而雲煙,她從未見過這般血腥的畫面,那一刻,他在她心裡完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而是……一灘血……

  可是,他在血泊裡,一點都不像要死的樣子,還,還站在自己身前保護,好像血不是他流的一樣,或許,是因為他身上的血很多、命很硬?而自己,站在他身後,根本不覺得自己會遇見危險!

  雲煙懵了,直瞪著殷柔:「你!你有沒有金創藥!?」

  殷柔回劍入鞘:「你撕你裙子吧!剛剛還求我,現在又用這種語氣,沒腦筋!」她又一笑看著勝南:「我很欣賞你。」

  勝南被雲煙按著躺在船中央:「那真是有些不巧了……很多人都欣賞我……」和兩個武功遠不如自己的女子在一塊,還是可以狂傲一點的吧……

  雲煙邊笑邊替他止血:「還好傷口不是很深,可是,剛才的傷口又壞了!」

  「你醫術真是差勁,像你這樣包紮傷口,哪裡可能不壞?!」殷柔看了一眼舊傷口處殘破的裙角,冷冷道。

  「那,那該如何是好?」雲煙這方面顯然不是很懂。

  殷柔把她從勝南身邊拉開來,撕下自己身上衣裙,飛快而熟練地幫他止血,且包紮好了,見勝南臉色慘白卻神志清醒,嘆了口氣:「難怪你這樣的有名,有名是要代價的。想必你身上的傷口,不止這兩處呢……」

  勝南輕嘆:「可是,在下命運的改變,不是因為付出了代價。」

  「命運改變是一瞬間,可是要適應命運改變談何容易。」殷柔淺笑,「若你不學無術,縱然叫林阡,又哪裡配得上林阡這個名字?」

  勝南聽她說完,略微一怔,笑了笑:「姑娘說的實在有理,那麼姑娘可想清楚了,不再一味地復仇?」

  殷柔道:「我還要回去,和山寨裡的各位當家好好地商量。只希望能從這裡快快走出去……可是,現在我們卻連南北都分不清楚了。」

  雲煙忽地像想起什麼,從身上搜出一個應急物來:「我差點忘了,我有指南針呢!」

  她笑著將指南針搬了出來,平放在船上,只一眼,勝南就注意到這指南針構造精密,當屬珍稀,定然是造價昂貴得很。

  船上三人一同盯準了這救命的指南針。

  指南針在搖晃的小舟中瘋狂地轉了數圈,終於停住,雲煙一喜,正欲發話,指針突然又一動,再次重新飛轉起來,這一轉,就再也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快,連順逆都沒有了規律……

  雲煙只覺身體一陣發麻。

  天空被未名的界限隔成一塊一塊,厚薄不均,有些地方深黑色,有一段絳紅,而某一抹卻是淡紫。

  不遠處的江面上,鋪滿了白亮的光芒,可是半空裡,並沒有日月……那麼,光芒從何而來呢?那一片清晰的碎光,輕輕滑過水面,像游弋在江湖的天外來客,但被他們發現之後,迅即消失,不知方才是否幻境。

  殷柔轉過臉來,四周的一切,變得空蕩而死寂,風停了,浪也失去了命。岸,像被什麼控制著,慢慢地傾倒進江水之中;樹,越變越茂盛,新長了許多的枝椏……

  她忽然覺得,他們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為什麼,連指南針都失效?難道說,我們已經不在先前的世界裡?」

  被她這麼一說,勝南頓時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爛柯人」的傳說,是他這輩子最恐懼的故事,他不想淪陷到未知裡去……

  浪開始抬升,沒過心裡的安全線。

  黑雲翻滾,壓在他們頭頂上,往整個天空擴散開去,這片濃黑的正中央,轟然撕開一道口,幾道閃電同時崩出天海,劈在船中央,船,驟然被斬成兩半,一半隨浪而下,一半逐浪而上。那一剎那,天像和江面過於接近,所以相撞……

  轉瞬,天與江的距離,又從最近拉至最遠。這世界,沒有絲毫的變化,一切恢復最初的寧靜,唯獨船已毀滅。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7
第119章 情兩端

    身處建康的小秦淮等人,自然不知勝南在黃天蕩會有接二連三的奇聞險遇,一聽說勝南不在黃鶴去的手上,早已經欣慰萬分,賀思遠把瀚抒的回憶轉述給吟兒聽,吟兒的擔心一掃而光,心下也平靜了不少,只是,賀思遠剛剛離開,文白便紅著眼眶走進屋來,吟兒狠不下心把瀚抒當不存在,輕聲詢問:「他,傷勢嚴重麼?」

  文白噙淚看著她:「鳳姐姐,我知道,大哥最看重的,不是他身上的傷,而是心上的……鳳姐姐,大哥很難受,也很煎熬,這世上的離奇事,為何要發生得如此慘烈,為何要害苦了他……」

  吟兒的眼立即也紅了:「現下最好的辦法,就是他不必再見我……」

  文白搖搖頭:「大哥何嘗沒有這麼想過,可是,他割捨不下,他本來已經準備回西夏,可是,一聽說你在黃天蕩,就克制不住要過去,鳳姐姐,文白許久沒有見大哥笑過了,只有你,會讓他笑……」

  吟兒突然打斷她:「為什麼不讓他知道你的心意?」

  文白一震,心事被戳穿她瞪大了眼睛:「鳳姐姐,你,你別這麼想!」

  吟兒有些咄咄逼人:「為什麼你不告訴他你愛他,那樣才會幫他擺脫蕭玉蓮的陰影!」

  文白沉默了片刻,許久才說:「愛一個人,就是要讓他幸福。」

  「他幸福嗎?」吟兒一句話,宛若晴天霹靂。

  吟兒轉身背對著她:「他並不幸福,這麼多年了,他都沒有從過去走出來,我本來以為,我可以救他,可以讓他忘記,可是誰料到,還幫他將蕭玉蓮的舊賬一股腦兒地翻了出來!這樣下去,他的病永遠都治不好!文白,難道你不覺得,你不應該繼續旁觀、繼續為他活,而該為自己活一次嗎?!」

  文白低頭含淚,默默不語。

  

  也是劫獄那一晚。

  玉紫煙緊緊跟隨著秦川宇往回走,他一言不發,她百感交集,一路的晚風淒涼,他和她一前一後,自始至終沒有交流過一句話,可是每時每刻都在若有若無地交鋒。

  他們的那道傷疤第一次被揭開,隱隱作痛。

  林阡。

  十八年前,從丟失他的那天開始,她學會了以淚洗面,學會了自責和自殘,她不敢面對任何一個江湖人士,她瘋了一樣地詛咒自己,她以為逃避就不會傷害到誰,她真會自欺欺人……

  十八年後,從遇見他的那日起,他才明白什麼叫失去,什麼叫犧牲,什麼叫退讓,還沒有任何報償,他過往的一切,皆成泡影,還不夠,還要賠上自己的現在……那個人,奪走了原本屬於他的一切,飲恨刀、父親的遺志、林念昔、江湖,還有自己的母親……所以,他拒絕和任何一個武林中人見面,他也以為沒有立場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事實證明,他錯了……

  血,是什麼時候濺上了那個形貌酷似念昔的吟兒的劍尖?是什麼時候,又是為什麼,為了誰?

  他茫然地閉上眼睛,任由玉紫煙幫他上藥和包紮,他沒有心力了,他寧可被血淹沒。

  在焚琴的時候,在和畫卷訣別的時候,在燒雪的時候。

  顛覆他人生的姓名。

  逃不過,第一次見面就兵刃相接,第二次見面就敵我分明,第三次,沒有看見彼此,卻要因之而毀,他終於闖入自己生命的時候,只是把血和廝殺換了一種方式強加給了自己!

  紫煙最害怕的就是看見他的憂愁,因為他憂愁,所以自己更加愧疚和不安。

  丟失了阡,所以要傷害陌?

  不管他多麼的冷漠,她都深刻地瞭解,自己兒子的脆弱,他就算偶爾才透露那種不堪一擊,她也懂,隔了許久,才問出那句關心:「川宇,還疼嗎?」

  幸好川宇沒有沉默:「我沒有感覺,娘不必管我,任我自生自滅吧……」

  玉紫煙泣道:「川宇,原諒娘,娘只是想救他。」

  川宇冷笑著:「娘說的不偏心和中立,我今天一清二楚。」

  紫煙倒吸一口涼氣,他初次表現出今天這般的不諒解:「中立?怎麼中立?你讓我袖手旁觀,不管他死活嗎?!」

  川宇輕聲道:「你心裡面有一桿秤是不是,假如有一天,我和他成為敵人,你手裡的劍會像鳳簫吟那樣指向我是不是?」

  紫煙冷道:「若真是那樣,我自殺。」

  川宇輕輕嘆了口氣:「娘,你教我如何相信你的話,又教我如何是好……」

  黃鶴去在屋頂上聽得真真切切,苦笑搖頭:師妹啊師妹,你一向都是如此的迂腐!

  正欲將瓦片移回原位,忽然聽得對面有異聲,鶴去猛一抬頭,看見了對面那個人,那人像離弦之箭,飛速地竄走,即刻失蹤。

  鶴去不留半刻,緊隨餘風。李君前剛剛才劫獄,還會有誰潛入秦府來?饒是黃鶴去,也猜不透這個不速之客。

  這個黑衣人沒有察覺到他能夠追上來,卻在最終,溜進了秦大人的房間……

  黃鶴去躍上屋頂,心下有些好笑,他認得那個長相一般,處事中規中矩的秦向朝,不免還有些期待:好戲要開始了,這個秦向朝一定會被這人給嚇死,還不知要干出什麼丟臉的事情來……

  可是揭開瓦片,不由得驚詫無比——

  黑衣人對面,秦向朝平靜安坐,似乎,他們是主僕的關係。

  黃鶴去頓時有種被愚弄的感覺,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低估了屋子裡的這個人,然而,秦向朝為什麼要派人去,窺聽玉紫煙和秦川宇?

  黑衣人畢恭畢敬道:「大人。」

  「夫人說了什麼?」

  「回大人,夫人她執意要和林阡母子相認,可是少爺不同意,好像鬧得很僵……」

  「鬧得很僵?不大像川宇的性格啊……對了,你們可有林阡的消息?」

  黃鶴去一驚:原來秦向朝早知道獄中那個不是林勝南?!

  那黑衣人道:「目前還下落不明,可能真的已經……」

  「他死了也罷。反正他的生死與我無關。」秦向朝站起身來,「黃鶴去真是有趣,何必設這麼一個圈套,要調查李君前的底細,我這裡多得是,要引川宇跟他走,有沒有問問養了他十幾年的我?」

  黃鶴去,聽得心下冰涼,滿頭冷汗:天啊,這個秦向朝究竟是何方神聖!難道說他和紫煙的成婚根本就不是巧合,難道說他是大金派來的細作?如果是,那麼,就連楚江和紫煙,都沒有發覺嗎?

  

  清晨,窗外是一望無垠的雪白。

  為了沖一沖連日來的晦氣,江西八怪的「沖澠酒館」已於兩日前開張,由於在江令宅附近,還是沾了些光采,來往酒客旅客眾多,樓上的客棧也已經滿了,吟兒和聞因住在二樓的同一間屋子裡,打開窗戶,可以放眼四面好風景。

  酒館特別之處就是一共有三層,建得相當闊氣,吟兒看周圍大小民宅都只是平房,還比較寒酸,放目遠眺,大有會當凌絕頂之感,不免要放一放狂妄之氣:「看看,三層的大客棧,在二樓就可以一覽眾山小!」

  聞因的個頭剛好能到窗口,看不見外面:「可是,以前短刀谷裡面,建了一座五層的高樓呢……」

  「這麼厲害?」吟兒一愣,「我倒是有些想去短刀谷了……」

  聞因一笑:「可是某一次山崩的時候,那座樓倒了……」

  吟兒驚得「啊」了一聲,哈哈大笑:「那座樓叫什麼?」

  聞因想了想:「似乎是叫『建瓴閣』,取自『高屋建瓴』的,可惜得很呢,還沒有建成多久就倒了。徐轅哥哥是很想去登一登看一看的,都沒有機會。」

  「高屋建瓴……」吟兒沉吟著,不知不覺走到窗口,解開腰間竹筒,突然就心生邪念,「反正這裡面水也髒了,不如乘興也來高屋建瓴看看。」說罷就要把竹筒中水往樓下倒。聞因趕忙阻止:「鳳姐姐,這樣不好,萬一倒在旁人頭上怎麼辦?」

  吟兒笑道:「哪有那麼巧。」一邊把頭探出去看了看一邊說,「我可不是那種為了旁人會敗自己興致的人。就算有人把頭探出來,那也是他倒霉,不同情!」

  但是,倒霉的咒語偏巧馬上就應驗了——的確有人把頭伸了出來,但是,不是在一樓,而是在……三樓……

  而且那人和吟兒一樣的邪惡啊!猛然間就有一大盆水,直接往吟兒頭上澆過來,吟兒還沒有搞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便被澆成了落湯雞!

  沒有辦法,越忌水,就越犯水!吟兒哆嗦著趕緊到處找布擦拭,到處找衣服換:「什麼人,這麼不道德!」

  聞因一邊幫忙找衣服一邊忍不住驚訝,可是聽到她責人,免不了就要笑:「可是,鳳姐姐你道德嗎?」

  吟兒根本無法直面自己的錯誤,等一換了乾淨衣服,就氣沖沖地上樓與人理論去了。聞因詫異地攔也攔不住,只得硬著頭皮隨著她一併上去。

  到三樓的時候,出乎意料的沒有聽見她的氣憤指責,聞因不由得覺得蹊蹺,憑鳳姐姐的個性,不把那人的屋子掃蕩一遍才怪呢……

  一陣冷風拂過,聞因打了個寒顫,難道說鳳姐姐轉性了,誰會讓她轉性呢?

  那應該是天皇老子了吧……聞因好奇地走過去,門虛掩著。

  屋子裡,鳳簫吟一臉興奮地和一個白衣男子交談著什麼,一旁站著一個青衣漢子,正自微笑著聽他二人講話,白衣男子背對著聞因,儘管看不見相貌,背影還比較熟悉。

  鳳簫吟掩飾不住興奮,忘了剛才的過節,一直都是她在講話,對面那男子雖然話很少,但他只要一發話,吟兒就很認真地聽,似乎很尊敬他。

  「盟主沒事吧?我在高屋上,也是忍不住要建瓴的。」終於解釋到了方才的事情。聞因當即傻了——

  居然有人的性格,跟鳳姐姐一樣的怪異。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7
第120章 愛恨皆毀

    等他轉過臉來,聞因才恍然大悟,哦了一聲,原來那人是雲霧山上排名第二的無冕之王獨孤清絕啊!

  還記得初春的時候,徐轅哥哥和自己一併在雲霧山的棧道上散步時候詢問的話:「聞因,你覺得這次的排名,誰更適合做盟主?」

  聞因不知徐轅為何要問自己、一個才八歲的女孩,她能懂多少,但是不免要說出心裡的念頭:「我覺得,就算有了新盟主,他也比不過徐轅哥哥的地位。」

  徐轅輕輕一笑,低頭看了她一眼:「這麼說徐轅哥哥的雲霧山比武,是多此一舉了?」

  聞因臉一紅,想不出理由狡辯。徐轅微嘆了一口氣:「其實我心裡有三個人選,鳳簫吟、林阡和獨孤清絕。」

  聞因一怔:「為何有三個?」

  徐轅的回答也正是對他們的評價:「這次的比武,名至於鳳簫吟,刀至於林阡,劍至於獨孤清絕。鳳簫吟有靈氣,林阡有英雄氣,而獨孤清絕,有的是豪氣。」

  她明白,她當時就看出來,徐轅說到這三個的時候,雖然臉上是對這場比武的滿意,但每說一個,他表情都不一樣,說鳳簫吟時,是感慨;說林阡時,是欣慰;說獨孤清絕的時候,是天驕對於奇才的那種惺惺相惜和不再孤寂的快意。

  就是這麼一個將來可能會和天驕相提並論的人,才會讓霸道的鳳簫吟如此心服吧……

  聞因繼續想下去,免不了就走神,她記得她接下去就狡猾地對徐轅哥哥旁敲側擊了:「徐轅哥哥為什麼欣賞林阡哥哥?徐轅哥哥不是很喜歡藍玉澤麼?可是藍姐姐卻移情別戀了他……」

  徐轅略微有些失落,沒有正面回答她這個問題:「玉澤那樣的女子,終究不是平常女子……」

  唉,徐轅哥哥喜歡的,原來不是正常的女子啊……我要到十五、十六歲的時候,會有誰來這般的喜歡我呢?

  越想,就越惆悵……冷不防鳳簫吟發現了她,一把將她拉進屋去:「聞因,你過來看看,獨孤清絕、獨步天下的人來啦!獨孤清絕,這個小女孩你認識吧,你也不能忽略她,她是柳五津的女兒!」

  獨孤微微一笑,他身邊的青衣漢子走上前來,面帶驚詫地說:「這是柳大俠的女兒?出落得竟然如此英氣!」

  「對了,東方沉浮、獨孤清絕,奇怪啊,你們怎麼來了建康?」吟兒這才說起正事。

  「下個月淮南爭霸就要開始,難道說盟主還不知?」青衣漢子,想必就是鳳簫吟說的東方沉浮了,不錯,雲霧山上也見過,慕容山莊的弟子。

  「淮南爭霸?……是啊,不說我幾乎忘記了,這次爭霸很大很廣,不單是兩淮、兩浙,就是遠一些的江南東路,也有許多的幫會要來,可是,小秦淮還沒有來得及準備……」鳳簫吟嘆了口氣。

  東方沉浮驚問:「難道說林少俠的事情竟然是真的?失蹤了這麼多日都沒有找到?也真是巧,藍姑娘和楊少俠也是……」

  鳳簫吟一驚:「他們怎麼了?」

  東方沉浮將十月初四那晚的情形說了一遍,鳳簫吟和柳聞因當即神色黯然,東方沉浮猜測道:「他們兩人得罪了荊棘,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獨孤清絕輕咳了一聲:「未必,那也只是慕容荊棘以為他們死了。生死難料,盟主也不必太過掛牽,吉人自有天相。」

  吟兒心情才緩和一些:「獨孤大俠終於有些通情達理啦……不過我總是很疑問,獨孤你為何要入那慕容山莊?」

  獨孤輕聲回答:「我的祖父曾經受慕容家一次救命之恩,所以才去過問這江湖事,不過,要過問多久,就全憑我自己的喜好了。對了,最近是不是有許多人接二連三地襲擊或是暗殺你們?」

  吟兒一怔,想起泉州那起暗殺,還心有餘悸。

  獨孤道:「我也是。他們手段很多,都勸我降金,又不知我要什麼!真是可笑,我把他們全殺光了,就留最左邊一個活口,看那薛無情怎麼哭笑不得!」

  吟兒一笑:「這麼說來,我遇見的凶險就小得多了。這次金國隨使團一併潛入的第三名,極有可能也盯緊了我們前十。」

  「那就對了,據說金陵、厲風行兩位首領也被盯上過。金人手段真是毒辣!」東方沉浮聽得忿忿不平。

  獨孤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前十名裡面的另外幾個人怎麼那麼窩囊?楊宋賢和葉文暄倆小子為情所困,吳越和宋恆好像整天都沒什麼事情可做,你和林勝南好歹還參加了小秦淮的事情,可是洪瀚抒……我也見過了,怎麼就成天的醉生夢死呢?」

  吟兒苦笑著,沒有回答,她也知道,在前十名裡,洪瀚抒是現在狀況最糟糕的一個。

  

  這日的中午,李君前賀思遠兩人一併來到酒館,向江西八怪賀喜兼與東方沉浮、獨孤清絕會面,眾人談得較為投機,吟兒聽說共有十多個幫會參戰,一時興起,巴不得十一月儘早來臨,說話間就拉著賀思遠去雪地裡嬉戲,從堆雪人玩到打雪仗,不亦樂乎。

  君前、沈延、東方沉浮幾人皆是童心未泯,紛紛加入,滾起了雪球,獨孤清絕淡淡笑著望著這滿地積雪,似乎在想唸著什麼……

  很快,吟兒失道寡助,成為了眾矢之的,眾雪球沒有一個不是往她砸的,還沒有人幫她。一身是傷、一臉狼狽的吟兒怎肯服輸,手腳齊用地在雪地裡掙扎,胡亂抓起幾堆雪報復對面數位,還是難逃被欺負的命,只得邊躲邊慘叫。

  獨孤清絕苦笑著搖搖頭,這位忌水的盟主,今生都逃不過水的糾纏了……

  洪瀚抒冷冷地倚門而立,呆呆地看著雪地裡鳳簫吟拚命閃躲的模樣,怎麼也提不起興致——她,究竟是她呢,還是她?他眼前的,是明媚的桂林山水,還是冷酷的祁連山……他看到的笑容,聽到的聲音,到底是姓鳳,還是姓蕭?

  沈延看小師妹砸中李君前之後得意洋洋的模樣,鬼使神差地捧起一大把雪準備幫他復仇,一步步地偷跑過去,一點點地臨近……

  此時此刻,與吟兒正面交鋒的還是賀思遠,吟兒緊張地防禦著,壞笑道:「你砸啊!你有本事就砸啊!」

  吟兒正自信滿滿地笑,哪裡料到師兄的偷襲,忽然之間脖子後面一陣冰冷,好像有什麼東西從衣領裡一直貼著背滑進衣服裡了,還沒弄清怎麼回事,背就被人拍了一下,吟兒整個人被力衝倒在雪地裡,背上一陣發麻地冷,哈哈大笑著站起身來:「小師兄,你又搞偷偷摸摸的事情……」話還沒說完,只聽一人啊一聲衝進雪地裡來,猛然將沈延撲倒按在地上的巨大聲響,吟兒本能後退一步,發現一團紅影壓在師兄的身上——

  洪瀚抒,他像瘋了一樣,邊吼邊毆打著沈延,眾人誰料到他會這般發狂,饒是獨孤和君前都被嚇壞了!吟兒在一旁根本不知所措,而沈延被這突如其來的事件嚇懵,都來不及躲閃,只得被他繼續壓著打!

  由不得愣,李君前趕緊丟開手裡的雪去強拉洪瀚抒,瀚抒力大無比,揪著沈延就是不放,李君前大喊:「洪瀚抒,你瘋了嗎?停下,停下!」

  洪瀚抒不停,一把推開李君前,繼續打沈延,沈延豈肯任由他打,大怒之下一腳踢他小腹,然而,洪瀚抒忍痛繼續不放手,君前拉不住,只得期盼獨孤能阻止他……

  吟兒不敢相信眼前這群毆的場景,牽連的全是她所認為的、日後抗金的人才:「洪瀚抒,你瘋了嗎?你住手!你給我住手!住手!」

  洪瀚抒像沒有聽見一樣,無論周圍的人在幹什麼,他都沒有知覺……

  鳳簫吟噙淚上前去,啪一個巴掌掄在洪瀚抒臉上。

  瀚抒猛然驚醒,眼前再度晃過那個黑暗的昨天和蕭玉蓮……

  還有蒼白的現在和鳳簫吟……

  沈延雙手撐地,好不容易才站起來,怒氣衝衝地斥:「洪瀚抒,你腦子有問題!你到底想幹什麼!」

  洪瀚抒的眼神刷一下射過來,前所未有的恐怖和刺骨。沈延被他狠狠瞪著,找不到任何方法與之對峙!四目相對的時候,洪瀚抒逼人的猛烈氣勢,強迫著沈延不敢卻不得不正視他的眼,卻只聽得瀚抒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決不准任何人,傷害我的女人!」

  獨孤站在洪瀚抒背後,聽他從頭到尾把這句說完,瀚抒的身體裡,爆發出了一種凌人的霸氣!而獨孤,忽然覺得,這句話很熟悉,很熟悉……

  鳳簫吟卻只聽見自己緊隨其後的聲音,憤怒,蠻橫,無懼他的聲音:「洪瀚抒,我不想再聽見你!你那個第七名,你得來有什麼用!你玷污了它!」

  洪瀚抒轉過臉來,撞見吟兒毒辣的目光,兩人鋒利地對視,瀚抒只覺臉頰火熱地疼,卻始終倔強著不肯罷休:「沒有辦法……你和她,害苦了我……」

  他往白色深處走,背離著他們,漸漸地,越來越遠……

  又有誰,能阻止這感情的毀滅?文白擔心且痛苦地站在一隅,潸然淚下。

  「你做的,未免有些過分……」獨孤輕聲對吟兒。

  吟兒冷笑著:「他錯了,我不可能是他的女人!」

  忽然一輛馬車急行而來,馬車上下來一個中年婦女,她雖然刻意喬裝,卻掩飾不了她的身份——她,不是玉紫煙還會是誰!?

  賀思遠有些欣喜:「嬸嬸,您來了!」

  玉紫煙微笑的表情裡,有勝南川宇最原始的哀愁:「我好不容易才從崇力的口中得知了這裡……」她看見鳳簫吟,不禁一怔,無論直覺,還是自己的洞察力,她都清楚地明白這眼睛,是那天晚上,在獄中刺傷川宇的少女的眼。

  玉紫煙只是看了她傳遞的一個眼神,就熟悉了她的心意:「你放心,川宇沒有大礙……」

  吟兒方走上前去:「玉前輩怎麼會來了……」

  玉紫煙一怔:「我只是,想見一見阡兒……」

  沈延、賀思遠、李君前全都驚呆原地,不知怎麼告訴她當夜的陰差陽錯,吟兒卻被許多事情攪在一起,又煩又心焦,不知不覺,淚已落下:「那天我們大家救下來的,不是他……」

  玉紫煙如遭五雷轟頂,辛苦積攢的願望驟然破滅,想不到排除萬難一意孤行的結果,是毀滅性的打擊!

  她卻比吟兒要善於控制自己的感情,沒有落淚,她該怎麼落淚,其實,她為了這個兒子,早已經流乾了眼淚,心如死灰!

  

  連聲嘆氣,往回憶裡去找尋眼淚的蹤影,無果,待回到秦府門口,心裡不知怎地,就忽然一陣淒苦,阡兒,難道我母子二人,真的無緣再見……

  不及多想,正準備進府,卻突然發現川宇站在門口,迷惘地盯著她,她難以置信,這眼神竟然屬於川宇:「川宇,你怎麼,怎麼不好好地休息,怎麼出來了?……」

  川宇臉上全是笑意:「不偏心?中立……在我高燒不退的時候,你藉著買藥出去,見另外一個兒子嗎……」他轉身回去,踉蹌著走了幾步,忽然間身影一沉,倒在地上,玉紫煙驚呼一聲,趕緊上前去看他傷勢病情:「川宇你怎樣?來人啊!來人啊!」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5:52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8
第121章 雪中黑白

    這一日到了臨近傍晚的時候,蘇府裡偷偷摸摸出來一個美貌少女,她輕輕地掩上門,悄悄轉過身來,卻忽然一驚,眼前站著個可愛小姑娘,正咯咯笑著:「小姐,又想溜出去玩了?上次害得紫鶯好找,今兒又要出去?」少女一愣,微微一笑:「好紫鶯,幫姐姐瞞著。建康真的好大,遊玩起來也有一種不同的感覺……」

  紫鶯挽住她臂:「不行,上次小姐淋得差點生病,而且建康又太複雜。」

  少女略有不悅:「再說我可生氣了,究竟我是小姐你是小姐?好容易才得到自由,總不能老躲在蘇府裡不出去看看風景。這世上好人還是比歹人多的。」紫鶯一怔:「要不,讓蘇家小姐陪著去行不?您要是出了事咱們就提著腦袋回去啦!」

  少女捏了捏她鼻子:「不必了,有你這個武林高手陪就行了!」

  紫鶯一蹦三尺高:「我是武林高手?真的啊?真的啊?」

  少女笑著拉著她鬼鬼祟祟地往一旁走。

  

  儘管應了那句下雪不冷化雪冷,建康城上依然是熱鬧非凡,白衣少女笑吟吟地走在人群之中,臉上寫滿了喜悅與新鮮,陶醉在風景之中的她,也想不到自己早已構成了瀟湘道上一道獨特的風景,擦肩而過的路人,幾乎每個都因她甜美朦朧的貌而慨嘆,那不是驚豔,卻是一種折服,因此就算是她命中的過客,就算只看了一眼她的笑容,你也都會露出會心的微笑,因為她真的快樂。

  美,原本該像這女子一般,有潤物無聲之輕。

  趙瀟湘。

  紫鶯卻生怕瀟湘走丟了,牢牢跟著她,不住地膽顫心驚:「小……小姐,這兒人生地不熟的,聽說建康有個黑市,叫天黑物黑人黑……」

  瀟湘卻沉著一笑:「別怕,這世上好人也有許多啊,上次那個李大俠,不僅救了老大爺,還把惡少爺狠狠地揍了一頓!」

  「還送了小姐一把傘是吧?還讓阿烈臉上第一次有驚訝表情是吧?」紫鶯狡猾地猜。

  「咦。你怎麼知道的?」

  「小姐,你從前到後一直在說這個人,至少有一千一萬遍了,小姐,原來,你喜歡上了一個建康男人啊,可是,王爺會不會同意……」

  瀟湘一愣,壓低了聲音:「你別亂講。」

  前方像沸騰的爐水一般,人群湧動不息,似乎發生了什麼大事,嘈雜夾雜著哄笑不絕於耳。

  瀟湘臉上很少見的凝重表情,直拉著紫鶯往人群裡擠。

  人群中,只見一個惡霸少爺拖扯著一個苦苦掙扎的少女,很熟悉很普遍的情景,瀟湘蹙著眉。

  那少女顯是十萬個不願意,但力不從心,一邊哭喊,一邊整個身子幾乎懸空地被強逼著拉向相反的方向,她滿面是淚,艱難地往後看:「娘,救命啊!救命啊!」

  不多遠,她的白髮母親,被四五個狗腿圍著虐打。惡霸少爺啪地狠狠給了少女一個巴掌,大聲道:「看什麼看,沒見過秦二少我揍娘們!?我告訴你們,在瀟湘道上,最好識個大體,看什麼看,看什麼看!?」

  被這惡霸少爺瞪過的人,無一不是識時務者,全都知趣地後退。

  那老嫗也被打得遍體鱗傷,爬到摔倒的女兒身邊:「燕兒啊!燕兒你有沒有事?!」

  瀟湘義憤填膺:「又是這個秦日豐。」

  紫鶯一把拉住她:「小姐,哦我知道了,他就是那天晚上看戲的時候,那個調戲侍女的秦少爺!就是因為這樣,戲還沒開始就被秦老爺強行趕走了,小姐你那時候沒到場,不知道有多好笑,秦家人因此失了面子,片刻功夫一個一個地走了。」

  瀟湘彷彿沒聽清她說什麼,小聲道:「不行,他不能這麼無法無天。」正待上前,旁邊卻忽然伸出一隻手來拉住瀟湘:「姑娘啊,這個秦日豐怎麼可以惹得,那個燕兒姑娘,本來已經和別人定了親,唉,誰知道被秦日豐看上了,秦日豐秦二少在建康,好吃懶做,惹是生非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就是因為好色,所以,強搶她。」

  「那麼燕兒姑娘的未婚夫去了哪裡?」紫鶯怒道。

  「那傢伙真笨,居然要和秦日豐比武決鬥,結果出了岔子,就那麼不明不白地死了……」

  「被打死嗎?」紫鶯輕聲問,眼中含著淚。

  「誰知道啊,被官府一折騰,不死才怪,他也真是笨!」那人不冷不熱地說。

  瀟湘被他的冷漠所撼,有些激動:「他怎能叫笨,他只能說可憐,你們這麼多人,為什麼怕他一個?」

  那人對她這句才吃驚:「姑娘,事不關己還是不要管得好啊,姑娘也別賠了自己性命進去!我是好心相勸,姑娘千萬別逞一時之氣,秦日豐好色得緊!」那人頓了頓,略帶笑意指著秦日豐,「如果那老嫗不是年紀大了,搞不好母女兩個都要被他看上呢,哈哈哈哈……」近處一干人等全部嘲諷地笑起來,不知是笑秦日豐,還是笑燕兒,還是,笑他們自己。

  瀟湘又驚又怒:「你們……你們怎麼如此的麻木不仁!?」回頭看燕兒母女歇斯底里的模樣,可是,沒有人在意,沒有人同情,周圍人群散了又聚,笑了再停,一群圍觀看夠了,再換一群,前仆後繼,越看越興起,而那母女兩個剛剛抱在一處,就立即被秦日豐的手下拉分了,秦日豐一把托起燕兒的臉蛋,看到她不肯屈服的眼睛,心底忽地一陣發毛:「你一定要這老鬼死了殘了才肯服我?那好,給我繼續打!」燕兒慘叫一聲:「不要!」

  瀟湘聽得母女倆的哀呼聲,再也克制不住,立即衝過去一把揪住秦日豐:「你怎麼能如此專橫!時時刻刻欺負著弱小,你就沒有兄弟姐妹嗎?!」

  秦日豐轉過身來:「你(他)媽欠揍……」剛剛轉了一半,忽然咦了一聲,又哦了一下,態度急轉而上,一把拉住她的手:「小娘子長得好標緻……」

  瀟湘一驚,趕緊縮回手去:「你想幹什麼?!」

  秦日豐色迷迷地再將手伸過來:「娘子姓什麼叫什麼,來,陪少爺玩玩……」

  瀟湘大怒,往後連退數步:「你大膽!」

  紫鶯飛身而上,攔在瀟湘面前。

  秦日豐呵呵淫笑:「哦,又是一個小美女啊,不過,還是沒有小娘子你好看!好,都給我帶回去做妾!」

  「你?怕你連給我們家提鞋的資格也沒有!」紫鶯冷笑。

  秦日豐大怒,一掌摑來,紫鶯卻猛地將他手掌擒住,狠狠一扭,秦日豐慘叫一聲,往後一退:「還有兩下子啊!來人,把這兩個也通通帶回去!」

  紫鶯大喊:「你敢!你們傷了我家小姐一根汗毛,整個建康城都別想安寧!」秦日豐哈了聲:「恐嚇人你也別說大話,抓了她們!」後面一眾狗腿早已迫不及待,掄起袖子要來捉拿瀟湘紫鶯,紫鶯護主心切,也不管自己安危,一腳伸出去將侵襲瀟湘的混賬給踢翻了,腦後生風,她腰一低,身後那個也撲了空,狼狽地栽倒在地,紫鶯得勝之後,又一拳往側,打中另一個傢伙的面門……想不到這些人平日裡欺壓弱小慣了,竟然如此不堪一擊,被個小丫頭懲罰得連落荒而逃的機會都沒有,全都相同的姿勢在地呻吟。

  秦日豐愣了愣:「學過武功?兄弟們,分開進攻,動動腦子!」

  紫鶯一愣,輕聲道:「小姐,你先走,我殿後!」瀟湘會意點頭,倒地眾匪紛紛爬起,氣勢洶洶地再次包圍,紫鶯哼了一聲,驕傲道:「你們商量商量,是一個個上來呢?還是一起上?」

  眾匪色厲內荏,你看我,我看你,一言不發。秦日豐大怒:「上!」

  紫鶯看眾匪合力攻己,輕蔑一笑,輕鬆提起兩個的後心,拿他們當武器橫掃旁人,正打得得心應手,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回頭一見,瀟湘已被秦日豐擒住,心裡不免一慌,一走神,腦袋上就中了一拳,哼都不哼一聲便暈厥了過去。

  瀟湘料不到紫鶯會因己受傷,又急又擔心:「紫鶯,紫鶯!」她掙紮著要去看紫鶯,無奈雙手已被秦日豐反別著,秦日豐哈哈大笑:「大豐收啊!哈哈哈哈!三個小妾!一起娶了!」

  「那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命了!」發話的人不知從哪個方向飛身而來,輕飄飄地落在地上,這俠客,她原本是認得的,真是有緣。

  李君前轉過身來,衝著瀟湘很自然的一笑,他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和她見面的時候,都有秦日豐在旁打擾,而且場景都是爭鬥,偏偏他每次見到她的容顏,都有一種奇怪卻溫馨的安定感覺。

  秦日豐不可能有像他們兩個這麼微妙的感覺,難受地鬆開手來:「李……李爺……」

  李君前上前一步,秦日豐當然不會不退。

  君前冷笑:「原來你怕我?有所顧忌還作威作福!每次叫你痛改前非你都不聽!」

  「誰怕你?大夥兒上!」秦日豐壯著膽子發號施令。

  連紫鶯也能打敗的雜種們,君前幾乎不用一成力,就全都收拾了:「放了她!」

  秦日豐見所有跟班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哪敢不聽話,說放就放。

  「還有呢?」

  秦日豐趕緊地,親自上前給燕兒母女鬆了綁。

  自以為無事的秦日豐滿臉堆笑地要走,突然間李君前一把揪起他:「你給我聽著,像我這樣武功的人,江湖上不知有多少個,還有一些人,他們手一抬,眼一眨,你的小命就沒了。別每次都抱著僥倖心理,你是個少爺,不是匪寇,不為你將來打算,也該為你現在的安危考慮!」

  秦日豐不知有未聽進耳去,連連點頭:「記住了記住了!」

  周圍人一直在笑,笑的時候,瀟湘心裡一陣痛楚。

  終於,秦日豐夾著尾巴逃出了老遠,瀟湘扶起悠悠醒轉的紫鶯:「紫鶯,沒事啦,大俠救了我們……」

  人群一見沒有熱鬧湊,開始散了。

  燕兒母女走來,立刻對君前跪下,君前立即扶起她們:「老大娘,你還是帶著這位姑娘離開建康吧,不要再招惹他們。」

  燕兒母女相對無言,很是尷尬,燕兒滿面淚水,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君前喔了一聲,手向衣中摸索,卻沒有摸到任何,不由得一陣難堪,他才想起,很可能下午在沖澠酒館勸架的時候丟了錢袋。

  圍觀剩下的群眾,一看又有戲,再度回頭,喝起了倒彩。

  君前不知如何開口,十分為難,對面那對母女似乎不知曉他為何肯援手卻不解囊,臉上盡表現出不安的情緒。

  就在此時,瀟湘走上前,解下身上的一包銀子,輕聲道:「老人家,姐姐,若不嫌棄,暫且收下吧。」

  燕兒母女先是驚詫,而後感激不已:「姑……姑娘啊!姑娘真是善心人!」

  瀟湘搖搖頭,轉頭回看君前:「善惡是在對比之中見出來的。是這位大哥讓我明白,這世上,不只有冷漠無情、見死不救的人。」

  她的冷嘲,說得委婉,卻一針見血。

  周圍一干人等,全都灰溜溜地散開去,雪地裡,被人們走出一條骯髒的道。

  灰黑色,摻雜在雪白裡,卻生存得很好看。

  

  君前和瀟湘同坐在秦淮河的河岸上,太陽灑下了一片遲晚的輝煌,很冷酷地點綴著天空,很荒涼地觀看著這個非同一般的時代。

  君前訴說著:「像這種見死不救的人太多了,可是,他們沒有錯。在我們祖輩和父輩,金人南征,到處是戰火,多少家庭被毀,妻離子散,很多人保全自己也沒有辦法,又怎樣去關心別人?」

  瀟湘一愣:「其實,不能完全怪戰爭或者金人,這只是一個關於人性的問題,只管自己的事,對別人的事一概不去管。今天,是真的看見了,人性本身就複雜,所以才製造陰謀、帶動戰爭。冷眼勢利,是每個國家、每個時代都有的。」

  君前一怔:「姑娘說得對。只是金宋這許多年來的戰戰和和,是勞民傷財的大事,我們是戰爭之後短暫的和平,所以我們這一代也許不是最出色的一代,卻是最關鍵的一代。」

  君前見瀟湘不語,指著被夕陽染紅的秦淮河水:「建康在幾十年前被金人屠城過,趙姑娘知道嗎?當年的水,比現在還紅。」

  「似乎,李大哥很恨金人?」

  君前點點頭:「民族的矛盾,但也是私人的恩怨。」

  瀟湘小聲道:「可是我覺得,有的宋人比金人更殘忍。」

  君前嘆息著:「這也是我們民族的悲哀,你說,是金人多還是宋人多?在宋國殘害百姓的,是金人還是宋人,可惜,沒有辦法……」

  瀟湘看夜快降臨,站起身來:「好了,別談不高興的事情了,李大哥,你還有一把傘在我那裡,明天你到蘇府來拿,好不好?」

  君前不知為何,在瀟湘的面前變得愣頭愣腦:「那把傘,趙姑娘不必見外,那是送你的。」

  「什麼見外啊!?」紫鶯衝上來,瀟湘笑著攔住她,對君前微微笑:「李大哥,明天中午,我在蘇府裡等你來,還傘給你。」

  君前雲裡霧裡,好像很迷惑,但又恐懼,恐懼心裡面最渴望的事情居然會得到印證,瀟湘姑娘約我相見,這是真的嗎?是不是真的?

  瀟湘的背影,宛若秋天澄明天空映著的白雪,潔淨而又遙遠。

  再看一眼天下的雪景,與想像中不一樣,天是血色,雪是黑色。

  

  夕陽沉落。

  走到秦府的後花園裡,黃鶴去拾起一粒石子扔進池中,水裡頓時起了漣漪,黃鶴去注視著擴散的波紋,心道:咱們的勢力也像這樣,越擴越大,越擴越廣,可是,也越來越虛,越來越暗了……

  正自思考著,聽見後面的腳步,他沒有把視線從水中轉移開來,輕聲道:「怎樣?大哥還好嗎?」

  「還好,我們要趕在小秦淮發現之前將他押解向北,大約,就在明日。」冷冰冰回答得一向詳細,做事也一貫乾淨利落。

  「你去看過他幾次?他身上有沒有《白氏長慶集》?」

  冷冰冰一愣:「飲恨刀都沒了,你還要《白氏長慶集》作甚?」

  黃鶴去一笑,搖搖頭:「你以為流傳於世上的《白氏長慶集》為何有三本?這本《白氏長慶集》裡抄的刀譜劍譜,有三種不同的意境,缺了飲恨刀,還有其他的刀劍。」

  冷冰冰心服地點點頭:「外人哪能夠料到,《白氏長慶集》只是個封面,而裡面,卻是飲恨刀刀譜!」

  「你還沒有告訴我,他身上有沒有《白氏長慶集》?」

  「沒有。」冷冰冰嘆了口氣,「三本又如何,這三本,除了一本在秦川宇那裡以外,都下落不明,以為大哥會有,大哥卻沒有帶在身上。秦川宇的那一本,你該如何得到手?」

  「對啊,你那麼怕秦川宇!」又出現了介秋風的聲音,連黃鶴去,都想直接往水裡跳不聽他講話奚落。

  「是,等你看見秦川宇站在我們這邊的時候,你就會明白,我怎麼怕他。」黃鶴去不動聲色地笑。

  「秦川宇?我看你來不及了,據說獨孤清絕也來了建康,我們的對手,是接二連三地來。」介秋風冷嘲。

  「哦?對,他是代表慕容山莊來淮南爭霸的。」黃鶴去面上微喜,「他也來了,真是好,我們的魚,又多了一條啊……」

  「可是,就連柳峻,也沒有能將他勸降……」冷冰冰輕聲道。

  「柳峻?若不是殺了楚江,被主公提攜,他有那麼快升到金南第四?向一那麼無能,我看日後連撈月教的教主也是柳峻的,他真是幸運,可是他也別忘了,人一旦想著登峰造極,反而容易粉身碎骨!」

  冷冰冰聽出柳峻的步步高陞令排名第三的黃鶴去有岌岌可危之感,輕聲道:「如若第四和第三都不能收服了徐轅的新排名,那麼第二和第一也會來,可是,這樣真的很麻煩。其實,像林楚江和紀景那樣的死法,其實最省事最快。」

  介秋風才有機會插上嘴:「紀景那種死法?哦,你是想用毒殺了他們?」

  冷冰冰目露殺意:「不是用毒,而是,找到胡弄玉。」

  三人正自交談,卻突然見到秦向朝等人往同個方向趕,十萬火急的模樣。黃鶴去陰沉一笑:「秋風,你來看一看,秦川宇是怎樣站在我們這一邊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2:48
第122章 每個人的路

  密閉的秦府內。

  大夫們進進出出數次,才將川宇的病情給穩住。

  秦向朝很擔心地直握著大夫的手:「川宇怎樣了?」

  大夫擦擦冷汗:「少爺的病是喉傷感染了,正好是沒有及時的照料,才添上了風寒。這次是老爺和夫人太過大意了……」

  玉紫煙聽到這裡,心裡驟然一寒,沒有及時的照料,為什麼她沒有讓他得到及時的照料……

  黃鶴去哼了一聲:「父母兩個都是武林高手,怎麼會連傷重傷輕分不清?紫煙,你太大意了。」

  這話外人聽著好像只責了紫煙一個,「父母」兩字輕輕飄過耳朵,也不過是順帶著提了提玉紫煙和林楚江的關係,其實卻刺進秦向朝的心裡,秦向朝早就聽出音,不緊不慢地抬起頭來:這個黃鶴去,來頭可不小。

  黃鶴去似乎不經意地瞥過他:秦向朝,他原名是什麼?

  那一刻,連秦川宇,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清醒,是不是在意,是不是憎惡,是不是難受,是不是睏倦,是不是悲痛,是不是絕望,還是,其實什麼感覺也沒有,在夢與現實之間穿梭,在愛和痛的邊緣掙扎,卻忽然真的醒了,林阡,我錯了。

  笑。此路已封,他徑也絕。

  為何此生,要先擋他的路,再被他阻礙?不應該這樣,卻不能承受……

  

  夜晚,從南走到北,再由西行到東,仰天狂嘯,任自己的眼陷入一望無際的純黑色之中,瀚抒沒有得到一絲的慰藉,走到最後,還不是要回到沖澠酒館去?

  一步一沉重,不願意理會身邊過往行人,不回頭地往樓上走,不管路過的地方有誰等著、將要遇見誰……

  回到屋裡,獨自對著燈發呆:忘記一個人,需要多少年?

  原來,還是為了蕭玉蓮。

  永遠記得小時候,他、蕭玉蓮、蕭駿馳、蕭楚兒、宇文白五個人在水邊打鬧的情景,她的刁蠻任性,她的直率隨意,她的魯莽大膽,他都愛,一切都愛,只是,他沒有想過,人是會變的,不到五年,她變得連他也不認識,她一次次地騙他,先騙他跳水,再騙他就擒,騙他做人祭,緊接著,她把親生父親推到自己的鉤上,然後,她騙他逃出了西夏,最後,為了財她謀害了同行的一整個鏢局,才死在一個神秘人手裡,真是可笑,就算死,還是會害到他,害得他名裂,害得祁連山淪為邪派……

  終於,他學會酗酒。

  她死了之後,瀚抒就把她葬在失去她的地方,流淚痛苦了多少個日夜,發了無數個毒誓要找到這個凶手並將他千刀萬剮,可是萬萬想不到,凶手和死者長得一模一樣,得知真相的時候,他還瘋狂地愛著。

  瀚抒一用力,面前的一張椅子崩裂而倒。

  自從在桂林遇見她的那個晴天,他心裡已經死去的又復活了。她真是一點點都沒變,還是那麼純真自然,還是那麼愛笑愛鬧愛發小脾氣,她還驚人地,創造出一個武林神話。

  是造化弄人嗎?

  心事幾萬重,她選擇逃避,他無法選擇……

  命運是循環犯錯。

  他震怒命運對他不公,使勁地去拍桌子,誰想到無意間桌子也轟然塌裂,瀚抒忙中生亂,竟然想著去接著桌上原本放著的燈,自然不可能救得了燈,反而被燈油灼傷。

  燙心之痛。

  掌背,好像有液體在沸騰。

  是什麼?瀚抒迷迷糊糊地看著泡從油中泛出來——真是可笑,玉蓮,連想你的時候,都次次是傷。

  就在那時,門被立即推開,一個白衣少女衝進來,握緊他雙手替他看傷口:「燙不燙?疼不疼啊?」

  瀚抒猛地一驚,回到現實中來,疼痛覆蓋住了一切知覺:「文……文白,別管我!」

  文白泣道:「大哥,我去找幾位哥哥姐姐們,幫大哥療傷。」

  她轉身,瀚抒隨即拉住她,用嚴厲的口氣:「沒那麼嚴重!文白你別胡鬧,你讓大哥靜一靜好不好?!」鬆開手,文白出乎意料沒有哭著出去,而是靜靜地看著他。

  瀚抒坐在床沿,抱頭,苦思冥想,解不開結因此一動不動。

  文白冷冷道:「好啊,你最好把床也坐塌下來!」

  瀚抒一驚。

  文白走近一步:「大哥,我不相信,一個人他只有過去沒有未來!既然你還活著,就得跟過去斷交,去面對你的將來!」

  瀚抒搖搖頭:「文白,你不會懂……」

  文白輕聲道:「不,我不懂你的情感,我只知道,你再也不是我們從前那個叱咤風雲的洪瀚抒了!不是了……」

  她消失在門口。

  瀚抒大汗淋漓。

  不知過了多久,瀚抒再度聽見一個腳步聲。

  這一回進門的很令瀚抒驚訝——居然是獨孤清絕。

  獨孤似乎是聽見了他們的爭執,把藥往床頭一丟:「不是好藥,湊合著敷上吧!」

  瀚抒一愣,想問,又不問了。

  獨孤倚在窗前,往外遠眺夜景,感受到某種白晝時體會不出的遼闊:「酒,大家都喜歡喝,澆愁也好,縱情也可,放浪也罷,都是人之常情,可是,醉生夢死,不適合你洪瀚抒。」

  瀚抒冷冷笑:「你有什麼資格評價我?」

  獨孤搖頭:「你覺得是有情好,還是無情好?」

  「愛比不愛要痛苦得多。」瀚抒的答案,是不需要片刻猶豫的。

  獨孤的笑容裡,初次見出豪情和傲物之外的,如果沒有看錯,是愁:「洪瀚抒,你可知每個人往從前看的時候,都會發現前面走了許多的彎路,想像自己如果把路走直,生活會不會另一番風景,可是那樣的話,又哪裡能得到感慨,參透這生命?你覺得無情好,是因為你沒有見識過,無情的下場。」

  「無情的下場?」洪瀚抒一愣,「難道你覺得有情更好?」他輕笑著,不肯聽從獨孤。

  獨孤和瀚抒一站一坐,清輝入窗,照得到獨孤的影子,可是卻射不到偏坐一隅的瀚抒。

  「如果真的可以,我獨孤清絕,只希望逍遙與恢弘兼得。」

  瀚抒因為這句「逍遙與恢弘兼得」,放棄了剛才的輕蔑,蹙眉傾聽。

  原來,獨孤也是個有往事的人。

  「為何,你現今卻無情?」

  「因為我這把劍,名叫殘情劍,要練它,就該心無旁騖。有的時候,也真想做一個性情中人,像今天在雪地裡的你一樣,為了心愛的女人,與一切為敵又何妨?!只不過,一切都難遂我意!」

  洪瀚抒苦苦地笑,原來,道是無情卻有情。

  他站起身來:「可是,獨孤清絕,我覺得,你的追求,和我們都不一樣,你不應該屬於慕容山莊,甚至,不屬於雲霧山,不屬於短刀谷。」

  獨孤一笑:「我屬於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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