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76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3:42
第150章 處處陷阱,處處風景

    夕陽西下。

  尉遲雪在床邊疊被縟,看扶風有些神不守舍的,柔聲道:「扶風……」扶風沒聽清楚,尉遲雪連聲叫了好幾遍,她才回過神來:「小姐……」

  尉遲雪一臉凝重:「你最近怎麼回事?怎麼總是心不在焉?」扶風支吾著:「沒……沒什麼……」尉遲雪小聲道:「我嫁到秦家來,真是個錯誤麼?」扶風不知怎麼答她:「小姐,可是,建康城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羨慕您啊……」尉遲雪眼中開始淚水打轉:「一份有名無實的婚姻,有什麼值得羨慕?我喜歡的是千秋,沒有變,川宇愛著的,其實是鳳簫吟呢。可是鳳簫吟是江湖中人,老爺會不會同意……」

  扶風噘起嘴:「老爺自己不也常常娶江湖女子?」

  尉遲雪搖了搖頭:「當年的夫人已經隱姓埋名,再也不過漂泊生活了,和現在的韓鶯一個樣,而且不是貧寒門第,可以算門當戶對。」

  「韓鶯不算貧寒門第?」扶風一愣。

  尉遲雪一笑:「老爺追究過她的出身,你絕對想不到,這女子雖然小偷小摸慣了,卻是江西一戶富家的。可是鳳簫吟呢?她是實實在在的江湖草莽,絕對不可能安心地離開江湖……」

  只聽有人推門而入:「是誰在背後講我的壞話啊!」

  扶風和尉遲雪均大驚,回頭看鳳簫吟一臉笑容地進來,尉遲雪笑道:「你怎地會來?」

  吟兒一笑坐在她身邊:「碰巧路過秦府,順便看看你們主僕二人。」

  扶風奉命去沏茶與她,吟兒看見扶風遠去的背影,笑道:「尉遲姐姐,你的侍女可不同一般呢,看她的面相是大富大貴的標誌啊。」尉遲雪笑答:「那麼我呢?」

  吟兒笑道:「是江湖草莽的標誌啊……」尉遲雪大急,笑著搬起玉枕來砸她,吟兒趕緊躲閃。

  

  晚上,天有些冷了,吟兒走了一段路,實在冷得不行,看見一個有火光的地方,立刻撲過去。

  越走越近,吟兒躡手躡腳地過去,打開門,忽然被面前一幕,嚇得釘在原地:她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女子背對著她,往一個藥壺裡撒著白色粉末,看情形不是下毒是什麼!?而且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死敵,韓鶯!

  韓鶯工作完畢,拍拍手準備開溜,一轉身,看見一張無比熟悉的臉,她嚇了個半死:「鳳……鳳簫吟!」轉身過去想打翻藥壺,但是鳳簫吟一把握住她手腕:「你好大的膽子!」韓鶯冷笑道:「鳳簫吟,這次是我栽跟頭了!你給我等著!」

  吟兒大怒:「從未見過你這般毒辣的女子,你,你下毒害誰?尉遲小姐?秦夫人?她們都和你無冤無仇!」

  「無冤無仇?常常在背後議論我家世背景,說我勾引秦老爺的這家女人,個個都討我厭,個個都該死!」韓鶯惡狠狠地說著,露出色厲內荏的本性,邊說眼淚邊打轉。吟兒已動惻隱,竟然想要放過她。

  正遲疑著扶風氣喘吁吁、神色緊張地跑過來,一見韓鶯在場,立刻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韓鶯冷冷笑道:「扶小姐也來啦,這一次我人贓俱在,隨便你們怎麼得意去!」

  吟兒冷冷地說:「扶風,去找你們家老爺來,家裡面養著這麼一個禍害,你們老爺真是個老色鬼!」

  

  雨水,像透明世界裡的粘稠,輕輕流過屋簷,卻不自覺地停滯住,再溫柔地墜落。

  透過微薄的幕層,可以看見遙遠地方一處又黃又舊的燈,在雨水之後微微泛著慘白,只能聽見雨碎在地面的聲音。

  雨落進韓鶯的衣領,緊緊貼在她身上,她的全身衣服濕透,沉重地墜著。手,也在顫抖……

  不知道為什麼,明知道這件事是錯的,也不應該做,做了也沒用,卻還是要做,一直到不能再做了為止……

  天才微亮,雨卻越下越大,走著走著,忽然間雙腿一軟,癱倒在某一戶人家的牆角,倚在一隅,痛哭流涕。

  發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一身淤泥,她好恨。沒有人管她,沒有人愛她,也沒有人關心她。

  

  瞬間,她的世界忽然停止了下雨。

  許久,才抬起頭來,詫異地發現一把傘正為自己撐著。

  蹲在這一圈灰白色的干地上,她不想回頭看這個撐傘的人是誰,可是,卻再也躲不過那個火熱的目光。

  「小師妹,你,你餓嗎?大師兄,請你去吃飯。」

  滿江紅傻傻地說著,韓鶯滿腹委屈,忽然更加難受,情不自禁哇一聲哭出來。

  滿江紅輕輕地將她扶起,攬在懷裡:「小師妹,大師兄嘴笨,不知道說什麼好,你能不能不要再哭,不要再哭了……」

  「我不哭,我不哭,我不回頭,我不在意……」韓鶯泣道。

  「小師妹,和我回家吧,好不好……」滿江紅小心翼翼地說。

  韓鶯拚命地搖頭:「不,不,我不要見到鳳簫吟,不要見到她!」

  滿江紅面帶溫柔地拍拍她的背,安慰著說:「好,不見她,不見她,我們這幾天,不見江西任何人……」

  在心裡,小聲地告訴韓鶯:小師妹,這世上,原本就處處凶險,處處也真情;處處陷阱,處處也風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3:42
第151章 入獄

    「吟兒,小師兄鄭重其事地問你,你真的和川宇約好了,大後天出遊賞心亭?你千萬別一去不復返啊!」

  「盟主,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勝南還活著,而且李戩說了,他已經在回來的路上!」

  韓鶯的事情真相大白的時候,才發現,多日前自己真的是誤會了秦川宇,幸好自己不大記仇,沒有太在意瀉藥的事情,但從頭到尾,川宇其實都無辜,不禁嘆了口氣,對川宇更多了一絲愧疚,甚至,像一種責任。對啊,在海上漂泊的時候,自己也對勝南說過,自己會盡一切的可能,去彌補自己的過錯。

  現在,勝南要回來了,怎麼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牽掛,覺得自己,像是在紅杏出牆一樣呢?唉,滿腹心事地走著走著,條條大路都通瀟湘道,愛情真是個難纏的東西:鳳簫吟啊鳳簫吟,你真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

  秦府的門口,正有一大群人擁在前頭喧嚷,鼓動者後面是更多群飢民,他們一個個衣衫襤褸,大冬天連破布襖都沒有,吟兒鼻子一酸:這種不平之事,豈是一兩個幫會管得了的?走上前去,但立刻被一個乞丐的蠻力往後推了一把,那乞丐力氣大得很,吟兒差點被撞倒在地,周圍沒有一個人注意她,直往秦府大喊,只聽吱呀一聲,衙門沉重的大門終於開了,頓時有人大喊:「就是他!秦向朝!」

  「他媽的向著朝廷就不管我們死活啦!」

  騷動過後,吟兒勉強地站穩,看到最前面的一個乞丐上前一把揪住秦向朝的衣領,一拳打在他眼眶上,秦府侍衛當即從後面上前將他摜倒在地,可是他剛被按倒,後面的又擁上來,幾乎把侍衛給踩死。

  秦向朝摀住眼睛,哎唷地叫:「你們,你們反了反了!」頓時有乞丐大罵:「反就反,怎麼著!你們當官的,全他媽和做賊沒有什麼兩樣!」「咱們沒飯吃,咱們要飯!」

  也許是這樣吧,越憤怒,越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卻越盲目,越毫無目的毫無勝算……

  吟兒義憤填膺,立即加入了乞丐群中起鬨,人群越鬧越洶湧,秦向朝好幾次差點兒就被揪著打了,哪裡還存在通判的面子,一邊懼怕地連連後退,一邊裝鎮定地大喊:「來人!捉了這幫刁民!」看見有官兵圍捕,飢民們非但沒有逃散,反而鬧得更厲害,最先的邊吶喊邊抽出棍棒來笨重地去攻擊,官兵手中執有的利刃銳利得令人心悸。一陣喧鬧聲裡,前面有人像是被砍倒了,血流滿地,人群大亂:「殺人啦殺人啦,官兵殺人!」「為弟兄們報仇!」

  秦向朝在親兵身後,自言自語著什麼,忽地就有一把明晃晃的兵器迎面而上,貼著他下巴直抵他咽喉,秦向朝還未動彈,一把金刀迅速插過去,那持器的乞丐應聲立倒。

  黃鶴去滿意地笑著:「秦大人,你們宋國的士兵真是無能得很,難道連這麼點小事還要我金國的高手們相助嗎?」

  鳳簫吟恰聽得這一句,氣得拔劍而出,立即就要擠過去,早已完完全全參與這次鬧事之中。官差們越來越多,也多不過民怨沸騰:「開倉放糧!」「朝廷不是發救濟糧的麼?到哪裡去了?!」「這還用說,這群該死的貪官污吏!」「咱們血洗衙門!」

  吟兒遠遠看見黃鶴去砍傷一個乞丐,聽見他諷刺的冷笑,心中那層傷感立刻連同憤怒一併爆發出來,玉劍一橫,飛速刺向黃鶴去,黃鶴去正輕鬆對敵,不料斜路里忽然之間飛來一劍,快至離弦,直取他要害之處,大驚之下,金刀往劍上一擱,怎料那劍力道太猛,竟連連退了數步,定神看去,那人的模樣,清清楚楚映入眼簾的是鳳簫吟!他止住自己的驚詫,繼續他的諷刺:「又是你,宋國有名無實的盟主?」

  吟兒大怒,撤劍之後迫不及待又是一劍:「你這條瞎了眼的狗!你以前不是跟著耿京一塊抗金嗎!」

  黃鶴去哈哈大笑:「抗金!到了今時今日,你覺得抗金有什麼希望?就靠你們那五十個,你看看這些人,他們連吃穿都不足!」鳳簫吟停在半路,平時牙尖嘴利,此時,卻一句話都不能反駁,黃鶴去大喝一聲,趁人之危,鳳簫吟動作比他靈巧得多,後發而先至,狠狠地鑽刻在絕漠刀上,黃鶴去哼了一聲:「好快的劍!真可惜不識時務!」

  吟兒沒有心去聽他的讚賞,腦子裡翻來覆去的這句話:「他們連吃穿都不足,他們連吃穿都不足。」……差一點,就停在原地不動。

  黃鶴去一刀續砍,鳳簫吟一劍多式,挑起朵朵劍花,黃鶴去暗運內力,掀起陣陣刀浪,鳳簫吟一皺眉,即刻運起內力應付,忽然之間,吟兒腦後生風,她往左一閃,那武器立刻偏歪。

  前後夾攻,吟兒毫不慌亂,加快劍速前劍一式擋下黃鶴去,不及喘息又要去判斷後方招數,不由得大罵:「背後偷襲算什麼英雄好漢!」

  黃鶴去哼了一聲,趁鳳簫吟擋後路的空隙一刀揮去,鳳簫吟急速轉劍敵他,同時抬腳就把後面那武器踹飛,又快又準,驟即解除了自己危機。黃鶴去略帶吃驚地看著她,想不到她如此之快,還如此大膽,冒著危險敢立刻直接提腳踹後面,不免讚道:「你是真的厲害,秋風,你簡直太無能了!」

  那偷襲者不是介秋風又是哪個?他往後轉了一圈,才找到自己的錘。

  吟兒得勝,輕蔑地看了介秋風一眼,穿過官兵群就走,無人敢攔。

  

  崇力躲在大門邊上,正要為她鬆一口氣,忽見黃鶴去奪過一個侍衛背後的一張良弓,不由得大叫一聲,不及阻攔,眼睜睜看著黃鶴去力控下的一箭,直襲鳳簫吟!

  吟兒正滿心憂慮地往回走,不屑中夾雜著一絲氣憤和衝動,哪裡料到遠處的黃鶴去竟用箭射她!正氣沖沖地走著,忽地後心一陣涼風,無暇多想,趕緊去躲,斜路里驀地又平添一把劍來,直攻她要害,這次的偷襲者,明顯比介秋風要高上好幾個層次,高得她一時間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去阻擋,高得她想不到金宋間有哪個高手能有如此強悍的內力,高得她硬生生地接了這劍之後、躲不開黃鶴去射來的箭!

  箭本是射她後心,幸而距離甚遠,半途即落,才只是射在她的左腿肚上,吟兒本能往後一摸,差點把自己嚇壞了,黏黏呼呼熱的鮮血沾滿了自己的手,吟兒咬咬牙,想止住血,對面那白衣男人又一劍當空而落,吟兒挑起玉劍,身處劣勢,只得背水一戰,敗中求勝,劍劍相剋,發力的同時,腿後一陣劇痛,然後竟然天旋地轉,眼前一黑,閉上眼睛,是黑暗中的血腥,箭在肉中,越扎越緊,鑽心的疼痛刺得她睜不開眼來,淚水,忽然不自覺地滑落……

  這也許是她第一次失敗,輸給了輕敵,輸給了黃鶴去和白衣男子。她不知道有沒有暈厥過去,但是再睜開眼來,迷迷糊糊感受到潮濕與陰暗,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就被推搡了一把,對啊,她是入獄了啊……獄中還有一大群乞丐,看她像是個異類,不願接近,而牢中原本睡臥著的一群老囚犯們,哈哈地站起身來:「今天新朋友好多啊……」龍頭老大是個渾身黑毛的中年大漢,一把拍在一個瘦弱的白臉乞丐身上:「老弟!犯了什麼事!」

  吟兒倒在地上,挪動了一步,竟那樣艱難。那乞丐道:「田裡一粒糧也沒有,大家嚷著要開倉放糧,可死的死,傷的傷……」

  那龍頭哈哈大笑,諷刺地太露骨:「一幫手無寸鐵的乞丐,還能做這種事情?放心吧!監獄裡面可不缺糧食。老子我可是殺人進來的!」

  吟兒看不慣,呸了一聲:「渾身黑毛!」那龍頭偱聲望來,氣惱道:「你哪裡來的野丫頭!敢罵你老子!」說罷一掌往吟兒肩胛骨拍,他這一點拳腳功夫,吟兒只冷笑一聲,右手一捉,他的腕便動彈不得,吟兒再往下一拉,那人關骨咔嗒一聲,頓時脫臼。龍頭哎呀一聲縮回手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獄友們一見紛紛上前勸慰,那龍頭大怒:「你是誰!你找死!你!」

  說罷要上前來打她,被一眾手下攔住了:「老大息怒!老大息怒!」「好男不跟女鬥!」

  吟兒忍痛站起:「你過來!」龍頭老大怒不可遏:「誰過去!你好大的膽子,你等著,你看著你怎麼活得下去!大家聽著,以後誰跟她套近乎,就是和我老大過不去!」

  吟兒霎時遭到孤立,臉上一點慌張也沒有,走到那龍頭面前,托起他手,輕輕一推,骨又接了上去,她動作快准至極,圍觀眾人驚嘆不已。

  龍頭大聲笑:「老大!老大!姑娘以後就是我們老大啦!」牢房裡一陣歡呼,獄卒們剛歸原位,納悶道:「這麼快就打成一片啦?」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唄……」

  

  黃鶴去在秦府內湖的假山之後繞了好幾圈,看見那個白衣人抱劍而立,輕輕走上前一步,竟不知如何和他去打招呼。那白衣少年先轉過臉來,劍眉星目,似笑非笑,第一眼竟然如此令他心中一緊,那面容裡,蕩漾著一種肅殺。

  「九燁,你真的很有辦法。」黃鶴去笑著說,「你常常說,攻人先攻心,這句話一點都不錯,鳳簫吟最大的弱點,其實就是害怕一場空,不堅定,讓她身陷囹圄,打擊她抗金的信心。」

  九燁好像笑了,又好像沒有笑:「假如不是我插手,你抓得到鳳簫吟麼?」

  黃鶴去一愣,忍住氣不去反駁。

  九燁絲毫不留情給他:「你到宋國來,怎麼總是盯著一群無用的兵器刀譜?為了這些無用之物,真叫捨本逐末!我可等著你把林阡和林陌兩個人都帶入江湖,然後由我來分裂他們,誰料到你這第一步,全然沒有做好。」

  黃鶴去一笑:「你不知道這件事的艱巨。林陌此人,叫人摸不清脈絡。」

  九燁冷冷遠去,臨走前只留下一句話:「對了我要恭喜你,平添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還都在雲霧山排名的前二十名裡。」

  黃鶴去剎時滿頭冷汗。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3:42
第152章 理想縹緲

    連續幾日,監獄生活比較融洽,相安無事。牢中,一個叫蘭兒的女子是吟兒第一個認識的人,她的手指甲已被審問的獄卒打到脫落,腿上也儘是化膿的血水,吟兒身上能有的膏藥不夠分給獄中同樣傷病的人,自己的腿傷也復原得很慢,與世隔絕許久的吟兒,在牢房中享足了女俠的癮,也收了一大幫徒弟,說不熱鬧是假的,說快樂又怎麼可能。

  局勢很動盪,吟兒清楚得很,望著窗外很小的天,自言自語著:「他們,大概都不知道我入了獄吧,糟了,川宇還約了我去游賞心亭,勝南還等著我迎他回來呢……」

  蘭兒湊過頭來:「在說些什麼呢?」蘭兒長得很清秀,但眼睛間距大了些,不是很好看。

  吟兒哦了一聲:「在想我的兩個朋友。」蘭兒哦了一聲,略帶笑意:「一想還想兩個?」

  吟兒面色緋紅,轉移話題:「你是怎麼淪為乞丐的?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很像……」

  蘭兒低下頭去,沉默了良久,才又抬起頭來:「我們才不是乞丐,我們這邊全都是務農百姓,可是沒辦法活下去了啊……我本是臨安人氏,咱們家雖非巨富,也有幾塊自己的田地,可是哪料到我爹爹得了肺癆,那幾塊田地傾蕩完了也不夠治病,我娘硬著頭皮去財主家裡借銀,立了字據做工交還,三年為期……」

  吟兒哦了一聲:「三年……」

  「三年很短是嗎?那三年,我娘像老了三十歲,辛辛苦苦賺夠了錢夠還債,爹也去世了,沒有錢辦喪事,索債的人跟著也到了家裡。」

  「不是還清了債麼?」瘦乞丐也湊過頭來。

  蘭兒哽嚥著:「是啊,字據明明是燒了,可是,索債的人手裡還握著那字據,分毫不差……」

  吟兒瞪大眼睛:「為什麼?」

  龍頭哼了一聲:「這是一種欺負善人的齷齪手法,當人面燒的字據是假,好卑鄙!」

  吟兒初次聽見這荒唐事,覺得匪夷所思。

  蘭兒埋頭痛哭:「我娘,就這麼被擊垮了,那年我們姐弟三個淪為孤兒,不到幾個月就一個個地失散了,我流浪在異鄉街頭,被一個好心人救起,那人待我真好,供我吃穿,供我游住,哪料到他是個禽獸!他奪去……奪去了我的貞節……還將我轉賣給建康的一戶農家,今年這場災,村裡顆粒無收,大家才出來覓食,我可憐的孩兒,就活活地餓死了……」說著說著,就痛不欲生,抱頭無語,吟兒靠過去,緊緊摟住她,吟兒沒有這樣的經歷,和親人失散、親眼看著孩子的死亡卻無能為力,但其實,在亂世,多少人擁有比這更慘痛的經歷……

  

  蘭兒身邊的那白臉乞丐先是沉思,又道:「其實我的故事和姑娘倒是差不多呢。」一邊說一邊用手去撥地上的泥頭,「我家是賣水果為生的,生意是一年不如一年,直到今年,是最後的一次希望,只要能賣了那一車的果子,就可以維持好久生計。誰知道,因為路滑,車倒了,倒在路中央,來去的所有路人,都衝上來撿,沒有一個,不把果子佔為己有……把我最後的生路,給搶走了……」

  「要是大家生活的都好,又為什麼要瘋了一樣地去搶別人的東西?」蘭兒嘆氣,「就因為這樣,你成了乞丐……」

  

  葉子在窗外盤旋著飄,挾持著冬風,吟兒不知道小秦淮、短刀谷此時在做什麼,就像小秦淮、短刀谷也不知道這些獄中人一樣,他們都以為自己為了國家、為了這群百姓所以在江湖奔波勞碌,卻不知道他們和民眾有一道不可踰越的鴻溝。他們都有武功,可以以之捍衛自己的尊嚴、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可是這些人不一樣,他們只能儘量使自己不要更加可憐,更加可悲……

  

  牢頭們抱了幾罈子酒來,喝得五六分醉,談到了小秦淮,吟兒顯然要去聽。「小秦淮昨天失蹤了一個首領,急得到處在找,居然還有功夫帶著那群百姓鬧騰!?」「可不是,秦大人蘇大人最怕的就是那李君前,他還懷疑他們那個首領被我們抓住了。」「他們不是反金的組織嗎?怎麼和朝廷對著干呢?」

  吟兒一怔,心裡忽然又響起黃鶴去挖苦的聲音:「他們連吃穿都不足。」「僅靠你們五十個有什麼用?」而且這五十個,現在還剩下多少個?

  

  獄中有一個發了瘋的女人,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不停地用頭去磕牢門,牢頭喝酒喝到興起,她也吵到極致,不免要被牢頭嫌惡:「你這凶婆娘!你再給我瘋!反正你明年就要被處斬了!安靜點過活!」那瘋女人冷靜地聽完,就咬著衣袖倒在牆角躺下。

  吟兒看著這個瘋瘋癲癲的女人,憐憫油然而生,忽然又晃過一點點自己母親的影子:希望我娘,不要這麼可憐……

  龍頭老大像被獄卒刺激到了,抱著頭獨坐一角,失去了以往掛在臉上的凶狠,吟兒發現了這一點,有些擔心地問:「怎麼了?」

  龍頭剛強的臉上全是無奈:「老婆還在等我回家……可我就要處斬了……我沒有想殺那個人,那個人不是我殺的……她娘家的人不准她來見我,可是,我知道她想,我多想告訴她,不要再等我回去,不要等我……」龍頭以往的專橫為一種男子的溫柔所取代,吟兒彷彿看見了他的妻子,一邊紡紗一邊等他回來,可他,是永遠也回不去了……

  

  吟兒昏昏沉沉地睡去:抗金,究竟有沒有希望呢?她心裡,揚起了一首很陌生的旋律,彷彿看見了萬里疆場,半卷殘旗,還有毫無意義的一次排名,五十個人……半睡半醒的時候,腦子裡忽然一個危險的念頭一閃而過:

  我要不要繼續抗金?

  要不要繼續抗金?

  抗金?這條路,究竟有幾個人,是自己最堅定的盟友,擁有最鐵的意念,能永遠永遠地把力量傳遞給自己……

  學了這麼多年的武功,接受了許多教育和考驗,卻不知路在哪裡。

  吟兒流著淚在心裡祈禱:希望你們,都比我堅定……

  

  忽然間,在牢門口出現一個白色身影,吟兒迷迷糊糊地站起身來,發現這少年,正是那突然襲擊她的使劍高手。

  吟兒一愣,輕聲問:「你是誰,是金人走狗?」

  少年不言不語,令她看不清楚地笑,很漂亮,也很邪惡:「你的川宇呢?怎麼不到這裡來找你?他早應該知道你在這裡,為什麼不來救你?」

  吟兒身體一震,是啊,她記得她倒地的時候,崇力是看見的,那麼川宇早知道她的下落了,怎麼不來救她呢?

  少年笑:「他,正在一點一點地背叛你,是你自己不予覺察而已,我們操控了他這麼久,你以為他還站在你們那一邊?」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5:5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3:43
第153章 猝滅

    「現在,鳳簫吟的心很脆弱,不能再受一次打擊,我倒想要看看,那個宋國虛設的盟主,如何在這個關頭,忍受她深愛的男人背叛。」

  黃鶴去明白,軒轅九燁的計畫和自己不同,自己喜歡緊密地策劃,得到一石二鳥的結果,軒轅九燁卻喜歡當機立斷,立竿見影。

  冷冰冰輕聲問:「九燁,你真的瞭解林陌麼?那個人很複雜,本來我和鶴去都以為他會和江湖反目,誰料到,他什麼都沒有表露出來,還趁著自己腳傷處處迴避我們。」

  軒轅九燁冷笑:「以你們看來,林陌最在乎的人,是誰?」

  冷冰冰一愣,介秋風搶答:「應該是他的母親,玉紫煙吧。」

  黃鶴去見軒轅九燁不作聲,蹙眉說出自己的想法:「林陌最在乎的人,也許是林阡……」

  軒轅九燁微微地笑:「難怪你們一個做得比一個砸,他林陌心裡最在乎的人,是一個和他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的人,這個人,姓秦名向朝,撫養了他十幾年,是惟一一個能左右他方向的人。」

  黃鶴去一怔:「你說的,倒是有一番道理。」

  

  目送軒轅九燁離去,黃鶴去嘆了口氣:「他說的很對,事情發生了兩天,秦川宇早應該知道鳳簫吟被抓的事情,為什麼不去牢中看她,顯然是心存顧慮。顧慮,顯然就在秦向朝身上。九燁真是厲害,說到底,徐轅的雲霧山排名,不過是為了九燁而已。」

  「但只怕不是每個人,求的都是入陣對敵。」冷冰冰輕聲道。

  黃鶴去一愣:「是啊,他們雲霧山的前十名,志向倒是一個和一個不同。」介秋風突然微聲驚呼:「啊,秦川宇,他正往牢獄方向去啊……」

  黃鶴去回頭,看見秦川宇的背影,輕聲道:「他終於要做出一個抉擇,咱們的勝敗,也在此一舉。」當即去阻攔秦川宇的步伐:「你終於去救她了,直接打開牢門放她嗎?可是,名不正言不順啊……」

  川宇冷冷道:「這些無辜民眾,到底有幾個是名正言順入獄的?你是金人,不必管這些事情。」

  黃鶴去一邊嚴肅地笑著一邊拊掌:「你覺得這些刁民不該入獄?這些刁民對付的可不是我們金人,他們要對付的,是你爹,你們秦家人。」

  川宇一怔,黃鶴去轉過身去:「你爹幾乎被這些刁民給殺了,鳳簫吟也在其中,在美色面前,你也會忘記孝順。」

  川宇臉色蒼白,黃鶴去一笑:「那也難怪,你不是秦家人,你是林家的二公子,終有一天,你和你哥哥一樣,去短刀谷。」

  川宇冷道:「別說了!」

  黃鶴去一笑:「那時林阡林陌兄弟聯手,共同繼承你們父親的遺志,秦家就放在一邊吧!」

  「你明明知道,那不可能。」川宇聲音雖小,卻異常堅定。

  鶴去哼了一聲:「那你究竟選擇哪一條路?你若公然釋放罪囚,那你今天,可以直接去小秦淮,和李君前商量著做他的副幫主了!」

  川宇的笑容裡,泛著的依舊是孤獨和憂傷:「沒人說過,一條路只有兩邊可以走,不走左邊,我不一定要走右邊。」

  黃鶴去一震:「只怕,你走不了路的中間!」

  

  吟兒不懂,不懂屬於陌的兩難,只知道看見他的時候,還在想軒轅九燁的那句話。

  可是心裡努力為川宇辯駁過了一夜,說服自己他有其他事情要辦才忽略了自己,自己不在乎,不難過,他來了,終於要放自己出去了,那就算了。

  面帶笑容去迎接他的到來,卻忽略了他的憂傷:「你來了,可以用用私權,把我們放出去嗎?」

  像上次在冷逸仙面前保她一樣,她天真地想讓歷史再上演一次。

  川宇在牢門的那一側,沒有說話,沒有笑容,沒有和她有眼神的交流,許久,才搖了搖頭。

  吟兒的心驟然冷卻,輕聲悲問:「你是什麼意思?我想知道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你聚眾鬧事,就得和這些人一樣,留下。我會保你性命,但是最近,不可能把你放出去。」川宇每說一字,吟兒心裡每冷一次。

  他神色黯然得令人心疼,她表情冷淡地令人心寒。

  「是,我認識你了……我總算認識你了,你不做林阡了,你選擇的就是降金,是不是?!你不肯放我,不是因為我鬧事,而是因為我是被金人抓的欽犯,是不是?說,他們是什麼時候、用什麼手段動搖了你的決心?」

  川宇聽她口氣突然激動,蹙眉道:「是不是有人,在你耳邊講過什麼?」

  「不管有什麼人講過什麼,我只問你一句,你放不放我出去!?」吟兒的脾氣,一貫的倔強。

  川宇輕聲道:「不放。」

  吟兒大怒,立刻沿著牢門吃力地向上爬,爬到和川宇一樣高的高度,同時伸出手去立刻摑了秦川宇一巴掌,眼裡滿是淚水:「你給我滾!給我滾!我不想看見你,你配不上我!」說罷往牢房深處跳,秦川宇一把擒住她的手:「你想問題看事情,為什麼總是那麼簡單!你究竟有沒有把所有事情所有立場都考慮過!」

  吟兒淚流滿面:「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你可以走了,你鬆手吧……」

  川宇忽然輕聲道:「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吟兒驀然回首,不明白他在問什麼。

  「你是她對嗎?我總有一份感覺,你就是她。」監獄的火光不夠明亮,而川宇在陰暗的背景下,仍舊那麼英俊帥氣,那麼玉樹臨風,那麼優秀,那麼憂鬱,卻令人心痛,「你就是她,念昔……是不是……」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流淚,她只知道她抑制不住地抽搐著,狠心地說:「不,我不是她!我怎麼可能有那個福氣,配得上林阡!」

  川宇一震,吟兒無心之語,卻令他一生難忘:「我喜歡的人,不會那麼動搖不定,他要一生都走一條路,他要一直站在我這邊,他要執著堅定沒有一次改變的可能!他不會像你現在這樣,讓我鄙視!」

  「好了你可以不必再說,你不是金人的囚犯,他們誰也不敢動你一根頭髮,但你要為你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負責。」冷冷地鬆開她的手,愛猝滅,心亦遠。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3:43
第154章 可笑可嘆是人生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鳳簫吟身陷監牢的消息,總算可以傳到沖澠酒館來,小秦淮不得不把劫獄的事情和聚眾鬧事考慮在一起,淮南爭霸還有十多日的時間,事情又開始緊張。

  雲腳低沉,陽光變得稀疏。

  沈延右腳剛進沖澠酒館,就被一個人往外推,他才緩過神那是和琬,自己已被推出去了,他差點沒有站穩,怒道:「你幹什麼啊?」

  和琬的裝束令他嚇了一跳,說老實話,還沒見她穿這麼華麗過:「你……你……你幹什麼啊……」

  和琬笑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啊!有個大人物來建康了,大夥兒都要去見他,君前哥說盟主突然入獄,都沒做好應急的準備,你接替她成不成?」

  沈延一愣:「什麼人?這麼高興?」

  和琬繪聲繪色地形容:「大人物啊!湖南洞庭兩大家族之一沈家的大少爺沈宣如!」

  和琬沒注意沈延臉色由晴轉陰,立刻拉著他往外奔,沈延卻紋絲不動地定在原處,和琬一拉沒拉動,差點跌下來:「喂,你幹什麼!」

  沈延冷道:「我不去。」

  和琬一愣:「你發燒啦!見名人的大機會!」

  沈延直往裡走:「名人?他也不過仗著他老子有點名氣而已,武林排名他老幾?」

  和琬有些慍怒,沈延續道:「我才不去見他!」

  和琬卻立即來拉他:「發什麼少爺脾氣,大不了你去那裡半句話都不講!」央求著,軟硬兼施:「好啦好啦,少爺賞個面子成不?」

  醉花陰推推他:「當是為小師妹頂個位置,她加入小秦淮以後,還沒幹出什麼功績來,好不好?」

  沈延面露難色,過了好一陣子才說:「師兄你去吧!」

  醉花陰搖搖頭:「我到了那場面,顯然要狂吃狂喝,丟死小秦淮的臉啊!沈延你去最好,咱們江西八怪裡就數你最不怪!」

  沈延無奈,嘆了口氣點點頭。

  

  見面的地方是秦淮側畔一座亭台樓閣上,中高懸掛一匾,上寫「閱水居」,粉刷一新,和琬道:「這是個新據點,沈大哥,要不要你真的也加入我們小秦淮?」沈延一笑搖頭:「那不成,我只算個小偷,還不是義士。」

  同登高閣,李君前、白路、言路中、江南、大小橋、唐鑫等人均已在座,等候著那位沈大少爺來,半個時辰之久,沈宣如總算是姍姍來遲。

  沈宣如坐下來就立刻品茶,他年近三十,氣壯神足,磅礴大度,他似乎很怕髒,杯子、罐子、茶葉都是自己隨身攜帶的,就差水不是了,沈延小聲嘀咕著:「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和琬推了他一把:「你瞎說什麼啊?」

  沈宣如顯然沒有聽見,微笑著即同君前談起話來,抗金到戍邊,無所不通,無所不精,談及中興四將,沈宣如連豎大拇指,唾沫星兒四濺,張口閉口都是稱讚,又說到後來的張浚北伐,沈宣如僅說成功不說失敗,雖然提著眾人的激憤心情,但沈延忍不住,反駁道:「難道兄台沒有通過這些想到朝廷一代不如一代:高宗朝有北伐之將、無北伐之君,孝宗朝有北伐之君、無北伐之將,而當朝既無北伐之君,又無北伐之將?」

  沈宣如面色大變:「小子,你不要命了嗎?說的這些話句句都叛逆啊!」

  君前憂心忡忡道:「他說的,又何嘗不對……」

  沈宣如一愣:「那麼,小秦淮為何不獨自起義?」

  沈延哼了一聲:「起義?你以為打來打去就可以了結災難?在戰爭裡面苦難的還是民眾,戰果還不知是什麼,而且起義說起就起嗎?不要打到最後自相殘殺起來,就像沈家自己一樣!」

  沈宣如臉上盡顯尷尬,青白交接,和琬忙掐了沈延一把,李君前立刻接過話來:「一次起義並不能解決什麼,目前的狀況,百姓的溫飽都不足,他們的敵人,未必是金人,如果和朝廷對抗,我們小秦淮勢單力孤,最後的下場,也許還是和鐘相楊幺一樣。」白路續道:「而且,群龍無首,我們首先要站穩腳,只能間或發動些小變亂為大家牟利,還要保存實力為將來打算……」

  沈宣如小心翼翼地說:「放心好了,沈家是小秦淮的堅強後盾。」

  反駁的話接踵而至:「沈家同時也是短刀谷的堅強後盾吧?你們沈家再富有,又哪裡有這麼多田地?」

  沈宣如當場被沈延晾在原地。

  

  等見面終於結束了,和琬拉著沈延氣沖沖地走了,沈宣如和李君前為那淮南爭霸繼續攀談了許久,終於不忘提及沈延:「那個一直駁斥我的小子究竟是小秦淮的哪一位?」

  君前哦了一聲:「那一位不是我們小秦淮的香主,是江西八怪裡的一個神偷,永遇樂。」

  「永遇樂,就是外號穿山甲的那一位啊?不知他的原名,是什麼呢?」沈宣如饒有興致地問。

  「他和沈大哥同姓,叫延。」

  沈宣如一震,結巴起來:「沈……沈……沈延?」

  李君前嗯了一聲:「怎麼?兩位原來認識?」

  宣如搖搖頭,低聲道:「不會吧,應該不是吧……」

  

  沈延在街上毫無目的地走著,俯在橋欄邊吹著涼風,心裡一陣淒苦:沈清、沈宣如、沈默、沈千尋……那個遙遠的洞庭湖畔,那個雪花飄揚的冬夜岳陽,黑天映襯之下更顯暗淡的沈府二字,是那麼高不可攀,那麼沉重陰森,和他母親臨死之前的託付:「延兒,兩個身份懸殊的人終不能在一起啊……」

  沈家,那個風光無限的沈家,其實藏著多少人的哀愁,像沈延,還有他可憐的母親。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3:43
第155章 西風緊,遺民墓

    頹廢著回到沖澠酒館的時候,看見和琬正一臉怒容地坐著,沈延想撇開她往樓上走,但和琬首先發問,顯然很氣憤:「你今天怎麼回事?說了這許多窩囊的話?」

  沈延冷道:「那是我的處事方式,他若是看不慣是他的事情。」

  和琬哼了一聲:「人家宰相肚裡能撐船,早原諒你了。」「他原諒?一個弄髒了他的碗就大哭大嚎,要死要活的人還宰相肚量?」沈延輕蔑一笑。

  和琬切了一聲嗤之以鼻:「好像你跟他很熟似的。」

  正埋怨著,門外馬蹄聲近,車停之處,走下兩人,身著棉衣長衫,正是白路與君前,他們都挺冷,一邊呵氣暖手,一邊步入廳內。

  「三件事,我們一起做。」李君前一邊走,一邊露出自信的笑容。

  「三件事?」沈延和琬均一愣。

  「為爭霸準備、和百姓鬧事的同時,去救鳳簫吟。」李君前笑道。

  「救吟兒?我們怎麼引開那一群金人的眼線?你要想,名義上吟兒是宋國的囚犯,秦川宇也一定會力保她的安全,可是金人怎麼可能不盯緊了吟兒?」沈延疑道。

  「如果我把衙門口的事情鬧得很大,你說金人還會全心全意地盯緊吟兒嗎?」君前勝券在握的語氣,給沈延帶來了一線希望。

  白路輕聲解釋君前的話:「我們在衙門口把事情鬧大了,就不可能吸引不到那群金人,完成我們的第一步計畫。」

  「那我們還有多餘的力量去救吟兒嗎?」沈延疑道。

  「顯然有,就當是小秦淮欠給洞庭沈家的第一份人情。沈宣如似乎很欣賞沈大哥你,想要和你一起合作救盟主。」李君前輕聲道。

  沈延一愣,和琬笑道:「是不是?宰相肚裡能撐船吧?」

  沈延嘆了口氣:到了這個關頭,為了小師妹,也只得放下私怨了……

  

  「到時候官軍要在外面鎮壓我們的鬧事,黃鶴去那幫人顯然要參與,就算有餘力去管後面的監獄,也奈何不了沈家的人馬。沈家一家的幫助,真來得及時,『一舉多得』,還給他黃鶴去。」李君前笑容滿面。

  沈家一家的幫助?

  是啊……沈家一家的幫助……沈延苦笑著。

  

  天一冷,立刻就有無數的飢民上街乞食乞糧,早已自發組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長隊,到通判府、蘇府附近吶喊喧嘩,除了鎮壓之外沒有半點兒辦法。

  清晨白路和君前就夾雜在隊伍裡,一起隨人群遊行,白路看著這群衣衫襤褸的民眾,不由熱淚盈眶,在其中情不自禁地呼喊口號,頓時有民眾應和道:「開倉放糧!」

  君前使了個眼色,不遠處,小秦淮的一個嘍囉敲起鑼鼓來震天響:「衙門不放糧,咱們就硬闖!」白路退出人群,在懷中抽出信號來,立即有人認出她來,也紛紛抽出信號相應,不多時,飢民中夾雜了不少小秦淮義士,一同揮著拳頭大聲喊:「開倉放糧!開倉放糧!」

  門開了,蘇遠山鞋也沒穿,急匆匆地跑出來:「你們這群刁民,就會吵!吵!吵!把我蘇府放在眼裡嗎?!」

  眾人見有人出來,哪裡還聽他講什麼,立即擁上來:「你看他穿的襪多暖和,不穿鞋都成!」「我兒連衣裳也沒有呢……」

  群眾的火焰很高,而且每一刻都有一觸即發之勢,蘇遠山沒見過這陣勢,見離他最近的那女人像是張著血盆大口要將他吃了一般,嚇得屁滾尿流就迴避到蘇府門後,鐵門關成嚴嚴實實,只留下一眾管家們手足無措,手忙腳亂。

  抗議一直鬧到中午,君前見蘇遠山沒有一點表態,義憤填膺道:「大夥兒聽我說一句,我聽說今年秋天,朝廷是撥了好一些糧食,由轉運使、倉司帶到受災的地方賑濟的,為何我們還是過不了冬,那麼多糧食經了你們的手去了哪裡?!」

  隨之而來的言微大呼:「定然是被蘇遠山他們自己藏著貪污不肯放出來!」

  涂步呸了聲:「當官的他媽的沒有一個不居心叵測!」

  頓時沸反盈天。

  唐鑫抽劍而出:「官逼民反的事情見得多了,大夥兒去糧倉,他不放糧,我們自己放!」

  眾人歡呼,如奔騰的海浪呼嘯而去直壓蘇府,管家官兵亂作一團阻止不住,當真被踩了過去,好容易等人群全從身上碾過去,有個小兵剛剛爬起來,又被嘣一聲撞暈了,一飢民抱了一袋米從他身上踏過去,一邊還大笑不已:「有米了有米了!」

  遺民淚盡,豈有眼淚去盼王師?怕只怕在憔悴西風裡,只找到一條通往墳墓的路而已。

  白路刺了一大袋米,看著比白銀還要誘人的糧食傾灑而下,回頭再見身後一大片餓狼模樣的百姓,心中不知怎地,有些暗傷。倉裡鬧翻了天,不多時,才有救援的官兵到來,他們紅了眼,見到群眾鬧事就要砍,白路大怒,一劍就挑倒一個,君前亦是立即抽鞭迎戰,毫不猶豫。

  蘇遠山望著事情越鬧越大,這當兒顯然又驚又懼,手足無措,生怕自己被亂賊砍死,步步後撤,官兵一至,李君前一吹口哨,牆頭紛紛飛出小秦淮中武士來,個個飛簷走壁,提劍攜槍,無懼與官軍作戰,蘇遠山料知情況不妙,還想再搬救兵,正往後退著,忽然間脖子一陣冰涼。

  

  蘇遠山慘叫一聲,吸引了幾乎所有官兵的目光。

  君前白路皆一愣,因為那個劫持住蘇遠山的還穿著囚衣的女子是鳳簫吟!

  君前大聲道:「鳳簫吟!別胡鬧!你先回去!」

  鳳簫吟不理睬,逼著蘇遠山步步往糧倉:「蘇遠山,你最好宣佈開倉放糧!否則你這條老命也難保了!」

  蘇遠山敢怒而不敢多言:「你……你強行逼迫……」

  鳳簫吟哼了一聲:「我沒理,那你們有什麼理?蘇府裡貪了多少金銀,扣下了多少糧食,你想讓我傳出去嗎?你這當官的,就只會做蛀蟲!」

  蘇遠山驚嚇不已:「你……你……你怎知道……」

  鳳簫吟逼他一步步走到門口:「放不放!?」

  蘇遠山不願,但是那冰涼的玉劍越嵌越深,劍還未扎進脖子,劍氣已寒入骨,蘇遠山以為自己死期已至,嚇得幾乎魂飛魄散:「放!放!放!」

  說罷癱倒在地,暈死過去。

  

  民眾們沒見過這麼多米糧,雀躍著幾乎捧起來就啄,整個道上亂得像一盤散沙、一鍋粥,豈止他們,君前、白路看見蘇府倉庫裡這樣豐實的實力,都幾近被震暈過去!

  沈延氣喘吁吁地衝到君前身邊:「李代幫主,我攔不住吟兒,咱們好不容易救她出來,還有一個白衣男人在後面跟著,搞不好就要來了!她!她會有危險!」

  君前點點頭,可是看著遠處露出陶醉神色的吟兒,他不想打斷她,卻不得不要訓斥她的大意:「鳳簫吟!」但她沒有聽見,還站在原地不動,享受那短暫的勝利喜悅,這時候道上馳來一匹急馬,那馬上的白衣男人被人群逼得下了馬,卻一步一步地往愣在原地的鳳簫吟走了過去……

  等他快要碰觸到鳳簫吟的時候,李君前倏忽明白了事情是如何的危急和險惡,但是他要喊也來不及了,沈延的心,像要立刻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不要!」

  那人卻已經一掌急向吟兒的腦後……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3:43
第156章 一歸一去一來(1)

    那白衣男人已經觸及鳳簫吟了!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是悄悄伸手過去,拍了拍鳳簫吟的腦袋!根本不是要殺她!

  李君前登時懵在原地,動彈不得,轉瞬之間,鳳簫吟突地彈跳起來,並一把抱住那個人:「你回來啦!你回來啦!」

  君前這才悟出來:勝南!這白衣男人,是勝南!

  沈延長籲一口氣來:不是那個跟著我們的金人啊,是回來的勝南!

  天啊,他消失江湖好像有幾百年啦!

  那人除去斗笠,不是林阡還會是誰?此時此刻,他頑皮地笑著:「你好厲害!居然猜到是我!」

  吟兒喜笑:「誰的手掌有你這麼肥大?」

  勝南哈哈大笑:「可是我真的瘦了不少啊。」

  吟兒繞著他走了好幾圈,勝南拉起她的手:「先帶我去沖澠酒館看一看,我從開張那天就不在這兒……」

  君前走過來,對著他肩膀就是一下子:「兄台,別老想著你的酒好不好?」環視四周,大勢已定,笑著說:「這裡也不是一個講話之處,沖澠酒館一直滿著,不然這樣,去咱們新開的閱水居下榻吧。」

  

  傍晚飯畢,勝南便同李君前、鳳簫吟、白路等人談起自己那番奇遇,殷柔、雲煙、莫非、莫如、四海龍、岳風皆成回憶,和琬聽得最認真,興起了還掏出紙筆來記,沈延也尤其投入,時而蹙眉時而拍案叫好,君前白路收斂些,有時也能微呼驚奇,吟兒則一反常態,托腮細聽,似乎有些疲憊。

  講完的時候,秦淮河上已經歌舞昇平。

  吟兒裹了件棉衣坐在桌旁,笑道:「怪不得那幾日右眼皮跳了再跳左眼,原來你是倒霉之後交桃花呢。」

  勝南笑著反駁:「哪有的事情?那殷柔凶惡得緊,莫如姑娘名花有主,西海龍又太濫情,錢雪雁沒有腦子整個一潑婦,雲煙美則美矣,蛇蟲鼠蟻、飛禽走獸一概都不怕,那麼強,誰敢娶她?而我自己,是取次花叢懶回顧。」

  吟兒佯怒:「你自己在那邊評世間之花,悠閒得要命,我們這邊就苦了,為了你浪費了多少兵力多少時間。」

  勝南抱歉地笑了笑:「對不起了眾位,我也實在不想。其實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支撐著我的力量,就是你們,就是短刀谷。」

  吟兒忽然一怔,喃喃道:「短刀谷?」

  夕陽已經完全沉澱,取而代之的是下弦月佔空,黑夜已然被下面的船燈染亮沖淡,吟兒望著遠處的漁火和近處的花燈,微微皺眉:「我有些疑惑,我們選的路,究竟對不對……」

  勝南不由得一愣,直覺告訴他,吟兒變了。

  李君前帶著命令的口吻說:「盟主,你今天這個舉動實在太錯誤,萬一,這白衣男人不是勝南,而是金人,那咱們和沈家豈不是功虧一簣,你還有命在麼?聽著,以後幾日,你都躲在閱水居里,不要出去!」

  吟兒沒有點頭,更沒有搖頭。

  勝南不知道吟兒心裡此刻在想什麼,略微有些吃驚,他選的路,從開始的時候,就沒有轉彎過。多少年來閱遍了人間的疾苦,江湖的污濁,都毫不動搖。

  

  夜裡,沈延睡醒了起來,看見吟兒一個人對著秦淮河發呆發愣,時而掬水時而厭惡地把水彈回河中去,苦笑著搖了搖頭,在她身旁坐下來,吟兒呆呆地保持原有姿勢:「謝謝你救我,小師兄。」

  沈延笑著:「小師妹,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客氣?」

  吟兒嘆了口氣:「我這次入獄,學到了很多。」沈延一笑:「洗耳恭聽!」

  吟兒小聲道:「第一,我對抗金失去了信心……」

  沈延一驚:「怎麼說?」

  吟兒搖搖頭:「現在這狀況,不適宜抗金。內亂頻繁,民心不定,我,我不知道我們這群人以後什麼下場!第二,我對川宇,失去了希望,我想不到,連他也要降金……」

  沈延看著水中蕩漾著的月亮,小聲道:「秦川宇,他是不會降金的。他那麼深的一個人,怎麼可能讓金人有機可乘?」

  「你看那瓢中的水,無論裝了多滿,瓢都漂浮在水面,可是,總要到一個極限,就是瓢被裝滿的一瞬間。小師兄,他就像這只瓢一樣,我們以為他很堅定,也以為他可以自救,可是自救的結果,就是他在我們不知道的一瞬間沉了下去。你不要怪世界上的一切瞬息萬變,他剛剛開始變的時候,你自己沒有發覺罷了……」吟兒嘆息著,無可奈何。

  沈延笑著搖搖頭:「不,不會。他的身世,他的性格,決定了他其實一生都會和他哥哥一樣,走同一條路,你要相信他……」

  吟兒悲傷地一笑:「難道我真的錯了嗎?我打了他一個耳光,還說……還說我鄙視他……」

  沈延不免又要揭她的傷口:「你對洪瀚抒也是,一個耳光就斷交。你心裡面還是放不下那個人……」

  吟兒吃驚地望著他:「你知道,那個人是誰?」

  

  一陣清風拂過,河水像跳動著的歌曲,起伏而連綿,沈延點了點頭:「你一直在掩飾,可終究沒掩飾得了。其實你平日裡那麼張揚,怎麼可能藏得住?」

  鳳簫吟驟然間變成冷若冰霜的模樣,沈延捕捉到她的一絲清冷與高傲,不禁一怔,吟兒起身來:「我很煩,不想多說。」

  沈延於是也起身:「小師妹,這幾天不要多露面,估計你會被通緝。」

  「小師兄,你替我去王家巷的五十七號告訴那家的女人,不必想她老公,讓她找個好男人改嫁。」

  沈延徹頭徹尾想不到她突然把話題岔開那麼多,啊了一聲愕然。

  「她老公知道,他出來也還是沒用,還是要被抓回去,他們和我同牢房的人,誰都不肯出來……他們為什麼……都不肯出來……」吟兒掩面痛哭。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3:51
第156章 一歸一去一來(2)

    次日清晨,閱水居來了一男一女兩個稀客,男子皮膚黝黑,但五官俊俏,論相貌氣質都不在勝南君前之下,女子肌膚雪白,清秀可人,勝南笑著給大家介紹:「這位叫莫非,這位叫莫如。」

  君前笑著去打招呼:「莫少俠真是厲害,天下能闖幽凌山莊的沒有幾個啊!」

  莫非客氣地笑了笑:「過獎了,閣下應該是淮南小秦淮鼎鼎大名的李代幫主了?」

  和琬盯了莫非看半天,小聲道:「我的天,從來沒見過這麼黑的人啊……」白路噗哧笑出來,幸好莫非沒有聽到,還開心地笑,增進了親和感,莫如笑著說:「咱們倆去找哥哥的師父,可他卻不在原處了,咱們就滿城找沖澠酒館,幸而在半路遇見林大哥,林大哥去問藍姑娘的消息,她輾轉去了臨安,似乎也有些眉目了。林大哥總算可以放下心來了!」勝南滿面笑容,莫如說的應該是沒有錯。

  莫非坐在一張普通桌旁:「各位義士們不必像貴賓一樣款待我了,我就當個過路人吧!」「誰當你貴賓了!哈哈。」勝南笑著打趣,「老闆,這張桌,多收些銀子!」

  香主們笑著,又掀開門簾進了裡屋去,留勝南一人陪在他倆桌旁,莫非環顧四周:「新開的據點?」

  勝南點點頭:「是,離開之前,還沒有這一家。」

  忽聽得樓下小二招呼聲,勝南本能地往下看了一眼,不由得心跳加劇,黃鶴去和冷冰冰!真是冤家路窄!

  勝南想及那一錐之仇,恨不得立刻將他倆五馬分屍。只是當前沒有必勝把握,又豈可動武,繼而禍害小秦淮的新據點?也只有先避開這一次交鋒再說……當即離開,去簾後聽。

  莫非莫如若無其事地喝酒談笑,黃鶴去、冷冰冰不經意地坐在兩人鄰桌,鶴去立刻就要了兩罈子酒。

  勝南離得遠,聽不見他們所說的話。

  而其實,他倆沒有說話,而是一直在桌上蘸酒寫字,莫非悄然留意過去,只見一排潦草文字,似乎內藏「京口」,再有的實在看不清了。

  不多時,樓下又上來一個闊少爺,提著鳥籠上得樓來,卻即刻嫌惡地把鳥籠放在另外一邊不管,勝南隱隱認出那是秦川宇的弟弟秦日豐,心下一驚:他們不會是發現了我的行蹤了吧?

  見秦日豐也來,黃鶴去慢慢擦去水跡,笑道:「秦少爺好悠閒。」

  秦日豐哼了一聲:「我看你們二老不尷不尬地來,所以才跟著。怎麼,好酒館不去,來這麼小、這麼偏的一家?沒錢啊?還是有什麼吸引人的風景?」他走到莫如身旁,立即擠眉弄眼,調笑著問莫如:「妹妹多大啦?長得小巧玲瓏嘛!」

  黃鶴去冷冰冰差點吐下來,莫非猛地把竹罐一抬一磕,罐中筷子盡數插向秦日豐,黃鶴去大驚,即刻伸手將秦日豐拉回來,但他肩上還是中了好幾筷子,黃鶴去不由得留了意:好強的內功心法!好熟悉!

  一瞬間打量著這少年,覺得似曾相識。而莫非冷冷站起:「好色之徒,一個比一個不要臉!」

  秦日豐「哎唷」地叫喊:「黃大人,替……替我報仇啊……」說罷便暈,黃鶴去心道:何不試試這少年武功?思罷,立即抽出絕漠,連環六式襲向莫非,莫非即刻掀桌攔刀,但那刀卻力道劇猛,直穿桌心指向莫非,莫非往後一退,不及拔劍,莫如即刻將自己佩劍扔過去,並站退了數步,算是解救了莫非。莫非即得劍,急速揮劍而攻,進中有頓,停中有攻,黃鶴去微微看出他武功路數,一刀有橫掃千軍之勢,莫非一劍激越,縱橫穿梭,收發自如,武功招式,卻有些像——《白氏長慶集》。

  勝南在簾後觀戰,不禁大驚:為何莫非這激中穩進的劍招,和我飲恨刀的刀譜有異曲同工之妙?難道說,他身上也有一本相同的劍譜?

  簾外戰焰突然猛升,黃鶴去加緊刀速,連連逼進,凶狠地糾纏住莫非,莫非畢竟經驗欠缺,無法脫身,被逼得不成章法,忽然絕漠刀一道弧光直揮莫非腰間,咚一聲,莫非自己後退到了門簾處,身上的玉珮卻被刀鋒割落。

  黃鶴去一笑,替他把玉珮拾起:「真是抱歉……你的劍法……」他忽然間就卡在喉裡,臉上出現驚懼的神色:「你,你……」莫非上前一步,一把奪過自己的玉珮來:「閣下的武功很厲害,那又怎樣?眼神裡,儘是惡毒!」

  黃鶴去愣在原處,心道:怪不得看他面熟,原來是北海龍的兒子,凌幽那賤人想不到還會有這麼個出息的兒子……那麼他身後背的,不是斷絮劍嗎?

  他頓時心起歹念:斷絮劍也來了!事情,是越來越有趣了!

  

  待到黃鶴去冷冰冰終於離開,勝南走出門去,茫然地看著莫非:「你的這套劍法,是不是來源於一本名叫《白氏長慶集》的劍譜?」

  莫非一怔:「林兄是如何看出來,難道那本劍譜……」下意識地去摸身上,還在。

  勝南爽朗地一笑:「你的師父,可是姓白名鷺飛?」

  莫非啊了一聲:「神人啊!你真是個神人!你怎麼知道的?未卜先知啊!」這次和幽凌山莊裡不一樣,是真的驚訝甚至驚恐了。

  勝南嘆了口氣:「其實,尊師的下落在下是知道的。」當下把十月初五黃天蕩的事情向他闡述了一遍。

  「那個黃鶴去,就是那方才與你比試的男子……」

  「是他!」莫非攥緊了拳頭。

  「白前輩一直沒有音訊,小秦淮懷疑,他是被黃鶴去禁錮了好一陣子,然後押解向北。」

  莫非哼了一聲:「怪不得看那黃鶴去眼神不對勁,原來還不簡單啊!我定要將這黃鶴去逮回來,好好問問我師父的下落!」

  勝南一愣:「你要留在建康?」莫非詼諧一笑:「正好住在閱水居,用不著付賬。」

  說笑著,忽地沈延衝出門簾,氣喘不已:「死了死了,小師妹出走了!」

  「出走?」勝南的喜悅一掃而空。

  沈延手裡握著的,正是一封留信:「她說,自己對抗金失望了……」

  勝南捏著信紙:「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剛剛回來,她怎麼就走了?」

  莫非莫如齊道:「對抗金失望,她怎能對抗金失望?」

  

  慢慢地,跟著月亮一路往前。

  同行的越來越少,心裡越來越荒蕪。

  「你就是她,念昔……是不是……」

  「不,我不是她!我怎麼可能有那個福氣,配得上林阡!」

  落葉擦過川宇的肩,落在吟兒的腳下。

  冷空氣掠過吟兒的發,侵入川宇的面龐。

  他將是她臨走的時候見過的最後一個人。

  她曾是他別離江湖之前最後的一個牽掛。

  「對不起川宇,我做錯了。我今天來,就是和你說一聲對不起,請你原諒我的魯莽。」

  川宇嘆了口氣:「我要謝謝你,讓我提早明白了一些事情。」

  吟兒一怔,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理解了自己的話:「答應我,不要走錯路。」

  川宇慘淡地笑:「這世上最恐怖的事情,是無論走哪條路,都通向一個地方。」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3:51
第157章 死心入夢

    一個名字,給了兩個人,就是兩條截然相反的路,就像我們的刀意,和我們的心一樣,是天和深淵的距離。林阡,你也許不會懂,那一瞬,她救了你,卻讓我,掉進地獄。

  川宇茫然地站在樹下,不管那樹上過多長時間零落下一片葉子,他呆滯地看著落葉飄降的始末,無動於衷。

  林阡,林念昔。

  這件事情,其實早就不應該,早就錯了?

  不,世上本沒有對錯。

  

  寂寞地往前走,這條街上,不再有昨夜的吟兒。是他自己,把路越走越黑暗,越走越模糊,越走越沒有人相伴。

  一陣冷風,落葉紛紛揚揚,是自己看錯了嗎?有一片近乎透明的葉子,直飄到川宇手心裡,既薄弱又頑強,川宇乍看那上面赫然寫著「林念昔」三字,不由得一驚,鬆開手來,那葉子驟然消失,不留一痕,川宇再接下第二片,那一片上寫著的是「林阡」,他沒有再扔,略帶提防地往四周環視。

  奇怪,為何天這麼漆黑,夜如此深沉?

  眼前浮現的,是一個陌生道人的模樣。

  「你是誰?」川宇覺察到他臉上的詭秘笑意。

  「在下,叫光湮。你可以稱呼我為光湮老人。」

  走到河水旁,剎那間揭開水面,川宇疑惑著看著辨不清真假,他沒有往前走,眼前的事物,卻越來越清晰,似乎有一條左右搖晃的大路,在自己眼前輕搖,大路的盡頭,是六個大字,他好不容易,才望見那裡,看清楚:輪迴世,輪迴事。

  「我就知道,你一生到最後,還是會走到輪迴世來。可是,你真的,是一個左右不定的人……」

  川宇一怔:「那又如何?」

  光湮老人一笑:「可是最震驚天下的事情和人物往往都左右不定呢……」

  

  手一揮,川宇眼前出現的是如霧氣般白色的幕底,上面浮現出若隱若現的銀字,一剎那,異常清晰——

  【路不定】

  更吹落,花消零,草木無情,暗風兼殘雨。傷見紅顏步不歸,回首夢。

  事沉浮,路遠近,人生無定,明主與故國。忽憶少年赴沙場,左右中?

  清唱罷,酒未酣,變化無常,淡雲和閒樂。驚逢故人臨末路,竟擦身。

  滿腹經綸的川宇,不解當中能有什麼深刻的含義,輕笑道:「一個人的一生,豈能通過一首詞一段文就說得明白?光湮老人可瞭解,一個人的一生,該有多少的轉折?」

  光湮笑笑而已,輕聲道:「有些人,一生就那麼簡簡單單,偏偏要碰上一個始終讀不懂的人。唉,你來這世上,只是為了一場,不屬於你的相遇,只是為了承擔一次,不屬於你的變遷。」

  川宇驚覺:「紅顏、少年、故人……你說的一生簡簡單單的那個人,可是詞中紅顏?」

  

  驀然間被人推醒,睜開眼睛,眼前站著的,是怒氣衝衝的秦向朝,他正欲開口說什麼,川宇喉頭一甜,頓即吐出一口鮮血來,那是夢未完的惡果。

  秦向朝不由得大驚:「川……川宇,你……你怎樣?」

  川宇苦笑著:「沒,沒什麼……」說罷,就走向那遙遠的黑暗之處……

  

  聞知秦川宇吐血,饒是軒轅九燁也覺得蹊蹺,不知真偽,現身去看望,卻在半路,被黃鶴去攔下:「為什麼放了鳳簫吟?」

  「我不像你們,總是喜歡捨本逐末,我目的達到了,鳳簫吟也就沒有什麼價值了。沈家那一家那麼多人馬,我也不便去跟他們正面交鋒,畢竟我們在宋國。」

  「你的目的達到了?什麼目的?秦川宇?我看你的如意算盤是打錯了。」黃鶴去冷笑,「秦川宇讓我轉告你,你陣中缺少的那把刀,若干年前不是林阡,若干年後也不會是林陌,他,更寧願在江湖之外。」

  軒轅九燁一怔:「他竟然會沒有中招?他不恨林阡嗎?而且,他不是和鳳簫吟決裂了嗎?」

  黃鶴去搖搖頭:「不是,他說,你足以使他仇恨林阡,卻不足使他仇恨江湖……他從握起飲恨刀的那天起,就決定愛著江湖……」

  九燁一笑:「林陌,真是有趣,我會等著有一天,足以使他仇恨江湖。」

  轉過身去,九燁看著內湖凍結的水面嘆息:「誰能想到,江湖中曾經最重要的三個人,去年林勝南可能想都不敢想,可是從今年開始,都會成為林勝南成功路上的踏腳石!哼,先奪了徐轅心愛,再奪林阡身份,不知將來,林念昔逃不逃得掉。」

  「你說的,未免過重了一些。」黃鶴去一愣。

  軒轅九燁搖搖頭:「林阡,終究跟他們這群人都不一樣,因為他原本是一直被排除在江湖之外的,所以他還正在一步一步地和江湖融合,一步步地往上走,此時此刻,他身邊有哪些朋友,會對他將來領導江湖產生非常大的影響。以我的觀察,他現在處事的水準,已經開始向徐轅靠近。只不過九分天下里的人物,一個比一個強,當年地位都在他之上,未必都服他……不過說來他真是有人緣,徐轅、鳳簫吟、李君前、厲風行,這些新晉的江湖領袖,個個都欣賞他擁護他,換在一年前,林勝南想擠進江湖都不行。現在,卻連林陌這個後顧之憂也安穩了,他當真沒有任何阻礙了!」

  黃鶴去一驚,可是林阡的抗金路上,真的沒有任何阻礙了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4 13:56
第158章 臨安

    臨安的酒樓、茶肆和飯店,這麼多年仍舊感受得出汴京氣象。開封的豐樂樓,幾十年前搬來了臨安。

  四湖景緻六條橋,一枝楊柳一枝桃。朱子墨聽著耳邊說書唱贊西湖,卻怎樣也體會不出那六橋煙柳和蘇堤春曉的風光,一臉茫然地望著霧氣飄蕩的湖心,又立刻在腦海中浮現出師父朱熹的模樣,蒼老而憔悴,再想那韓侂胄,不免油然而生一股厭憎。此時已是初冬,那說書的娓娓道來的西湖美景,卻全是春季的景物。

  說書的旁邊有個小女孩,八九歲年紀,長著一雙水靈的眼睛,忽然抬頭問道:「爹爹,我覺得西湖景色的漂亮,到很像那姐姐的漂亮呢……」

  「哪個姐姐?」她父親一臉尷尬。

  小女孩臉上洋溢著笑:「就是那個和我們一路同行,在平江知道自己搭錯船、慌忙下船的姐姐啊……」

  她父親頓時啊了一聲,低下頭去:「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唉,世間竟會有如此標緻的美人……」

  朱子墨見他臉上陣陣紅暈,料知他心繫紅顏,笑在心裡:這年頭,也會有這般傾國傾城之色?付了酒錢,就立刻往外走,但還未出門,門口一張桌旁的壯漢突問:「那個姐姐是不是姓藍名叫玉澤?」

  朱子墨的腳差點兒出去,驀地覺得這名字耳熟,不知道該進還該退,差點倒在門檻上。

  那說書的一驚:「尊駕也認得那位藍姑娘?」

  朱子墨趕緊回座,幸而此刻眾人的注意力全在那藍姑娘身上了。

  「我是不認得,不過,到真想見見呢,你可知她現在的行蹤?」

  說書的哦了一聲:「最近似乎沒有什麼消息,倒是韓仰胄大人的家裡最近傳出的消息,有點點跟藍姑娘有關,希望不要是她。」

  朱子墨忽然想到藍玉澤是誰了:哦,原來是林阡的妻子啊,她在不在臨安城?

  那壯漢笑了笑:「見不到她我就枉來到這世上了,林阡真是好福氣,有她為妻。」說書的一愣:「林阡?」那小女孩亦奇道:「藍姐姐明明是和楊哥哥一起的啊……」

  她一語既出,眾人大驚,整個客棧全都鬧成一團糟!

  壯漢驚道:「楊……楊宋賢?他好厲害!朋友妻不可欺啊!」

  朱子墨也差點把皺紋給愣出來。

  

  然而朱子墨到臨安來,隨身帶著的不只是聽謠言的耳朵,還有匕首。

  他要殺的,是那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韓侂胄!

  從他看見流光溢彩的韓府兩個碩大的字伊始,他的匕首便蠢蠢欲動了。

  這天韓府守衛不是特別森嚴,因為好像是宰相侄孫女的生辰,全府請了戲班子舞蹈唱戲文,守衛們有不定心的,也偷偷去看了。

  朱子墨搞暈了一個侍衛,換了套衣服也跟著圍上去看。

  順著第一排的人看過去,越靠中間,衣著越華貴,越顯眼,無疑,在中間那位,笑得合不攏嘴的男人自是韓侂胄無疑了,他左邊的女人穿得雍容,卻略顯臃腫。右邊是個相貌出眾的貴族女子,應該便是韓侂胄的侄孫女、今天的壽星韓霄了。

  戲唱一半,只見一個侍衛急匆匆地跑到韓侂胄身邊去:「丞相!郡主找到啦!」

  韓侂胄笑容滿面:「真的?」

  侍衛滿頭大汗:「大夥兒正趕著把她送回臨安來,不過,她老是要藉口停在半道上。」

  韓侂胄喜形於色:「能回來便好了,葉家的事情總算能輕一些,文暻真是善於周旋,郡主不能嫁給文暄,嫁給他也罷。」

  朱子墨聽得這句,忿忿不平,心道:郡主豈是你說嫁就嫁成的?

  戲要結束,前方忽然走來一個侍女,邁著小步款款而來,那貴族少女喜得站起:「姑娘準備好了嗎?」侍女點頭:「姑娘說了,定是一份好賀禮。」

  夫人一臉不高興,陰沉著臉:「她來做什麼!」

  韓侂胄面露不快:「霄兒對她有救命之恩,她來送支舞給霄兒賀壽而已。」

  朱子墨身邊的一眾侍衛,全都伸出了脖子,往裡面探望著,巴望著,像久未喝水之人等著那一滴甘露,像久作羈旅之人逢到一捧山泉……

  熟悉的旋律奏鳴起來,朱子墨不經意瞥了一眼,差點癱下去,他身邊快要倒了一大片,連韓侂胄都瞪直了眼、僵化了一般盯著台上那跳舞同時舞劍的女子,那是怎樣令人心醉的舞姿、令人心旌蕩漾的容貌?朱子墨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純白的羽紗不住地舞動、裙裾不停地盤旋,她手中晶瑩的劍與她真是配合得天衣無縫,她細碎的步子和著悠長動聽的音樂……朱子墨真想動手讓時間停滯,多想看清楚她每一個細節,她是誰?韓府裡,居然會有這樣一個超凡脫俗的少女?思緒飛出了老遠,他朱子墨,頓時燃起一陣要保護她的慾望他不知道為什麼,甘願為這女子拋棄一切,儘管他連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她已經令他神魂顛倒。常年遊學,走南闖北,結識的女子數不勝數,眼前這姑娘,真是風華絕代、豔壓群芳、高潔出眾、遙不可及?!她就像在夢境裡、迷霧中,美麗又虛幻,生動卻幽遠,和這骯髒的人間,格格不入。

  朱子墨頓時蠢了,蠢得連匕首都握不穩,鐺一下就掉了下去。

  他也不算太狼狽,這女子的出現,曾令徐轅徐少俠從高處飛下飛錯了地方,也曾害宋恆宋少俠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還曾使林阡林少俠幾乎被自己燙死,更曾讓楊宋賢楊少俠誤以為山中見鬼,她,除了藍玉澤還會是誰?

  這鐺一聲不要緊,但朱子墨立刻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藍玉澤又驚又疑,停下舞姿,往朱子墨這邊投以一瞥,所有人眼光跟著她一同湧向朱子墨,當韓侂胄也轉過頭來時,朱子墨大叫不好,腳上像沾了泥一般忘記怎麼逃,侍衛齊呼:「捉刺客!」紛紛撲上前來,朱子墨急忙往後閃讓,但已然不及,這時只覺後心領被人往上一提,隨即騰雲駕霧一樣逃掉,後面呼喊聲也越來越弱,朱子墨一身武功像被丟在了韓府,渾身發軟無力……

  

  站定了,那救命恩人小聲道:「閣下實在太過大意。」子墨驚魂未定:「怨只能怨那個女子……天啊……她,她害得我手腳發麻……」只聽得另有一個女子噗哧一笑:「英雄難過美人關。」

  朱子墨猛一看去,那救命恩人只是個生氣勃勃的少年,臉上有尚未完全的英武之氣,朱子墨從未見過如此英俊瀟灑的少年,頓生親近之感:「未知恩公是?」

  少年未躊躇片刻就答:「我叫楊宋賢。」朱子墨一愣,隨即笑道:「嗯公是大名人啊,怎麼不懂得韜晦?」

  那少年一笑不語,身旁少女解釋道:「宋賢哥一向都挺直的,從不懂得隱藏。」楊宋賢嘆了口氣,是嗎?自己對某一個人,還是隱藏了……

  朱子墨啊了一聲:「那麼,韓府裡面的那個……那位姑娘……就是……就是……」

  宋賢點點頭。朱子墨不解道:「可是,林阡此刻,怎麼好像不知道藍姑娘在臨安一樣?我聽說他自己也有一陣子消失江湖了。」

  宋賢輕聲道:「我也知道這件事,想來真是巧合,也罷,他不知道,也就不會擔心……」

  「玉澤姑娘出了什麼事?怎麼會到臨安來?還……還被韓侂胄軟禁?」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5:5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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