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劍聖 作者:無言不信 (全書完)

 
V123210 2018-2-17 19:55: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39 966053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1 21:53
第二十二章 功高遭嫉 按兵不動

    渭源軍馬場!

    隨著軍馬的撤離,軍馬場只剩一個巨大的空盒子。

    王海賓意氣風發的將軍馬駐入其中,連安營紮寨的時間都免了。

    經過邢水血戰,王海賓打出了自己的威勢,打出了大唐的威勢。他的勇悍以及用兵的大膽無前,讓統帥中軍的薛訥都歎為觀止,認可了他的實力。親自下令調遣三千騎兵,給王海賓補充損耗。

    王海賓也不辜負薛訥的信任,再次於渭州擊破豪岐的游奕軍,將吐蕃三路游奕軍殺的聞風喪膽。

    王海賓出色的表現再次贏得了薛訥的嘉獎,將王海賓的先鋒軍改編為前軍,分別調以馬清為左翼,孟林為右翼,威逼吐蕃駐紮之地大來谷。

    王海賓的地位也突然提升了,從一小小軍使,成為了指揮三萬前軍的大將。

    這種差別待遇,讓王海賓的舊部特別興奮,就跟打了雞血一樣。自己的上司,軍功赫赫,他們這些當部下的自然是與有榮焉。

    「這麼說,吐蕃是打算跑了?」王海賓擦拳磨掌,眼中竟是興奮的神色。

    斥候頷首道:「跑沒跑,屬下不知,只是他們已經將羊群趕往長城堡方向,確實有向長城堡撤退的跡象。」

    「錯不了!」王海賓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從懷中掏出地圖,細細查閱,手指著金城道:「金城肯定沒有落陷無疑,要是落陷,他們定會在大來谷跟我們堵住我們西進的路。定是金城他們破城無望,打算退回去與攻城軍匯合,一起撤回洮州。」

    張瀾興奮道:「王哥說的有理,這人的名,樹的影,金城有裴副使在,沒那麼容易攻克。太好了,金城不失,我們殺了他們近萬兵士。金城殺了多少尚不清楚,想來與我們差不了多少,這仗打的可不虧。」

    王海賓雙眼泛光道:「虧不虧不好說,洮州在他們手上,我們一日沒收復,都算不得勝。吐蕃的統帥真不簡單,撤退的這般利落,明顯是不想跟我們打了。打算撤回洮州,利用洮州的城牆。依仗城牆之利,與我們打接下來的仗。」

    張瀾忙道:「那可不能讓他們如願了。」

    王海賓瞧著張瀾,笑道:「不錯,有長進。他們如願,我們就不如意了。不能讓他們如願,應該主動出擊,將他們大軍消滅在洮州外,只要他們潰敗,收復洮州是遲早的事情。」他起身雙手敷在身後,來回走了幾步道:「立刻通知馬清、孟林讓他們立刻拔營出擊,與我一到殺往大來谷,不能讓吐蕃順利撤退。同時通知薛大使,讓他火速趕來支援,我們的兵力對上大來谷的兵毫不畏懼。加上金城的攻城兵,就吃不消了。」

    這話音一落,王海賓立刻擂鼓聚將,呼喝兵卒準備出擊了。他行事向來果敢決絕,一但拿定主意,立刻行動。

    不過短短的一刻鐘,王海賓已經率著本部兵馬浩浩蕩蕩的殺向了大來谷!

    **********

    在渭源軍馬場的右側。

    孟林指揮著兵士安營紮寨。

    安營紮寨是一個很講究技術的活,真正是用兵好手,能夠從他的營盤佈局看出主人的胸中韜略。

    這一路上的營寨是順便安扎的,到了渭源,離吐蕃的大來谷只有十幾里遠,隨時有給襲擊的可能,便不能大意了。只是孟林胸中甚無墨水,能夠取得今日的地位是因為在唐隆政變中立了不小的功勞。他的營盤佈置起來有些七零八落,破綻百出。

    「孟兄!」

    孟林突聽有人叫他,扭頭過去卻是同病相憐的馬清。

    孟林策馬迎了上去道:「馬兄怎麼來了?你的營盤立好了?」

    馬清憤恨道:「丟給副將了,老子才沒有閒功夫陪他玩。一下小小的軍使,打了幾場仗,還翻天了?豈有此理,反過來刁難老子!」

    說起這事,孟林眼中也充滿了不岔。

    他們前軍今日一起過了渭源,渭源軍馬場是天然的營帳,軍隊一起駐紮進去還是容納的下的。

    王海賓卻提出了異議,大軍擁擠在一起,影響兵卒的調配,遇到敵襲時,不方便反擊。根據地形地勢,他讓孟林、馬清安排到了渭源軍馬場的左右兩側,形成犄角之勢。

    這本是一個高明的決定,但是孟林、馬清卻覺得王海賓故意刁難他們,佔著打了幾場漂亮的戰役,目中無人,很是憤慨。

    孟林道:「別提他了,晦氣。一個小小的軍使,官階都沒老子大。爬在老子頭上耀武揚威,他是哪什麼玩意?」

    馬清吭哧道:「現在沒有,今後就不好說了。沒見大使對他的器重,好像少了他,就打不贏吐蕃一樣。就吐蕃那蠻夷,換我來,一樣打的他們抱頭鼠竄……」他還要說話,卻見孟林給他施了一個眼色。

    馬清閉嘴不言。

    一騎由遠而近。

    「孟郎將!」

    孟林馬上抱拳道:「可是有事?」

    來騎道:「王軍使收到了吐蕃的消息,判斷吐蕃意圖撤退,讓孟郎將隨後追擊,與他一起拖住吐蕃大軍,待薛大使抵達之後,一同破敵。」

    孟林頷首應道:「明白了!」

    來騎馬上回禮,匆匆而去。

    見傳令使走遠,孟林「呸」的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憤恨道:「剛剛紮好營,又要動身,呼喝來,呼喝去的,真將自己當做一個人物了?馬兄,你也準備去吧!氣死老子了。」

    馬清親哼了聲道:「老子沒收到命令,準備什麼!」

    孟林突然頓住了腳步道:「馬兄,這話何意?」

    馬清眼中有著一絲嫉妒的目光道:「此戰風頭都讓姓王的一人搶了去,我們出戰,敗了,我們的事,贏了,他的功勞。他一個小小軍使,憑什麼指揮老子?」

    孟林眼中一陣遲疑,想著自己的官位明明勝過王海賓許多,今時今日卻要為他做嫁衣,將心一橫憤然道:「老子也沒收到命令,他愛沖,自己衝去。」

    馬清猙獰一笑道:「對了,明明是他貪功冒進,沒有知會我們,輸了,與我們兄弟何干?我們兄弟按兵不動就是了,他不是了不起嗎,看他能囂張到什麼時候。」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1 21:54
第二十三章 英雄之殤

    狄道,夏風死寂!

    坌達延、乞力徐已經聚兵一處,站在西南面一處較高的丘陵向戰場俯視,兩人久久無言。

    坌達延十三歲與父親從軍,上陣殺敵,今年四十三歲,乞力徐十四歲從軍,今年三十八歲……

    兩人一個從軍三十年,一個二十四年,水裡來,火裡去,歷經大小戰役不下百次……

    對於屍骸遍野的慘狀,他們早已見怪不怪。

    但今時今日今刻,他們兩人的眼中只有震撼:看著給大軍圍困在中間的那員唐將,眼中透著一絲絲的懼怕。

    金城在裴旻的指揮下固若金湯,攻城吐蕃軍若算上先鋒騎的陣亡,他們付出了兩萬七的代價,依然沒有啃下金城。游奕軍損失慘重,三路游奕軍對上王海賓沒有討得一點好處,還折損了的萬餘兵士。若非他們吐蕃早已效仿突厥,養成的打不過就跑的習慣,傷亡只怕不指這個數。

    正是裴旻、王海賓的出色表現,吐蕃的全盤計畫徹底破滅。

    坌達延、乞力徐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並不是英雄,尤其是在軍事上這種做法更是等於將兵士性命視為兒戲。不但無腦愚蠢,反而會禍害大局。

    因此坌達延、乞力徐都決定在第一時間撤軍,撤的果斷決絕。

    但是他們想不到唐軍竟然識破了他們的意圖,面對他們的撤離,唐軍大將王海賓竟然毫不遲疑的在第一時間展開了追擊。

    坌達延最初不打算與之糾纏,邊戰邊退,只想甩開王海賓,免得浪費時間。可王海賓卻吃死了他們,不顧一切的猛殺追擊,卯足了盡力將他們死死咬住,追逐了一整夜,從大來谷追擊到了狄道。

    坌達延知道無法善後,若不擊潰追擊之敵,他們無法安心撤退。又發現王海賓只有萬人不到,前來追擊的並非大唐三萬前軍,僅是王海賓一支隊伍。

    坌達延後悔莫及,大晚上的他辨不清敵軍的數量,錯失了先手。也當機立斷,調集兵馬與王海賓拚殺起來。他們有近乎兩萬的兵,兵力是王海賓的兩倍。本以為能夠憑藉人數的優勢將王海賓擊潰,從容撤軍。

    卻不料王海賓凶悍非常,在人數如此劣勢下依舊與他們殺的難捨難分,任憑他用盡各種辦法始終無法將之擊潰,相互膠著。直到日上當空,乞力徐切入戰場。

    從金城退兵的乞力徐,手上還有三萬三的兵卒。三萬有生力量的加入,敵我的人數比例瞬間拉大,吐蕃軍佔據了絕對的優勢,將王海賓殘餘的四千兵卒死死分割包圍。

    以五萬兵圍殺四千,本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王海賓的表現震撼住了他們。在兵力如此懸殊之下,王海賓居然強行撐住了,不斷的左突右殺,將他們足足拖延了一個時辰!

    看著猶做困獸之鬥的王海賓,坌達延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薛仁貴!大唐的傳奇戰神!

    大非川之戰,唐將郭待封自持身份,不願聽主帥薛仁貴號令,一意孤行,擅自行動,率領糧草輜重出擊,意圖爭功。讓吐蕃軍神噶爾欽陵軍抓住戰機,一舉殲滅了唐軍的後勤輜重隊,致使唐軍輜重、糧草盡失。薛仁貴因故陷入無險可據,無糧草供應軍需的死地,被逼困守大非川,最後被噶爾欽陵四十萬大軍逼得決戰。

    當時噶爾欽陵視唐軍為甕中之鱉,不值一哂。卻不想困獸中的薛仁貴好似瘋魔了一般,在絕對的劣勢下,依舊殺的吐蕃上下膽寒,逼得噶爾欽陵約和而還。

    雖然那一仗大唐敗得極慘,是唐朝開國以來對外作戰中最大的一次敗績。但是困獸中的薛仁貴,給當時年輕的坌達延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就如今日的王海賓!

    大唐盡有如此多的英雄豪傑!

    看著咆哮中的王海賓,一時間坌達延神情恍惚:以為大唐好欺負,誰料戰役一打響,瞬間就冒出了裴旻、王海賓這樣的英雄豪傑。天曉得坐擁萬萬人口的大唐裡,有幾個裴旻、幾個王海賓,大唐真的是吐蕃能夠力敵的?

    「唉!他撐不住了!」乞力徐看著戰場,看著被萬軍包圍的王海賓,心中竟然是五味雜陳,沒有半點勝利的欣喜。

    坌達延緩過神來,看著王海賓身旁的兵卒越來越少,眼中也露出敬意!

    真英雄,不只是自己人,就連敵人都會為之動容。

    王海賓看著周邊皆是敵軍,大笑一聲,沒有悲壯,只有一往無前的豪氣:「兒郎們,還有力氣的,跟我衝!」他巨大馬槊所指之處,正是敵勢最盛的地方。那裡一定有他的同袍,而是數量不少!

    他兵器所指的方向,就是全軍行動的方向!儘管此刻他身旁只有二十餘人,依舊是兵士衝刺之處……

    他就像一道閃電,勇猛地楔入敵群之中。

    到處都是晃來晃去的人影,根本無虛去看對方的容貌,除了身後尺寸之地,四面八方皆是敵人!

    但凡是面向他奔來的騎兵影子,迎面便刺。丈八長的馬槊左右盤旋,左揮右挑,如披瓜斬菜一般,硬生生的殺出了一條血路。

    四根長矛一齊刺向他來,王海賓看也不看馬槊縱橫飛舞,轉瞬之間,那四騎連人帶馬倒在地下,被他拋在了腦後。

    **********

    張瀾的馬早已在亂戰中死了,面對人山人海的敵人,他跟一群不知名的唐軍圍成一圈,背靠背地跟數倍於己的吐蕃兵拚殺。

    敵人帶給他們的壓力越來越大,衣甲上濺滿了自己和敵人的鮮血,傷痕纍纍。

    一刀劈向面前的敵人,張瀾發現自己猛力的一擊,竟然只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道紅印,只將對方劈暈了過去,讓自己人踐踏而死。

    沒有任何遲疑,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把全新的刀。

    五把,還是六把?

    張瀾早已記不清自己砍捲了多少把戰刀,反正一地的兵器,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只是他們的人越來越少,儘管他們仍在勇猛地搏鬥,形勢已近於絕望。

    正在他們撐不住的時候,忽然一騎突破層層吐蕃兵,強行殺了進來。

    張瀾頭暈腦漲,勉力睜開眼睛,看清楚了來人,竟是……王海賓,他一手持馬槊,另一手高舉迎風飄揚的大唐旌旗,全身上下就跟在血海裡撈出來一樣,氣勢威不可擋。

    「王哥!」張瀾大叫了一聲。

    王海賓笑道:「你小子命大,還沒死,殺了幾個!」

    張瀾道:「不知道,夠本了!」

    王海賓回手一槊,戳死了一名意圖偷襲的吐蕃兵,將手中的大唐旌旗插在地上,道:「夠本就行!今日無法善終,那就一起赴死吧!小瀾,拿著旗,跟在後邊,你我不死,大唐旌旗不倒!」

    他話音方落,已經催動戰馬,向前殺了過去。

    張瀾高吼了一聲,高高擎起大唐旌旗,跟在了王海賓的身後,其餘兵卒接受感染,匯聚在王海賓的身後!

    張瀾看著哪咆哮奮殺的身影,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這輩子跟了他,不虧!

    奮勇中的王海賓突然從馬背上摔了下去:那給染成紅色的黑馬早已精疲力盡,雙腿一軟,將王海賓摔了出去……

    張瀾閉上眼睛,淚珠滑落,手中旌旗,插在了地上!

    抽出了刀……

    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他不死,大唐旌旗不倒!

    山丘上坌達延、乞力徐看著那倒下的大唐旌旗,傷感的下了撤退的命令。

    突然!

    乞力徐對頭高吼:「蒼天,何其不公!如此英雄,你讓他生於大唐,為宵小所害?何不讓他長於我吐蕃,成就一世英明!」

    他並不知道詳細情況,但是一個晝夜,唐軍前軍左右翼兩萬人,竟無一援兵,個中緣由,哪裡還需細說!

    「走吧!」坌達延知道時間不多了!

    王海賓以不足一萬的兵卒,強行托住了他們半晝一夜,給他們的時間確實不多了。

    看著遠處煙塵滾滾,坌達延更是心急火燎。

    **********

    同為前軍的孟林、馬清終於一起抵達了戰場,看著滿地屍海,兩人的眼中竟有一絲快意。

    馬清憤然大吼:「天殺的王海賓,就為了貪這小小的功勞,累得我大唐上萬將士給你殉葬?你就不怕,受天譴嘛!」

    他早已跟知情人士串通商議好了,不是他們不支援,是他們不知道。是王海賓貪功冒進,為了獨攬大功,擅自追擊吐蕃大軍,為吐蕃大軍所困。等他們天明時,得到消息,率兵前來支援,一切都晚了。

    孟林也刺紅了眼睛,咆哮道:「兄弟們,看看、看看,這都是吐蕃賊子造的孽!你們能忍受賊寇殺了你們的同胞,從容離去?」

    萬千兵卒哪裡知道詳情,見同胞血肉模糊的慘狀,一個個都起了敵愾之心,粗著嗓子吼道:「不能!」

    孟林手中長槍直至南方,喝道:「既然不能,隨我殺上去!」

    兩萬兵卒同仇敵愾,化作一道洪流,衝向了吐蕃撤退的方向。

    他們不只是要誣衊王海賓貪功冒進,致使喪師萬餘,還要竊取王海賓的戰果……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1 21:54
第二十四章 顛倒是非

    蔚藍的天空,紅色的草地!

    狂風捲起漫天血腥,天地間似乎只有風在肆意咆哮,卻沒有半點人的氣息。

    裴旻在高丘上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震撼的說不出話來:鮮血浸透了戰場的每一寸土地,青草染成了紅色,散發著妖冶的氣味。無數殘缺不全的肢體、碎裂的頭顱與折斷的兵刃橫七豎八地散落在四方,視線範圍內的整片草地都是停屍之所。

    「究竟是何等慘烈的戰事,才能有如此慘況!」裴旻無法在腦海中想像,眼前的慘景,毫不亞於金城城下那燒成焦炭累積如山的屍體。

    「走!」

    血腥味還未消散,說明戰事並沒有結束很久,吐蕃大軍應該就在附近!

    金城一役,城中的守兵都拼的差不多了。裴旻休整了一夜,湊上四百僱傭軍才整出一千三百可用的軍勢。這一千三百兵卒並不能派上什麼大用,可蚊子再少也是肉,多多少少能夠換得一點功績。

    他們從吐蕃繳獲了四千多匹軍馬,此時一人三騎,速度飛快。

    奔行了三十餘裡,便聽得前面喊殺之聲大震,顯然是兩支人馬正在交兵。

    裴旻並沒有直接沖上去,而是領著千餘人迂迴著來到了右側的丘陵,在高處望向眺望:只見唐軍、吐蕃軍交錯拚殺一處。

    吐蕃軍顯然是殿後部隊,不計傷亡的堵著唐軍前進的道路。

    而唐軍旌旗掛著「薛」字,當先一人卻是一員白髮蒼蒼的老將,手中揮著一把碩大的方天畫戟,縱橫絞殺當者辟易,竟無人敢攖其鋒,正是老當益壯的薛訥。

    裴旻瞧得眼熱,心道:「太公威風不減當年!」他也只是如此一想,薛訥當年的威風,他又何嘗見過。

    當即不由分說,直接從丘陵上俯衝而下。他沒有與薛訥匯合,而是直接衝向吐蕃軍帳大纛之處。

    他以看出優劣勢,唐軍已經佔據主動,吐蕃潰敗是遲早的事情。只要撼動對方軍帳大纛,吐蕃殿後軍將會在瞬間崩盤。

    裴旻這異軍突起,擊打在了吐蕃殿後軍的三寸要害,瞬間將吐蕃堪堪維持的建制打破,潰敗而逃。

    「太公!」裴旻向著薛訥迎了上去。

    薛訥赤紅著眼睛,向他點了點頭,勉強擠出了一個笑臉:他昨夜得到王海賓的消息,沒有任何遲疑,直接丟棄所有笨重輜重,輕裝簡行加速行軍。

    為了配合王海賓的戰術,他將軍中所有騎兵聚集起來,湊成兩萬之數,親自率領追擊吐蕃,中軍步卒皆交由郭知運統帥,讓他直逼洮州。

    一路奔襲,追上了吐蕃的撤退軍,得知了王海賓陣亡的消息。

    當前軍情緊急,他也顧不得其他事情。

    想著王海賓如此人物,竟然為吐蕃所殺,心中憤慨,將怒火都宣洩在向奔逃的吐蕃軍身上。

    吐蕃軍給王海賓拖了許久,體力早已消耗過巨,又在亡命奔逃中,除了冒著必死信念的殿後軍,其餘不堪一擊。

    薛訥、裴旻與孟林、馬清所部一路追殺,一直追至洮水,繳獲了吐蕃三萬軍馬,四十萬頭牛羊,大破其眾。

    吐蕃兵四散逃竄,薛訥分八路騎兵四散追擊殘兵游勇。

    又傳令諸將集結,準備攻取洮州。

    裴旻察覺薛訥情緒有些異常,並沒有追逐那勝於的小功小績,而是陪在他身側,低聲詢問緣由。

    薛訥見裴旻如此關心他,心中也好受一些,道:「太公看重的一員大將陣亡了,心底有些堵。」

    裴旻想著金城的慘況以及先前見到的慘景,勸慰道:「太公,戰場之上,生死難以預料。」

    薛訥握著拳頭道:「道理太公當然懂,只是他死的不值當……」正說著,孟林、馬清兩將大步走了過來。

    薛訥話還沒有跟裴旻說完,已經按耐不住心中怒火,大步上前一拳一腳,打的孟林抱著肚子跪在了地上,馬清直接一個觔斗摔飛了出去,一時間起不得身。

    「大使,你這是為何?」趕上來的白道恭上前擋住了薛訥下一步的行動:「這有話好好說,哪有毆打功臣的道理。若不是孟、馬兩位將軍糾纏著,吐蕃大軍早就跑沒影了,豈有現在的大勝。」

    薛訥瞪著孟林、馬清道:「有什麼好說的,無視軍令,坐看友軍被屠,算什麼功臣?」

    「冤枉!大使如此冤枉末將,末將不服!」馬清怒氣衝衝的回瞪著薛訥道:「末將知道大使信任王軍使,對於他的死,末將也深感遺憾,但將他的死,歸罪於末將,末將不服!」

    孟林抱著肚子道:「明明是他貪功冒進,想要獨攬軍功,末將也是不服!」他似乎傷的極重,聲音都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

    貪功冒進!

    薛訥聽到這四個字,氣得大笑:「好一個貪功冒進!王軍使察覺了吐蕃的意圖,特地修書至中軍,表明一切,說吐蕃欲退,讓我速速率兵支援。表明前軍不懼坌達延,擔心乞力徐的手中的攻城兵。你們受他統制,他在於我的書信中將你們算計在內,跟我說他獨自貪功冒進?本大使是三歲孩童?要不要我將王軍使的來信給你們瞧瞧,一併求證!」

    馬清聞言臉色蒼白,跪伏在地,叩拜道:「大使,這末將真的冤枉。末將並未收到王軍使出兵的命令,真不知道他的謀劃。一言一句,天地可鑑。」

    孟林也慌了,跟著叩拜道:「末將毫不知情,也沒有收到王軍使的傳令。昨夜安排好營壘,與馬將軍商議了會兒軍事,各自就睡去了。直到天明,我們才發現王軍使的營地,人去樓空,不知緣由。末將與馬將軍不敢貿然妄動,只能安排斥候跟著足疾去找軍使下落。不想探知軍使為吐蕃大軍包圍,這才匆匆起兵,去營救王軍使,只是晚了一步。並非末將誣衊王軍使貪功冒進,是我們確實沒有收到他的調命,見他孤軍出擊,只能這麼想。」

    白道恭質問道:「王軍使出兵,你們毫無察覺?」

    馬清道:「我們本想跟王軍使一同駐紮軍馬場,是王軍使認為調兵不便,讓我們分開紮營。三營形掎角之勢,相互隔著好一段距離,王軍使是犄角尖,我們在其後,真不知他營情況。」

    白道恭看著薛訥道:「會不會遇上了吐蕃游奕,以致於調命沒有傳達?」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1 21:56
第二十五章 另有隱情 佈局

    白道恭的話讓薛訥遲疑了起來。

    他與王海賓有過幾次接觸,知他懂兵知兵,性子豪爽,用兵大膽,一往無前。以他的脾性,一但發現吐蕃欲退,傳令與追擊定會同時進行。而不是等候傳令兵回來,三軍一起行動,延誤戰機。

    不排除確實有傳令兵沒有傳至,為吐蕃游奕軍所殺的可能!

    楊楚客、康海源、李昌、馬衛、趙成恩諸將也在這時先後趕到。

    聽極緣由,康海源道:「大使,無視將令,坐觀勝負致使喪師,不論哪一項都是天大的死罪。孟、馬兩位將軍與王軍使素無往來,也不是懼戰怕死之輩。這無仇無怨的,沒理由搭上自己。」

    楊楚客道:「今日之勝,固然是王軍使死戰之故。孟、馬二將拚死托住吐蕃退兵也是關鍵。不明緣由,懲處有功大將,恐軍心不服。」

    李昌道:「是非因果,大使調查清楚再行定奪不遲,何必急在一時?」

    趙成恩亦道:「我軍方剛大破吐蕃退兵,當前之要是收復失地。」

    他們你一言,我一言的多為孟林、馬清說項。

    薛訥見軍心如此,心中怒火稍歇,暫時放下此事,傳令三軍南下洮州,收復洮州失地。

    裴旻尚不知情況,一直沒有插話,見諸將領命而去,這才問起緣由。

    薛訥心知自己這位義孫足智多謀,又足以信任,將情況細說他知曉。

    裴旻想不到竟然冒出了一個如此厲害的人物,想起今日於狄道附近的慘烈戰場,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驚嘆之餘,也為他的陣亡而惋惜震撼。王海賓並未出現在他的記憶裡,但他的作為表現,跟記憶中的那些名將,又遜色得到哪裡?

    薛訥皺眉道:「王海賓勇而有謀,說他貪功冒進,孤軍出擊,太公無論如何也是不信。可諸將說的不是沒有道理,王海賓是豐安軍使,孟林、馬清與他毫無瓜葛,確實沒理由冒著生命危險,抗命不動。難道,真的是意外?天要亡他?」

    「此事就讓孫兒調查吧!」裴旻親眼見過王海賓臨終前遺留下來的痕跡,對於那個素未謀面,卻與之一起在此次吐蕃入侵中大放異彩的大將,有著神往敬佩之念。如此人物,卻未能一見,未能一交,實乃憾事,絕不容忍他死的如此不明不白。要是意外也就罷了,真有什麼貓膩,必將徹查到底,遂道:「孫兒是御史中丞,又是防禦副使。軍中出現這種事情,於情於理都有義務查個清楚。」

    薛訥沉聲道:「行,你守住了金城,已是大功一件。此番能夠大破吐蕃,你與王海賓居功至偉。洮州攻略,就讓給別人吧,一人獨攬大功是軍中大忌。正好能夠空出手來,細查此事。王海賓當世英傑,我豈能由他背上疑是貪功冒進的罪,在青史上留下污點?」

    裴旻應道:「太公放心,孫兒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不讓英雄蒙羞。」頓了頓道:「太公對楊楚客、康海源、李昌、馬衛、趙成恩他們可有一定瞭解?」

    薛訥搖了搖頭,他常年鎮守東北對於京師諸將並不清楚,直至接任防禦大使之位後,才跟他們有了一定的接觸:發現這些朝中大將都是人精,但是於軍事上大多都是紙上談兵。說起來頭頭是道,實際應變起來,沒幾個能上檯面。

    「你覺得這事跟他們也有關係?不可能吧?」

    裴旻搖頭道:「有沒有關係,我不清楚。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他們是一路人。太公難道看不出來他們幾個一味的幫孟林、馬清說話?朝中之事,本是事不關己,己不操心。他們卻處處冒頭,為孟林、馬清澄清。要查孟林、馬清,他們之間的關係必需弄清楚,免得壞了大事。」

    「這事好辦!」薛訥回想起先前事情,就是因為幾人一人一句的勸說才抵消他心頭之怒,瞬間明白了事情似乎並不是那麼簡單,「我立刻讓人回長安問郭老弟,他在兵部幹了多年,對於諸將之間的關係應該特別瞭解。」

    裴旻道:「一有消息,速速告我知道。吐蕃大軍以敗,洮州唾手可得。孫兒也不去摻和一腳,我去實地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

    **********

    同一時間!

    「你真大膽!」白道恭怒瞪著馬清,氣得幾乎打起了擺子。

    馬清底聳著頭道:「卑職是依照將軍的吩咐行事的,將軍怎麼怪起卑職來了?」

    白道恭低喝道:「我是讓你想辦法,拖王海賓後腿,讓他大敗。以證明我的建議才是萬全之策,你卻將他逼死了?」

    馬清委屈道:「將軍,這真怪不得我,吐蕃已經打算撤退。我若不動手,功勞全讓王海賓奪去了,那時候王海賓一戰成名,而將軍的餿主意,將會為後世恥笑,卑職也是無奈之舉。這才狠下心來……」

    白道恭臉色陣青陣白,低聲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用。事情可辦得妥當,別給薛訥、裴旻抓住把柄。」

    馬清自信滿滿的笑道:「將軍放心!」

    **********

    告別薛訥,裴旻帶上楊雲、肯德里克十數人離開了洮水臨時軍營,來到了渭源軍馬場,分別在三軍營地過了一眼。

    王海賓一分為三,將三支部隊的營寨以犄角的形勢分配,正是高明之舉,一寨有難,兩處支援。不論機動應變,遠勝全部擠在軍馬場裡。只從這個細節,便能看出王海賓胸中卻有韜略。不過也如孟林、馬清說的那樣,三營間隔一定距離,在這白天都看的不甚清楚。王海賓晚上出兵,他們若沒有收到消息,確實有可能毫不知情。

    他們說辭,並沒有什麼毛病!

    裴旻閉眼細細思量:

    「昨夜安排好營壘,與馬將軍商議了會兒軍事,各自就睡去了。」

    「直到天明,我們才發現王軍使的營地,人去樓空,全然不知緣由。」

    「末將與馬將軍不敢貿然妄動,只能安排斥候跟著足跡去找軍使下落。」

    「不想探知軍使為吐蕃大軍包圍,這才匆匆起兵,去營救王軍使,只是晚了一步。」

    ……

    孟林、馬清的說辭,一遍一遍的在他腦海裡閃過!

    突然一個細節,在他腦中閃現!

    裴旻眼中閃過一絲盛怒,毫不猶豫的道:「楊雲、肯德里克,你們分別向左右向西方迂迴,繞一個大圈,去先前我們路過的戰場,抵達目的地後,直接快馬回來。」他又點了五個人,以不同的方式前往王海賓陣亡的戰場,迅速趕回。甚至還安排了一個兵士騎馬慢行的。

    兩個時辰之後,楊雲先行回來,又等了一刻鐘,肯德里克趕了回來。除了那個騎馬慢行的,所有安排出去的人,回來的時間不超過三個時辰。

    得出如此結果!

    裴旻臉上抹上了一層寒霜,他又安排兵士往來軍馬場與孟林、馬清的營地,尋找屍體。

    果然!

    在彼此營寨相會的途中,分別找到了兩具屍體。

    「證據」有了!

    這就是證明孟林、馬清清白的證據,他們沒有收到王海賓傳訊的證據。

    裴旻將兩具屍體帶回了軍營。

    薛訥看著兩具屍體,怔怔發呆,好半響才道:「難道真是天意?」

    裴旻看著一臉傷痛的薛訥,沒有說任何的話。他有一種預感,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孟林、馬清的按兵不動,或許還有更加深沉的意義。那麼多大將軍、將軍為他們說好話,事情遠不如想像中的那麼簡單。只有等郭元振的消息,才能確定他心中所想是否正確。

    等了四日,薛訥的心腹送來了郭元振的密信,信中將楊楚客、康海源、李昌、馬衛、趙成恩等人的關係,詳細的理清道明。

    裴旻看著郭元振的來信,臉上的寒意更盛。

    薛訥驚疑的看著裴旻道:「難道還有隱情?」

    裴旻笑道:「太公等著看好戲吧,孫兒會給王軍使討個公道的。儘管我不知緣由,但是所有參與其中意圖包庇的人,一個都不會放過。」他是笑著說的,可薛訥卻從那笑容中,覺得有股莫名的寒意。

    薛訥一臉的震撼,沉聲道:「真有那麼嚴重?」

    裴旻頷首道:「此事恐怕就我們少數幾個蒙在鼓裡,就算他們不是幕後黑手,這包庇罪絕對跑不了。」

    薛訥忽道:「或許我知道緣由,當初我開軍事會議的時候,王軍使曾反駁過白道恭的主意。只是他堂堂四品將軍,不至於氣量如此狹小吧!」

    裴旻冷笑道:「人心難測!」頓了頓,他道:「孫兒要去長安一探,找個外援,事情太大,一個人,扛不起。」

    薛訥毫不猶豫的道:「算上太公一個,我們一起扛!實在不行,就讓太公出面。你前程遠大,有大好的前景。不比太公,行將就木。」

    裴旻搖了搖頭道:「太公的好意孫兒心領了,您老是將軍,摻和進來反而壞事。」說到這裡,他決然道:「於公孫兒是防禦副使兼御史中丞,於私王軍使英雄了得,不為公理正義,也要為自己的道德底線為他討個公道。此事由孫兒來處理,最合適不過了。只是想要將他們一網打盡,必需佈個局,佈個大局才是。」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1 21:57
第二十六章 老狐狸與小狐狸

    安撫了李隆基激動的心,姚崇輕柔著隱隱作痛的腦仁,想著現在的朝局,想著未來的政局走向,剛剛平復下去的頭疼症又犯了。

    想著心底忌憚的那個人物,即便他智深如海,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應對。

    下朝回府,姚崇翻身下馬,正欲邁步進門,卻聽一人喊道:「姚相!」

    姚崇轉身一瞧,竟是裴旻,不由一怔,見他神色肅然,頷首道:「裴中丞,請!」

    領著裴旻直奔會客廳,姚崇請裴旻上座之後,讓人送上了茶水,當然是薄荷味道的。

    裴旻高中狀元至今,一直是長安的風雲兒,話題人物。他的愛好,就如後世的大明星一樣,習慣一直為世人追捧。本來大唐並沒有飲茶待客的習慣,但是裴旻愛好喝茶,常常以茶待客。這以茶待客漸漸成了風俗,尤其是薄荷味的茶,風靡長安。

    裴旻看著姚崇,看著這位赤手可熱的大唐第一相,心中有著一定感慨。

    對於姚崇,裴旻一直敬而遠之。因為他太厲害,雄心也太大。

    姚崇文武雙全,歷仕則天、中宗、睿宗再加現在的李隆基四朝,他年輕的時候,生性灑脫,勤習武藝,以打獵自娛,弓馬嫻熟。二十歲後,卻發奮讀書,棄武從文。以孝敬挽郎的身份步入仕途,考中下筆成章舉。四十七歲得武則天器重,成為宰相。只是的罪了張易之,給貶黜靈武,充任靈武道行軍大總管、安撫大使。景雲元年,姚崇再次拜相,但因得罪太平公主,給貶為申州刺史。而今李隆基即位,他再一次獲得了宰相的資格。

    連續三次為相,分別得武則天、李旦、李隆基器重,可見姚崇的執政能力確實了得。

    歷史上將他與貞觀名相房玄齡、杜如晦相提並論,絕對不是浪得虛名。

    不過在裴旻看來,姚崇才略不輸於房玄齡、杜如晦,但是他心胸卻遠不及房杜二人。房玄齡、杜如晦不但幫助李世民開創了貞觀之治,同時還給李唐王朝舉薦培養了大批的有用之才。他們不嫉賢能,唯才任用。

    姚崇卻做不到這點。

    他有房杜之才,卻無房杜的心胸。他的行政主張是一言堂,他只需要能將他政策實施下去的人才,不需要與他唱反調,跟他不是同路的大臣。不管對方才能如何,只要在政見上與他不同,他便會毫不猶豫用權術的將之外放,免得威脅到自己。

    姚崇擔任大唐首相沒多久,憑藉出色的政治才華,將政務大事處理的井井有條。同時,頻頻對先天政變的功臣動手。宰相張說,因為他的小報告給貶到相州。同為宰相的魏知古,也因他的計謀罷去相位,改任工部尚書。劉幽求、鐘紹京也因為他的彈劾而遭到貶黜。

    姚崇的用心明眼可見,他不想見到朝堂上有威脅到他地位的存在,而張說、魏知古這些人,儘管地位在他之下,但是身兼從龍之功,對他的威脅是顯而易見的。

    因為從龍之功而晉陞宰相的人,除了郭元振就沒有一個逃過姚崇的手心。郭元振能夠逃脫,也不是因為姚崇奈何不得他,而是郭元振患病在身,不好下手而已。

    所以同為從龍功臣,裴旻對於姚崇根本沒有什麼好感,相互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

    「裴中丞現身為防禦副使,不在軍中,卻來我府上有何貴幹?」姚崇不動聲色的看著裴旻,多年的大風大浪,早已養成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城府。

    裴旻笑道:「為解姚相的頭疼症而來!」

    姚崇輕抬眼簾道:「中丞這是咒我?」

    裴旻道:「姚相這是哪裡話,旻真心誠意為姚相解除煩惱。姚相治世手段獨特,於國於民,大見得利。但是與文武百官卻如若驚雷,令之瑟瑟發抖。」

    姚崇微微笑道:「本相不知中丞說些什麼。」

    裴旻依舊道:「正因為姚相的手段凌厲,原本抱團一起的大功將校,為了防止意外,關係更加的親密。以致於一人有難,八方支援。甚至不惜包庇縱容,相互袒護,成為軍中毒瘤。」他說的正是楊楚客、康海源、李昌、馬衛、趙成恩等人。

    唐朝十年未經歷戰事,近乎二十年,沒有調動中央將軍外出征戰。滿朝的大將軍、將軍大多都是沒有經過真正考驗的菜鳥。

    而這短短的十年間,唐朝經歷過過三次政變:分別是神龍政變、唐隆政變以及先天政變。每一次政變都意味著權力的更變,意味著人員的清洗。許多無能之輩,因為所在的位子特殊,從而得到晉陞。現今朝堂上的五十幾位將軍,半數都是因為政變功勞提上來的。

    他們沒有作戰經驗,有的是從龍之功,說他們尸位素餐,毫不為過。因為身懷從龍之功,彼此關係密切,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尤其是遇上姚崇這樣喜歡拿從龍功臣動手的宰相,更是讓他們緊密的聯合在一起,抱團取暖,形成了一撮不可忽視的力量。

    坐看勝負的馬清,就是這個集團中的一人。

    要對付馬清,揪出他的幕後之人,首先就要撼動這些抱團取暖的將軍團體。

    裴旻因王海賓的慘死,下了決心:既然他們無視馬清、孟林觸犯那不可饒恕的罪,意圖包庇,為他們洗脫罪名。幹出這種完全沒有道德底線的事情,那麼他們一個也別想脫身。

    姚崇依舊神色不改的道:「前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裴旻自不隱瞞,將王海賓之事,告訴了他。

    姚崇聽王海賓這樣的大將英雄竟然如此死於宵小之手,眼眸中也閃過一絲溫怒,淡淡的看著裴旻,心中遲疑不定。

    裴旻笑道:「跳樑小丑,自然不在姚相眼中。姚相作為大唐首相,地位高高在上,想來唯一能夠讓你頭疼的,只有我裴旻一人了!」

    姚崇眼中瞳孔微微一縮,面上毫無異樣,心底卻起了滔天巨浪,心道:「這小狐狸竟然看穿了老夫的心事!」隨著劉幽求、張說、魏知古這些人,一個個的讓他拉下馬,他心底最忌憚的只有裴旻一人。

    裴旻的地位遠不及劉幽求、張說、魏知古這些老臣,但是他所在的職位特殊……御史台,能夠監察百官的御史台。

    這百官,自然包括姚崇這個宰相!

    裴旻深得李隆基器重,身懷從龍之功,又執掌御史台,幹了幾件轟轟烈烈的大事,近日又在吐蕃入侵中,立了大功。在政務上還提出了束水沖沙法以及募兵制,軍政雙全,文武齊備。這年歲之小,功勛之巨,古往今來也只有霍去病可以與之相比。

    裴旻如此年輕,已經做到這點,如何讓姚崇不忌憚!

    姚崇還想自己再當十幾二十年的宰相呢!

    「我們做個交易如何?」裴旻眯眼看著姚崇。

    姚崇依舊是那幅古井不波的模樣。

    裴旻嘆道:「算了,看來旻與姚相真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旻對姚相可以說是推心置腹,姚相卻拒人千里。好吧,我告辭了。」

    姚崇終於開口挽留道:「中丞這是干什麼,這年紀大了,不比你們年輕。事情想的慢一些,應該體諒。中丞大人有事直說。」

    裴旻罵了一句「老狐狸」,笑嘻嘻的道:「姚相有所不知,旻最大的心願不是在治國方面有什麼建樹,而是效仿漢時霍驃騎,為我大唐開疆擴土。在御史台任職,並非我願。只是陛下器重,嘔心瀝血而已。此間事了,我欲向陛下請辭,鎮守邊疆,為我大唐茂守邊關!」

    饒是姚崇城府再深,也給裴旻這話鎮住了,這古往今來只有官員求著向京師調的,哪有自請茂邊的?

    裴旻見姚崇有些傻眼,心中也有小小得意:其實這個問題他考慮了很久。這長安他地位太高,根基卻又太淺,頭重腳輕,遇上大風大浪,遲早遭殃。與其在長安的亂流中跟一群勢力實力在他之上的人,勾心鬥角,不如出去。以他現在的地位,加上這一次所立的功績。若是外調茂守,至少也是刺史級別的大員,手握軍政大權,是為地方最高官員,諸事一言而定。

    正是寧為雞頭,不為牛後。沒事練練兵,治理治理民生,欺負欺負境內的惡霸地痞,有事的時候,打打吐蕃、打打突厥,有功績拿,還免去勾心鬥角,不要多快活。

    如果干的出色,指不定什麼時候能夠混幾個節度使噹噹,手握十幾萬大軍,那多威風。等到根深蒂固,再回京師也是不遲。

    既然姚崇如此忌憚他,不如用他不稀罕的東西,賣姚崇一個面子,讓他幫著自己最後大鬧一場。

    姚崇神色有些複雜的看著裴旻,道:「為了一個不相識的人,放棄一切,值得嘛?」

    裴旻毫不猶豫的道:「當然值得!王軍使如此英雄,值得為他大鬧一場。」

    姚崇熱血上頭,起身道:「中丞高義,只要中丞今日之言,句句屬實。崇自會鼎力相助,不讓我大唐英雄,枉死疆場!」他絕口不提交易之事。

    裴旻心底罵了一句:「老狐狸!」

    姚崇也在心底罵了一句:「小狐狸!」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1 21:59
第二十七章 台獄開張 動刑

    離開相府,裴旻立刻返回御史台。

    對於裴旻的到來,全台上下都大感意外。

    這前線大捷,方剛傳達不久,長安一片喜慶,裴旻不在前線,竟到了長安。

    得到消息的王小白第一時間趕了上來,他健步如飛,才短短半月不到,下盤功底愈發深厚。本來他天賦異稟,腿上功底紮實。缺少的正是一門高明的武技發揮他的特長,裴旻贈給他的金剛腿法,正好彌補了他的不足。兼之他為人實在,吃得了苦,功夫進步迅速,不能同日而語。

    「中丞,您沒事太好了!」

    裴旻端詳了他一會兒,道:「幾日不見,功夫大進,可喜可賀!沒時間細說,你去台獄,將我御史台的刑具都拿出來,讓人洗刷乾淨。不是檯面的,是倉庫裡的那些!」

    當初御史台來俊臣酷法嚴苛,獄卒能人輩出,紛紛發明了慘無人道的刑具若干,將御史台刑訊室變成了人間活地獄。在御史台的刑具下,無一人扛得住,犯人信口開河,造成大量冤假錯案,往往一個很小的案件,株連家屬、三族甚至九族。朝野上下大為震驚,百姓噤若寒蟬,大臣上朝連大氣兒都不敢喘,相互之間問候得靠眼色和小動作。

    也是因為如此,御史台天怒人怨,受到千夫所指。那些慘無人道的刑具也封存入庫,不敢再用。

    聽裴旻竟然要啟用封存許久的刑具,王小白竟然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只有御史台裡的人,才知道那刑具的可怕,但也沒多問,直接授命去了。

    裴旻叫上了侍御史蕭嵩,監察御史趙沛,領上御史台的的人馬刑具,浩浩蕩蕩的出京,直奔洮州方向。

    **********

    洮州!

    薛訥一路推進,沿途殲滅了零散的吐蕃殘兵,終於兵臨洮州城下。

    中軍步卒也在郭知運的率領下抵達了洮州。

    薛訥並沒有選擇強攻洮州,而是理智的選擇籠城,同時還放空一門,任由吐蕃撤軍。

    針對這項決議,諸將多有看法。認為應該趁勢攻城,結束戰事,好盡快的論功行賞。

    卻不知薛訥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一方面洮州城池堅固,更勝蘭州金城,強攻少不得損兵折將。另一方面洮州裡全是大唐百姓,逼急了吐蕃守軍,趕百姓上城頭防守,損失過大。為了洮州城裡不到一萬的吐蕃兵,賠上近十萬百姓,太不值當。

    吐蕃大軍以潰,洮州只剩孤城一座,吐蕃守兵哪裡支持的住,只是堅持了五日,以受不住心理壓力,下令撤軍。

    圍三闕一,虛留生路。

    薛訥早已安排伏兵等候,安思順、杜賓客半途截殺,吐蕃軍心早已渙散,大潰而逃。

    至此,吐蕃全線潰敗,失地盡復。

    這大勝本是天大的喜慶,然這大勝背後,卻是暗流湧動。

    薛訥留下郭知運暫時負責洮州軍務,率軍凱旋。

    岷州!

    凱旋大軍行至岷州城外,早已聞訊的地方官員與百姓備上了酒水,夾道歡迎,以真摯的感情歡迎護住他們家園的英雄將士們。

    馬清、孟林並騎而行。

    馬清一臉春風得意,不住的向四周揮手示意:此次戰役決定勝負的兩個關鍵,一個是金城防守,另一個是狄道追擊戰。正是因為他們出色的表現,拖住了吐蕃撤退的大軍。這才等來了薛訥的中軍,功勞簿上有著他最濃厚的一筆。不算薛訥的調兵指揮之功:他們這路大軍,王海賓陣亡,剩下的就是他了。

    依照晚年的規定,凱旋大軍回京,戰功突出的幾位將軍將會得到皇帝的親自召見並且設宴款待。想著即將得到李隆基的親自召見,當面嘉獎,馬清就覺得身心飄然,前途一片光明。

    身旁孟林的心情,此刻跟馬清相差無幾。他並非是馬清那圈子裡的人,是依仗家世晉陞的。只是家世並不顯赫,能夠給他捧上這個職位已經耗盡了一切人脈關係,對於仕途處在絕望的境界,不報以任何晉陞希望。也因如此,對於前途似錦的王海賓嫉恨非常。但是經馬清介紹,他進了中央將軍圈,成為將軍圈內為數不多的立有大功的人物,前途平坦……

    兩人似乎有心靈感應,相互對視一眼,彼此一笑,心有靈犀。

    可就在他們回頭的那一瞬間,神色都不由得一變!

    在他們不遠處,裴旻正領著御史台的人馬擋在了他們的路上。

    御史台機構特殊,他們的官服一致黑色,在這喜慶的時候,顯得特別壓抑。

    「將馬清、孟林拿下,上枷,帶鐵圈籠頭!」裴旻看著志得意滿的馬清、孟林二人,想著他們做的事,連話都不屑跟他們說,直接下令拿人。

    王小白與一眾巡按氣勢洶洶的湧上前去。

    馬清、孟林神色驟變,正想說話,卻已被巡按強行拽下馬背,套上了枷鎖。

    馬清的親信想要上前制止,一隻腳瞬間出現在他面前。勁風迎面而來,讓他幾乎睜不開眼,心中駭然,這一腳若踢在實處,自己這張臉就給毀了。

    馬清是給強行拽下馬的,摔得七葷八素。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想要反抗,王小白拉著一根鐵鏈用力一扯。

    瞬間馬清淒慘無比的叫了一聲,跪在地上,雙手抱著頭,撕心裂肺的在地上打著滾兒,不住的用腦袋撞地。

    鐵圈籠頭!

    御史台傳奇人物來俊臣發明的刑具之一:是根據拶刑演變出來的刑具。所謂拶刑就是夾犯人手指的刑罰,俗稱夾棍。而鐵圈籠頭是套在犯人腦袋上的鐵夾棍,只要一拉鐵鏈,四面鐵套會瞬間夾緊,好似孫悟空的緊箍咒一樣,給犯人帶來痛不欲生的感覺。專門用來對付不聽話的犯人。

    根據御史台的資料記載,來俊臣曾經用鐵圈籠頭將一個活人的腦袋硬生生的夾爆。

    裴旻已經對御史台的人說明馬清、孟林的罪名,想著王海賓如此英雄,竟讓馬清、孟林這樣的小人所害,義憤填膺之餘,下手也有點不知分寸。

    對此裴旻自然視若無睹。

    孟林見馬清如此淒慘,想起鐵圈籠頭的可怖,哪裡還敢妄動,老老實實的一動不動,身子卻如大神上身,不由自主的上下抖動,雙眼一黑,竟是直接暈過去了。

    他們前軍的動靜,引起了後方諸將的注意,白道恭看著慘叫的馬清以及暈過去的孟林,臉色鐵青喝道:「裴旻,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對待功臣!」

    裴旻冷笑道:「是不是功臣,審過才知道。帶走……」

    第二次!

    這白道恭第二次為孟林出頭,裴旻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知他必定是知情人,審過之後,所有知情人包庇者,一個都跑不了。

    「誰敢?」白道恭急眼了,怒喝:「御史台就這樣大庭廣眾之下拿人,簡直無法無天,就不怕影響過大,造成兵變?」

    裴旻頭也不回,只留下一句話:「御史台查案,干涉阻攔,一併帶走,壓回台獄審問!」

    人的名,樹的影!

    御史台台獄的可怕,即便是狄仁傑這樣的人物名相都受不了,常人豈敢涉足。

    白道恭或許想要將事情鬧大,逼迫裴旻放棄調查。但是御史台負責的案子,除了皇帝李隆基誰敢幹涉?至於兵變什麼的,裴旻全然不懼,有薛訥在,就憑白道恭他們,還沒那個能耐。

    看著毫不留情面的裴旻,看著慘叫的馬清,白道恭真的慌了。

    裴旻沒有在外邊私設刑堂,直接將馬清、孟林押回了長安,帶回了御史台。

    至裴旻入御史台後,御史台的台獄終於開張,迎來第一次的貴賓。

    沒有半點的遲疑,裴旻在馬清、孟林於台獄報導之後,展開了審問。

    馬清、孟林各自在不同的刑訊室。

    馬清一路上反抗的最為激烈,裴旻決定自己親自伺候他!

    看著面前的裴旻,馬清滿口血沫的叫道:「裴旻,你濫用私刑,冤枉忠良無辜,我跟你沒完。」

    「還在說胡話呢!」裴旻恨道:「王軍使用他的勇悍為證據,證明了他是為你們這種宵小所害。今日我就要為他討個公道……」說著他語氣變得森然:「先給你梳洗梳洗身子!」

    他之所以能篤定馬清說謊,正是因為王海賓的勇悍。他在吐蕃近乎五萬大軍的圍殺下,堅持了足足一個半時辰。就是這多出來的一個半時辰,讓馬清、孟林說辭中有著嚴重的漏洞。

    馬清、孟林為了證明自己的無辜,將自己置身事外,表現出了他們積極營救王海賓的態度。卻忽視了一點,依照他們的說法,在時間上是來得及支援王海賓的。可事實卻表明,他們在戰鬥結束後一會兒,才抵達戰場,多出了一段真空時間。

    不管馬清、孟林有沒有收到王海賓的傳令,坐觀勝負這條罪名已經坐實了。

    馬清還不知裴旻口中的「梳洗」是什麼意思,但見王小白拿著鐵刷子走向了他,方才反應過來……

    梳洗自然不是字面傷的意思,而是用鐵刷子,將人身上的皮肉一點一點的刷下來,直到血肉刷盡,露出白骨……

    御史台的酷刑,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

    沒有殘忍,只有更殘忍!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1 22:00
第二十八章 難得糊塗 一起施壓

    裴旻執掌御史台,一直牢記御史大夫程行湛的話,御史不是酷吏,御史台的職責是監察預防而不是成為惡名昭彰的酷吏。

    在位的這些日子,裴旻一直避免開台獄,用刑法開路。凡事講究人贓並獲,讓人心服口服。

    直到今日今日,馬清、孟林的出現,裴旻改變了自身的處事原則。他無法理解二人的思想,也不屑去領會他們的險惡用心。

    對付馬、孟這種為了一己之私,為了一點屁大的理由,坐視王海賓以及他麾下的萬餘唐兵喪命疆場的混蛋毒瘤,不用非常手法,也實在難消他心頭之恨。

    對於他們也根本無需講究什麼人道,有什麼刑罰,用什麼刑罰。

    裴旻初到御史台的時候還覺得來俊臣這千古第一酷吏所創出的刑罰過於殘忍,現在卻覺得用來俊臣的刑罰對於馬清、孟林這樣的人,正是物盡其用。

    鐵刷子在馬清身上梳滑而過,留下了一道道血痕印跡,毛糙的鐵尖尖帶起一塊塊皮肉,鮮血淋漓。只是刷了六道,馬清已經支撐不住,暈闕了過去。

    「水!」

    到了台獄的刑訊室,這好戲才剛剛開始,哪有想暈就暈闕的道理。

    冰冷刺骨的水撲在了馬清的身上,這是特地從地窖裡找來的冰塊融化的冰水,刺激性極強。

    馬清還沒有昏夠十息,已經給潑醒,看著面前的裴旻,眼中有著痛恨憤慨,更多的卻是驚懼。

    「先給他治傷!」裴旻很是大發慈悲,看著馬清血淋淋的脊背,揮了揮手。

    馬清朦朧著眼睛,看著漸漸走近的巡按,腦中泛起了不好的預感:看著他們手中濕漉漉的厚布,又看一人手中的木桶裡傳來「沙沙」的聲音,驚駭的大叫起來:「不要,不要,裴旻,你不是人……啊……」他還沒罵完,已被淒慘無比的叫聲代替。

    一名巡按將木桶裡的東西倒在了馬清的後背,成千上萬隻個大飽滿的螞蟻,驚慌失措的在馬清血淋淋的背上爬著,厚布重重的蓋了上去!

    厚布沾滿了鹽水,鹽水消毒,而螞蟻有抗炎生肌的功效!

    以鹽水消毒,以螞蟻生肌,正是治療鐵刷子造成傷害的不二妙法。至於螞蟻驚恐下亂爬亂咬以及鹽水對傷口的強烈刺激性,就不在考慮之內了。

    但看馬清臉紅脖子長,吼叫的嗓門沙啞,眼珠子都要暴眶而出,便可知他現在的感覺是如何的酸爽。

    這也是御史台的可怕之處,御史台的刑罰是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管再嚴酷的刑法,都不致命,而且都有醫治的方法。同時醫治的方法卻也是一種慘絕人寰的酷刑。

    「裴中丞!」

    裴旻看著馬清的慘樣,感慨來俊臣真是酷吏中的標竿人物,在這方面實在厲害。想著因為他而死的王海賓以及那萬餘忠魂,心中大有暢快之意。

    聽有人叫他,尋聲望去,卻是侍御史蕭嵩。

    大步走了出去,裴旻拉著蕭嵩走遠一些,道:「不會那孟林就招了吧?」他看見了蕭嵩手中拿著一份供詞。

    蕭嵩眼中難掩怒火,頷首道:「招了,才嘗試了兩種刑具,就扛不住的招供了。不只是坐看勝負那麼簡單,他們是無視將領,殺害傳令使,是精心預謀的慘案!」

    裴旻心中早有如此預感,儘管他只有馬清、孟林坐看勝負的考證,可心底一直覺得傳令使死的有些巧合。比起兩位傳令使分別讓吐蕃游奕巧合射殺,更相信是人為可能性大一點,只是沒有實據。接過蕭嵩手中孟林的證詞,一字一句,看的他怒火上湧,幾乎氣成了關公臉:孟林的原因竟然是嫉妒,僅僅是嫉妒就因為馬清的挑撥而選擇按兵不動,導致王海賓陣亡,一萬兒郎葬身疆場……

    蕭嵩恨道:「馬清、孟林可惡之極,罪該萬死!中丞,假若孟林招供的是事實,那馬清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用孟林的供詞,可以打破他的心理防線,讓他早日招供。如果孟林推卸責任,供詞不實。也可以從馬清身上找到突破口,得到實情。」

    裴旻給了蕭嵩一個大拇指,利用馬清、孟林兩人的私心,通過彼此的信任崩塌而套出實情。這是審訊的基本,也是最實用高明的手段,只是……

    裴旻無動於衷的道:「你可知我為何要直接動刑?刑罰是一種手段,是最底下的手段。代替刑罰的手段有很多,要讓馬清、孟林招供,不一定用刑罰。我有不下五種法子在不動刑的情況下,逼出實情。每一種都比動刑高明,而我選擇了最笨的一種。」

    他這不是吹牛,最簡單的方法,他已經想到了。嬌陳與他關係不錯,又身懷易容絕技,只要讓她出手分別易容成馬清、孟林的模樣,讓他們相互猜忌,相互揭短。彼此的信任崩塌,稍微暗箱操作,就可以套出一切。完全不需要粗魯的動刑。

    但是人難得糊塗一次,對付馬清、孟林何必用這麼高明的辦法?

    最愚蠢的死辦法才最適合他們!

    拍了拍蕭嵩的肩膀道:「難得糊塗,懂不?孟林招了,馬清沒招,這供詞也未必全真,也許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地方,這不下狠手,孟林是不會如實招供的。」

    「明白!」

    裴旻說的這麼清楚,蕭嵩哪裡還不懂他的意思。

    裴旻這明擺著是存著洩憤的心思,將孟林、馬清往死裡招呼,根本就不是為了供詞而嚴刑拷打他們。想著孟、馬二人的所作所為,若根據常理而行。招供,上報,然後朝廷懲處,這一套程序下來的懲罰,相對他們所作所為,實在太便宜他們。

    「難得糊塗!難得糊塗!」

    蕭嵩念了兩遍,回頭去找孟林麻煩了。

    **********

    奉天軍營!

    比起裴旻十數人的御史台囚車隊!

    薛訥大軍的行軍速度要慢上幾倍。

    在裴旻入京,展開針對馬清、孟林審問的時候。薛訥才領著大軍,抵達奉天軍營。

    此時此刻,白道恭幾乎都要急瘋了。

    找來楊楚客、康海源、李昌、馬衛、趙成恩、秦義禮等人,一起商議。

    他們這群人不是大將軍就是將軍,都有一個特點,是唐隆政變、先天政變而晉陞的功臣。

    「老康,你這是害苦我了!」白道恭哭喪著臉。

    康海源長吁短嘆,道:「我哪知道馬清那小子如此膽大妄為,拿著雞毛就當令箭。只是讓他給王海賓一個教訓,讓他知道天高地厚,哪裡想到,他竟幹出這種膽大妄為的事情來,將我們逼到如此境地。」

    李昌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兩人道:「現在不是推卸責任的時候,裴旻那小子有點玄乎。不按常理出牌,他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擒拿馬清、孟林,定有把握。進了御史台,哪有不招供的可能。什麼時候招供,不過是時間問題。一但馬清招供,我們在場的幾個都有份參與,沒一個跑得了。必需想個辦法,將事情壓下來,不能讓裴旻繼續查下去……」

    李昌說的是大實話,可就是這大實話,讓他們全無辦法。

    裴旻是長安的風雲人物,他的脾性以及事蹟,幾乎沒有人不知道的。

    水火不侵,是朝堂裡的官員私下形容裴旻的處事風格。

    在他執掌御史台期間,不論是誰,只要犯在他手裡,沒有一個跑的了。

    越想眾人越是心悸,想著自己今日的地位,眼看就要煙消雲散,無人可以接受。

    秦義禮咬牙狠道:「只在不行,我們……」他比劃了一個殺的手勢,一臉的的陰狠。

    他話音一落,卻見幾人都用白痴的眼神看著他。

    秦義禮細細一想,臉上一紅,才想起裴旻是李隆基親自冊封的「天下無雙」,雖說是李隆基自己一人之意,可目前為止還真沒人能夠打贏他。他的劍術武藝是公認的厲害高明,且不說從哪裡找能打的贏他的刺客。就算找到,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裴旻若有個三長兩短。以他在李隆基心底的地位,龍顏盛怒之下,誰受得了?

    他尷尬的一笑,忙道:「我這不是急的上頭了嘛!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相對坐以待斃,不如拚死一搏。我們不好過,他也別想好受。」

    趙成恩眼中也露出了一絲陰狠,道:「小秦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非常時刻,用非常的辦法。我認識一人,他或許能夠派上用場。在逼不得已的時候,他想我們死,我們先讓他死!」

    幾人互望了一眼,算是默認了。

    楊楚客這時突道:「我倒是有一個辦法,這身在官場,關係至關重要。我不信裴旻真有那個膽子,將我們所有人都一起關進他御史台的台獄!」

    白道恭、康海源、李昌等人眼中一亮。

    他接著狠聲道:「我們黨派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我們在座的幾人,足夠讓他忌憚三分。若我們將朝中的人一起聯合起來,一起向他施壓。我就不信,二十幾個四品以上的大員,一起向他施壓,他還有膽翻天?」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1 22:03
第二十九章 掉坑了

    面對御史台那花樣百出的殘酷嚴刑,馬清沒有撐過半日。

    原本憤怒痛恨的眼神,漸漸轉為驚懼害怕,視若蛇蠍。

    「你有事情對我說?」裴旻看著面前慘不忍睹的馬清,高蹺起了二郎腿,帶著幾分戲謔的看著他。

    馬清給他整的極慘,背心沒有一塊好肉,不是給鐵梳子刮剃的就是讓螞蟻給咬傷的,十指粗的跟胡蘿蔔一樣,腳心通紅,閃發著焦炭味。所受之傷都是不致命之處,以至於就算馬清受到各種各樣的花式虐待,依然保持著清醒,感受身體各處傳來的那種痛不欲生的滋味。

    現在的他整個人跟條死狗一樣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裴爺……」馬清的聲音沙啞的幾乎聽不見,早已喊得破音。即便如此,他依然儘可能的大聲說話,免得激怒面前這位煞星:「小人有什麼說什麼,絕不敢有半點的欺瞞!」

    裴旻冷笑道:「那你就說吧,將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事情是由第一次軍事會議而起,白將軍提出了求穩的策略,給王軍使反駁了。康將軍為白將軍說話,讓王軍使說成『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白將軍、康將軍都是四品大將,在他們眼裡王軍使這芝麻綠豆的小官,公然在軍事會議上掃他們顏面,對他有著強烈的不滿。背地裡不只一次說王軍使的不是,等著看他笑話……」

    「只是王軍使連戰連捷,給白將軍、康將軍帶來了極大的不安。王軍使的勝利,等於他們的愚昧,傳揚開來,他們面上無光。想用一場敗績,證明他們的戰術策略是對的。趙、李兩位大將軍也在旁邊推波助瀾。幾人這才合計著,讓小人算計王軍使,還許諾了很多的好處。」

    「那天抵達軍馬場,孟郎將意圖在軍馬場駐紮,卻給王軍使安排到了外頭,心中不滿氣惱。小人想著趁機挑唆,前去孟郎將的軍營,途中卻遇到了傳令使,得知了吐蕃撤軍,王軍使已經出擊的消息。想著白、康二位將軍的囑咐,見四周無人,便將傳令使殺了。小人讓心腹快馬加急去截殺孟郎將那邊的傳令使,不想失手,還是讓消息傳到孟郎將的耳中。」

    「孟郎將對王軍使敵意甚大,小的順道拉著孟郎將一起入甕。至於那傳令使,在他返回時,給我心腹射殺了。」

    馬清給酷刑折磨怕了,將一切全盤托出。

    裴旻皺眉道:「趙大將軍也是參與者?」馬清說的事情,與他推算的大致相同,但是他一直覺得趙成恩、李昌、馬衛等人是包庇者,卻不想竟參於其中,推波助瀾。

    馬清道:「都是一起的,他們跟王軍使並無恩仇,可小人看的出來,他們非常忌憚薛大使。薛大使以白衣攝左驍衛大將軍,若此次再得大功,朝中地位更加穩固,甚至有可能提升為兵部尚書。趙大將軍一直覬覦兵部尚書的職位……王軍使得薛訥看中,又立得大功,有極大可能入京為官,成為薛大使的人。以薛大使多年的威望,在京任職,將會給他們造成極大的威脅,打破京中武將的局面,另起一派。這種事情,趙大將軍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想看見……」

    裴旻想不到還有這麼一回事,趙成恩、李昌、馬衛他們壓根不是什麼包庇者,是主謀之一,他們對付王海賓竟是因為薛訥會威脅他們的地位,不想王海賓這樣的人物,成為薛訥的臂膀,壯大他的實力。

    裴旻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趙成恩、李昌、馬衛這些依仗從龍功勞的官員,自成黨派不說,竟還如此排外。薛訥還沒有正式在長安立足,只是戰時啟用。就已經開始謀劃排擠了。還真應了一句話「內戰內行,外戰外行」對付自己人,手段之絕,直接刷新了他的三觀。

    見裴旻表情震怒,馬清道:「小人將知道的都說了,還請大人,高抬貴手,饒過小人吧。」

    裴旻讓人將馬清招供的供詞記下,由馬清親自畫押,見他蓋上手印。

    裴旻道:「沒有遺漏的?」

    馬清顫聲道:「沒了,真的沒有了。」

    裴旻起身離開,留給了衙役一句話:「用棍刑幫他通通腸子,也許能讓他想些什麼出來!」

    棍刑並不是用棍子打人,而是拿根棍子,整根沒入,俗稱爆(ju)。

    看著手中的供詞,裴旻也忍不住感慨:早知官場爾虞我詐,卻不想竟然險惡至此。

    想來是因為李隆基對他甚為器重,又在御史台這威懾力十足的位子,才沒人算計於他。

    「中丞!左羽林大將軍馬崇求見!」王小白大步走了進來。

    裴旻收起了馬清的供詞,毫不猶豫的道:「小白,出去告訴馬大將軍,若有別的事,可以請他進來。若是為了趙成恩、李昌、馬清、孟林之事而來,就讓他回去。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王小白如實的將裴旻的話告訴了馬崇。

    馬崇臉色陣青陣白,甩袖而走。

    馬崇回到府中,從龍一派的將軍黨心急火燎的迎了上來。他們並沒有參與趙成恩、李昌、馬清、孟林的事情,但是他們黨派同氣連枝,而且彼此都很清楚。只要趙成恩、李昌、馬衛、白道恭、康海源這些人受到牽連,他們一派也將名存實亡。以姚崇的手段,定會趁虛而入,將他們清掃乾淨。

    於人於己,都不能無動於衷。

    右領軍將軍鮮於庭誨道:「既然裴旻小兒如此不知趣,我們也無需留手,將他妄動御史台刑獄,意圖屈打成招,行來俊臣事故散發出去。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收場,還敢不敢將事情鬧大!」

    來俊臣最擅長的事情是株連,在他手上就沒有小的案件。為了自己的功績,一點小事他都會將犯人屈打成招,指示他們胡亂攀咬,少則牽連幾百,多則上千。

    右羽林將軍楊敬述也跟著森然道:「只要消息傳開,滿朝文臣必然觀望此事。只要他有膽子將趙、李、馬等將軍下獄,傳言定會將他與來俊臣混為一處,彈劾他的本子,堆積如山,事情也有回轉餘地。」

    在他們的暗箱操作之下,幾乎不過半日,御史台意圖走來俊臣老路的消息,經由各種途徑傳揚開來。

    儘管御史台在裴旻的治理下,於風評上有了很大的轉變,但是抵不過來俊臣帶來的可怕,一時間京城上下竟然有些人心惶惶。

    尤其是早年深受其害的文官,更是死死的盯著御史台,決不允許類似的事情重演。

    御史台瞬間陷入風口浪尖處。

    御史台。

    「太可恨了!」蕭嵩得到消息,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的:他們確實濫用了一點小小的刑罰,可絕對不是濫用私刑。馬清、孟林是罪有應得,御史台本就有拷問的權力,追究起來,到頂不過就是刑罰過重,有屈打成招的嫌疑。竟然給說成了欲開來俊臣酷吏政治之風。

    這個黑鍋,實在太大!大的御史台背負不起!

    「中丞,怎麼辦?」蕭嵩愁眉不展的看著裴旻。綜合馬清、孟林的供詞,趙成恩、李昌、馬衛、白道恭、康海源這些人,一個都跑不了,都是主謀從犯。但是現在經過言論這麼一逼,若將他們繩之於法,只會給世人留下御史台為求功績,惡意擴大事態,屈打攀咬,牽連無辜人事。

    「以言論逼人!這一手,玩得挺好!」裴旻笑著說道,「走吧,他們既然出招了,我們還不還擊,豈不是意味著我們真怕他們了?叫上人,我們去將所有犯事之人,全部緝拿歸案!不掩不藏,大大方方的去拿人……」

    「可?」蕭嵩憂心忡忡,好不容易將御史台的風評挽回,他真不願御史台再次成為人人懼怕驚恐的九幽之地。

    裴旻眯著眼笑道:「放心,我早有準備。」他做了一個「噓」的手勢,領著御史台的人,正大光明的去拿人了。

    行的端做得正,何懼他人評說。

    御史台的一舉一動,都在馬崇、楊敬述他們的監控下,得知裴旻領著御史台的人馬出了京城,人人都驚慌失措起來。

    「他怎麼敢?」

    「這是要跟我們魚死網破?」

    「有什麼仇,什麼冤,同朝為官,都是從龍功臣,何必如此!」

    馬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楊敬述也無言以對,想不到裴旻竟然完全無視流言蜚語,一點也沒有將文臣的筆桿子放在眼裡。

    聽著堂下亂糟糟的一團,全無注意。

    「不好了,不好了!」

    鮮於庭誨驚慌失措的跑進了大殿。

    馬崇、楊敬述互望一眼,泛起了不詳的預感。

    「姚相,姚相,出手了!」鮮於庭誨喘著粗氣,道:「聽說姚相今日在朝會上公認稱讚御史台處事嚴謹,剛正不阿,不為流言所動,讓大理寺、刑部向御史台學習!」

    馬崇、楊敬述臉色蒼白!

    姚崇這話擺明站在了御史台這邊,他是文臣之首,他一表態,那個文臣敢彈劾裴旻,彈劾御史台?

    「完了!」

    想著姚崇的手段,再想著裴旻的態度。瞬間明白,他們掉坑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1 22:05
第三十章 英雄之後 賜名忠嗣

    一場可謂酣暢淋漓的大勝,卻換來開元朝最大的醜聞。

    決定戰役勝負的英雄王海賓,竟然為宵小所害!更令人震驚的是宵小只是受人指使,在他背後竟然有三個大將軍七個將軍,加上知情不報者,多達二十一人,佔據此次出征將官人數的四分之一,實乃李隆基即位以來,軍中第一醜聞。

    雄心萬丈意圖再現貞觀雄風的李隆基,本因連番大捷,志得意滿。看著裴旻整理的此次案件全貌,心中盛怒,可想而知。

    他直接啟用大唐最高級別的審訊:三司會審,由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御史中丞全權負責這駭人聽聞的軍中醜聞。

    此案是裴旻與姚崇聯手,又是事實俱在鐵證如山,會審幾乎不存在任何意外。

    個別哭訴的也不過是推卸責任,以減輕自己的罪行。

    李隆基面對三司會審的結果:直接下達了判決書。

    馬清、孟林斬首示眾三日,以正視聽,家人流放海南,不得復還……

    趙成恩、李昌、白道恭、康海源四人是為主謀,處以腰斬之刑,家中男子流放嶺南,女子充當官妓,貶為賤籍。

    楊楚客、馬衛、秦義禮等知情不報,視為同罪,除以絞刑,家人流放北地。

    所有參與者,一併處死,李隆基這一怒,殺四品以上的武將十一人,讓整個朝堂為之膽寒。

    從龍一派的武將集團,瞬間四分五裂。滿朝文武,避之不及。

    同時李隆基還追封王海賓左金吾衛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安北大都護,以示哀悼。

    消息傳開,整個長安嘩然!

    百姓起初為謠言所矇蔽,沒少對御史台背地裡攻訐。如今三司會審事實揭露,竟是如此醜聞,反而打響了御史台不畏強權的名號。

    這讓御史台上下,欣喜若狂。

    不過裴旻卻讓裴母好好訓斥了一頓,他不顧自身安危的跑去鎮守金城,消息傳到長安,裴母日夜擔心,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他這幾日,一直處理為王海賓叫屈一事,早出晚歸,裴母也沒有時間機會教訓,直到事情水落石出,一切安定,這才逮著機會,好好數落,當然少不了提起納妾之事,慎重又慎重的道:「我兒現在出息了,很多事情如你說的那樣身不由己。為娘也知你的難處,你若真要學你太公,娘攔不住你。可裴家不能無後,更不能斷在娘親手上。」

    裴旻不住點頭,腦中不由自主的浮現一道麗影,心底有些意動。

    面對裴母的諄諄教導,裴旻俯首聽言。直到管家寧澤的出現,才解了他的困局。

    「公子!府外有一小孩求見,說他是王海賓大將軍的兒子!」

    裴旻聽了莫名動容。

    裴母忙道:「英雄之後,不可怠慢!我兒速速去見。」裴母顯然也聽說了王海賓的事蹟,也為如此好人物,遭受宵小所害而憤慨。

    裴旻不知王海賓的兒子找他何事,邁著大步,走出府邸。

    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披著麻布服頭戴白帽,站在府外。孩子似乎有些眼熟,只是不記得那裡見過。

    「嗯公!」孩子傷感的眼神露著一絲驚喜,看著走出來的裴旻,忍不住叫了一聲。

    裴旻茫然的看著孩子,實在想不出哪裡見過他,可越看越是眼熟。

    「是我!那個在西市酒樓因為貪玩險些從樓房上掉下來的小孩……」小孩有些老成,見裴旻認不得他,趕忙提醒。

    裴旻恍然大悟,回想起來:那時他還沒高中狀元,第一次遊玩西市,機緣巧合救的小孩,也是因為他,才結識了孫思邈的徒弟劉神威,從而引發了一系列的事情。想不到,他竟然是王海賓的兒子……這世間緣分,還真是巧妙。

    「你竟是王大將軍的兒子,快,快進府來!」裴旻上前拉他。

    小孩似乎也意識到裴旻的身份「噗通」一聲,跪伏在了地上:「王訓,稽首叩拜恩公,為生父正名雪恨!」他左手按右手,拱手於地於膝前,俯伏向下直至頭碰到地面,正是九拜中最隆重的大禮,說著又是一拜道:「再拜恩公救命大恩。」

    裴旻趕忙上前,將他扶起,道:「快快起來,你父英雄了得,生前無緣與之相見,是我此生憾事!為他雪恨,是我應盡的責任。走,屋裡話說。」

    王訓搖了搖頭,道:「訓有要事在身,不便再此逗留,就此拜別。恩公大恩大德,訓此生不忘。」他道別的異常決絕,直接走了。

    裴旻心底好奇,跟在其後。王訓年紀雖小,腳步卻是極快,好像有急事。左轉右走,來到一家簡陋的客棧。

    跟著王訓的腳步進了客棧,揮手支開上來招呼的店小二,走到王訓邁進的屋子外。

    裴旻這還沒有靠近,便聞得一股沖鼻的藥味。

    只聽屋子裡傳來,氣若游絲的聲音:「我兒可向恩公叩首了!」

    王訓道:「叩首了,娘親還不知道吧,去年救孩兒的那個大哥哥就是恩公。」

    裴旻順著門口向裡眺望,王訓跪在床前,拉著一位年輕婦人的手,那婦人臉色難看至極,沒有半點血色,正是當初酒館氣疾復發的那位婦人。小孩一年一個樣,裴旻認不出來,婦人始終是那模樣,除了臉色以外,一點未變。

    婦人吃力笑道:「竟有如此緣分,恩公兩次救我王家,此恩大如天。訓兒,記著,此生都不可忘恩公恩情。」

    裴旻正想著應該如何進去,卻見店掌櫃給他打著手勢。

    裴旻走了過去。

    店掌櫃一臉為難的道:「公子可識得那王家母子?」

    裴旻頷首道:「識得,他們是王海賓大將軍遺留下的遺孀遺孤!」

    店掌櫃神色一變,低呼道:「可是三破吐蕃,遭奸人所害的王海賓。」

    裴旻點了點頭。

    店掌櫃給了自己一個巴掌,道:「公子當我沒說。」

    裴旻追問道:「有什麼事直說,我是裴旻。」

    店掌櫃嚇得趕忙作揖問好,道:「見過裴中丞。這事說來慚愧,鄙人不知王家母子身份。王氏身患重病,以病入膏肓。鄙人是做小本生意,店中若有死人,對生意影響巨大。鄙人也有妻兒老母供養。本想不收他們房錢,勸說他們盡快離開。他們即是王大將軍的遺孀遺孤,鄙人哪裡還有臉說這話。」

    裴旻笑道:「無妨,掌櫃小本生意,能夠理解。這樣,你去找一輛馬車來,再找兩個婦人,我帶他們母子去仁德藥店找劉神醫。」

    店掌櫃心知有裴旻照顧,比他要好的多,趕忙去了。

    裴旻走進屋子,道:「小兄弟,你將行囊收拾一下,我帶你娘去找神醫治病。」

    對於裴旻的突然到來。

    王氏、王訓都大感訝異。

    王訓叫了一聲「嗯公」!

    王氏也知道了裴旻的身份,想要起身問好。

    裴旻不好上前攙扶,讓王訓去好好照顧,道:「王夫人,不要急著拒絕旻的好意。旻與尊夫素未謀面,可仰慕已久。令郎年紀還小,不幸喪父,若在守孝期間,再度喪母也太可憐了。您也要為他考慮一下。」

    王氏紅著眼睛,看了愛子一眼,將喉間的話吞了下去。

    店掌櫃的效率極快,不多時以找來一輛馬車,又讓自己的妻女扶著王氏上車,隨行照顧。

    馬車駛向了長壽坊。

    胡僧惠范已死,劉神威他們也再無顧忌,重新在仁德藥店開堂坐館。

    裴旻帶著王氏求醫。

    劉神威只看了王氏一眼,神色便格外嚴肅,讓孫溥替他坐館,將王氏帶入內堂,親自給她把脈。

    劉神威要給王氏去衣施針,將裴旻、王訓趕到了屋外。

    過了半個時辰,劉神威一臉疲累的推門而出。

    裴旻讓王訓去看他母親,問起了王氏的情況。

    劉神威搖頭嘆道:「她身患氣疾,憂傷過渡,不容樂觀。老夫只能盡我所能的醫治,能否活下來,還得看她自己。」

    裴旻知道劉神威醫德不遜他師傅,對於病人定會盡力救治,也不多說廢話,取出身上所有的錢財,塞給了他,道:「拜託了!」

    劉神威也知裴旻不缺錢,欣然接過,道:「就將她留在醫館吧,她最近情況危險,需要精心呵護。」

    「好!」

    裴旻給劉神威、王訓打了一個招呼,晚上有李隆基舉辦的慶功宴,只是因為王海賓之事,慶功宴格外低調。但是作為此次戰役的主角,他是不能缺席的。

    回到了裴府,換了衣裳,裴旻前往皇宮赴宴。

    李隆基宴請他們這群功臣的地方在武德殿,許是受到了王家母子的影響,裴旻的情緒一直不高。

    李隆基對於此次的大勝,還是很開心的,若不是有醜聞掃興,他會更高興,見裴旻興致不高,問道:「裴卿為我大唐又立大功,為何愁眉不展的?」

    裴旻將王家母子的情況告訴了李隆基。

    李隆基動容道:「王大將軍的遺孀遺孤,竟然如此淒慘!力士,你立刻將王訓請來,朕要親自接見這位英雄遺孤。另通知劉神醫,讓他需要任何藥材都可以從太醫署領取。」

    裴旻忙道:「陛下仁德!」

    不多時,王訓在高力士的帶領下來到了武德殿。

    但因守孝期間,子女不能赴宴。

    李隆基在偏殿接見王訓,拉著裴旻作陪。

    王訓看著高高在上的李隆基有些拘謹,但見一旁的裴旻似又鬆了口氣。

    李隆基看著年紀小小的王訓,感慨道:「你是霍去病的遺孤,忠良之後,朕對你父親的陣亡,深感痛惜,今賜你忠嗣之名,以為嘉獎,可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1 22:08
第三十一章 朕捨不得你

    今賜你忠嗣之名可好?

    李隆基這話出口,裴旻瞬間若五雷轟頂,傻眼了。

    王訓,姓王,賜忠嗣名,就是王忠嗣!

    王忠嗣!

    裴旻看著面前的小屁孩,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王訓竟然就是王忠嗣,盛唐第一名將……王忠嗣!

    在這個時代沒有人比他這個後世人更加瞭解「王忠嗣」在三個字的意義,也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王忠嗣在盛唐的貢獻!

    若論締造盛唐文治的功臣,可以曆數好幾人:姚崇、宋璟、張說、杜邏、韓休、張九齡這些都是,缺一不可。但論及盛唐武功那只有一人,就是王忠嗣。他幾乎一個人扛起了盛唐的武功,破吐蕃、敗契丹、攆奚族、殺突厥,大唐周邊所有異族都讓他教訓了個遍。

    而他也是功成名就,兼任朔方、河東、河西、隴右四鎮節度使,手握大唐三十萬大軍,一人佩四鎮之印,從燕趙到西涼,掌控萬里邊疆,勁兵重鎮。

    盛唐武功之盛,源於王忠嗣的崛起,盛唐武功之敗,也是因為王忠嗣的早亡。

    至關重要的是王忠嗣不只是自己能打能戰,還擅於培養人才,名將哥舒翰、李光弼、郭子儀、李晟都是他提拔起來的。跟王忠嗣相比,顛覆盛唐的安祿山,與之根本不在一個檔次。

    裴旻最近考慮外調茂邊一事,心中想著自己若干得好,做到極處,王忠嗣就是他的目標。

    卻不想這才多久,王忠嗣這個目標人物竟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雖然現在他還是個小屁孩……

    想著王忠嗣竟然是王海賓的兒子,心底感慨,果然是虎父無犬子,一代更比一代強!

    相比裴旻的震撼,王訓就要迷茫許多。他終究是個八歲孩子,思想簡單,王訓這個名字是他父母給他取的。訓字,從「言」從「川」,有言之川河,用言辭勸教以使歸於的意思,古人之名是父母對兒子的期盼。王訓對於自己的名字很滿意,莫名讓他改叫王忠嗣,他真不喜歡。

    見王訓沒什麼反應,裴旻道:「還等什麼,還不謝過陛下恩德!」

    王忠嗣對於裴旻這「嗯公」很是信服,跪拜道:「謝過聖人賜名!」

    李隆基看著一臉老成的王忠嗣,不知為何,越看越是欣喜,甚至又收他為假子的念頭。想著王忠嗣母親尚在,自己的善意使得母子分離,反而不美,便望向裴旻道:「裴卿,忠嗣便由你好生照料了,待其壯年,子繼父業,拜而為將,再現大將軍榮光。」

    裴旻自然應答的毫不遲疑:「陛下放心,我與小兄弟甚為有緣,他的事,包在我身上。」

    李隆基又賞賜王忠嗣金銀財物,其實對於王海賓的撫卹,朝廷已經頒發了下去了。只是想不到王海賓的遺孤遺孀竟在長安,沒有立刻送到他們母子的手上,也多賞了一份。以王海賓的能力功績,這多賞的一份,也是應得的。他讓高力士親自送王忠嗣回去。

    看著王忠嗣幼小的身影,李隆基長嘆道:「大將軍受奸人所害,是朕之過。若非朕識人不明,大將軍豈會陷入孤助無援之絕境?」此話他自是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但他心底確實是如此想的,也就於私下裡對高力士說。今日受到王忠嗣的影響,憂愁上心,也對裴旻說了。

    裴旻道:「陛下何必自責,這人心難測。任誰也想不到在大是大非面前,竟會有人枉顧國家利益。幹出這種,遺臭萬年,喪盡天良的事情來。」

    李隆基看了裴旻一眼,嘆道:「若世人皆如裴卿一樣,在非常時刻勇於擔當責任,朕哪有今日憂愁。」

    「陛下謬讚!」裴旻尷尬的笑道:「只要陛下不怪臣僭越,以是天大的恩寵。」

    李隆基笑道:「愛卿一心為朕,即便有過,也是為我大唐天下,朕豈有怪罪的道理。不過該罰的,還是要罰。朕不姑息助長此風,靜遠也要有心理準備才是。」

    裴旻笑道:「臣明白陛下的難處,這有過罰,有功賞,本就是這個道理。」

    「你這滑頭!」李隆基哪裡聽不出裴旻話中的意思,相比他的「僭越」之罪,他固守金城殺敵三萬,察覺吐蕃陰謀,揪出吐蕃細作,又為王海賓正名,除去軍中毒瘤,整整三大功勞。這賞罰之間,孰重孰輕,何須多言?頓了頓,他道:「靜遠此次功勛卓越,朕應該賞你什麼才好?」

    裴旻趁機道:「為國效力,何求封賞。此次吐蕃入侵,再次讓臣體會到邊防之重要,兵制改革之必須。臣願意外調出京,為我大唐茂邊守土,抵禦賊寇入侵。」

    李隆基一時無言,目光灼灼的看著裴旻,道:「靜遠為何有此提議?還是?」他甚至懷疑裴旻遇到什麼難處,或者讓姚崇這級別的人刁難了。

    裴旻忙解釋道:「陛下不要誤會,是臣自己的意思。臣年不及弱冠,得陛下器重,身居高位,君恩似海。經過此次征戰,經過王大將軍陣亡,臣深有感慨。比起在京中謀事,更渴望於邊疆建功立業。為此感由心生,作詩一首,陛下請聽: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角聲滿天秋色裡,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一首詩鬼李賀的《雁門太守行》,在這裡用的正是時候。

    裴旻為了達到目的,將馬屁拍到了極點。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李隆基反覆唸著,這最後一句,看著裴旻,眼中有著一絲絲的感動,感慨萬分。李隆基本就是一個感情很豐富的皇帝,也是一個很會感情用事的皇帝。稱一句多情天子,並不未過。這種多情,並非單指男女之情,還有君臣主僕之類的感情,只要觸及他心底的感情防線,他會對對方無比的信任。

    就如歷史上的王忠嗣、安祿山,王忠嗣領四鎮節度使,手握近乎三十萬大軍,大唐的萬里疆域皆在王忠嗣一人掌中,李隆基對他毫不見疑。安祿山也是三鎮節度使,手握重兵,深得李隆基的歡心。那個時候察覺安祿山要謀反的人不少,但是只要有人敢說,李隆基就會毫不猶豫的大發雷霆,把他捆綁起來送交安祿山。

    再如高力士跟楊玉環,李隆基將高力士視為親人一樣對待,楊玉環更是萬千寵愛一生,為了她甚至不惜幹出奪兒媳這樣的醜事,都可見一般。

    當然這會感情用事的人,一但感情淡了,也會立刻翻臉不認人。但是只要在他的好感之內,他便會毫無道理的信任支持。

    很顯然裴旻的一句「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觸動了他的心弦!

    好半響,李隆基才長嘆道:「朕何德何能,得靜遠如此赤誠以待。能得靜遠相助,是我李隆基此生幸事。至於茂邊一事,靜遠就不要想了。你在京中助我良多,朕可捨不得你離去……你就好好在長安待著,真有戰事的時候,任你為將出征便是,何必去茂邊,受那苦處?」

    這回輪到裴旻傻眼了,瞬間明白自己馬屁似乎拍的過頭,他當然不能說自己在長安的原因是不願意當鳳尾,只好暫時將心思藏著,等到機會來臨再說。

    李隆基以前對裴旻是器重,現在直接將他視為自己人了,沒什麼顧忌的道:「走,我們赴宴去,別讓功臣們久等了。」邊走還邊道:「聽說你在審問馬清、孟林的時候,用了重刑?」

    裴旻也不隱瞞道:「確實用了,臣實在氣惱他們禍害忠良,帶著些私人的情緒,望陛下恕罪。」

    李隆基道:「無妨,他們是罪有應得,只是日後稍微注意一下影響。畢竟你是御史中丞,這事大可以交付手下去做,何必親力親為。」言外之意就是讓手下去做,犯事了手下抗!他心情愉悅,直接傳授裴旻這為官的「套路」。

    裴旻一臉受教的表情。

    慶功宴少了李隆基,氣氛反而更加活躍。都是袍澤戰友,把酒言歡,好不熱鬧。

    見李隆基、裴旻一前一後,歡快的交談而來,都忍不住感慨彼此關係之好,暗自羨慕。

    李隆基極擅言談,雖然因為他的到來,諸將拘謹了許多,但氣氛並沒有減弱,逐一與諸將把盞相談。

    輪到一員番將,李隆基舉杯對著他道:「安郎將,虎父無犬子矣!令尊身體可好?」

    安郎將!

    裴旻對於安姓特別敏感,目光迅速望去。卻見一位高瘦的異族番將,高舉著酒杯回道:「謝陛下關心,家父身體還算健朗……」

    與想像中的肥胖如豬不同,應該不是想像中的那個人,問向上首的薛訥道:「他是誰?」

    薛訥回道:「安思順,作戰很是勇敢。是一位很不錯的驍將……」

    能得薛訥如此誇獎,能力自然不錯,裴旻也記起了歷史裡確有這麼一個人物,興趣徒生,目的不是因為他,而是他的兄弟……赫赫有名的安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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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