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盛唐風華 作者:天使奧斯卡 (連載中)

 
V123210 2018-2-18 13:40: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6 97733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1 17:30
第四百零一章南下(一百一十)

    李淵聲音響起,李建成頓時變了臉色,忙不迭的轉身行禮:「阿爹。」

    李元吉,李嫣,長孫音三人,也全都起身行禮。

    就見李淵和裴寂兩人,大步而入。李淵一向顯得慈祥寬厚的面孔,這個時候繃得緊緊的,兩眼深得似乎看不見底似的,只是落在李建成面上。裴寂跟在李淵身後,也沒了平常那種瀟灑模樣,微微朝李建成搖了搖頭。

    長孫音這麼穿著嫁衣直入衙署,如何能不驚動李淵?這個時候趕來,正聽見李建成和長孫音之間的爭執,頓時就沉聲發問!

    到了這個地步,李建成反而穩重了下來。朝著自己父親一禮:「軍報往還,二郎都在平陽坐鎮。兒子也一直囑咐二郎,穩守平陽,以安晉陽北翼。二郎入善陽之事,兒子實不知曉。」

    李淵站定,轉向長孫音:「你如何知道二郎入善陽的?」

    長孫音斂衽行禮:「阿父,是媳婦的家將去往平陽,才得知這個消息的。回返途中,還遇到人馬截殺,只剩下兩騎回返,俱都帶傷。親口向媳婦回報的。這兩名家將,都是父親手裡使出來的,行事向來穩重可靠。媳婦心急二郎安危,這才上門向大兄詢問,有攪擾阿父大事處,還請阿父責罰,媳婦一人承擔。」

    李嫣想幫長孫音解說什麼,才張口李淵就厲聲打斷了她:「哪裡熱鬧你就朝哪裡鑽!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鬧得這麼大,現在人心震動,少不了你一份功勞!一邊呆著去,這哪是女兒家能管的事情?」

    李嫣哼了一聲,邁著長腿走開:「女兒家就不是李 人了?瞧著女兒家礙眼,我們這二十九個女兒,有一個算一個,阿爹你都不要了就是!」

    李嫣氣哼哼的走到偏廳一角,扭頭不看李淵,也不離開,就自家老爹鬥上氣了,

    李淵是真拿這位九娘沒辦法,從小就玉雪可愛,李家長輩人見人愛。就是楊家,也知道這位粉雕玉琢的九娘,幼時經常被叫入宮中玩耍,大包小包的扛著賞賜回家。李家長輩,沒一個不疼愛她的,自家大女,更是對九娘護短到了極處。而大女這等人物,不要說她的弟弟妹妹了,就是李淵都對她畏懼三分…………

    此刻能讓開不插言,已經算是九娘給了自己這老爹面子,再將她趕走,不知道九娘能鬧出什麼事情來,只有放著不管。

    李淵對長孫音點點頭:「長孫晟使出來的家將,那某是信得過的。既然負創,就不用召過來了。」

    他又望向李建成:「你如何未將這消息報來? 」

    李建成容色沉靜,雖然一向這位世子有耳根子軟,性子太過寬和的風評。但是畢竟為李家這等高門世家世子多年,豈能是廢物?越臨大事,越有靜氣。沒有這等本事,這麼多世家子弟,這麼多軍將,這麼多幕僚,豈能傾心投靠?

    李建成聲音響起:「兒子實不知曉。但弟妹如此說,自然就是真的。兒臣只是看慣例軍報,未曾遣人主動查探,這是兒子的罪過。還請阿父責罰…………至於為何軍報不載,二郎主持平陽方面,往來軍報,都是二郎親自過目。想是二郎立功心切,想早點為阿父底定馬邑之事,自己如此斷然行事罷…………我這兄弟…………」

    他垂首嘆息一聲,接著抬頭看著李淵:「兒子這就遣人,去善陽將二郎接回來!更遣兵馬,以厚平陽之軍,讓王仁恭不敢輕舉妄動!」

    李淵點點李建成:「快點去做!」

    李建成點頭,長孫音卻抬頭看著李淵,又問了一句:「那長孫家家將往返平陽和晉陽之間,怎生又遇到了截殺?」

    今日之事,既然鬧出,就鬧到底也罷!只有這般,才能讓那些有心人,不能再加害自家夫君!

    長孫家世代將門,就算是女兒如長孫音,也自有一股英氣在!

    李建成神色又難看了幾分,還未曾開口,李元吉又跳了起來,嗤的一聲:「嫂子這話,好沒道理!馬邑大亂,到處都是流民馬賊,這又不是承平時節!往來上路,腦袋就拴在褲腰上了,遇見一夥盜匪殺人奪馬,這就回來怪到大哥頭上。以後我那二哥,不用上陣了,就在家裡守著嫂子可好?省得什麼事情,都怪到大哥頭上!」

    李元吉正說得嘴響,啪的一聲腦袋上就挨了一記。正是李嫣走過來,教訓自家弟弟。

    李元吉抱著腦袋:「打我幹嘛!」

    李嫣一把扭住他耳朵:「小孩子家家,有你說話的地方麼?沒聽阿爹的話,咱們到一邊呆著去麼?」

    李元吉被李嫣揪著耳朵,乖乖的給走到一旁。只是央告:「九娘九娘,你快放開!」

    李嫣清麗的面孔板的緊緊的:「叫九姐!九娘是你叫的麼?」

    對李嫣和李元吉在旁邊的這般動作,李淵就當沒看見,對長孫音點點頭:「二郎是魯莽了,你的家將得力,將消息帶了回來,要厚賞撫卹。」

    李淵如是說,長孫音只能點頭:「媳婦明白。」

    李建成鬆了一口氣,不管事後如何,至少現在,李世民這件事情算是遮掩過去了。

    李淵又望向李建成,沉聲道:「今日召集諸人,就你見他們也罷。分領各人整理軍伍,隨時準備出征。另選軍將,準備入平陽,將二郎接回來!」

    李建成驟然色變:「不是今日召集諸人,整頓軍伍,準備出師長安麼?」

    李淵冷冷道:「還出什麼師?二郎入了善陽,平陽無主。若是我大軍西進,王仁恭陷了二郎,又拿下平陽,直擊晉陽後路,又當如何是好?先安定馬邑一線局面要緊!」

    李建成垂首,裴寂終於開口解勸:「遣一將入平陽就是,蒲山公已過方山,機不可失啊。」

    李淵轉向裴寂,聲若低吼:「二郎也是我兒子!我要看著他平平安安!」

    李淵吼聲,在偏廳當中迴蕩,所有人都寂然無聲,李嫣卻兩眼放光。

    任何時候,自家阿爹,都不會讓自己失望!有阿爹在,李家會永遠這般團結,永遠親如一家,再也不會蹈楊家覆轍!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2 18:18
第四百零二章南下(一百一十一)

    善陽王仁恭,晉陽李家之間的風風雨雨,孤懸在雲中之北的徐樂和恆安鷹揚府健兒並不知曉,也無從知曉。

    這些百戰餘生的雲中兒郎,只知道他們雖然疊經血戰,屢破強敵,最後還是走到了絕境!

    糧秣將絕,餓肚子是一件最為現實的東西,能將快意恩仇,絕不低頭的男兒意氣,就這樣殘忍的消磨乾淨。

    劉武周奪下此間大營之後,被如此處境似乎徹底打倒了。躲入了原來執必賀所在的烽燧之中,已經兩日一夜未曾露面。而苑君璋也就陪著劉武周,同樣不曾照面。

    兩大主心骨失卻作用,數千軍馬匯聚此間,軍心士氣,就靠著各部將佐自發彈壓,還勉強能維持住局面。但誰也不知道,這樣的局面能夠維持多久。

    夜色又再度降臨下來,寒風掃過雪原。聲如鬼哭。一堆堆的篝火在營地中燃起,火苗被拉得忽長忽短,火星飛濺而起,將週遭景像一時照亮,又一時墮入黑暗。遠方群山,有如一隻隻亙古巨獸,蹲伏在側,似乎隨時會張開血盆大口,將這一支走到絕處的孤軍徹底吞噬。

    寨牆之上,還有軍士披甲值夜守候。而在營地之外,也有巡騎出沒。這些恆安鷹揚兵還在秉承著強軍的慣性,守衛著自家的營地。儘管在這個時候,似乎已經看不到這支邊地強軍的未來。

    寨門之側,也有一支軍馬守候。正是恆安甲騎。這也是嚴格按照軍中守備之法,隨時要備一支騎軍在寨門之側,一旦聞令,立即就能上馬出擊,援助在外巡哨的邏騎。或者幫助他們逐退敵人,或者接應這些邏騎退入營地中來。

    這支恆安甲騎,戰馬都拴在地窩子改造的馬廄裡面,安靜的嚼著幹草。乾草只能勉強維持戰馬活著,但現在人吃的都不夠了,哪裡還能給戰馬添上精料?偶爾這些戰馬嘶鳴一聲,也是有氣無力。

    而甲騎們就蝟集在火堆之旁,將能套上的衣服都套在了身上。篝火上架著一口大鍋,鍋內沸水翻騰,但裡面卻沒什麼吃食,只是單純燒化雪水而已。這個寒夜,只能靠著喝點熱水,烤著火來熬過去。

    不少甲騎肚子都餓得咕咕作響,但對這些恆安甲騎老卒而言,卻沒人叫苦。生於邊地,選為甲騎,嚼冰臥雪與突厥死戰,苦日子是過得慣了,餓了肚子就要叫喚,還做人不做了?

    就算真的到餓死的那一步,估計這些邊地男兒也就是默默的把腰帶緊上最後一道,尋個無人的地方,將兜鍪遮在臉上,靜靜的化為白骨也罷。

    強悍堅韌四字,說起來容易,真正能達到這個地步的,大概也就是這些雲中健兒而已!

    多少年來,雲中健兒從來都是漢家帝國最為可靠的武力。出擊匈奴,雲中健兒充塞軍中。與匈奴血戰百年,多少人就這樣默不作聲的死在草原上,直到最後將匈奴逐出漠南。而晉末喪亂,劉琨收雲中之兵,又與異族血戰到了最後,反覆屠戮之後,才算是勉強平定雲中之地。

    越是危難時刻,越是能看出一支軍馬的底色,而雲中之兵,從來未曾讓人失望過!

    這些甲騎,也沒什麼說話的心思,就是守在火堆旁,任火光將他們映照成一尊尊雕塑。

    突然之間,營地中傳來響動之聲。這隊甲騎帶頭隊正起身,望了過去。就見百餘人影,牽著坐騎,快步向著這裡走來。一路上傳來的都是騷動議論之聲,在這寒夜中傳得老遠。

    隊正厲聲喝問:「誰夜中亂律,衝撞營門?」

    幾騎當先而出,正是緣邊軍寨匯聚而來的寨主,遙遙朝著那名隊正拱手。示意一下,他們從人上前,將十幾個草袋丟在雪地上。

    一名寨主開口:「這是弟兄們口裡省出來的點糧食,都留給你們了,咱們回自家寨子去,苦熬過這一個冬天。大家有緣,來日再見罷。」

    隊正猛的一擺手,火堆旁的甲騎頓時起身,在寨門口列出軍陣,長矛平舉,火光映照之下寒光閃爍,此時此刻,恆安甲騎列陣,仍然自有迫人殺氣!

    隊正厲聲道:「臨陣而走,知道是什麼罪過麼?都站定不要動,等鷹擊發落!將他們都拿下了!」

    這百餘騎頓時一陣騷動,而營地也被驚動,火光繚繞,不知道多少人向著這邊望來。更有腳步聲雜沓,有人就朝著這裡趕來。

    那當先而出的寨主冷笑一聲,一把扯開前襟,露出胸膛:「朝這兒刺!咱們緣邊守寨,一代人死了又一代人上,打仗從來沒含糊過!但現在某不能看著自家兒郎眼睜睜在這裡餓死!咱們就是守家而已,劉鷹擊和王郡公的恩怨咱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等劉鷹擊和王郡公決出個勝負來,不管剩下是誰,只要還願意守雲中,咱們就賣命!再一代代的死人!」

    那隊正只是搖頭:「你們是恆安鷹揚府麾下軍寨,不得軍令,就不能走!只要上前一步,說不得只有對不住了!」

    後面已經零星有人趕來,呆呆的看著營門口發生的這一幕。無人說話,也無人知道該怎麼辦。

    那隊正下令:「去尋劉鷹擊,苑長史,實在不成,將尉遲將主請來!讓他來發落!」

    軍士大聲領命,翻身上馬而去。

    那寨主也不阻攔軍士離開,只是看著那隊正:「你看看,你看看!這一仗,咱們闔寨老小,全都上陣,真是豁出性命血汗!也將寨子裡的糧食都拿出來了!我們對得起恆安鷹揚府了!現在咱們只想去死在寨子裡,和列祖列宗死在一處!要是你們還不許,就將咱們這般捅死也就罷了!」

    火光之下,這百餘騎有老有少,衣衫破碎,形容憔悴。這真的是闔寨男丁都已然上陣。吃著自己帶來的糧食,跟隨著恆安鷹揚府主力血戰,哨探轉運,無一不為。現下這一雙雙眼睛,就看著這名隊正!

    隊正手僵在空中,久久不曾揮落下來。

    那寨主嘶聲大呼:「弟兄們,咱們走!要死的話,大家就死在一處!」

    後面趕來的人越來越多,也有低低的呼聲響起:「咱們對得起恆安鷹揚府了,要死回寨子裡死!」

    火光之下,這百餘騎向前湧動,身後也有人跟上,就朝著營門出緩慢而不可阻擋的前行。

    隊正臉上肌肉抽搐,數十恆安甲騎,矛鋒閃爍著寒光,每個人目光都望向那隊正。那隊正也不敢下令。

    鷹擊也好,長史也罷,到底是誰來處斷這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3 18:45
第四百零三章南下(一百一十二)

    人群蝟集,一名半老頭子從亂紛紛的隊伍中越眾而出,聲嘶力竭的吶喊:「焦牛兒,你做甚?這個時候當了軟蛋不成?」

    半老頭子鬍鬚花白,正是曹無歲。他歲數在這兒,資歷在這兒。在緣邊軍寨當中算是說得上話,如此場面,當即就站出來呵斥。

    焦牛兒正是那帶隊離開的寨主,亡父是曹無歲舊交,向來甚是聽曹無歲的話。這次大戰,他的寨子本來偏遠,曹無歲遣人傳一句話就自帶糧秣來參戰了。放在平日,曹無歲一聲吼,焦牛兒都會低頭,今日卻扭頭朝著曹無歲大吼。

    「阿爺,某焦牛兒不能從命了!某要帶著兒郎們活命!」

    曹無歲怒道:「現下恆安鷹揚府拚死把突厥狗打跑了,你都看在眼裡。恆安府遭了難了,你丟下就跑?」

    焦牛兒搖頭:「要是有人出來說句話,拿出個章程來。咱們邊地漢子,誰走誰一輩子進不了祖墳!現下鷹擊躲著,什麼軍將都不照面。咱們還在這裡等死做甚?阿爺,你再看看,咱們誰帶了一粒糧食走?」

    焦牛兒一聲吼,這些邊地男兒,或者扯下包袱,或者打開馬鞍袋,裡面都是空空如也,最多有些途中餵馬的乾草,還一點精料都沒有。

    「咱們什麼糧食,都給恆安兵留下了!咱們餓著肚皮,要走三天才能回自家寨子!而寨子存糧,大半也都拿出來了,這個冬天,還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咱們所想,無非就是自家弟兄,死在一處,死在祖祖輩輩都呆著的寨子裡,圖個心安!阿爺,你說咱們能不能走!」

    焦牛兒的吼聲,理直氣壯,堵得曹無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後面趕來的人馬,不少邊地軍寨出身的,都默不作聲的加入焦牛兒的隊伍當中,只是將身上那點寶貴的乾糧袋扯下來,紛紛丟在地上。

    一時間,聚攏的邊地軍寨之人越來越多,乾糧袋如雨一般落下。這些幹糧袋都已經輕飄飄的了,落在雪地上,聲響都沒發出多少。

    如此景象,似乎就是這些悍勇邊地男兒的絕境。

    而湧來的恆安鷹揚兵也漸多,但是看到這般景象,這些恆安鷹揚兵沒一個上前。只有那隊恆安鷹揚兵還堵在寨門口。

    這些趕來的恆安鷹揚兵也有軍將率領,但沒一人下令彈壓。

    這些邊地漢子,從自家軍寨前來,拿出不多的糧秣以供軍用。現下絕境而走,還將所有糧食丟下,餓著肚子回返。此時此景,大家有什麼理由揮刀持矛的彈壓他們?

    就是恆安鷹揚兵心中,未嘗也不是絕望。不如就放這些邊地軍寨的鄉兵箭手一條生路也罷!

    全金梁也在隊伍當中,他的帳幕離著營門口甚近,騷動之聲傳來,就馬上趕了過來。看到這個景像也是沒有辦法。只能一疊連聲的對身邊親衛詢問:「遣人去請鷹擊他們了麼?尉遲將主他們又在哪裡?」

    親衛也滿頭大汗,疾疾回答:「都遣人去通傳了!何止我們這一隊!但事情突然而起,一時間哪裡來得及?」

    這大營本來是數千人的規模,又主要是為騎軍準備的,闊大之處,遠超尋常步軍營盤規模。而執必部紮營也沒有漢家那麼豐富的經驗,營盤規模又放得更大了一些,規模越大,越不好守,所以劉武周當初才敢下定直撲營盤的決心。但是現下營門口突然出事,遣人去通知劉武周,到劉武周再趕過來,一來一去,沒有一刻時間哪裡夠?

    這段時間,不管是見了血也好。還是大隊鄉兵箭手離開也好。恆安兵的軍心士氣,就徹底垮了!

    全金梁絲毫不想對這些曾經並肩作戰的弟兄揮刀舞槍,急得汗珠一顆顆落下來,恨聲道:「入娘的,這般憋屈!不如大家整軍南下,和王仁恭拚個你死我活也罷!死也死得痛快一些!」

    他衝著親衛又問:「尉遲將主何在?」

    親衛回道:「尉遲將主今夜也宿衛中軍!苑四也陪著長史!」

    這下好,夠份量的人幹乾乾淨淨,一時間都趕不過來。全金梁急得用馬鞭直敲自己大腿,眼前又是一亮:「樂郎君何在?」

    親衛搖頭:「樂郎君主動領了在外巡哨之任,也不在營中!」

    就在一眾恆安鷹揚府中層軍將焦急之際,這已經膨脹成數百規模的鄉兵箭手隊伍,在焦牛兒帶領下,又朝前湧動。

    守在寨門口的那名隊正,臉上五官已經快皺到一處。每名軍士的目光都望向他來。原來穩定無比的長矛陣列,這個時候也晃動起來,鋒刃反光,如同波浪。

    那隊正目光落在一地的乾糧袋上,又落在那些蓬頭垢面,衣甲弊舊的鄉兵箭手身上。終於垂首,低低嘆息一聲,猛然一擺手。

    麾下兒郎,收回矛陣,緩緩讓開。更有人去打開營門。

    隊正仰天,突然怒吼一聲:「入娘的,咱們做錯了什麼!」

    軍士們讓開了通路,吱呀聲中,營門緩緩打開。焦牛兒遙遙朝著那隊正拱手。隊正卻扭開頭去,看也不多看他一眼。

    逐漸趕來,蝟集在左右的恆安鷹揚兵,一個個都垂下頭來。

    北面草原上,不管什麼樣的敵人南下,他們都不畏懼。哪怕敵騎如黑色絨毯一般,鋪滿了視線所及的每個角落!

    可總有什麼事情,讓他們無能為力。他們這些邊地軍士的死活,也似乎從來不放在高高在上的那些人們的心上。

    他們原來依舊堅定,緊緊握著兵刃的手,這個時候都慢慢鬆開。一頂頂上面佈滿了箭痕的兜鍪,似乎也沉重得再也支撐不住,壓得他們就要垂下頭來。

    原來的堅持和驕傲,在這一刻,似乎沒了半點意義。

    營門終於打開,但向前湧動的隊伍,突然就是一滯。每個人都抬頭看著眼前。

    營門之處,一支隊伍,沉默的佇立在那兒。火把燃動,獵獵有聲。這支隊伍,人人一身玄甲,裹著大氅,此時此刻,仍然要背筆直,隨時都能上陣廝殺!

    隊伍最前,勒馬而立的,就是徐樂。在這夜中,徐樂的目光,卻亮得駭人!

    徐樂巡哨而歸!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5 13:10
盛唐風華 第四百零四章南下(一百一十三)

    在鄉兵箭手突然要闖營而出之前,烽燧之內,劉武周和苑君璋已經默然相對良久良久。

    已經蟄伏了兩天一夜的工夫,軍心士氣已經又低沉下去了不知道多久。火候已然是足夠,再拖下去,就要軍心散盡。

    這個時候,就要開始行事了,也是一番籌劃的最後幾步!

    但是雖然一切都是在按計畫進行,可究竟是死裡求生,而今而後每一步都是在賭博。哪怕膽氣豪壯,性子乾脆強硬如劉武周和苑君璋,在這最後關頭,仍然略略有點遲疑。

    兩人馬邑鄉間出身,不過也是輕俠一流的人物。從軍之後,出征海東,經歷了數十萬隋軍崩潰的大敗局,見過東海波濤巨浪將隋軍戰船拍入海底,見過亂軍衝擊大業天子的車駕,見過大業天子徵發的數百萬民夫死傷近半,轉運糧秣途中的纍纍白骨!

    好容易才巴結到恆安鷹揚府郎將的位置,又處於直面強盛起來的突厥第一線,兩人散盡家財,殫精竭慮,恨不得將自家所有東西都掏出來以結好麾下將士,招攬馬邑精銳。

    每一日都過得戰戰兢兢,每一日都都似乎在生死線上徘徊。

    可又有什麼辦法?他們不是世家出身,每想向上攀爬一階,就只有拿自己的性命血肉去拼!

    可一個王仁恭而已,這位郡公,雖然暴得大隋名將之名,可在劉武周和苑君璋看來。性子剛愎不能容人,戰陣指揮也是平平,縱然有些謀算,但並不算得這世間第一流的人物。

    可他是世家出身,有身份,有地位,天然就能讓人為他效命。天然就能得馬邑大多數人歸心。更不必說王家遍佈大隋的那麼莊園園囿,每年源源不斷的給他提供財貨軍資,讓他可以輕易就養起上萬的軍馬,他將馬邑百姓視為奴狗,竭力盤剝,毫不顧惜他們的生死,而因為他的出身,馬邑鷹揚府的那些軍將士卒,還是得老老實實為他效力!

    擁有這麼多資源,哪怕王仁恭失敗再多次,只要一次成功,就能將他們迫至絕境。而最終王仁恭也用絕糧這個手段,達到了這個目的!

    此時此刻,只有行最後一步了。而且還要將王仁恭麾下精銳盡快打垮,好吞併他的實力。這樣才能早早在馬邑底定局面,防止河東李淵或者別的什麼家主趁著馬邑大亂過來伸把手,他們一番辛苦,又是白費,最後也還是性命不保!

    每一步都是如此艱難,這世道到底是怎生回事?只因為他們沒有一個世家出身麼?

    這個斗室原來就是執必賀的居所,離去之際,將這居室中一切陳設全都拆走了,而劉武周也沒那個心思重新佈置,只是草草堵住了箭口,寒風從縫隙中透入,這斗室之內冷得有如冰窖一般。

    劉武周端起面前冰涼的酒碗,喝了一口。濁酒入腹,如一道冰線一般直入腹中,絲毫感覺不到暖意。

    別看劉武週一副粗豪模樣,其實極少沾酒,酒量也窄。今夜卻是很喝了些,但越喝眼睛卻是越亮,鋒銳得有如利劍一般。

    而在對面的苑君璋,酒量其實極大,在恆安鷹揚府中有千杯不醉之名。但他性子高傲,也沒人能和他喝到一起去。今日飲了幾碗,卻像是不勝酒力,眼神迷茫。

    劉武周苦笑一聲:「早知道在鄉間為豪俠就是,何苦一心想著出人頭地?不然的話,我劉家五個兄弟,現下也應該還剩下三兩個。你苑家七個兄弟,現在也就只剩下苑四一個。咱們混個寨主的位置,守在一起,快快活活的過日子不成麼?」

    苑君璋哈哈一笑:「說這些做什麼?當時還不是你,煽惑得咱們熱血沸騰,非要跟著你從軍?說大業天子提拔寒門為驍果,咱們這身本事,不能埋沒鄉間,好去博個功名?結果就一步步的走到現在,你答應某的金紫衣冠呢?你答應某的開府儀同呢?現下在哪兒呢?」

    劉武周也是哈哈一笑:「只要不死,總跑不了你的!」

    苑君璋拍著劉武周肩膀,一副醉態可掬模樣,只是嗤嗤的笑:「可某怎麼算,咱們都是死多活少!」

    劉武周點頭:「我們想活,王仁恭就得死!」

    苑君璋醉態漸漸收斂,沉沉點頭:「王仁恭就得死!」

    「可王仁恭一向警蹕森嚴,除非營造某個場面,他覺得必勝,和咱們面對面!」

    「這廝從來惜命,讓他現身在咱們面前,好有這一擊的機會,卻是最難!」

    「還要有一名最為勇銳之士,行此博浪一擊!」

    「然後還得一下將王仁恭的兵馬打垮,讓他那些族中子弟,無法重整旗鼓。讓我們一下就能吞掉馬邑鷹揚府的這上萬人馬,不然就是為別人做嫁衣裳!」

    兩人又急又快的往來幾句,然後對視,眼神酷厲之極。每一步都要做到,才可能有點勝機。可是還能如何?這個世道,這個出身,想要牧野鷹揚,只有賭上性命!

    劉武周沉沉道:「麾下兒郎能聽話麼?」

    苑君璋搖搖頭:「兵隨將轉草隨風,抓好軍將,恆安鷹揚兵受你恩重,還能不跟著你走?這些軍將,半數是跟著咱們從高麗回來的,其他人也恨王仁恭入骨。至於最重要的恆安甲騎,小四那裡,不必擔心。但是黑尉遲呢?」

    說到此間,苑君璋忍不住就壓低了聲音,彷彿怕被今夜宿衛在烽燧之中的尉遲恭聽見也似。

    劉武周搖搖頭:「黑尉遲有小四陪著喝酒,不在門外。」

    他又點點頭:「黑尉遲欠某的,這漢子恩怨分明,他欠得太多,除了還命,沒有別的。他盡可不必擔心。」

    苑君璋抓著自己鬍鬚:「你說不必擔心黑尉遲,那就不必擔心了…………那執必部呢?」

    劉武周搖搖頭:「你問於某,某卻問誰去?對執必部,只能聽之而已。看執必賀這老傢伙,想不想扳回這一局!」

    苑君璋沉聲道:「那就賭了?」

    劉武周沉默少頃,最終苦笑:「不賭還能如何?某兩人,還能回得去麼?」

    兩人對望一眼,都嗤的一聲笑了出來,各自搖頭,舉起酒碗一碰,一口飲盡。

    就在這個時候,營門口的騷亂之聲,隱隱傳來。一直緊緊繃著神經的劉武周和苑君璋一下站了起來,劉武周大步走出門外,沉聲詢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5 13:11
第四百零五章 南下(一百一十四)

    在劉武周他們居所下面一層,就是尉遲恭宿衛之所。正常而言,一名重量級的軍將宿衛中軍就足矣。今日正好輪到尉遲恭。不過苑君瑋這兩日一直擔心他的兄長,也就賴在烽燧裡面不走。

    放在往常,苑君璋就早就將自家這個四弟給趕跑了。但是現下劉武周和苑君璋都做出一副頹喪不理軍務的姿態,放著苑君瑋賴在烽燧裡也不管他。

    苑君璋不管,今日輪值宿衛的尉遲恭更是懶得做這個惡人。而且他這些日子,也有些漸漸頹喪的樣子,讓人看著只是覺得大是不解。

    尉遲恭不止剛猛強悍,更是素來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任何人頹喪都輪不到他頭上,誰知道他現下怎麼也是這般模樣。

    恆安鷹揚府中幾個重量級人物都是如此,幸得時日還不甚長,原來約束嚴密的軍中慣性還在,兼職中層軍將也都得力,不然只怕早早就散了架子!

    襲破執必部大營,糧秣是半點也無,酒水倒是繳獲了一點。酒水這東西,冰天雪地裡,其實是越喝越冷,而且也變不回糧食,執必部沒太上心,丟了幾十壇下來,都收藏在烽燧之中。尉遲恭宿衛進烽燧之中,第一件事情就是找酒,給馬吃的豆子折騰了一點過來,鹽水一泡就是下酒菜,當即就喝了起來,一副萬事不理的模樣。

    苑君瑋也是心下煩悶,論起對恆安鷹揚府的感情,只怕全軍之中,就是這個驕橫跋扈的苑四最深!

    尉遲恭找出酒來,苑君瑋就老實不客氣的和他對坐,兩人就這樣推杯換盞起來。兩人之間也沒什麼話,就這樣富貴不斷頭的悶頭端,就著幾顆鹽豆,轉眼間一罈子酒就快見了底。

    苑君瑋別看外表做足了邊地豪爽男兒的模樣,但是在酒量上實在羞於拿出手來,天生的量窄,怎生也練不出來,所以雲中城內抓私酒從來都是用他。加上還惦記著在上頭的大哥,這一罈子酒不過十停當中就喝了一停,剩下的全都是尉遲恭包圓。

    尉遲恭的酒量,喝三碗開始上臉,黑裡透紅,喝到兩壇也就一直搖搖晃晃,誰也摸不清他深淺。今日這一壇下來,他還是老樣子,開始有了醉態。晃晃悠悠的又去找其他的酒罈子。

    苑君瑋終於攔了一下:「尉遲,到這兒就算罷休。你還要領宿衛之責。」

    尉遲恭嘿的笑了一聲:「不是還有你苑四在麼?就算某喝倒了,也誤不了事情!」

    話語聲中,他又捧過來一個酒罈,蓬的一聲放在兩人之間,一掌就拍掉了泥封。對苑君瑋笑道:「苑四,你的酒量某是知道的,就不勸你了,一切自便…………倒沒想到,今日在這兒喝了一個痛快!就是執必家的酒不好,入娘的一股騷臭味!」

    話語聲中,尉遲恭已經捧起酒罈,大口套著小口,咕咚咕咚不知道有多少又下了肚!

    苑君瑋竄起,一把扯住尉遲恭胳膊,酒罈子側傾,酒水四濺。尉遲恭帶著血絲的眼睛看著苑君瑋:「入娘的你這是做甚?」

    苑君瑋也吼了回去:「入娘的還是你黑尉遲麼?放在往常,你早喊著向南面殺過去,拚個魚死網破了。現下倒是拿著酒撒氣,別人低頭,某還能信,你黑尉遲能低頭?」

    尉遲恭眯了一下眼睛,緩緩放下酒罈,重重坐倒在地,抓起一顆鹽豆丟進嘴裡,慢慢咀嚼。而苑君瑋就死死的盯著他。

    半晌之後,尉遲恭才嘿了一聲:「還能如何?某越是死拼,只怕造的孽越是大…………又無路可去,反正這輩子也別想某向王仁恭低頭,這樣想來,不如喝酒!」

    這番話,苑君瑋聽得糊裡糊塗,但尉遲恭語氣裡面的悲涼意味,連他也聽得出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尉遲恭這般灰心喪氣?現下恆安鷹揚府全軍俱全,勒緊褲腰帶也能再轉戰個把月,轉而南下,說不定還有擊破王仁恭的機會。可現下從劉鷹擊到尉遲恭,全都是這般模樣,白白在這裡耽擱時間,入娘的一個個都變成了其他人不成?

    尉遲恭又舉起酒罈,苑君瑋再不阻止,站起身來狠狠一緊甲絛:「入娘的那徐樂都比你們有骨氣些!黑尉遲你就醉死也罷,某上去跪在劉鷹擊面前,他要不下令南下,某就不爬起來!」

    尉遲恭咕咚咕咚只是灌酒,隨意擺擺手,示意苑君瑋儘管請便。

    苑君瑋舉步要走,又僵住了,側耳傾聽,疑惑的問道:「營門口的聲音?」

    尉遲恭一下就跳了起來,這個時候,哪裡還看得出半點醉後模樣?一步就搶到箭口處,向外張望,就看見營門口處燈火繚亂,更有小小的人影在那裡湧動。

    苑君瑋也搶了過來:「執必部殺回來了?」

    尉遲恭渾身又放鬆下來,懶洋洋的轉身便回:「準定是那些鄉兵箭手想回寨子去了,在營門口生事,入娘的放走了就算完,鬧出這麼大動靜來做甚!」

    苑君瑋看著尉遲恭的身影簡直眼睛裡都要噴出火來:「他們一走,軍心就散了!快去彈壓!」

    尉遲恭看了苑君瑋一眼:「讓他們陪著咱們一起死?往日就沒多少好處給他們,現下還要這般,沒這個道理啊…………」

    苑君瑋氣得直想竄上前去給尉遲恭臉上一拳,但掂量身手,這廝醉了只怕打自家也是綽綽有餘。只有恨恨越過他,出了這間斗室,沿著烽燧內的石階就要沖上去請動劉武周和苑君璋兩人,趕緊將這亂局彈壓下來,無論如何,恆安鷹揚府不能散!

    一旦散了,就什麼都沒了!

    石階之上,劉武周和苑君璋已經在親衛簇擁下,急急而下,苑君瑋迎住,還沒說話,苑君璋就劈頭問道:「尉遲恭呢?」

    苑君瑋哼了一聲:「只是抱著酒罈子,任事不理!」

    劉武周眼中波光一閃,搖搖頭:「且不理他。」

    苑君璋一點苑君瑋:「快召集親衛甲騎,趕去營門口處!」

    想了一想又補了一句:「某隨你去,鷹擊在這裡守著!」

    苑君瑋乾脆領命而去,苑君璋也跟了上去。劉武周放緩腳步,看著兩人背影,然後就慢慢轉向尉遲恭所在之處。

    斗室之內,尉遲恭仍然在一碗一碗的喝著酒。

    劉武周看著他的身影,終於開口:「黑尉遲,你欠某的,這輩子都還不乾淨。你也對著亡父亡母,許下血諾。」

    尉遲恭身形僵住,突然狠狠一掌,酒罈頓時粉碎!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6 17:38
第四百零六章南下(一百一十五)

    烽燧之中,各人各懷心思,有人在暗中籌謀,有人看破卻無法說破,有人卻蒙在鼓裡,只是焦躁萬分。

    但在營門口處,所有人一時間都僵住,只因為徐樂突然站在了營門口!

    徐樂現下在恆安鷹揚府中威名,一時無兩,原因無他,實實在在就是打出來的。說起來徐樂是個難親近的人,倒不是徐樂性子暴躁高傲什麼的,而是他那副翩翩佳公子模樣,哪怕在血腥戰陣中,也是超凡脫俗,揮舞兵刃,倒有晉人敷粉郎君輕舞玉如意一般的況味。

    對於邊地這幫粗漢而言,這樣的樂郎君實在有點格格不入。大家都是粗豪漢子,拿酒當水喝,說話不帶髒字似乎就難成言,也從來不大在意自家形象,冬天寒冷,幾個月不洗澡,一身泥垢也渾然不當回事。

    當這樂郎君白氅飄舞,劍眉修目若畫,身邊還跟著一個栗色秀髮飛揚的胡族小丫頭。這叫人怎能親近得起來?

    對於這點,徐樂表示很冤枉,這副相貌是爹媽給的,自家爺爺從小管得嚴,要是嘴臭老大棍子追著滿村閭打,才養成現在這般模樣。而才出徐家閭,就遭逢這麼多事情,上千人的性命沉甸甸的壓在自己肩頭,也不會沒事就找人開開心心的賭酒。

    恆安鷹揚府上下難以親近自己,也就罷了。

    雖然有些疏遠客氣,但對這樂郎君,大家還是真真切切的敬畏!徐樂和他的玄甲騎,隱然也已經是恆安鷹揚府內巨頭之一。今日這些各寨鄉兵箭手,也是看見徐樂領玄甲騎在外巡哨,這才瞅準時機,準備奪營而出,真要闖出營去,想必這位樂郎君也不會再費大氣力來將他們追回來罷?

    可現在,徐樂偏生就站在了營門口,身後還跟著數十玄甲騎,人馬都在喘息,顯然是聽見營內騷亂,匆匆而來,恰恰在這個時候堵住了大家!

    徐樂目光掃來,也不見得又多凌厲,但所有人都忍不住垂下頭來,一聲不吭。連適才那理直氣壯的焦牛兒都漲紅了黑臉,回頭朝曹無歲那裡望去。曹無歲哼了一聲,懶得理他。

    徐樂是真沒料到,今日會發生這般事情!

    軍心士氣是在低沉瓦解,但恆安鷹揚府上下,包括這些鄉兵箭手,都是過慣苦日子的。而且邊地男兒,忍受酷烈的環境還有強悍的突厥鐵騎已經成了習慣。只要軍將統帥拿出法子,他們還是會跟隨他們信服的統帥,繼續死戰到底,直到最後一粒糧食耗盡,最後一絲氣力用盡!

    劉武周統恆安鷹揚府四年,抵禦突厥,血戰到底。其間建立起來的威信恩義,實在是太過於厚重!

    就算是徐樂自己,不也是感念劉武周遮護馬邑郡的恩德,一直在麾下為他效力,而且幾次血戰,都豁出去性命了麼?

    只要劉武周肯站出來,咬牙決定帶領恆安鷹揚府和王仁恭血戰到底,相信數千恆安兵,甚或大部分雲中百姓,願意陪著劉武周拼到最後一口氣!

    而劉武周和苑君璋,甚或那位尉遲恭,一時間都看得出消沉氣象來。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怎麼了。

    這幾人心思,徐樂不願意多說。也不願意多去猜測。這也是爺爺教導的,老去揣摩別人心意,不是男兒所為。任何事情,只選自己覺得對的去做就是,別人如何,哪裡犯得著去奪想?

    徐樂還不想丟下這數千和自己並肩血戰的邊地男兒,不想丟下這些忍饑挨餓的雲中百姓。

    所以徐樂留在了軍中,並且身體力行,每日巡哨,一如既往,只想鼓起恆安鷹揚府的軍心士氣!

    直到在冰冷的寒風中,看到營門口處燈火繚亂,騷動聲隱隱傳來。徐樂急急打馬回返,就看到營門口在自己面前打開,看著數百上千人馬在自己面前鴉雀無聲,垂下頭來。

    徐樂自嘲的一笑,看來自己威望,還遠遠不如劉武周啊。這些邊地漢子,還是想走!

    一把尖利的少年聲音陡然響起:「入娘的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想逃是不是?棄軍而走,都是死罪!一個個熊包軟蛋沒骨頭!」

    罵出聲來的正是韓小六,他在人堆之中就想策馬朝前竄,還好身邊人知道厲害,死死擋住了他,急得韓小六在馬背上踩鐙站起身來,還要接著罵個痛快。

    焦牛兒吃不住罵,抬起頭來:「劉鷹擊都縮在烽燧裡不出來,難道要咱們就在這裡等死不成?那還不如死在自家寨子裡!咱們是走了,可糧食也全丟下來了。就當我們失了義氣,還有下輩子的話,咱們磕頭請罪!」

    韓小六罵了一句:「入娘的誰要你們磕頭!六爺爺只跟好漢子說話,慫包軟蛋有多遠滾多遠!」

    這韓小六,嘴上從來沒有把門的,當真是殺傷力十足,什麼樣的仇恨都能拉得穩。

    這句話終於激怒了這些邊地漢子,焦牛兒一擺手:「要不樂郎君殺了咱們,要不咱們就回自家寨子!愣著幹什麼,繼續走啊!」

    一聲呼喊之後,焦牛兒率先策馬而前。身後那些鄉兵箭手垂著頭,卻仍然踢動了馬腹,跟著焦牛兒緩緩向前湧動。

    徐樂回頭瞪了韓小六一眼,轉向焦牛兒:「這就走了?」

    焦牛兒瞪著眼睛不答。

    徐樂搖搖頭:「回去也是等死,不知道能有多少人熬過這個冬天。我就奇怪,為什麼大家不去殺了王仁恭?」

    焦牛兒瞪大了眼睛:「殺了王仁恭?」

    徐樂一笑:「他也只是個人。他想我們死,我們就先要他死,不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麼?」

    焦牛兒看看徐樂,回頭又看看劉武周所在的烽燧,遲疑道:「可劉鷹擊…………」

    徐樂一笑,露出六顆白牙,但語聲當中卻是逼人的寒氣十足:「我等請劉鷹擊,率領我們,這就南下,殺了王仁恭這廝!他和我們野戰,我就帶著大家破陣殺將,他要守城,我就先登,帶領大家將王仁恭掏出來!」

    徐樂目光一一掃過諸人,看著這一張張滿是污垢,卻誠樸堅韌的面孔:「……是成是敗,我也不知道。可別人逼迫如此,就乖乖回家等死,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就算是拚死在陣前,也要濺他一臉的血,讓他日日夜夜,都在噩夢中度過,只怕我們十八年後,再去尋他索命!」

    徐樂策馬而前,越過愣住的焦牛兒,突然側頭:「還等什麼?隨我去尋劉鷹擊請戰啊!」

    話音落下,徐樂已經繼續向前,吞龍低低嘶鳴,有若龍吟。數百邊地漢子,在徐樂面前如波分浪裂一般讓開路來。

    陡然之間,全金樑的吼聲響起:「咱們跟著樂郎君,去尋鷹擊請戰!和王仁恭死拼!」

    焦牛兒也終於反應過來,仰首向天,只是一聲怒號!

    多少邊地漢子,不論是恆安鷹揚兵還是邊地軍寨的鄉兵箭手,也全都怒吼出聲!

    多少人馬,齊齊轉身,隨著徐樂,直向烽燧行去!

    而人潮之中,步離不知道什麼時候摸到了韓小六身後,狠狠的給了他後腦勺一下。

    「笨蛋!」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7 17:38
第四百零七章 南下(一百一十六)

    徐樂一馬當先,大隊人群在後跟隨,不管是恆安鷹揚兵還是玄甲騎,抑或是剛才鬧著要散夥的緣邊各寨鄉兵箭手,都混雜在一起,默默向烽燧而行。

    多少支火把都舉了起來,火苗飄動,火星飛舞,在這暗夜中勾勒出一副動人的畫面。

    徐樂一句話,終於激起了士氣。

    憑什麼就要默默等死?

    咱們邊地男兒,在這裡生長,在這裡血戰,在這裡耕作,在這裡繳納稅賦。一年又一年的,總是在等待著胡騎洶湧南下,然後用盡血肉將他們抵擋在外。

    咱們又做錯了什麼?憑什麼你大世家出身,就能無視咱們的生死。想將我們活生生的餓垮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只因為劉武周不肯投效歸順於你。只因為我們這些邊地男兒不肯投效歸順於你?

    以前總懾於王仁恭的聲威。太原王家家主,大隋名臣重將,馬邑郡的太守。彷彿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威壓馬邑生靈的蒼天。在他的逼迫下,大家就是努力掙扎求生,實在掙扎不過了,就回自己寨子中靜靜等死也罷。你看就算是劉鷹擊苑長史尉遲恭等人,不也是心思散亂,不肯露面了麼?

    可樂郎君一句話,撥開了大家頭頂始終籠罩的那層層烏雲。

    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你欺負到我頭上,我就該認命等死!

    就算你家世貴重,就算你鐵甲如林,就算你強大到令人絕望的地步。可我們總還有一條命,總還有一口氣,總還有一根難以彎曲下去的脊樑骨,總還有和你一樣流出來都是紅色的熱血!

    這世道不該是這樣!

    大隊人馬,緩緩前行,每個人的目光,都追隨著徐樂玄甲白氅的身影。此時此刻,始終銳利如劍,絕不低頭彎腰的這位馬邑樂郎君,就成了數千強悍誠樸的邊地男兒的主心骨!

    一隊火光,向著這邊迎來。走在前面的徐樂眼快,一眼就認出這隊人馬,衝在前面的就是苑君瑋,在苑君瑋身後,數十名親衛護衛著的就是苑君璋。

    看到大隊人馬湧來,而徐樂玄甲白氅帶頭在前,苑君瑋頓時神色大變。恐怕是以為這個時候徐樂帶頭篡奪了軍心,這個時候帶領這些兵馬生變,對劉武周和苑君璋逼宮!

    苑君瑋大吼一聲,摘下鞍側馬槊,舉槊不知道是前指帶領親衛們上前找徐樂拚命,還是馬槊後揚,讓親衛們護著苑君璋先退,一時間就是馬槊在頭頂亂劃圈子,看得身後親衛都暈頭轉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饒是現下情形,實在沒什麼好開心得出來的。徐樂都忍不住是一笑。這苑四,好像就沒聰明過…………

    幸得迎來隊伍當中,有苑君璋坐鎮。當下就呵斥一聲:「老四,你亂什麼!」

    一聲呼喝之後,苑君璋就策馬而前,迎向徐樂。苑君瑋漲紅了臉,持槊護衛兄長上前。

    徐樂揚起手來,所有人馬全都停了下來。一時間竟然是唯徐樂馬首是瞻。

    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在這最絕望,最倉皇,最不知所措的時刻。劉武周苑君璋似乎意志頹唐,連尉遲恭都躲起來喝酒之際。仍然還是徐樂,領玄甲騎在外巡哨,維繫整個大營安全,並堵住了這些崩潰將散的鄉兵箭手,喊出了殺了王仁恭便是的吼聲!

    何為一軍之膽?這就是一軍之膽。何為砥柱?這便是砥柱!如此情形,怎能讓數千邊地男兒不追隨著徐樂腳步,不一切都聽著他的號令?

    這都是徐樂從來身先士卒,打著一場場苦戰硬仗勝仗,並在任何時候都絕不灰心氣餒,才換來的。雖然初出茅廬未久,但徐敢多年的教導,已經展現出光彩,徐樂越來越散發出一代名將之姿!

    這種人物,注定為亂世而生的。注定也將在這個世道,做出一番大事業的!

    看到這般景象,苑君璋臉上閃過一陣青氣,卻按捺了下來。勒馬到了徐樂面前站定,沉聲問道:「徐樂,你這是想做什麼?」

    徐樂馬上拱手抱拳,行了一禮:「苑長史,緣邊軍寨健兒欲離營而去,我留下他們了。」

    苑君璋點點頭:「既然留下,那就甚好,算你一功。這個時候不趕緊整頓營伍,還帶領人馬,直往中軍做甚?」

    苑君瑋在他兄長旁邊,也瞪圓了眼睛,跟著怒喝一聲:「難道你想作亂不成?」

    兄弟如此,連苑君璋都忍不住狠狠看了他一眼。他和劉武週一番作態,都是想將軍心士氣逼到最絕處,然後再指出最後破釜沉舟的一條路,讓手下只能跟著他們拚命。卻沒想到火候沒有把握得太好,差點鬧出個卷堂大散。幸得徐樂收拾局面,將大家堵了回來,現在再帶到中軍來不知有何所請。

    局面如此,要是一個處理不當嗎,真的鬧出兵變來也未可知。須得好好撫慰才是。以他這麼高傲的性格都在按捺住性子,自家這兄弟還在火上澆油!

    苑君瑋這一聲果然激起了不少人怒氣,韓小六尖利的聲音最先在人群中響起,只是左右人太多,看不見這小子到底在哪兒。

    「要是作亂,你這樂郎君手下敗將,現下已經死了!好像我們樂郎君稀罕當這恆安鷹揚府將主似的。依著我們樂郎君本事,哪裡不能出頭?別說樂郎君了,就是六爺,捆著一隻手也能打你一個來回!」

    默默跟在徐樂身後不遠處的全金梁,也費力的擠了出來,朝著苑君璋拱手抱拳,深深行禮,憤然道:「現在軍中無主,如此局面,更無一個章程。弟兄們要散,虧得樂郎君收拾局面。現下就是前來,向鷹擊和長史討一個出路!」

    曹無歲也顫抖著鬍鬚策馬上前,啞著嗓子開口:「這個時候鷹擊和長史不能不照面啊,咱們緣邊這麼多弟兄,還要請鷹擊和長史帶著咱們活下來啊!」

    苑君瑋這個時候再傻,也知道自己說多錯多。恨恨看了徐樂一眼,不吭聲的一提馬韁繩,轉到了自家兄長後面生悶氣。

    苑君璋直視徐樂,看著他始終英氣勃勃,俊秀異常,在這窘迫之際仍然神采飛揚的年輕面孔,沉聲問道:「你們有何所請?」

    徐樂一笑轉頭,回顧數千邊地兒郎面孔。再回過頭來,向著苑君璋朗聲開口。

    「南下,殺王仁恭!」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8 18:18
第四百零八章南下(一百一十七)

    徐樂清朗的語聲,在數千人頭頂盤旋,裊裊消散在寒冷的空氣之中。

    這句話,徐樂已然在劉武周和苑君璋幾人當面說過了。但是劉武周和苑君璋不置可否,也就不了了之。但是現下,這句話在上千迫到絕境,飢寒交加的邊地兒郎耳邊響起,卻再不一樣!

    人群稍稍靜默少頃,韓小六的聲音刺耳響起:「入娘的殺了王仁恭!」

    全金梁搶前一步,兩眼血紅:「長史,入娘的殺了王仁恭!」

    焦牛兒衣襟才合上,又一把扯開,冬冬拍著胸膛:「入娘的殺了王仁恭!」

    曹無歲花白鬍鬚顫動:「憑什麼我們就得餓死?既然不讓我們活,那也就不讓他活。入娘的殺了這王仁恭!」

    到得最後,每個人都紅了眼睛,向著苑君璋大喊:「殺了王仁恭!」

    數百年來,世家大族統治的慣性之下。一時間讓雲中男兒在王仁恭的逼迫之下自己情切心虛,一直忍受退讓。只覺得雙方差距,有若天地般懸殊。但終於在此刻,徐樂挺身而出,沒有絲毫懼意的站在這些龐然大物的世家面前,帶著這些雲中男兒,發出瞭如此的吼聲!

    吼聲激越迴蕩,震動頭頂層雲,層雲激盪,雪花突然之間,又紛紛揚揚的灑落下來。

    朔風如刀,而徐樂身形,在人群之中,挺拔如劍。

    苑君璋神情複雜的看著徐樂。

    他和劉武周兩人,一路走來,也都是在世家分列,給寒門留下的極其狹窄的一條道路當中輾轉廝殺,拚命向上。其間經歷了多少生死,受了多少磨難,都讓人不想去回想了。

    直到掌握了恆安鷹揚府之後,招募了數千敢戰能戰的雲中男兒,拼盡全力結納軍心之後,才覺得有了一些底氣。但在對付王仁恭的時候,他們還是要殫精竭慮,用盡一切手段,還擔驚受怕,夜夜都是噩夢環繞。

    原因無他,延綿數百年的世家體制,實在是太過強大了。天下紛亂,數百年的血腥廝殺,但是後來,得列高位的,不還是世家中人?寒門庶民,只是在他們的陰影下艱難求活,這些龐然大物般的世家,輕輕舉動,就能將他們如螻蟻一般碾碎。

    可這徐樂,不過初出茅廬,不過有些勇力,不過才有一支才聚集起來的,不過數百能戰之士的兵馬,怎麼從始至終,不管面對什麼樣的敵人,都沒有絲毫畏懼之態,從來都是意氣風發?

    這把劍實在是太過銳利,握在手中,不僅能傷敵,更能傷己!

    呼喊聲中,苑君璋看著徐樂點點頭,抬起手來。週遭親衛立刻呼喝:「噤聲!」

    恆安鷹揚府的軍律,此刻仍然約束力未曾消減多少。親衛們一聲呼喝,上千人馬全都收住了聲音,火把獵獵的劈啪爆裂聲中,所有人目光都望向了苑君璋。

    苑君璋嘆口氣:「這事當由劉鷹擊決斷…………不過某與爾等,同心一致就是!」

    一語落下,苑君璋調轉馬頭就走,竟然帶頭,率領這上千人馬也指向劉武周所在的烽燧!

    整個營地,此刻都被驚動。不管是雲中城直屬的恆安鷹揚兵,還是緣邊軍寨的鄉兵箭手,都朝著這裡聚攏。適才的呼喊聲,讓他們什麼都明白了,只是沉默的加入隊列當中。

    人潮越聚越多,就向是一道道沉默向前湧動的海浪!

    那些被俘的奴兵生口,也默然的看著此刻的數千雲中男兒。就是這樣一支孤軍,始終死死的堵在突厥南下的道路上,帶給他們一次又一次的挫敗!面臨這般絕境,仍然不屈,仍然始終有人站出來,準備率領大家,拚死血戰到最後一刻!

    大隊人馬,終於雲集在烽燧左右,以烽燧為圓心,密密佈列,不論人馬,都不出聲,只是望向烽燧。而劉武周,此時此刻,仍然未曾露面。

    苑君璋看一眼在身邊的徐樂,徐樂微微垂首,平心靜氣的等候。反倒是苑君璋,有些心浮氣躁。

    現下火候已然足夠,劉鷹擊為何還不出來?

    而此刻烽燧之中,劉武周正在親衛幫助下,慢慢披甲。他向來穿著隨意,宛若老農。此刻卻披上了大隋鷹擊郎將的製式甲冑,胸前兩塊明光鎧擦得雪亮。帶翅飛簷兜鍪戴得端端正正,竟然是從來未有的嚴肅正式。

    尉遲恭滿身酒氣,堵在門口,也未曾披上甲冑,抱著胳膊靠在牆上,看著劉武周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親衛們幫劉武周披掛整齊,轉身先行,尉遲恭讓開門口,目送親衛們下台階而去。劉武周扶著膝蓋坐著,垂首沉思少頃,終於起身。

    但尉遲恭又堵回了門口,定定的看著劉武周。

    劉武周淡淡一笑:「黑尉遲,你這是做甚?」

    尉遲恭兩眼儘是血絲,直愣愣的看著劉武周,壓低了聲音開口:「鷹擊,真要如此行事?」

    劉武周笑意仍然冷淡:「等你將命還給某,不然就只能隨某行事。」

    尉遲恭垂首咬牙,猛然抬頭:「不就是一條命麼!某還給你就是!」

    劉武周低低的聲音響起: 「當年恆安鷹揚府無主統帶,卒伍散亂。王仁恭入掌馬邑,不敢率軍迎突厥。等突厥退走之後,才遣軍馬殺良冒功。你的父母,不就是在那一次死的?可是死在王仁恭手裡!而你憤然想去襲殺馬邑鷹揚府軍將,結果失手被擒,被軍法治罪。某那時恰好入主恆安,才救下你一條性命來,並帶著你設局殺了那軍將。當時你的諾言,都忘記了?你父母天上有靈,可還看著你!你違背諾言,難道就想讓他們永世不得託生麼? 」

    尉遲恭終於頹然讓開,劉武周昂然而過 經過之際,拍了拍尉遲恭的肩膀。大步走出。

    而尉遲恭還留在室內,不住搖頭,只是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

    「這入娘的老天爺…………」

    而在烽燧之外,雪花不斷落下,寒氣徹骨。

    這應該是這個太過於漫長的冬季,所下的最後一場雪了。

    烽燧入口,終於打開。幾名親衛為前導,引出了披著甲冑的劉武周。

    徐樂目光,就落在了劉武周身上。

    不管你打著什麼樣的主意,我是真心誠意,想挽救這數千雲中男兒!

    劉武周,就看你如何做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0 18:43
第四百零九章 南下(一百一十八)

    劉武周立馬陣前,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徐樂的目光。

    原因無他,徐樂的目光太過明亮銳利,如此寒夜之中,如刀如劍,有若實質,似乎一直能刺入人的骨髓!

    一時之間,早已準備好滿肚子話的劉武周,竟然窒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在這一刻,劉武周竟然覺得自己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心思,似乎就被徐樂看明白了,從心底最深處,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不過這倒是冤枉徐樂了,徐樂還真沒去仔細揣測劉武周這一番輾轉,最後才站出來。甚或一時間都放棄了對恆安鷹揚府的掌控,這般做派,到底是為了什麼。

    徐樂素來行事風格,固然很有徐敢教導多年的深深烙印。但也懲了自家爺爺一生所誤。

    爺爺一生,就是想得太多。顧忌太多。所以才在自己父親不明不白死後,就這樣躲避馬邑,最終飲恨於停兵山上。

    有人想對付自己,自己昂然直上,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出徐家閭以來,徐樂秉承的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原則罷了。

    現下投身於恆安鷹揚府中,與這些雲中男兒並肩血戰。而王仁恭又是害得自己爺爺死去的仇敵。那就是盡自己最大努力維繫住這恆安鷹揚府,更毫不退縮的尋機斬殺了這王仁恭。這又什麼好多想的?

    這樣盯著劉武周,也就一個想法而已。

    你是恆安鷹揚府統帥,你來說說,該怎麼帶著我們幹!

    你若是退縮了,那也簡單。就是我來帶著大家干也罷!

    劉武周畢竟梟雄人物,氣短心虛,也就是一瞬間的工夫。一瞬間就心神寧定下來。同樣也目光如電,狠狠盯了徐樂一眼,又在一張張面孔上掃過。

    「你們這是做什麼?」

    苑君璋在側,低聲道︰「諸將軍士,請鷹擊下令,南下與王仁恭一決。」

    劉武周冷冷道︰「某聽見了,喊得那麼大聲,某又不是聾子!」

    他銳利的目光再度在諸人面孔上飛快一掃而過,還刻意避開了徐樂的目光,陡然提高嗓門,大吼出聲!

    「某避而不見,就是讓爾等自己走啊!還跟著我劉某人等死做甚?只要某死了,麾下人馬散盡了,那王郡公也就安心了。大家還有一條生路!還鬧這一出做甚?」

    徐樂微微皺了一下眉毛,略略有點反感。你劉武周是何等樣人?見慣生死,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能當上恆安鷹揚府鷹擊郎將,憑藉的就是自己是善男信女不成?

    這個時候了,還如此作態幹什麼?不等徐樂揚眉反駁,苑君璋已經在旁邊搖頭︰「鷹擊,這個時候了,還說這些話做什麼?我們在烽燧中商議,不就是想死中求活?弟兄們此刻人心未散,樂郎君帶頭請命,大家都不甘心向那王仁恭低頭,就

    帶著大家拼了也罷!」

    苑君璋這一句頂得夠狠,劉武周只能低頭尷尬一笑。再抬起頭來,已經是滿臉殺氣!「………那某老劉也不喬什麼模樣了,某也不是那個人才!某出身不高,知道在這世道就是吃虧。弟兄們的出身,還不如某!咱們有雲中城這一塊地盤,有幾千同心共命的弟兄。老劉本來覺得,也就足夠!

    所以打仗才兢兢業業,維持局面才用盡心思。對王仁恭這老傢伙,也是竭力忍讓………入娘的,結果換來了什麼?」

    短短幾句話,劉武周就說得激動了起來,面孔漲得通紅。開口之處,白沫四濺。哪裡還有適才那副故作穩重深沉的模樣?

    這才是雲中城上下,所熟悉的那個劉武周!

    徐樂皺起的眉頭,也疏散開了。是不是自己反倒是想多了………這劉武周其實心思,也沒有那麼複雜,就是想死中求活而已?

    劉武周語聲,仍然在眾人頭上盤旋震盪。

    「入娘的,既然這般。那老劉也只有拚命!老劉手上性命多了,也不在乎多上一條半條。也不在乎殺了王仁恭這廝,成為天下世家之敵!」這句話說到了關竅之處,卻很少有人能明白其中深意。劉武周如果真的斬殺了王仁恭,不管是麾下誰下手,都只會算到他的頭上。寒門出身,悍然襲殺第一流世家之人。縱然競爭對手也恨不得弄死王仁恭

    ,但劉武周依然會成為世家之敵,再難有什麼靠山可以投奔。以後一切,只能依靠自己!

    這些世家子,自己競爭那最高之位,互相廝殺,都沒什麼。卻不能死在寒門出身之人手中!

    劉武周兩眼已經變得通紅,猛然摘下兜鍪,狠狠甩在地上,濺起雪粉。他死死的盯著諸人掃視。

    「敢不敢隨某老劉,去拼這一鋪?就為了咱們已經被逼到絕處,就為我們這些雲中男兒,不肯向王仁恭這廝低頭!」

    苑君瑋率先從後搶出,攔在劉武周身前,翻身下馬,重重拜倒在雪地當中︰「鷹擊,咱們這就南下動手也罷!」

    兄弟拜倒在雪中,苑君璋就在馬上,重重向劉武周抱拳拱手,雖然一言不發,但始終跟隨之意,也表達得再明白不過。

    一眾軍將士卒,連同緣邊軍寨鄉兵箭手,包括徐樂連同麾下玄甲騎在內,也全都翻身下馬,抱拳拱手︰「敢不從鷹擊之命!」

    數千人垂首,表示追隨劉武周去拼這一把,劉武周目光掃過,狠狠擦了一把眼楮。

    「那就如此這般!咱們幹了!將來不管結局如何,老劉某總是死在大家前面!」

    苑君瑋爬起身來,仰天一聲怒吼︰「這就南下!」就在諸人準備大聲應和之際,苑君璋的聲音在這個時候又響了起來︰「這哪裡是南下就能解決的事情?若是王仁恭堅壁清野,該當如何?就算王仁恭死了,馬邑鷹揚府諸將仍然不肯罷休,繼續攻殺我們,我

    們恆安府糧秣斷絕,還是難以自存。吼一嗓子南下拚命簡單,不商議好了到底如何南下,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

    苑君璋這一番話,如一盆涼水兜頭澆在數千人頭上。每個人目光都望向苑君璋,這位可是恆安鷹揚府的智囊,總該有個行事方略吧?苑君璋目光落在抬起頭來的徐樂身上,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樂郎君,你說說,我等南下,該如何行事,才能殺了王仁恭?從頭至尾,這可是你一力主張之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0 18:43
第四百一十章南下(一百一十九)

    劉武周和苑君璋的目光,都落在了徐樂身上。

    劉武周目光鈍重,苑君璋目光鋒銳。這恆安鷹揚府兩巨頭的注視之下,徐樂神情不變,稍稍沉吟一下,就已然朗聲開口。

    「若是王仁恭能出而列陣野戰,我當請命,為大軍鋒刃,直突旗下,將其擊斬!」

    苑君璋嗤的一聲搖頭:「王仁恭縱然名大於實,真正打仗,不過如此。但豈有不知道我恆安軍利於速決不利於久戰的道理?死守各處軍寨,堅壁清野,就可坐等我軍餓斃,何苦還要與我恆安軍列陣野戰?」

    徐樂望向劉武周:「若劉鷹擊舉軍歸降呢?」

    人群之中,陡然之間就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呼,如大風吹過水面,這驚呼之聲一圈圈的蕩漾開去。

    徐樂從來都是鋒銳得寧可折斷,也不肯稍稍彎曲的性子。這一路以來的戰事早已證明。才出茅廬都敢直撞雲中城,和苑君瑋大打出手。

    但是現下,怎麼就從樂郎君口中,聽出了舉軍而降的話語?

    低低的驚呼聲中,徐樂在馬背上坐得筆直如劍,絲毫沒有動搖之色。

    在人群當中,宋寶瞪大了眼睛,低聲道:「要投降,恆安鷹揚府降得,咱們還降得了麼?咱們可是將王郡公得罪狠了!早知道要降,咱們還打個什麼勁兒?」

    韓小六離著宋寶不遠,聽見了宋寶的語聲,狠狠掃了宋寶一眼。自家卻也沒什麼底氣,硬擠到兄長旁邊,壓低了嗓門兒問:「樂郎君怎生要降了?」

    韓約仍然是那副沉默如石一般的模樣,坐在馬背上一聲不吭。韓小六問話,韓約只回了一句:「樂郎君自有道理。」

    從兄長這裡得不到答案,韓小六忍不住又望向人群中的步離一眼。這小狼女鎮日跟著樂郎君,樂郎君也由著她跟隨。說不定能從她那裡找到什麼答案。可小狼女步離嬌小的身子幾乎是掩埋在人堆之中,現下正百無聊賴的抓著自家發尾在擺弄,連頭都沒抬起來一下。徐樂到底和劉武周他們在說些什麼,看來步離是一點沒聽。

    而劉武周和苑君璋對望一眼,眼中都有精光閃爍。

    劉武周緩緩開口:「說來聽聽。」

    火光映照之下,徐樂年輕俊秀的面孔輪廓分明,容色沉靜。低低的呼聲議論聲平息了下來,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等著徐樂開口。

    徐樂的語聲再度響起,並不高昂,但每個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劉鷹擊舉軍而降,若王仁恭還想得這數千恆安鷹揚府精銳,當得親身受降!身為統帥,若這點膽色都沒有,這數千軍馬接受下來,也不能得軍心,不能效死力。當得親身而領受,一一撫循安頓,這才是統帥本分!二則王仁恭乃好大喜功,剛愎自負之人,如此場面,能不出現?不論是堅壁之中,還是萬軍從中,不管王仁恭做好了怎樣的戒備,這都是行博浪一擊的機會!」

    徐樂每一個字,都如金鐵相交,直敲擊進數千雲中男兒的心底。

    這就是以劉武周,以數千恆安鷹揚兵為餌,將王仁恭誘出來。以獲得直面王仁恭的機會!

    要是劉武周陣前被擒,估計王仁恭都懶得看他一眼,直接下令斬殺也就罷了。但是數千人舉軍而降,身為主帥,不出而接納,卻是難以想像之事。更不必說王仁恭還多麼渴望吞併掉這數千能戰精銳!

    這的確是有可能將王仁恭誘出來!

    可是誘出來,又如何呢?對這數千虎狼擺出的投降陣仗,王仁恭必然會調集大軍全盤戒備。他雖然剛愎,但也從來不是輕身犯險之輩。到時候說不得兵刃被收繳,軍將被監視,到處都密佈著優勢的馬邑鷹揚兵兵馬,發作刺殺王仁恭,又有幾成的機會?

    就算王仁恭被刺殺,那上萬馬邑鷹揚兵呢?他們可不甘心居於劉武周麾下,馬邑鷹揚府也從來是自成體系。趁勢圍殺數千展不開隊形,沒有多少兵刃器械的恆安鷹揚兵,那時候又該如何應對?說不定數千恆安鷹揚兵,就得陪著王仁恭一起殉葬!

    如此計畫,雖然有微弱的成功可能,但風險實在太大,也幾乎就是必死之局!

    雖然大家決定南下,也知道南下就是拚死一搏。可這實在太過冒險的計畫被徐樂說出來,大家忍不住還是暗自膽寒。

    可徐樂神色寧定,雙眉斜飛如劍,似乎不過在說一件最為輕描淡寫的事情一般。

    馬邑樂郎君這副膽色,到底是怎生磨煉出來的!

    眾人心中的搖動,還有對自己膽色的讚嘆。徐樂不會讀心術,自然不知道。徐樂也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個膽大包天,只想著犯險行難的亡命徒。

    局勢壓迫如此,險惡如此,想來想去,要是死中求活,也只有這麼一條路而已。既然沒得選擇,那還要猶豫什麼?就算害怕,又有什麼用?

    劉武周緩緩開口:「…………也罷,就算如此,誰行此博浪一擊?」

    徐樂左右看看,沒一個人吭聲,多少悍勇的恆安鷹揚府軍將都一聲不吭,只是垂著頭。一時間還沒從震撼中反應過來。

    徐樂指指自己鼻子:「我來罷。」

    劉武周的逼問又急又快:「你可有把握?」

    徐樂反問:「還有別的路麼?」

    苑君璋追問一句:「馬邑鷹揚府趁勢卷殺又當如何?」

    徐樂回答仍然飛快:「拚死一決可也!」

    劉武周沉默下來,苑君璋眼神閃爍。苑君瑋張大嘴巴看著徐樂。這下子苑四是真的對徐樂有點服氣了,在他手裡,苑四敗得不冤!

    尉遲恭遠遠的在烽燧門口,看著這邊景象,也聽到了徐樂的話語。他靠在烽燧石牆之上,手裡還抓著已經快空了的酒罈,無聲的又狠狠喝了一大口。

    沉默之中,劉武周哈哈大笑!

    笑了幾聲,引得所有人都抬起頭來,劉武周狠狠以拳擊掌:「男兒大丈夫,生則快意,死則縱橫。這樣拼一把,倒也痛快!我就來當這個餌,將王仁恭給誘出來!就轟轟烈烈的,幹上這最後一場,反正不管是誰,也別想讓我們雲中男兒屈膝!」

    劉武周眼神如電,掃視麾下兒郎,每個字似乎都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要隨老劉幹的,跟著拚命。此刻要走的,老劉也不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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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