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13
V123210 發表於 2019-2-6 14:05
第579章 都想見我(四)

    達成交易後,任真回到軒轅部的駐點。

    把他迎進門後,軒轅大風有些納悶,「你去了哪裡?我才想起來,你都還沒問我影月部的駐點地址,怎麼就匆匆離開?」

    任真不願解釋,說道:「女奴都安頓好了吧?那個依珊,既然是燼的情人,你得單獨安置,派人密切監視著他,防止空骨部來硬搶。」

    軒轅大風點頭,「這是自然。」

    任真沒有坐下,隨即又轉身走向門外,「大風叔,我就是專門回來喊你的。走吧,你陪我去個地方。」

    人生地不熟,軒轅大風可以帶路,同時也是一位助力,免得再碰上剛才那樣的夾擊。

    「去哪兒?」

    「龍喉部那裡。」

    跟去哄小美人開心相比,任真心裡更惦記的,是龍老頭手中的那兩份藥材。要是再被人搶先一步買走,他就腸子都悔青了。

    於是,兩人連夜出門,走向城西。

    夜裡街道淒清,瀰漫著深沉的霧氣。他倆沒走出多遠,便看見前方霧裡,有一點亮光正在朝這邊移近。

    今晚想走動的人真多。

    很快,那點亮光靠近,是一名駝背的老頭,鬚髮稀疏,手裡挑著燈籠,跟他們相向而行。

    燈罩上赫然寫著一個「龍」字。

    任真剛瞥見這字,軒轅大風停住腳步,愕然道:「龍老頭,我們……」

    他是想說,我們正準備去找你呢,你怎麼出來了。

    眼前這老頭,就是任真的交易對象,龍喉部的龍成海。

    軒轅大風話沒說完,任真反應極快,已猜出老頭身份,暗中扯了扯軒轅大風的衣角,打斷了他。

    「大風叔,這位前輩是……」

    任真明知故問,腹誹道,這老頭生得枯瘦孱弱,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已經被女色掏空身子,還痴迷其中,真是無可救藥。

    龍老頭抬起頭,將燈籠往上一挑,笑眯眯地看著任真,笑容莫名陰森。

    「老朽叫龍成海,今晚在拍賣會上,有幸目睹焚天公子的風采,正準備去拜會你呢,沒想到在這裡碰見,看來你我果然有緣!」

    任真聞言,頓時後悔。早知龍老頭色迷心竅,這麼急不可耐地找上門,他在家裡等著就是,穩穩佔據主動權。

    他以眼神示意軒轅大風,別說漏嘴,自己佯裝驚訝,「前輩這是去找我?有什麼事嗎?」

    龍成海乾咳一聲,瞥視著四周,問道:「大半夜的,焚天公子是要去哪裡?」

    「我去拜會一位朋友。」

    龍成海沒有懷疑,溫聲道:「大街上不方便,如果兩位不急的話,先掉頭去你們店裡談?」

    任真欣然應允。

    在半路上邂逅,這讓他吃了定心丸,既然龍老頭有意做買賣,那兩份藥草應該能換到。

    回到店裡後,三人在火爐前坐下。

    龍老頭眼睛不大,透著精光,在爐火映照下,彷彿有兩團火焰在燃燒。

    他微笑道:「耽誤你們外出,我很抱歉,索性長話短說。今晚我看見了,公子從赤蛇部手裡買了一批女奴,對吧?不知能否割愛,把她們讓給我?」

    任真面露為難之色,「不瞞你說,我對她們的姿色很滿意,打算留著自己用。你知道,缺少稱心的婢女伺候起居,肯定不方便……」

    談生意就是要有耐心,先抻著對手,討價還價,不能流露出最真實的情緒,更不能輕易道出底線。否則,就會被對方吃定,賺不到便宜。

    龍老頭看在眼裡,不急不躁,「這批奴隸的成色,我在拍賣會上看到了,不然也不會找上門。你放心,只要你肯轉讓,價錢都好談!」

    「價錢?」任真嘴角微揚,眼裡浮出傲意,「既然前輩在場,就應該很清楚,我買她們花的價錢有多昂貴。那可是一成份子啊……」

    他沒說下去,看著龍老頭,表情似乎在說,就憑你這寒酸老頭,能買得起嗎?

    龍老頭臉色微變,捕捉到任真刻意流露的情緒,凜然道:「一成份子,我確實付不起。但咱們都明白,單純只賣奴隸的話,絕對不可能爆出這樣的天價!」

    軒轅大風陪坐在旁,沒有半點參與討論的慾望,甚至有點想去睡覺。

    龍老頭繼續說道:「之所以賣得這麼貴,還不是因為摻著燼的小情人。赤蛇部想拿她狠狠敲詐一筆,才水漲船高,防止別人替燼競拍。」

    這些道理,任真怎會不懂,他眨了眨眼,反駁道:「話雖這麼說,美人們的身段容貌都太誘人,我真捨不得送出去。你也看到了,連閱女無數的伏天辰都被打動。」

    龍老頭嘿嘿一笑,「這點我不否認。所以,咱們可以這樣,你把水靈靈的依珊留下,我消受不起,只買走剩下那些貨色,成不?」

    任真沉默不語。

    龍老頭心裡焦急,鍥而不捨地道:「或者,你再留下一部分。總共有十幾名女奴,你一個人,沒法同時享用這麼多啊,不妨分給老叔一半,這總可以吧?」

    任真不敢抻得太狠,怕魚兒掙脫,於是藉機鬆口,「這倒也是。不過,我付出的代價那麼大,你不拿出些值錢的籌碼,別想從我這裡分走美人!」

    龍老頭見狀,淫蕩一笑,小眼眯成一線,老臉說不出的猥瑣。

    「這還用說?就請公子劃下道來,不是我吹牛,就憑我在龍澤城的威望,替你弄到心儀的寶貝,完全不成問題。你肯開價,一切都好談!」

    他是龍喉部的元老,地位超然,不然也不會被派進龍澤城,主持部落的一應買賣。若非龍昆出關,今晚坐在那把交椅上的人本應是他。

    任真等的就是這話。

    他躊躇片刻,撓了撓頭,說道:「我才出關不久,對各部落的情況不太熟悉。這樣吧,你稍等一會兒,我跟大風叔合計合計。」

    說罷,他看了眼軒轅大風,走進裡屋。

    軒轅大風跟著進去,豎起大拇指,「蒙塔,你演得太逼真了!要不是我事先知道,你正準備去找他,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綻。」

    任真淡淡一笑,「我真沒想到,這老東西沉不住氣,居然主動送上門。既然這樣,我不狠狠宰他一筆,都說不過去。」

    「你早就想好籌碼了吧?」

    任真嗯了一聲,微微沉吟,問道:「大風叔,你們軒轅部有多少顆地元丹?」

    軒轅大風皺眉,思忖一會兒,答道:「品階那麼高的,只有十來顆。你要它們有何用?」

    任真直言不諱,「我打算閉死關。」
V123210 發表於 2019-2-6 14:06
第580章 都想見我(五)

    閉死關的意思就是,一直閉關修行,在沒達成實質性蛻變前,就不會出關。

    沒人能預見到,閉死關的期限是多長。順利的話,可能僅需一兩天,慢的話,甚至直到生命盡頭。

    正常情況下,會有外人每天給閉關者送飯,維持生活。但棘手之處在於,任真要去見百目天王,那個地方太過特殊,幾乎不可能得到飯食。

    所以,他不得不早做打算,籌備儘可能多的元丹。鑑於跟武帝有兩年之約,他屆時肯定會出關,不會真的到死,但閉關三五個月,是極可能發生的情形。

    只靠燼提供的元丹,還遠遠不夠,他也得從別處想辦法。

    得知軒轅部僅有十餘顆後,他沉聲道:「看來,得讓龍老頭大出血啦!」

    他坐了一會兒,造成密謀合計的假象,然後才回到外屋的火爐旁。

    龍老頭莫名緊張,問道:「想好價錢了沒?」

    任真嘆息一聲,「其實,我手頭沒有急需的物品,讓我立即開口,我也沒有恰當的辦法。不如這樣,你送給我一堆雜貨吧!」

    龍老頭有些驚喜,不跟他索要無價之寶,這樣再好不過了。即使任真索要的數量再多,畢竟雜貨更容易尋找,他能盡快湊齊。

    任真掰著手指,開始羅列起來。

    「波多野結草、麻生果、龍鱗草、西貝舌根……」

    他邊想邊說,念出一大堆藥材名,幾乎都是那張藥方上的。他信口開河,給龍老頭留下很大的砍價餘地,實際需要的只有龍鱗草和西貝舌根而已。

    如此一來,龍老頭便看不出他的真實意圖。

    龍老頭默默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好傢伙,這至少有十幾種名藥,真是獅子大開口啊!

    任真還沒說完,他豁然打斷,「不行,這些藥材哪是雜貨,大部分都很稀少,放眼整個龍澤城,也未必能找到。等我湊齊後,這些女奴早被你玩膩了!」

    任真盯著他,沒有立即說話。

    這是一股無形的壓力。

    但龍老頭是真做不到,苦澀地道:「你不肯讓步的話,我就只能放棄了。不是我沒誠意,你漫天要價,誰都滿足不了你。」

    任真見狀,無奈地道:「好吧,那我適當減少一些。杏璃葉、龍鱗草……」

    把藥材數縮小到六味後,他話鋒陡轉,「既然我讓步了,你也得讓步一次。這樣吧,你再送我十顆地元丹,一顆都不能少!」

    精心算計好的籌碼,此時才被提出來。

    龍老頭瞳孔驟縮,表情非常複雜。沉默半晌,他才黯然道:「那就這麼說定了。明日中午,我來送貨,同時把人領走。」

    最後剩下的這些藥材,他手頭基本都有,而且元丹的確算是雜貨,他不好再拒絕,只能接受。

    他絕對想不到,其實任真有求於他,龍鱗草和西貝舌根才是交易真正的核心。

    任真點頭,笑容淫邪,「好,別怪我沒說清,那個依珊,我肯定得留著,自己好好玩玩……」

    龍老頭說道:「你就不怕燼跟你拚命麼?雖然你的修為比他高,但是,聽我一句忠告,他的真實戰力絕對超乎你想像,還是別招惹為妙!」

    「是麼……」

    龍老頭見他心不在焉,便站起身告辭,「耽誤兩位出門了,咱們明天見。」

    他急著回去籌措藥材,匆匆離去。

    搞定最關鍵的難題,任真終於長舒一口氣,感覺心情舒暢。

    弄齊所有藥材,煉成丹藥服下後,他就能增強體質,如同帝王花一般,鎮壓敵人釋放的各類毒蠱,別說赤蛇空骨兩部,即使面對曹春風,也渾然不懼。

    他站起身,朝軒轅大風一笑,「大風叔,你不用陪我去了,只需告訴我影月部駐點的位置就行。」

    去安撫好伏天父子,相對輕鬆很多。這次不必再讓軒轅大風跟著,畢竟涉及兒女私情,有旁人在側挺尷尬的。

    軒轅大風說道:「好。你出門右拐,一直往南走,城南……」

    任真默默聽著,眉頭忽然微皺,軒轅大風旋即也有察覺,都抬頭望向門外。

    真是多事之夜,又有人找上門了。

    片刻過後,敲門聲響起,一道黑影推門而入。

    那人披著斗篷,進屋後沒有摘下,先是環顧屋裡,確認只有任真和軒轅大風後,才抬起頭,露出面容來。

    「軒轅大風,你先出去。」

    看到這張臉,兩人都目瞪口呆。

    難怪剛才,他們感知到此人毫無修為,原來竟是白夫人親臨!

    軒轅大風怔了一會兒,才緩過神,意識到事態的不尋常,立即插上門閂,躬身行禮後,進入後院。

    任真看著摘下斗笠的白夫人,一臉愕然,「有什麼事,您派人來叫我就是,何必冒險親自來找我?」

    三更半夜,要是讓白九玄知道,他的嬌妻溜出來偷會別的男人,絕對會雷霆震怒,把龍澤城掀個底朝天。

    白夫人移步,坐到剛才龍老頭的位置上。謝天謝地,這倆人沒撞到一起,不然,一旦消息被洩露出去,局面將不可收拾。

    她急匆匆趕來,臉頰微紅,有些喘息,「事關重大,我哪敢託付給別人!你快跑吧,白九玄猜出你的身份了!」

    「你說什麼?」

    任真豁然跳起,震驚之情無以復加。

    難怪她親自來送信。這種口信,哪敢讓下人來通傳,那樣很可能會被舉報,連她一起陷進去。

    白夫人解釋道:「今晚拍賣會,我們一直在暗中觀察。他對你的驚人舉動很在意,開始懷疑你的身份。後來,你推動各部落結盟,抵抗南晉,被他徹底猜到了。」

    任真快速平復著心情,重新坐下來,「你說詳細點。」

    白夫人目光顫抖,「在回府的路上,他跟我說,敢煽動荒族對抗南晉,說明你是北唐派來的奸細。年紀輕輕,就有七境修為,只可能是吹水侯任真!」

    任真臉色微白,深吸一口氣,「這麼說,你已經知道我跟怒雲的真實關係?」

    他最擔心的就是,白夫人聽說任天行娶妻生子、背棄跟她的誓言後,愛極生恨,想除掉他這個「孽種」。

    不過,既然她冒險通風報信,看來排除這種可能性。

    白夫人淒然道:「我知道,你是害怕我太傷心,遷怒於你,才說了謊。唉,你沒算錯,以我平時的性子,肯定不會饒過你……」

    但現在,任真的身份已暴露,唇亡齒寒,一旦他被白九玄擒住,招供出她的底細,那麼,她的下場也會很慘。

    為了自己的性命和地位考慮,她不得不私下放走任真。

    她從袖裡取出一節斷劍,遞給任真,「一見怒雲誤終生,現在我生出再多嫉恨,還有何意義?不如各安一方,相忘於江湖……」

    小愛纏綿,大愛放手,讓最心愛的人好好活著,這才是愛一個人的最佳選擇。

    讓任真去救任天行,這才是她的真愛。
V123210 發表於 2019-2-6 14:15
第581章 又多一個妹妹

    任真小心翼翼地接過斷劍,撫摸著表面的翠綠花紋,確認是默劍無誤後,收進袖裡。

    「也就是說,白九玄僅憑推測,其實並沒有掌握證據?」

    不像白夫人一樣,他心裡有底氣,輕易不會放棄此間佈局,溜之大吉。他相信,自己隨時都能逃走,沒必要成驚弓之鳥,太沉不住氣。

    白夫人聽出他語氣裡的轉變,蹙眉問道:「僅憑推測還不夠?一旦他把你擒住,嚴刑逼供,你豈非葬身於此,哪還有迴旋的餘地?」

    任真搖頭,「他如果想抓我,在拍賣會上就動手了,那時強者云集,擒我易如反掌,何必再放我回來,給你通風報信的機會?」

    白夫人怔住。

    這倒是。從拍賣結束到現在,也已過去好幾個時辰,白九玄若想捉拿任真,根本不會一直拖延。如此情況下,任真再匆匆出城,反倒顯得做賊心虛,不打自招。

    並且,消息洩露,白九玄必會懷疑身旁有奸細。到時候,很容易查出她的形跡。

    任真看她一眼,心道,這女人定力太差,這麼容易就自亂陣腳。

    「只要沒有證據,他不會隨意抓我,我也不怕被他抓去審問。你要知道,我身後還有幾個抗晉部落,而白九玄,只能稟報雲帝,他沒資格作主。」

    白九玄能猜出任真的身份,他就會意識到,此事涉及中原兩朝,稍有處置不當,北唐就可能大兵壓境,他不得不跟雲胤匯報。

    而雲胤,作為長安大戰的參與者,很清楚任真是被武帝陳玄霸放走的,絕不敢殺死任真。

    那麼,任真又何須逃跑?

    白夫人神情變幻,揣摩著他的話意,心神有所平復,「你真想拿自己的性命賭一把?」

    任真不置可否,起身行禮,「多謝夫人親自來示警,您提供的信息對我很重要。」

    若非白夫人說破,他還被蒙在鼓裡,不知道白雲城方面已看破他的身份。那麼,敵暗他明,在接下來的行動裡,他可能會中了圈套。

    但現在,白夫人報信,他心裡已有防範,雙方掌握的信息就對等了。如果他所料不錯,白雲城應該會採取措施,戒備北唐大軍的入侵。

    說這話時,他暗暗慶幸,幸好生出這一變數,否則,白夫人識破他的身份後,未必還肯給他斷劍。如此一來,為了自保,她不得不幫助他。

    白夫人站起來,看著他的身姿,沉默一會兒,幽幽地道:「用不著道謝,我只是不想愧對他罷了。你既然已拿到斷劍,就盡快離開荒川吧!」

    說罷,她重新戴上斗笠,推門走進夜色裡。

    寒風吹來,任真打了個哆嗦,剛才她語焉不詳,他被嚇出一身冷汗來。不過,能拿到斷劍,龍澤城之行就算是大功圓滿了。

    事不宜遲,他立即出門,去找伏天父女。

    來到影月部的駐點時,店裡的燈火未熄,他們都還沒睡。經過店夥計的通稟,任真被引進內屋,跟伏天辰相見。

    伏天辰披衣而坐,臉色陰沉,明顯不歡迎他這位不速之客。

    「在拍賣會上,你出的風頭還不夠麼?」

    俗話說,善者不來,他不清楚,任真既然拒絕他的邀請,駁了伏天念的顏面,為何還要深夜登門。

    任真落座後,平靜答道:「我是來賠禮道歉的。拒絕影月部的邀請,我實屬無奈,絕不敢對你們有絲毫輕視之意。」

    伏天辰冷哼一聲,「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

    任真說道:「不瞞前輩,作為蒼穹部後裔,我腦海裡心心唸唸的,就是替部落報仇雪恨。如果不拉赤蛇部入夥,只靠影月軒轅戰歌三部,還是不夠的。」

    這仍然是在解釋,他為何選擇加入赤蛇部。

    伏天辰沒說話,離開拍賣會後,他已經猜到這種可能性。

    任真繼續說道:「結盟之事,我希望不是一句空話。我想,鑑於影月部樹敵很多,敵人很快就會對你們動手了,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管。」

    伏天辰濃眉一挑,「什麼意思?」

    「此地離影月部甚遠,你們返回部落的途中,肯定會被攔截。別的不說,以姜戎的狡詐心性,怎可能錯過伏擊良機?他聯合龍喉部,只憑你們擋不住。」

    伏天辰默默聽著,目光閃爍不定。他知道,任真不是在嚇唬他,姜戎最愛幹這種勾當。

    「我來找你們,就是受軒轅大風所托,當這個中間人。他說,雙方既然握手言和,又面臨對方的威脅,就不必再礙於顏面,他願跟你們一路同行。」

    明明是軒轅部也害怕遇襲,卻被他說成了幫影月部渡劫。

    伏天辰思忖良久,終於點頭。

    事到如今,他只能接受。若在往年,各部落形勢沒這麼嚴峻,影月部也沒跟龍喉部翻臉,單單一個姜戎,他還能應付得了。

    但今非昔比,龍喉霜狼的結盟,深深威脅到其他部落。他不得不警惕,再有長途跋涉,恐怕不會一路平安了。

    見他同意,任真鬆了口氣,又說道:「另外,我還想見見伏天小姐,當面向她道歉。」

    既然把對方當朋友,很多話還是要說清,免得她繼續難過。

    伏天辰臉色再沉,「這就不必了。夜色已深,她早就睡下,男女之間不方便……」

    話沒說完,伏天念從裡屋衝進來,狠狠白父親一眼,「誰說我睡了?!」

    自從任真進門後,她就一直躲在裡面偷聽。聽任真說想見她,她說不出的開心,急著跑了出來。

    伏天辰表情驟僵,看寶貝女兒噙著笑意,哪還不明白這丫頭的心思。他嘆息一聲,暗道,女大不中留啊,無奈起身,走向門外。

    「要是有事,你出聲喊我們。」

    走到伏天念身旁時,他低聲提醒一句,害怕任真動武搶人。

    伏天念甜甜一笑,巴不得有事呢,推搡父親出去,「哎呦,你今天怎麼這麼囉嗦……」

    燈火昏黃。

    男女對坐,一時無言。

    任真不想把氣氛弄得太曖昧,乾咳一聲,開門見山地道:「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之所以加入赤蛇部,是另有圖謀,並非成心想駁你面子。」

    伏天念低頭,輕嗯一聲。

    任真看著她的羞澀神態,越來越不自在,無奈之下,只好故技重施。

    「你背著我逃出生天,救了我的命,我一直拿你當親人看。就算不加入影月部,以後我妹妹的部落出事,難道我會坐視不管?」

    他溫和一笑,「放心好啦,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以後你們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只管讓叔父通知我就是。」

    此時此刻,萬里之外的李慕白父女恐怕會打噴嚏。
V123210 發表於 2019-2-6 14:15
第582章 大典在即

    男人太有魅力,輕易吸引到迷妹,未必不是一樁煩惱。為了不傷對方的心,任真再次祭出認妹妹的殺手鐧,婉拒這份心意。

    聽到妹妹倆字,伏天念嬌軀微顫,哪還不懂他的心意。她抬起頭,幽怨地看著他,一時沒有說話。

    荒族女性的情感,終歸要比中原人更豁達一些,過了一會兒,她深吸一口氣,悵然道:「對啊,你告訴過我,你已有妻室。」

    任真不好接話,只好嗯了一聲。

    伏天念擺弄著衣角,說道:「不管怎麼樣,你能趕來見我,我很開心。同樣的話送給你,如果你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也儘管告訴我。」

    任真點頭。他確實有事求她,但在這種場合說出來,未免太功利,容易讓人寒心。

    沉默一會兒,伏天念問道:「我猜,你應該不會一直留在荒川吧?」

    等於是在變相地問,他想何時離開。

    「大概還要一年。離開前,我會來跟你道別。」

    伏天念側身看一眼屋外,輕聲說道:「你能帶我離開麼?」

    任真微怔。

    伏天念解釋道:「我不會糾纏你,但是,我更喜歡自由,不想再困在這片天地裡。」

    任真莞爾一笑,看來,天命武者都不願固步自封,想去中原闖蕩一番。

    「好啊,是該去見見大世面。不過,以你現在的實力,還遠遠不夠。這樣吧,等我來辭別時,只要你能進七境,我就帶你離開!」

    伏天念用力點頭,眼神堅毅,「一言為定!」

    跟這小姑娘交代完,任真站起身,「時候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二月初二,咱們還會再見。」

    伏天念還是不捨,終究做不到說斷就斷,把他送出門外。

    「你以後常來看我啊……「

    任真沒法答話,轉身走出數步,險些忘掉重要的事,又倒頭回來,從袖裡取出一枚小瓶。

    「這藥粉是我從中原帶來的,威力不俗。你把它抹在那處,應該能消除印記。」

    既然是朋友,怎能再讓她背上奴隸烙印?

    ……

    ……

    次日晌午,龍老頭果然按照約定,將所有藥材和元丹籌齊,親自送來。

    任真如約完成交易後,把依珊交給軒轅部收押,囑咐軒轅大風,在神農大典時帶她去中州城。

    然後,他帶著藥材回到戰歌部的駐點,跟牧氏叔侄匯合。牧野已收拾妥當,專等他回來,兩人很快上路,返回戰歌部。

    一路平安無事。

    起初,的確有幾人試圖跟蹤,但這倆人都是七境強者,速度驚人,非普通強者能跟得上,輕鬆甩掉對方。

    兩日後,他們回到戰歌部。

    再次見到牧老頭,任真愈發覺得親切,調侃道:「老爺子,沒讓你失望,我幫小野覺醒成功了。」

    牧老頭咧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這點小心思,讓你看出來了。你們大功告成,這再好不過,作為回報,我明日就閉關,潛心給你煉藥!」

    牧野坐在榻前,將拍賣會的狀況詳細說了一遍。

    牧老頭聽完,凝視著任真,肅然道:「侯爺果然高瞻遠矚!把另外三部拉下水,再好不過,至少,北唐大軍悄然入川,會便捷很多。」

    他的眼光毒辣,看出任真此舉的重要意圖。

    任真答道:「最關鍵的是,我不想被整個荒族誤會。當年南晉進犯,釀成滅族慘案,如果缺少合理名義,大家會擔心悲劇重演,排斥北唐。」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如果北唐貿然進兵,極可能激發種族矛盾,讓荒族本能地抱成一團,一致對外,到時局面很不利。

    所以,任真靈機一動,臨時想出這個辦法,借拍賣會的良機,將荒族九部分裂成兩大陣營,明確表態跟南晉為敵,無形中跟北唐靠近。

    如此一來,他讓戰歌部正式求援,到時再打著清理奸佞的旗號入川,就順理成章了。

    牧老頭欣慰地道:「侯爺仁慈,替我們荒族著想,這是天大的恩德。我原本還擔心,向你們求援,可能會引虎逐狼,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

    任真微微一笑。

    他怕牧老頭承受不了,還有一層關節沒道破。

    這二十年裡,荒人逆來順受,飽受白雲城壓迫,歲歲進貢,荒川儼然淪為殖民地。

    打敗龍喉霜狼兩部,只能暫時阻止南晉滲透,解戰歌部的燃眉之急,但云胤表明立場,跟南晉勾結在一起,肯定會捲土重來,再次煽動部落吞併。

    不趕走雲胤,八百里荒川永遠無法安寧。

    任真深知這點,沒敢告訴牧老頭,自己真正的目標是白雲城。只有把雲胤趕走,北唐才能自由進入荒川,從而開闢出伐晉的捷徑。

    當然,由他作主,北唐絕不會像白雲城那樣,只會跟荒族保持平等,建立合作關係。

    「老爺子,神農大典在即,該跟我說說大典的詳細規則了。」

    「小野去年經歷過,讓他告訴你吧。」

    牧野聞言,於是說道:「神農大典共有四部分,祭天、進貢、盟議和演武。

    祭天,我就不詳細說了,這原本是大典最重要的部分,唉,自從雲帝入主荒川後,它就變成無關緊要的形式了。

    進貢,就是根據去年祭典的結果,各部落把貢品交上去,由白九玄統一送到白雲城。這人不止是龍澤城主,也是雲帝的最大心腹。」

    聽到這裡,任真若有所思,問道:「神農大典是由白九玄主持?那雲帝會不會到現場?」

    牧老頭搖頭,「不會,他潛心在雲霧深處養鶴,連這種大事都不放在眼裡。」

    「盟議,就是九大部落聚在一起,聽從白雲城的訓示,並且定下來,今年需要繳納的貢品,以及如何分成定額。

    盟議確定分成多少份子後,演武環節,就是純粹的武力比試了。比試共分成兩組,青年天才組和最強戰力組。」

    任真頷首,牧雲當初對他說過這點。

    牧野繼續說道:「按往年慣例,以比試名次定份額。第一名只需交一成份子,第二名交兩成,以此遞增。」

    也就是說,最理想的成績,是兩組比試都取得第一,這樣的話,部落只需進貢兩成份子。至於最差結果,那就是雙雙墊底了。

    「每組比試中,每個部落都派出三名代表,以團隊的形式作戰。而且,並非部落捉對比試,而是所有部落一起加入。」

    「24人大混戰?」

    牧野表情凝重,「是啊,所以說,霜狼龍喉結盟,今年我們部落的形勢非常嚴峻。再不找北唐求援,怕是支撐不住了!」

    任真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你只管全力準備,無論大典本身,還是大典之外,我統統幫你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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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3章 終南

    北唐先天元年的春天,來得比往年更早一些,氣溫漸暖,彷彿是在迎合人們漸漸明朗的心情。

    一場淅瀝瀝的小雨過後,終南山雲霧消散,顯露蒼翠面目,空氣也變得清新舒暢。山下的仙都鎮恰逢開集,人流絡繹不絕。

    集賢居酒樓大堂裡,一名說書人站在桌後,聲情並茂地說著故事。

    這是名中年書生,此時面色沉凝,昂首挺胸,沒有看場間眾人,而是眺望著天空,儼然沉浸在自己描述的意境裡。

    「只見那老道木劍一揮,那一截江水俯衝而下,直刺向儒聖!準確地說,那已不再是江水,而是被道祖凝聚劍意,祭出了劍聖絕學,一劍蛟龍!」

    書生話音落下,場間觀眾都如臨大敵,心臟緊懸到嗓子眼上,替儒聖捏一把汗。道祖使劍聖絕學,如此精彩的情節吊人胃口,令酒樓裡鴉雀無聲。

    書生不急不慢,端起瓷碗,喝口茶潤潤嗓子。

    這下觀眾們急了,紛紛催促,「崔先生,關鍵時候喝什麼茶啊!」

    當地居民都很熟悉,說書的這中年人叫崔巉,在鎮上學塾教書多年。不知為何,年前他突然放棄教書,改行成了說書。

    世俗當然不知情,這位崔先生,表面是斯文儒生,真實身份卻是南晉密探,更準確地說,是繡衣坊深埋在此地的心腹,專為監視儒家聖地。

    任真進終南書院前,曾專門來找崔巉,派他去給大先生顏淵送信。崔巉的老師不是別人,正是資深說書人,李鳳首本尊。(第115章)

    因而,任真對他的心跡並不懷疑。幼帝登基後,李鳳首率全真道歸順北唐,崔巉的臥底使命就算大功告成,不必再偽裝成儒生。

    更何況,如今的儒家,已不再歸二聖執掌,沒必要再苦心監視。

    崔巉在鎮上居住多年,早把這裡當成家鄉,不捨離開,便倣傚老師的作派,改行說書,自得其樂。

    現在的他,已經成了地地道道的唐人。

    今日說的這段,是來往賓客們最愛聽的,《戰廬江儒道鬥法,殉忠節夫子歸天》。

    在終南聖地腳下,講夫子戰死廬江的故事,宣揚儒家的忠節傲骨,確實是很睿智的選擇。每每講完,觀眾們都潸然淚下,敬佩夫子的浩然氣概。

    董仲舒這個人,雖然生前野心勃勃,竭力排斥百家,狂傲霸道至極,但在民族大義面前,他從沒含糊過,明知舊傷未癒,仍毅然出戰,慷慨赴死。

    某種程度上說,最後寧肯自爆,也不願退避苟活,才是他輝煌一生的最巔峰。

    「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夫子面對那近在眼前的奪命劍氣,老臉上毫無懼意,視死如歸。」

    「只見他攥緊拳頭,深吸一口氣,仰天大笑。整個廬江畔,都迴蕩著他那句名垂史冊的遺命——蔡酒詩,我把儒家交給你了!」

    說到此處,崔巉情緒激盪,熱淚盈眶。

    這些年,他從沒敬佩過董仲舒,將之視為猖狂老賊,直到最後一戰,他才真正領略到,原來儒家的信念和志向如此堅定,真的不惜以死殉節。

    迎難而上,視死如歸,這就是儒家的氣節。

    滿座寂然。

    賓客們心潮澎湃,聯想著那副悲壯景象,臉上都流露出對董仲舒的敬重之情。

    二樓雅間裡,一名中年男子憑欄而坐,手拈酒盅,正斜眼瞥視下方的崔巉。

    此人披著名貴白裘,眉眼開闊乾淨,透出莫名的氣度。他面前的桌案上,擺著幾樣小菜,簡單而精緻,都是些素菜。

    僅有的一份葷食,是一盆肉羹。

    這些年,他始終食素,生活簡樸,幾乎不沾葷腥,令同門師弟敬仰不已。沒有人知道,他獨自外出雲遊時,對肉羹情有獨鍾。

    並非他迷戀肉羹的味道,而是人生經歷使然。

    自從他名氣大噪後,老師便常命他親自下廚煮羹。弟子服其勞,侍奉師長,本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他知道,老師心機幽深,從不做沒有用意的吩咐。

    他更知道,儒家有句真言,君子遠庖廚。老師尊為儒聖,又怎會不知這個典故?

    明知如此,他每次仍畢恭畢敬,給老師熬好肉羹,熱氣騰騰地端上去,不敢有絲毫怠慢。

    這就罷了,偏偏每次有旁人在場時,老師都會吩咐他,把羹分給別人同食,從無例外,卻始終沒讓他坐下一起吃過。

    這算什麼意思?難道是暗示我,休想從你手裡分一杯羹?

    他心思聰慧,早就看透這些細節,仍保持溫良謙恭,不慍不悲,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然而,不發作,不代表不介意。他一直耿耿於懷,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就越想得到它,越想吃那杯羹。

    這種偏執的信念,在他心里根深蒂固,這些年他偷偷吃肉羹時,總幻想著有朝一日,能正大光明地坐下來,甚至在老師面前吃上一盆。

    今日,舊地重遊,他回到生活多年的終南山。他坐在這裡,面對著這盆肉羹,卻覺索然無味,並沒有曾經那樣的食慾。

    物是人非,一切都變了。

    如今的顏淵,已非文聖,非大先生,與其說是過客,不如說是喪家之犬。老師隕落,儒家猶在,卻仍沒有屬於他的那一杯羹。

    這真是諷刺。

    「蔡酒詩,我把儒家交給你了!」

    樓下大堂裡,崔巉高聲喊出這一句,打斷了他躁亂的思緒。或者說,是火上澆油,激起了他心底最大的恨意。

    這一切,都是拜小師弟所賜。

    顏淵皺眉,自言自語道:「董仲舒,你選了個好接班人。把儒家交給他?哼,你想多了,前提是還有儒家……」

    他右手一翻,盅裡的酒水傾覆出來,卻沒墜地,凝滯在半空中。

    他左手屈指微彈,一滴水珠從這灘酒裡彈射而出,穿過酒樓空間,直飛向正眉飛色舞的崔巉。

    它晶瑩剔透,極其細微,場間沒人能捕捉其軌跡。當飛到崔巉面前時,它忽然停下來,紋絲不動。

    這是有恃無恐的挑釁。

    崔巉畢竟是大修行者,此時哪還看不到水珠的存在。他面色驟僵,話音戛然而止,如臨大敵緊緊盯著這滴水。

    見他神情有異,場間眾人愕然,不明所以。

    崔巉抬頭,望向樓上,視線跟顏淵隔空相對。

    那日,他替任真去送信,曾見過顏淵一面,此時再看到這副面容,這滴水珠,意識到大難臨頭。

    長安大戰中,顏淵公然行刺新君,已背叛北唐。他重回終南山,怎麼可能是好事?對現在的儒家而言,這將是一場危機。

    崔巉站在原地,沒有選擇躲避或者逃跑。在大宗師的必殺一擊面前,他看不出半點生還的希望,縱然招架,也只是垂死掙扎罷了。

    他深吸一口氣,按照儒生的禮儀,整理好衣襟,神情莊重肅穆,像是在迎候一場盛大的儀式。

    這一刻,在致命的威脅面前,他真正領會到董仲舒當時的心境了。

    他凜然昂首,直視著顏淵,振聲吟誦起來。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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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4章 儒家大忽悠

    千百年來,儒家一直是諸家流派裡最頑固的存在。最通俗地說,儒家的行事準則只有一條,那就是守規矩。

    且不談規矩的內容如何,儒家文人養成非常堅定的信念,為了捍衛他們推崇的規矩,即使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這就叫氣節。

    這種執拗作風體現在好的方面時,令人肅然起敬,被稱作捨生取義、殺身成仁、以死殉道等等。

    嚴格地說,崔巉以前不是儒生,不過,潛伏在儒家這麼多年,他耳濡目染,被儒家宣揚的民族氣節所打動,不知不覺間,產生了價值認同感。

    這就是為什麼,剛才他講到董仲舒死節時,慷慨激昂,情不自已。他把自己當成了儒家的一份子,為儒聖死守國門而驕傲。

    時窮節乃現,一一垂丹青。

    他知道,既然逃不出顏淵的掌心,那又何必戰戰兢兢,作出有辱骨氣的舉動。就算是死,也要像董仲舒那樣,死得酣暢淋漓。

    在慷慨吟誦《正氣歌》的過程中,他轟然倒地,度過了自己生命中最精彩的高潮。

    全場嘩然。

    很多人沖上去,扶起崔巉時,發現他的眉心多出一道血點,顯然是被暗殺,卻無從尋找凶手。就算找到,又能如何?

    二樓雅間裡,人去屋空。

    桌上那盆未被動用的肉羹,還冒著熱氣。

    ……

    ……

    終南山巔。

    雲海翻騰,宛如仙境。

    顏淵飄然落在一塊岩石上,恰是年少時最愛獨立的位置。他側身回瞥一眼,聽著陣陣松濤聲,惆悵情緒很快平息,邁步走進書院。

    書院門口掛著一副對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不知是何人所題。

    儒家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兩聯很好地詮釋了儒生出世和入世之間的情懷。

    可惜,對聯是死的,人是活的,有多少人從這扇門進進出出,卻迷失了儒家的本心,只把它當成追逐功名利祿的敲門磚。

    顏淵邁步而入,沒看這副對聯一眼。

    書院深處,很快響起陣陣驚呼,緊接著,清脆而急促的鐘聲響起,催促全體師生集合,迎接這位昔日的大先生歸來。

    與其說迎接,不如說是迎戰。

    新君高攀登基後,昭告天下,明示顏淵刺駕弒君的罪行,剝奪其文聖稱號,並下達海捕文書。從那一刻起,他便淪為大逆,跟儒家再無瓜葛。

    儒家七十二書院,既已俯首稱臣,接受還政高唐的現實,那麼,他們跟顏淵的關係不言自明,今日再見時,必有一場廝殺。

    廣場上,眾多強者趕來,將顏淵圍困在中間。

    他們心驚膽顫,沒人敢動手,既因為顏淵是八境大宗師,又出於大先生的敬畏,不自覺地失去對戰的勇氣。

    顏淵站在那裡,雖然變成大逆兇犯,看不出絲毫落魄。

    早年藏器於身時,他喜歡穿一件粗布衫,裝出平易近人的模樣,如今換成名貴白裘,大宗師的氣度自然流露出來,令人不敢直視。

    他把手揣在袖裡,環顧著那些熟悉的面孔,難免有些感慨,「以前老師下山時,都由我來代課,我應該教過你們,'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

    群儒默然,無人敢應答。

    顏淵最擅舌辯,侃侃而談,「就算你們趨炎附勢,順降那個小皇帝,不承認我是聖人,但看在我指點你們這麼多年的份上,叫我一聲先生,應該不過分吧?」

    他明顯想打感情牌。

    果然,眾人沉寂片刻後,紛紛作揖行禮,「拜見大先生。」

    顏淵嘆息一聲,唏噓道:「有生之年,連得到這聲稱呼,還需要花費口舌,不能不感慨,成王敗寇,皇朝的興亡,連師門名份都能顛覆……」

    以前的終南書院,一應事務皆由顏淵作主。而現在,顏淵站到對立面,誰又敢站出來,跟他正面對話?

    對於眾人的反應,顏淵並不意外,淡淡說道:「老是這麼僵持著,大家都很累。我體諒你們的難處,就長話短說吧。」

    先禮後兵,即使他為滅儒家而來,熟人翻臉,也得有番說辭才行。更何況,他對這群人還抱有幻想。

    「我不想講大道理,你們也講不過我。就說實在的吧,如今的北唐,已經不比先前了,咱們儒家失去獨崇地位,勢必會遭到其他學派衝擊。」

    顏淵一邊說著,忽然抬起頭,凝望向後山,眼神有些古怪。

    「你們都清楚,去年長安大戰時,咱們儒家還站在武家一邊,跟高家激戰過。並且,小皇帝跟墨家打得火熱,他會如何對待儒家,可想而知。」

    他說的都是實情。

    雖然小皇帝高攀主張百家爭鳴,廣開言路,兼聽兼信,但這對獨尊多年的儒家來說,就等於衰頹沒落,被打回原形,儒生們失去優待,肯定難以接受落差。

    別的不說,至少在吏治選拔方面,儒家各書院的名額大幅縮減,他們再想入仕謀官途,面臨的競爭難度將會巨大。

    通過眾人的表情變化,顏淵看得出,戳中了他們的痛處。

    「儒家失去聖人撐腰,這片天地,已經不是你們的用武之地。當然,我比你們更落魄,所以,我不想再苟且偷生,打算離開北唐。」

    眾人紛紛抬頭,驚異地盯著顏淵。

    話說到這份上,總算步入正題,顏淵想去哪裡?

    「儒家先賢說了太多至理真言,乃至它們自身都存在衝突。滿嘴忠君愛國的是他們,到頭來,說良禽擇木而棲、識時務者為俊傑的,也還是他們。」

    顏淵聳了聳肩,面露譏諷之意,「所以啊,我不想再被那些道德禮教束縛,現在就想活在當下,南下投奔明主,闖出一番大功業!」

    聽到這話,眾人勃然色變。南下?這是要叛國投敵啊!

    顏淵對這些表情熟視無睹,自顧說道:「俗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們捫心自問,繼續留在北唐,除了憋屈抑鬱,你們還能得到什麼?」

    他的意圖越來越明朗。

    一些長著聽出名堂來,臉色變幻不定,不知道是不是動心了。

    顏淵凜然道:「不妨直說,我原本想,反正遲早跟你們為敵,還不如大開殺戒,今日來除掉你們……」

    在一片喧嘩聲中,他眨了眨眼,溫聲道:「不過,你們應該慶幸,剛才願意喊我一聲大先生。相識即是緣,我心軟了,也願意跟你們一個機會。」

    他轉過身,昂首眺望著南方天際,姿態桀驁。

    「隨我南下吧!大好的江山,在等著咱們縱橫馳騁。我保證,只要你們忠心追隨,儒學的種子會灑遍整個江南,那裡才是屬於我們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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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5章 新儒聖

    當日長安大戰,顏淵曾坐在城頭,觀望兩朝大宗師對決。其後,武帝陳玄霸現身,特意抽出時間跟他交談,除了煽動他趁機刺殺小皇帝之外,還說出一個提議。

    北儒南下。

    武帝從不下廢棋,他看得出,顏淵走投無路,淪為喪家之犬,正是招攬到麾下的良機。只要顏淵威望未失,能帶走儒家核心的強者,歸降南晉,就會是對北唐的一大重創。

    在慘淡的現實面前,顏淵屈服了。

    他認為武帝說得對,喪家之犬,連狗窩都沒了,還談什麼骨頭?

    他苦苦蟄伏多年,隱忍著心底的名利貪慾,就是為了等待時機,有朝一日能施展抱負,揚眉吐氣。而現在,心血毀於一旦,功名如過眼雲煙,他再堅守所謂的儒家氣節,又有何意義?

    這就是他和董仲舒的區別。

    董仲舒野心勃勃,妄自尊大,但始終保有底線,不惜死守國門,成就凜然大義。顏淵卻不同,他心性貪婪,把一己私利看得最重,一切行為的出發點,都建立在自身利益的基礎上。

    以前,他曾跟老師聯手,迎戰南晉強者,那是因為,彼時他還尊為文聖,備受朝廷尊崇,理應出面效力。但現在,功名幻滅,他跟北唐新朝決裂,得不到想要的尊崇地位,便恨之入骨。

    有奶便是娘,形容的就是這種人。

    他們師徒之間的高下,自此得出定論。

    重回終南書院的顏淵,儼然已成為南晉的說客,想率北儒南下,在江南開創儒家的新格局。

    畢竟,他獨自去南晉的話,充其量只是名八境打手而已,絕談不上榮耀加身。把儒家也帶過去,他才算是一家聖人,恢復以往的煊赫地位。

    所以才有此行。

    場間眾人都沉默了。

    顏淵是在赤裸裸地威脅他們。聽他的意思,如果大家不肯順從他,一起南下降晉,他就會大開殺戒,不僅師生們難以倖免,終南書院也將不復存在。

    聖地被毀,這是對儒家沉重的打擊。

    顏淵的狼子野心展露,想當叛國賊,那麼,他們該不該從賊?

    當群儒還在猶豫不決的時候,後方杏樹下,一名老者忽然開口,話音渾厚有力,在眾人心間震盪。

    「如果背棄祖宗和家國,去追逐虛浮名利,變成不忠不孝之徒,那麼,咱們還算是儒家嗎?」

    天地君親師,仁義禮智信,儒家之所以為儒家,就在於他們滿腔赤誠,始終堅守著這些道德精神,代代傳承至今。

    人皆有私,在所難免,在日常生活中,儒生們或許蠅營狗苟,為了私利而爭得頭破血流,但是,他們總體還維持在儒家的宏觀框架之內。

    他們忠於信念,忠於家國,忠於自己的本心。即使是在義軍圍困長安時,他們仍團結一處,替武唐做最後一搏。

    忠君愛國,守正惡邪,這才是儒。

    如果連最基本的仁義理念都拋棄,投奔去年還曾大肆侵犯的敵國,那麼,他們還算是儒家嗎?

    這老者寥寥數語,直戳眾儒內心,如醍醐灌頂。令他們豁然醒悟。他們再次看向顏淵時,臉上都浮出堅毅神色。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才是儒。

    若是屈服於顏淵的淫威,隨他叛離家國,那將成為儒家的奇恥大辱。

    他們此時的心境,跟那日的董仲舒、山下的崔巉,如出一轍。只要能堅守信念,留得一身正氣,雖死亦無憾!

    從他們篤定的眼神裡,顏淵得到答案,搓了搓手,猶不甘心。

    「十八年前,春秋收官,你們為何願降北唐?去年秋天,逆賊叛亂,你們為何願降高家?那時候,我怎麼沒見你們如此悍不畏死,大義凜然?」

    還是剛才那老者,朗然答道:「人心所向,才是大勢所趨。二十年前,太祖英武,救萬民於水火,於是儒家下山,匡扶社稷。至於去年,那毒婦令民怨沸騰,她的纍纍罪行,還需要我說嗎?」

    他瞥視顏淵一眼,繼續說道:「推翻武唐的,是各州郡的義軍,如今即位的新君,既是皇室正統,又深明大義,愛民如子,我們為什麼不能擁護他,而是去投靠一個心機險惡的匹夫!」

    他的話發自肺腑,並非滔滔不絕的雄辯之詞,但句句確鑿,光明磊落。顏淵縱然口燦蓮花,高談闊論,此時卻無力反駁。

    顏淵怔了片刻,眯起眼眸,寒聲道:「一群迂腐的書呆子,泥古不化,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們?既然想保持什麼狗屁名節,那我就成全你們!」

    他向前踏出一步,綻放八境修為,大宗師的威壓淋漓綻放。

    下一刻,天地頓時昏暗。

    恐怖氣勢籠罩全場。

    顏淵摘下葫蘆,開始往外倒水。

    雖然已失去太一真水,無法施展最強殺招,然而功法本身仍在,哪怕凝聚出普通水滴,配合大宗師的境界,殺傷力依然極其可怕,非普通武修能匹敵。

    別看他只有一人,面對的是整座書院,但他施展太一生水,將無數水珠彈射出去,便如千軍萬馬,如此手段,足可彌補人數上的懸殊差距。

    因此,他獨闖山門,根本沒把這些人放在眼裡。

    只要沒有大宗師現身,就無人能阻擋他屠戮終南山。而他一路行蹤隱秘,神不知鬼不覺,並沒有驚動北唐的大宗師。

    這場屠殺在所難免。

    「這些年,是我親自指點大家修行,你們那點本事,我怎麼會不清楚?整個終南山,沒人是我的對手!」

    顏淵微低著頭,眼神陰戾可怕。

    如今的他,跟昔日那個溫文儒雅的大先生,已經判若兩人。

    眼見他要出手逞兇,在這危難之際,書院後山忽然響起話音,震盪虛空,緊接著,一道磅礴真氣衝天而起。

    「顏淵,你太讓我失望了!」

    那人氣貫長虹,倏忽之間,飄然落在群儒前方,跟顏淵正面對峙。

    顏淵見狀,眼皮猛地一跳,生出一股很不詳的預感。

    他打量著眼前這個氣勢不俗的年輕男子,驚愕地道:「老六,你怎麼在這裡?」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六先生薛飲冰。

    當初廬江鏖戰後,董仲舒的靈位無處安放,於是,任真請他護送老師回書院,留在終南山守孝,以盡弟子之道。(第373章)

    薛飲冰本就厭倦爭鬥,視名利如糞土,欣然領命,一直深居在書院後山,每日掃墓祭拜完畢,就潛心修行,樂得清靜,宛如世外高人。

    不得不說,任真深謀遠慮,那天分別前,他就開始考慮儒家未來的傳承,打算將聖人之位轉交給六師兄。因此,他把精心編寫的春秋真解,交給了薛飲冰。

    早在斜谷會戰時,薛飲冰的修為就已臻至七境巔峰,經過這大半年的閉關參悟,他深得《春秋》神髓,獲益匪淺。也虧他天資聰穎,一個月前,成功突破桎梏,晉入夢寐以求的第八境。

    現在的他,是不為世人所知的大宗師。

    當初,任真的用意便在於,讓薛飲冰繼承儒聖衣缽,跟大師兄顏淵抗衡。而此時,他潛藏的暗招成功實現,薛飲冰真的跟顏淵對上了。

    薛飲冰藏在後山,把剛才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看透了顏淵的醜惡嘴臉,毫不掩飾憎惡情緒。

    十年飲冰,不涼熱血,他性格耿直豪邁,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顏淵這種外忠內奸的譎詐小人。

    「師尊英靈在上,今日由我來清理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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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6章 緣不知所起

    會稽郡,東林書院。

    作為儒家四大書院之一,這裡門生弟子眾多,又是前朝東吳的思想文化中心,曾經香火鼎盛。即便是現在,高唐復辟,東林書院仍扮演著極重要的角色。

    前任院長封萬里,在長安大戰中隕落,按皇帝的旨意,那群參與保衛皇宮的核心人物,戰後都沒被追究,安然返回書院。至於新任院長,則是任真親自指定的年輕人。

    韓湘子壓力很大。

    上任後,他預想中難以服眾的困局並沒出現,輕鬆地接管了書院事務。但棘手之處在於,任真曾經拋給他的學術課題,也就是新學改革,遲遲沒有頭緒。

    平穩局勢沒能維持多久,缺失教化的會稽六郡再次出現匪患,人心浮動。不少青壯年做強盜已久,野性難改,不甘於勞累枯燥的農事,重新嘯聚山林,群匪割據的局勢又上演。

    真應了那句話,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很快,朝廷頒布調令,任命卓爾為會稽郡守,領兵前往東吳剿匪,又命韓湘子協助,廣建學塾,大力教化民眾,並竭力說服匪眾,扭轉當地野蠻粗陋的社會風氣。

    這也正是在東吳試行新學改革的現實意義。

    韓湘子領命後,當即下狠心停課,將書院的教授們分成數十批,率領弟子分散到剿匪官軍中,圍攻境內所有盜匪山寨,各個擊破的同時,對俘獲的匪眾耐心誘導。

    兩人文武相濟,大刀闊斧,為了根除匪患,不惜親力親為,進深山,闖大澤,跟那群刁民悍匪打游擊戰。

    歷經數月,官兵和儒生們嘔心瀝血,終於掃除絕大多數山頭,花大功夫安頓好匪眾,同時加強地方治安,確保民眾難再興風作浪。

    總體而言,這次行動立竿見影,頗富成效,會稽六郡的社會風氣肅清很多。當然,難啃的硬骨頭不是沒有,至今仍讓韓湘子頭疼不已。

    譬如武陵山一帶,山高林密,是易守難攻的天險,不利於大隊官兵深入作戰。當地有一夥悍匪,既狡猾又猖獗,總是能憑藉地利,及時逃走,避開官兵圍剿。

    卓爾和韓湘子曾親自前往武陵,指揮眾軍剿匪,雙方鬥智鬥勇,激戰數十回合。在博弈過程中,他們驚愕地發現,這夥人其實並非普通百姓。

    武陵寨的幾名匪首,均是大修行者,道法高強,連他們手下的很多小頭目,也修行多年,身手不俗,難怪官兵屢戰屢敗。除此之外,韓湘子敏銳察覺到,自己的隊伍裡有內奸。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每次官兵出動,哪怕是半夜潛行,武陵寨都能事先做好準備,彷彿知情一樣,進退自如,從沒出現措手不及的情形。

    顯然,有人暗中勾結盜匪,通風報信。

    韓湘子倍感苦惱,只能先率書院師生回山。沒辦法,暗藏的奸細太狡猾,無論他如何試探引誘,那人都滴水不漏,毫無破綻,又如何能鋤奸?

    他不知道,那伙悍匪不僅本事了得,其身份更是大有淵源,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武陵山的大當家,叫張天寶,是一個容貌俊逸的年輕人,還不到三十歲,氣質不凡,頗有大將風度。

    他心思深遠而縝密,應該是讀過兵法,對官兵的作戰手法非常熟悉,應付起來遊刃有餘,這也是韓湘子久攻不下的最大癥結所在。

    當然,張天寶並不是他的真名。

    張天寶威望極高,屬下們對他忠心耿耿,絕對服從他的指揮。這群人紀律嚴明,比官兵還訓練有素,作戰時更驍勇異常,一度令卓爾懷疑,自己是在跟晉軍交戰。

    即使拷問擒獲的俘虜,卓爾也沒能問出,張天寶究竟是何方神聖。或許,只有攻破武陵山,抓住張天寶,這個秘密才能解開。

    ……

    正月十五,月明風清。

    山寨宴飲過後,張天寶獨自坐在山巔磐石上,仰望著夜空那輪圓月,百無聊賴地喝悶酒。

    這裡有兩塊磐石,相距不遠,兩頭對峙,形狀酷似龜蛇。去年他和師尊路過時,師尊說,此地有龜蛇坐鎮,疑似真武法身,能匯聚北方靈氣,有不世之大機緣。

    張天寶深以為然,便在此定居,將舊部召集過來,落草為寇,很快形成如今的規模,憑藉地利人和,敢跟官兵抗衡。

    此時,他面頰微紅,躺在龜背石上,仰面朝天,迷離眼神裡,透著平常不曾流露的愁緒。

    「天下風雲出我輩,

    一入江湖歲月催。

    皇圖霸業談笑中,

    不勝人生一場醉。」

    張天寶吟到此處,痴痴笑笑,心潮激盪起伏,魚躍起來,朝山下的茫茫夜色縱聲長嘯。

    很難想像,這首飽蘊滄桑的詩,會從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嘴裡念出,聽起來像是無病呻吟,故作深沉,但實際上,這正是他的心情寫照。

    皇圖霸業,終究是一場夢,談笑間煙消雲散,到頭來,還抵不過這恣意人生,不如登高酣醉來得痛快。

    「提劍跨騎揮鬼雨,

    白骨如山鳥驚飛。

    塵事如潮人如水,

    只嘆江湖幾人回……」

    唸完這四句話,他嘆息一聲,又盤膝坐下來,心情沉重許多。

    一將功成萬骨枯,古今皆是如此,哪個皇圖霸業,不是用纍纍白骨堆起來的?所謂成王敗寇,到最後,勝者名垂千古,敗者被貶低抹黑,其實說穿了,大家又有何區別?

    張天寶想著這些,心裡越來越難受。

    他打了個酒嗝,喃喃地道:「爹,別怪我不肖,不肯替你報仇。我累了,不想再爭了……」

    即使他想爭,憑落魄現狀,憑手裡這三千匪盜,連會稽六郡都殺不出去,又怎麼可能爭得贏這天下?

    他心灰意冷,不願再想什麼國仇家恨,只想永遠住在這裡,跟明月清風作伴,與世無爭。

    至於他曾經的身世,如過眼雲煙,都忘了吧。

    不知從何時起,他後方不遠處,一道高大身影悄然出現,不知從何方而來。

    那是一名老者,身材枯瘦,雖發花鬢白,卻跟仙風道骨扯不上邊。

    他靜靜注視著張天寶,當聽到皇圖霸業一句時,他目光閃爍,若有所思。當聽到最後那句,他神色黯然,似乎被說中痛處,同樣唏噓不已。

    某一刻,張天寶站起,轉過身來,才察覺到這老者的存在,嚇了一大跳,瞬間酒醒。

    能悄無聲息出現的,定是頂尖強者無疑。

    張天寶面臨大敵,腦海裡快速思索著應對之策,表面鎮定問道:「前輩是何方神聖?」

    老者捋著鬍鬚,邁步向前。

    「我哪是什麼神聖,不過是個走南闖北的說書人而已。」
V123210 發表於 2019-2-6 14:16
第587章 武當

    說書人?張天寶一怔。

    天底下哪個說書人,不到川流不息的繁華市鎮,而是跑進這荒無人煙的山林裡?又有哪個說書人,氣息能如此幽深,令六境的他窺探不著邊際?

    他當然不相信,這老者真是說書先生,恭謹行禮說道:「前輩夤夜到此,不知有何見教?」

    他暗暗思忖著,善者不來,這老頭多半是朝廷派來的強者,意欲攻破武陵山。不過,既然對方遲遲沒出手,加害與他,說明還有迴旋的餘地。

    老者淡淡一笑,走到磐石旁,望著站在高處的張天寶,說道:「受人所托,想跟你談筆買賣。」

    張天寶遲疑片刻,跳下磐石,問道:「是什麼人?」

    老者答道:「一個小傢伙。」

    張天寶滿頭霧水。

    老者眨了眨眼,不多做透露。他相信,憑張天寶的聰慧,應該很快就會猜出真相。

    張天寶又問道:「什麼買賣?」

    老者道:「他想買下這片山頭。」

    張天寶臉色劇變,弄清了老者的來意,不禁倒退數步,大呼道:「你果然是來搶地盤的!」

    老者端詳著他的驚慌神態,輕笑道:「不用喊這麼大聲,你的那群手下,都已經被抹殺了。你就算喊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

    見心思被識破,張天寶收起那副浮誇表情,恢復平靜,眼眸深處的震驚意味卻愈深,「你們究竟是什麼人?即使會稽郡的上萬精兵,也無法從天而降,攻破山寨。」

    無需驗證,他已經相信,老者沒有說謊。

    對方能無聲出現,當然出自名門道統,率眾來剿滅他們。朝廷若動震怒,不惜召集眾多大修行者,那麼,他們束手就擒,都是遲早的事。

    老者沒有回答,徑直說道:「還是談買賣吧。」

    張天寶苦澀一笑,「你們都攻進山寨了,還有什麼好談的?我答不答應,這有區別嗎?」

    老者說道:「有意義。那小傢伙希望,你能主動投降。所以,只要你肯認罪,接受這筆買賣,我會立即率眾撤走。」

    張天寶悟性極佳,聽到這話,隱隱猜出「那小傢伙」的身份,表情變得複雜起來。

    他重複了一遍,「這有區別嗎?」

    在他看來,主動投降和不敵被擒,都難逃一死,還不如血戰一場,寧折不彎,死得更有尊嚴。

    「怎麼沒有區別?」

    老者躍上磐石,聽著山巔的呼嘯風聲,吟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都是一脈所出的堂兄弟,縱然未曾謀面,畢竟血濃於水。兩人如今成了僅存的兩枝嫩芽,又何苦趕盡殺絕,狠心把另一枝掐斷?

    那可不是一枝獨秀,而是孤苦伶仃。

    張天寶琢磨著詩句,漸漸領悟其中深意,臉色微寒。

    「成王敗寇,古今皆是如此。他既已登基,何必再假惺惺地作態,拿我的尊嚴來粉飾仁義?殺死我,世俗不會生非議。」

    說罷,他重新踏上磐石,站在老者身旁,俯瞰著蒼茫夜色,眼神決絕。

    就算是死,他也絕不會走出武陵山,去當小皇帝的順民。

    老者搖頭,「不,你錯了。他學的不是帝王權術,更不像你想的那樣,指望靠降服你做文章。他只想讓你好好活著,而非落草為寇,玷污了皇室的尊嚴。」

    「好好活著?」

    張天寶嗤然一笑,無所畏懼,「我在長安當了二十多年的籠中雀,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這就算是好好活著嗎?離開京城後,我終於體會到,自由,那才是最美好的東西。」

    說這話時,他內心悲痛,想起了戰死的父親。父親剛游入大海,就能返璞歸真,晉為大宗師,如果他生在百姓家,不被皇圖霸業所累,那將是多麼美好的人生!

    「以前的高基,已經死了,我現在叫張天寶。我不需要他的假慈悲,更不想再回那個物慾橫流的腌臢之地,哼,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臣服於他!」

    說罷,他狠狠咬牙,縱身跳下懸崖,自殺明志。

    他閉上眼睛,聽著耳畔的疾風聲,腦海空明,只剩一個念頭,「若有來生,別再生在帝王家!」

    忽然,風聲停止。

    張天寶睜開眼,以為已命喪黃泉,卻發現仍站在那塊磐石上。

    恍如隔世。

    李老頭嘆息一聲,無奈地道:「年輕人真沉不住氣,動不動慷慨赴死,就不能先聽我把話說完?」

    張天寶渾身濕透,被寒風一吹,不由打了個顫慄。

    「還有什麼好說的?」

    李老頭怕他再想不開,沒敢坐下去,負手說道:「你理解錯了,他真的只想讓你好好活著。你不必回京城,更不會受牢獄之災,甚至不用離開此山……」

    張天寶聽糊塗了,「什麼意思?」

    李老頭答道:「你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放不下的?我說過,他不想看著你淪為草寇,辱沒祖宗,僅此而已。只要你肯遣散匪眾,不再逞兇,這座武陵山,還是你的。」

    李老頭來這裡,是小皇帝高攀的命令,更準確地說,是任真的意思。高基佔山為王,不同於尋常匪盜,既難以剿除,又不能用尋常辦法蕩平。

    高基終究是高家血脈。任真也不忍心看到,皇室的嫡系血脈僅剩小高攀一人,真是太可憐了。

    讓李老頭來跑這趟,最合適不過。

    張天寶擦了擦冷汗,困惑地道:「只要我不當土匪,你們就默許我繼續住在這裡,不再追究過往的恩怨?」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李老頭說得沒錯,小皇帝的確沒有拿他偽裝仁義的意思,而是念在同胞之情,以最溫和的方式消除此地匪患。

    這麼活著,逍遙自在,似乎也不錯。

    張天寶感到慶幸,幸好老頭把他從懸崖下拉了回來。

    李老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相遇即是緣,況且,老夫又救你一命。要不,你當我的徒弟,如何?」

    張天寶詫異地打量著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哪家哪派的?在哪個山頭修行?」

    李老頭轉身,正色道:「老夫李雲龍,道家全真派,暫任掌教一職。」

    張天寶神色驟凜,連忙作揖。

    他萬萬沒想到,站在面前的這磕磣老頭,居然是全真道的掌教真人。

    長安大戰中,長春真人力戰顏淵而死,這全真掌教的位子,只能由李鳳首來繼任。

    李老頭捋了捋鬍須,環顧著群山,說道:「至於山頭嘛,目前還沒定好。不過,我觀此處龜蛇和合,靈氣匯聚,正應北方真武氣運,索性就把道門置於此山吧!」

    全真北上後,一直沒挑到合適的山脈落戶,開闢山門。任真讓李老頭來此,最深的用意就在於此。

    如此一來,既解決全真道的紮根問題,又讓高基得師門約束,成出家人,可謂一箭雙鵰。

    「武陵山……這名字太磕磣,哪配得上咱們全真道?不行,得換個響亮的名號!」

    張天寶愕然。

    李老頭蹙眉,沉吟半晌,眼眸裡猛然迸發精光。

    「師兄生前常說,全真當興,不如就叫武當!」
V123210 發表於 2019-2-6 14:17
第588章 真正的瞎子

    金陵皇宮裡,有一方碧湖,是武帝平常打發時間的地方。湖裡養著他最喜愛的血鯉,閒暇時,他坐在湖心亭裡,捏著桿釣竿,一坐就是一天。

    正月時節,碧湖結了冰,不利垂釣,卻不妨礙武帝的雅緻。用過早飯後,他沒理朝政,又來到這座湖心亭裡,下棋消遣。

    他披著玄色大氅,霜發被梳得精細,看起來精神矍鑠,心情也很不錯。

    坐在棋盤對面的,是名妙齡宮女,看她的妝容打扮,似乎身份並不高,不知為何,卻有資格跟陛下對弈。

    亭中還有一位中年男子,坐在旁邊的石凳上,耷拉著腦袋,昏昏欲睡,對棋局漠不關心。

    萬籟俱寂,棋子落在枰間,發出啪啪的聲響,清脆悅耳。

    某一刻,湖外開始飄雪。

    打盹的中年男子微微顫慄,抬頭醒來,眼睛仍沒睜開。

    原來是個瞎子。

    武帝盯著棋局間,沒有去看瞎子,輕笑道:「天行兄,這些日子你跟著我,睡意越來越濃,無論坐在哪裡,都能睡得著。」

    任天行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意猶未盡地道:「日子過得跟縮頭烏龜一樣,整天吃完飯無所事事,除了睡覺,還能做什麼?再這麼無趣,索性我投湖算了……」

    被武帝擒回金陵後,他不僅沒被關進天牢,反而搬進皇宮,跟武帝一同起居,過著帝王的生活。

    不過,正如他所說,武帝多年不上朝,躲在皇宮裡深居不出,實在枯燥得很。縮頭烏龜,這個比喻很恰當。

    武帝並不生氣,閒敲著棋子,答道:「知足吧,你要是實在住不慣,就只能搬進天牢,我怎麼忍心怠慢你?」

    任天行縮了縮脖子,重新坐下,腦袋一垂,準備繼續打盹。

    武帝轉頭看著他,說道:「你棋力高深,當年我就領教過,一直想跟你再戰幾局。怎麼樣,要不賞臉來一盤?」

    那宮女聞言,連忙起身,去攙扶任天行。

    任天行頭也不抬,慵懶地道:「算了吧,我現在連走路吃飯都費勁,更別說下棋了。」

    一般而言,囚禁一名絕世強者,帶多少道枷鎖,關多少層牢獄,都未必可靠,更何況還是練成心眼的任天行。

    然而,武帝煞費苦心把他擒來後,卻並沒對他用刑,就這麼隨意地放著他,按平常人對待,不擔心他偷襲暗算,更不怕他伺機逃脫。

    原因很簡單,任天行已修為盡失。

    無論多麼強大的感知力,都建立在修為的基礎上,才能讓他像正常人一樣,清晰洞察這世界,不受雙目失明影響。一旦他喪失功力,感知力便不復存在。

    以前吃酸菜魚面時,他能用筷子把花椒逐粒挑出,感知力登峰造極,但現在,他不僅沒法以神念代目,連那隻天眼,也被武帝設法弄瞎。

    他成了名副其實的瞎子。

    陪武帝下棋的宮女小翠,是武帝專門給他安排的丫鬟,負責伺候他起居。別說是逃跑,離開宮女後,他連生活都無法自理,一代大宗師,竟淒慘如斯。

    至於他為何喪失修為,還是未知的謎團。

    武帝聞言,不再勉強,示意小翠坐下繼續。

    不知過了多久,岸邊出現一名白裘男子,氣息冷戾,望向湖心亭。武帝當然感知得到,沒有抬頭,隨意一招手,那人得到准許,這才腳踏冰雪,飛進亭裡。

    來的是曹春風。

    他神色匆匆,瞥昏睡的任天行一眼,沉聲道:「陛下,是否讓他先退下?」

    武帝答道:「無論何事,都不必隱瞞他。」

    曹春風不再遲疑,稟報導:「雲胤派人傳來消息,說是任真在荒川現身了。」

    任真果然沒猜錯,白九玄的處理方式就是,稟報雲胤,而雲胤猜出利害關係,也選擇按兵不動,先來試探武帝的意圖。

    武帝聞言,扭頭看向任天行,發現他紋絲不動,置若罔聞,於是干咳一聲,問道:「天行兄,你兒子去了荒川,應該是你授意安排的吧?」

    任天行抬頭,懶得跟他們裝睡,嘿嘿一笑,「沒錯,我給他留了部蓋世絕學,還等著他練成後,來取你的老命呢!」

    武帝臉色波瀾不驚,若真有什麼蓋世絕學,任天行又怎會淪落至此。

    「說說那小傢伙的作為。」

    曹春風將雲胤密使的話複述一遍,既包括任真在龍澤城的舉動,也包括荒族九部最近的動盪。顯然,雲胤已猜出任真在暗中挑撥。

    武帝默默聽完,感慨道:「天行兄,你兒子的本事越來越大了。你當年離開荒川時,也不過如此吧?」

    任天行沉默不語。

    曹春風侍立一側,問道:「他現在把持北唐朝政,出現在荒川,算盤應該跟咱們一樣,也想吞併西南之地,作為日後兩朝決戰的通道。」

    武帝點頭,「看來,北唐很快就會出兵入川。」

    曹春風凜然道:「陛下英明,據咱們在長安的密探回報,那小皇帝正在暗中調兵,雖然尚不確定具體時間,但二月初二,是荒族祭典的日子,想來,那就是任真看中的作戰良機!」

    武帝深以為然。

    曹春風沉吟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咱們是否也出兵入川,背後包圍唐軍,殺他個措手不及?」

    武帝沒立即表態,再次看向任天行,「你有沒有想說的?」

    任天行眉頭深皺,沒想到任真的野心這麼大,不僅進荒川取斷劍,還想吞併荒川,為大舉南征開路。

    「不妨實話實說,若想開啟煙雨劍藏,還差三片斷劍,其中一片就在荒川裡。他是受我所托去取劍的,你若敢加害他,就別再指望拿到解藥了!」

    武帝淡淡一笑,「即使你不說,我也能猜到這層。那小子的性命,我肯定不會傷害,不過,涉及到統一大業,荒川局勢不容有失,這一仗肯定得打。」

    他將手裡棋子放回木盒,站起身,凝望亭外的漫天大雪。

    「春風,你親自去一趟吧!記住,不必阻攔任真的舉動,讓他保持自由,但別再放走其他唐人。如果順利的話,可以順便把荒族也擺平。」

    曹春風會意,領命離開。

    剛走出不遠,他忽然記起某事,返回來說道:「陛下,終南山來報,說是顏淵前去招降舊部,打算帶儒家南下,卻被破境的薛飲冰打傷,行蹤不明。」

    武帝眼眸微眯,彷彿一頭貪婪的猛虎,精光四射。

    「天行兄,你聽到了麼?又有獵物送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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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