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鐵血宏圖 作者:無語的命運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 08:57:2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0 4118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16

第一百八十章 攻城

  嗆人的火藥味在“楚望號”的艙室內上彌漫著,儘管在甲板頂部開有柵窗,但是艙室內卻依然充斥著嗆人的硫磺味。

  在沉悶的炮聲中,數達數噸的68磅卡龍炮炮身猛的向後滑去,直到借助繩索的阻力方才停下。

  在火炮後座結束時的瞬間,炮左邊的炮手立即將沾著水的軟繩炮擦塞進炮膛,在炮膛的餘火被熄滅,膛溫下降之後,一體的重量接近80磅火藥包、炮彈被塞進了炮膛中。

  “推炮!”

  李威遠的嗓子這會顯得有些嘶啞,在吼聲這一聲命令的時候,他和身邊的炮手一同拼盡全力推動沉重的炮身,卡龍炮與普通的加農炮不同,加農炮的炮架下方有四個小炮輪,可以輕易推回,而卡龍炮為了增加炮座阻力,其炮架下方並沒有炮輪,而是借助炮座木料間的阻力滑動,增大的阻力使得每次堆炮時,他們都需要拼盡全力。

  幾乎是在炮彈塞進彈膛的瞬間,又是一聲嘶啞的吼聲從李威遠的嗓間迸發出來。

  “放!”

  巨大的炮焰幾乎映亮了夜空,以至於湖面都被焰火映亮了,甚至就連同兩百餘丈外的嶽州城牆被那炮焰映的通紅。

  “忽……”

  與普通的炮彈不同,大若斗笠的68磅炮彈於空中劃過時,只在空中發出一陣類似牛鳴般的吼聲,那炮彈的速度看起來極慢,即便是在夜空中,城牆上的曾國荃都能看到炮彈飛來時的黑影,可就是那看似極慢的炮彈,卻能將這殘破的城牆砸出一個巨坑。

  不過只是幾個時辰,先前還算完好的城牆,這會已經完全變了模樣——盡是一片斷垣殘壁。放眼望去,那湖面上盡是一艘艘大小不一的戰船,無一例外的都在噴吐著火焰,第一次火焰映亮湖面時,都會在嶽州城內帶來毀滅性的破壞。

  “大人,再這般下去,這嶽州城早晚要被賊逆的炮炸開!”

  “還請大人請我等出城!”

  在塔齊布等人紛紛請戰時,曾國藩卻是臉色烏青的盯著湖上,這湖上有多少船?那點點紅光,便是船數,至少有三十餘艘,但他的眼睛卻不在那些小船上,而是盯著近岸的那艘形若龜甲的鐵船上。

  鐵船!

  現在,他終於知道了什麼是堅船利炮!

  這艘鐵船可不就是堅船,其打出的一枚枚大若斗笠的鐵彈,可不就是利炮嗎?

  而這艘鐵船正是憑著其渾身的鐵甲毫無顧忌的抵近城頭,任由城上的打出的炮彈落於船身上,縱是數千斤的火炮打出的十餘斤重的炮子,亦會被鐵甲彈開。

  “想來,當年英夷所用堅船怕就是這般之鐵船吧!”

  於心底這般念叨著,他似乎明白了為何從武昌傳來的消息,總是言道著“漢逆所憑俱是的洋器之利”,過去他只道漢逆所依仗的無非就是“洋炮、洋槍”的犀利,縱是犀利非常又能如何?

  但此時,這艘形若“浮龜”的鐵甲船的出現卻顛覆了他的看法。

  此時,他才發現自己意欲打造水軍“以屏斷長江”的想法,是多麼幼稚,且不說其它,便就是憑著這艘鐵甲船,縱是打造出一隻水軍,又能如何?怕只會敗的更慘。

  現在怎麼辦?

  眉頭緊蹙,眾將的請戰聲讓曾國藩朝著遠處看去,只見城北距城四裡開外的河畔處,這會已經聳立起一座營壘,那營壘全是用厚木樹立——所用的木頭正是先前湖中之排。此時營壘內燈光通明,雖是距離數裡,曾國藩仍隱隱可以猜出那裡必定是戒備森嚴。

  “大人,萬萬不可出城,你看那漢逆之營壘大營位於城北江口,若是我軍出城相擊,左翼必盡為漢逆水軍所襲,屆時前後夾擊之下,我軍必敗!”

  在眾人請戰時,羅澤南連忙勸說道,他的一番話,立即讓眾人朝著漢逆的大營看去,可不就是如此,這漢逆選擇之地,恰好阻止眾人出城的可能。

  看來這漢逆確實長於用兵之道啊!

  “可若是如此這般,憑其狂轟,這嶽州城又可以守得?”

  “漢逆大軍已經上岸構起營壘,若冒然出擊,恐必遭其水陸夾擊!”

  在作出這個判斷之後,意識到此時只能憑城而守的曾國藩面對紛紛請站的眾將,冷聲言道。

  “再敢言出城者斬!”

  “他們不敢出城!”

  江邊大營帳邊,看著帳外正在撐著行軍帳蓬,準備休息的士兵,朱宜鋒用頗為得意的口吻說道。

  “縱是再借給他們兩個膽子,他曾國藩也不敢出城!”

  這倒不是說朱宜鋒得意,而是因為他盡掌著地利,嶽州城臨江湖而立,其城西臨洞庭,城北向江口伸出數裡,現在自己的大營正設於此地,如此一來,便於湖中的艦隊形成報犄角之勢,任何試圖出城攻擊營地的湘軍,都會遭受來自正面以及側翼的同時攻擊,只要曾國藩稍有一點常識,都不會做出出城的選擇。

  至於夜襲……

  那於營地內聳立的木塔上的正在緩緩轉動的探照燈,雖說那用油燈點的燈光不至似後的探照燈一般將光柱照出數裡,但是這種用於燈塔的探照燈卻仍可將燈柱投到裡外,從而最大限度的減少了夜襲的可能,儘管這探照燈只是某種心理安慰,但對於這個時代的人們來說,未嘗沒有心理上的影響,進而影響他們的判斷,使得他們不敢發動夜襲。

  “大都督,那咱們什麼時候攻城?”

  跟在大帥身邊的於小寶連忙詢問道。剛剛晉升為第十三團團長的他,自然想要攻城,從而奪取軍功,更重要的是在大帥的面前顯現一番。

  “攻城?”

  朱宜鋒反問道。

  “為什麼要攻城?”

  “為什麼不攻城?”

  這會反倒是輪到於小寶不解了,他之所以能夠晉升為十三團團長,倒不是說他的軍事素養多高,更多的是因為他比較可靠,是當初朱宜鋒的老班底,也正因如此,朱宜鋒才會將十三團選做留守的部隊。

  對於朱宜鋒來說,儘管他明白,現在的義軍在一定程度上已經擺脫了當初的那種“人心不穩”的局面,各人倒也算是頗為忠心,可他們的忠心卻是“有價”的,直到現在被砍掉腦袋的陳書揚,總會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也正因如此,對朱宜鋒來說,除非軍官學校裡的那些嫡系軍官取代“老人”成為軍中的主流,這軍隊依然是不可靠的,雖說現在這十三個團中基層軍官都曾在所謂的隨營學堂中喊過他一聲“老師”,可人心總歸難測!

  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自然無須攻城!”

  見這位於團長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己,胡林翼則於一旁笑著解釋道。

  “現在於我義軍而言,這湖南必下之城為其省府長沙,一旦長沙攻克,這嶽州孤懸江口,自然是不戰而克,又豈需加以攻伐?”

  話間胡林翼看著大都督的目光中帶著些感激之狀,大都督之所以親自置身於如此險地,為的豈只是牽制曾滌生,最根本的原因恐怕還為了保全其性命以遊說其歸降義軍。而這亦是受自己所請,如若不然,又豈需這般冒險。

  “胡先生,您的意思是,只要取下了長沙城,到時候這姓曾的便會主動獻城?”

  於小寶總算是明白了大都督的想法,儘管軍令部的作戰會議他曾參與過多次,但是他總還是有那麼些不開竅,這其實也是現在義軍的高層軍官的現實——忠勇有餘,而智計卻多有不足。

  “獻不獻城並不重要!”

  於心下暗自歎口氣,朱宜鋒沖胡林翼無奈地笑道。

  “重要的是曾滌生屆時將不能憑城而守,一旦長沙陷落,這岳州於其而言盡淪死地,聰明如他,又豈能不知?到時候,於他來說,無非只有兩個選擇,一是獻城歸順於我,一是棄城而去!”

  出於對曾國藩的尊重,朱宜鋒甚至都沒有用“棄城而逃”這個字眼,無論他曾國藩做出什麼選擇,對義軍來說,都沒有太大的影響,畢竟,這湖南他是取定了!

  “現在艦隊差不多已經開始過去了吧!”

  視線朝著江口的方向投去,儘管幕色濃重加之營牆遮擋,使得他根本就不到長江,但朱宜鋒還是出言詢問道,現在的攻城是為了掩護艦隊進入洞庭湖。

  “大都督,半個時辰前艦隊就已經沿西岸進入洞庭湖,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最遲明日傍晚,艦隊就會抵達長沙城外……”

  胡林翼連忙出言答道,剛剛進攻都督府的他現在暫時於軍令部中,至於左宗棠亦與其一樣,同於軍令部中任職,其則已經被大都督派往長沙。

  “長沙……也就是一座空城,拿下他沒有問題,現在,潤芝,你說那官文會不會動起來……”

  相比于長沙的必勝之局,朱宜鋒反倒是更關心這場戰事中唯一的變數——荊州防城的萬餘八旗兵!

  “大都督,您是希望官文動起來,還是?”

  對胡林翼的問題,朱宜鋒是連考慮都未曾考慮,而是徑直回答道。

  “自然是希望他們能出城,只有他官文出了城,咱們才有機會在野外把他們全收拾了不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16

第一百八十一章 荊州

  荊州位於湖北中南部,城處江漢平原腹地,西眺梁、益,南探交、廣,據江淮上流,以湖廣而言,則重要荊州,夫荊州者全楚之中也,因此荊州的戰略位置十分重要,是滇、黔、巴、蜀往來所必經之地,歷代皆設重兵,是重要的交通要塞和軍事要衝。

  也正因如此,在康熙年間的“三藩之亂”中地位更加突出,當時清軍與藩軍以荊州為界,隔江對峙,在荊州設立駐防,不論西南還是東南發生叛亂,荊州都可以馬上派出旗兵救援,駐防荊州不僅是軍事上的需要,同樣也可以在政治上威懾反清勢力,亦正因如此,在康熙二十二年,鑒於荊州要害之地,例設立了荊州駐防之制。

  荊州駐防八旗,由滿八旗和蒙八組成成,旗人在荊州城內劃分界限,自南紀門東,迄遠安門西,築一條不及城牆一半高的長垣作界城,界城以西為漢人居住,稱之為漢城,界城以東為滿蒙旗人居住,稱之為滿城。

  而此時,在承平一百多年之後,這荊州滿城中卻是一片惶惶不可終日之狀,對於駐防於此的旗兵來說,雖說他們作威作福慣了,可面對粵匪漢逆的先後起事,尤其是現如今天湖北全境幾乎盡為漢逆所占的現實,他們一個個無不是在心裡捏著一把汗,生怕那漢逆打過來。

  漢逆打過來會是什麼樣?

  漢城的漢人自然是能活,誰讓人家是漢人,可是這滿城又有幾人能活?別的不說,江寧的駐防八旗又有幾人活了下來?誰讓自己是旗人?

  就在這番惶惶不可終日之中,這些個平素甚至連提刀扛槍都懶得提累得拿,曬著太陽都覺得熱得慌的八旗老爺們,這會反倒是開始操練起來,為了保命這往年間只有點卯時才有人氣的城內校場也熱鬧了起來。

  在那些個八旗老爺們拖著刀槍於校場操練的時候,在寅賓門內大街的將軍署,這會卻是一副愁意濃濃。

  從一個半月前,當宜昌求援時,作為荊州將軍的官文就曾派千餘旗兵救援宜昌,可半道上就非但被百餘漢逆打了回來,甚至活著回來的還不足百人,也就是從那時起,官文和這荊州防城內的協佐領們總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八旗兵全不堪一擊。

  不,不是八旗兵不堪一擊,是這漢逆火器確實“犀利非人所能敵”。於是眾人便做好了據城死守的心思,不過接下來的局勢多少讓他們的心思稍安,這漢逆止步於荊州了,眼著荊州的局勢由危轉安,剛上任的官文更是上書朝廷,言道著這荊州八旗如何苦戰,終於保得全城安危,擊退漢逆。

  可那話不過只是用來蒙朝廷、請封賞的,當不得真。唯一能讓官文和這全城上下兩萬旗人安心的,恐怕就是與嶽州的互成犄角,令漢逆不敢過分進逼了。

  但此時,從岳州傳來的消息卻讓官文等人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裡,作為駐防將軍官文又豈不知道,這荊州之所以能保全至今,憑的可不是七千,不,是六千旗兵以及城內的八千綠營、漢勇,憑得是與岳州的曾國藩互為犄角。

  “將軍大人,現在這漢逆盡發主力攻以岳州,若嶽州陷賊,我荊州必將獨木難撐,屆時恐為賊人所陷,還請將軍大人從速發兵,或是增援嶽州,或是乘漢逆發兵嶽州,內防空虛之際,直搗其要害!以解嶽州之圍!”

  作為荊州駐防十位協統領之一的錫齡阿請戰時,並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同僚們那極為難看的臉色,幾乎是在他的話聲落下時,但有人插話說道。

  “錫大人所言甚是有理,這嶽州與我荊州互為犄角,或嶽州陷落,我荊州必將不保……”

  說話的是鑲黃旗協領達爾旦,雖說在行軍打仗上他不如錫齡阿,可其卻也是極為精明的一個人。

  “可我倒是有些疑惑,還請教錫大人!”

  “不敢,不敢!達大人有話儘管直言!”

  同為協領的錫齡阿,連忙放低姿態客氣道。

  “現在那嶽州城下有多少漢逆?”

  “這,曾大人于信上不是說,這漢逆盡發水陸師嘛,舟船數百,想來其兵應不下兩萬!”

  “兩萬,這漢逆可是號稱十萬雄軍啊!錫大人,這賊人內腹可不怎麼空虛啊!”

  達爾旦這般一說,周圍的人立即紛紛點頭稱是。眼瞧著眾人附和自己,達爾旦的臉上堆著笑,心底卻是冷嘲著,你錫齡阿想死沒事,可別拉著大傢伙一起去死!

  見眾人的話風急變,錫齡阿立即明白了達爾旦那番話的意思,他連忙辯解道。

  “那十萬,不過只是號稱罷了,以兄弟之見,漢逆至多只有五萬人!”

  “就拼是五萬,那還有三萬不是,咱們荊州滿打滿算才多少?還不到萬五千人!”

  “可不是嘛,咱們總不能傾巢而出,連家都不顧了吧!”

  “就是,就是,這大傢伙的媳婦孩子可都在城裡頭,若是連她們都不顧了,弟兄們出了城又豈能安心!”

  “萬人打三萬,除非太祖爺再世才行……”

  大傢伙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道著,最終只有一個意思——這兵不能出,出了兵那和送死壓根就沒什麼區別。

  眾人的反駁讓錫齡阿的心思一亂,惱及的他瞧見大家居然沒有一個言戰的,脾氣上來的他,立即大聲說道。

  “難不成咱們大清國的江山就這般不要了嘛!”

  他這麼一嚷,讓眾人立即把話打住,這帽子扣的沒人敢接,倒是達爾旦於一旁正色說道。

  “瞧您錫大人說的,若是大傢伙都是漢人,沒准會給你這句話嚇死,這大清國是誰的?不還是咱們旗人的,那些個漢人可以這麼說,咱們旗人可不能!”

  嘴上打著哈哈,達爾旦的神色卻變得越來嚴肅起來,他瞧著一言不發的將軍,繼續說道。

  “可就因如此,咱們得好好想想,若是咱們都白白尋了死路,到時候,誰來保咱們大清國的江山,若是旗人手裡沒了兵,那漢人又豈能靠得住?拿一萬打三萬,縱是太祖爺再世,那也得考慮考慮,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不待錫齡阿反駁,達爾旦便沖著官文深鞠躬道。

  “大人,現在局勢危機如此,雖說曾國藩派人求援,可現在這嶽州城下到底有多少漢逆,是兩萬,亦或是更多,尚且不知,若是冒然出擊,恐怕有傷我軍根本,請大人三思!”

  這邊達爾旦的話聲一落,錫齡阿立即反駁道。

  “今時荊州、嶽州之憑全是兩城互為犄角,若是嶽州不保,我荊州又豈能獨安,請大人火速派兵!”

  “大人,恰如錫大人所言,今時荊州、嶽州之憑全是兩城互為犄角,若是嶽州不保,我荊州自不能獨安,亦正因如此,方才有荊州當前之局,而漢逆又焉能不知此事?今次漢逆出兵嶽州,所為僅只是嶽州?”

  在這一聲反問之後,達爾旦接著說道。

  “相比于嶽州,這荊州駐防才是湖北之根本,若是荊州駐防兵敗,非但湖廣之局盡毀,甚至就是四川門戶亦將為之洞開,錫大人可曾想過,若是漢逆出兵,所圖者卻是為將我駐防旗兵調出荊州,從而圍點打援,一旦我駐防旗兵落敗,這湖廣之局,必將難掌,非但湖廣局勢難撐,縱是西南亦將為之動搖,屆時西南局勢崩毀,又當如何?”

  達爾旦的“遠憂”讓錫齡阿不由一愣,詫異的看著對方,儘管覺得其是在強辯,但他的話語確實又有幾分道理。

  “一旦西南局勢崩壞,屆時你我必將是我大清國之罪人!大人三思!”

  達爾旦的話聲剛一落下,周圍的人立即紛紛起立鞠道。

  “請大人三思!”

  一瞬間,所有的壓力都壓到了官文的身上,看著請自己三思的眾將,官文只是喝著茶,雖說達爾旦話說的冠冕堂皇,可他卻知道這傢伙真正的想法——他根本就不想出想,就是這滿城的旗兵,又有幾人願意出城?

  救援嶽州?

  誰都不想白白的城外丟了性命!還是有這堅城相守最為安全,可若是不救嶽州,這荊州又能撐得了多久?

  可若是冒然出兵的話,萬一就像達爾旦所說一般,這漢逆攻以嶽州,就是為了引大傢伙出城,到時候,又當如何?

  沉吟著,一時間官文卻是難以做出選擇,這會他反倒是希望那漢逆攻的是荊州,若是這樣的話,那曾國藩無論如何都會出兵相救,可現在,是救亦或是不救?

  若是去救的話,又拿什麼去救?

  “大人,這西南局勢可全得靠咱們荊州駐防撐著,若是荊州駐防沒了,誰知道那些漢人會不會生出異心來!再則……”

  達爾旦一邊遊說一面又說道。

  “若是大人擔心岳州方面,不防再派些人去打探一下消息,待摸清漢逆虛實再行動兵也是不遲!再說,曾大人那邊,縱是局勢再般危機,想來也能撐上一段時間!”

  達爾旦的這番話,倒是說到了官文的心裡,只見他點點頭說道。

  “嗯,我看暫且如此,再派些探子出去,務必探清漢逆所圖!”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16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戰地教學

  人的命運總是如此不定!

  置身船頭的左宗棠凝視著的遠處的長沙城,他的心思卻是一陣起浮不定,去年粵匪兵臨長沙時,他作為守衛的一方,為時任湖南巡撫的張亮基出謀劃策,終於保住了長沙,避免長沙為粵匪蹂躪。

  而現在,他卻搖身一變,成為攻城的一方,要去攻取這座他曾苦心相保的城市,世事如此,又豈是人所能料?

  “哎……”

  喟然一聲長歎之後,從望遠鏡中看著慌亂不已的城頭,想到長沙城內那些曾經的同僚,左宗棠的心底倒是有些疑問,這一次,他們又會如何保護此城?

  雖說是奉大都督之命,以軍令部特使、前敵指揮的身份中領轄上萬義軍水陸師,對於初入義軍大都督府的左宗棠來說,這種從未曾有過的信任如何不讓他心折,要知道在數天前,他還曾言稱其為“賊”,而現在,正是那人卻將義軍三成之兵悉數交予自己。

  士為知己者死!

  默默的於心底念叨著這句話,左宗棠知道,自己唯一能回報這份信任的,也就是拿下長沙,取下湖南之地了!

  同樣的左宗棠亦深知,這不僅是回報大都督的信任的唯一方式,同時也是他的機遇,與胡林翼曾為官數任,治理數地不同,他左宗棠從未曾出仕,即便是曾為幕僚,那也不過只是為他人之幕,如何能晉身為官,治理一方?眼下的長沙之戰正是他晉身為官的機會,只要拿下長沙、取下湖南,向大都督證明自己的能力,自然可出府為官,治理一方。

  至於這軍中……對大都督府軍制已經有了一定瞭解的他,又未嘗不知此間不是他所能長處之地,更何況他亦無心從軍。

  “駱儒齋,對不住了!”

  在左宗棠默默的心道著抱歉時,此時的長沙城內卻是舉城惶恐,街上盡是驚慌失措的百姓,各種各樣的謠言更是不時的於人們口舌間傳播著。而在巡撫衙門中,這會同樣是一片紛亂,衙門裡各衙的大人們紛紛都聚於此間,商討著對策,聚焦於此的有布政使潘鐸、按察使岳興阿、長沙知府梅不疑、長沙縣令陳必業、善化縣令王葆生。待一眾人到齊之後駱秉章便立即先分析長沙城裡的兵力:老弱病殘全加在一起尚有兩千,另有新募千五湘勇,號稱勁旅,但可惜人太少。

  “雖說現在這城裡頭也算是有三四千多人馬,可恐怕也不是漢逆的對手。”

  駱秉章憂慮地說。這段時期,駱秉章原本已經將全部的希望都寄于曾國藩于嶽州擋住漢逆的兵鋒,可現在這兵臨城下的現實,卻讓他頓時被嚇虛了膽,當了二十來年的官,這樣的陣勢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上一次長沙被粵匪兵圍的時候,那一仗打的也極是兇險,這長沙城更是幾度險些陷落,驚魂未定之下,到最後虧得滿天神佛保佑終於保住了長沙。

  可這一次,還能像上一次那般幸運嗎?

  駱秉章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現在嶽州的情況一般,這漢逆的兵船是怎麼到了這?瞧著城外的漢逆沒有幾萬人,也有萬多人,這麼多的船,這麼多的人,怎麼會這般悄無聲息的兵臨長沙城下,難不成嶽州已經被漢逆奪下了?可若是如此曾國藩怎麼沒有派人送信?難不成曾國藩降了?

  若是曾國藩降了,那若大在湖南還有誰能救自己?這會他反倒是後悔了,為何要把這團練盡數調往嶽州,甚至就連湖南提督塔齊布也在岳州,若非如此,這長沙豈又會像現在這般,全無抵抗之力?

  如此種種的猜測反倒是加劇了駱秉章內心的恐懼,讓他整個人變得手足無措起來,而他的這種驚慌自然的都落到了旁人的眼中。

  “中丞不必憂慮。”

  說話的是善化知縣王葆生,向來以知兵自命,眼瞧著巡撫大人滿面憂慮他便以為自己施展才能的機會到了。

  “以下官之見,現在就打開府庫,一面發放刀槍,一面發放銀錢。凡男子五十歲以下,十五歲以上的一律編排起來,分成幾班,輪流守城。以長沙城居民之多,募三萬五萬不成問題。卑職願承辦此事。”

  駱秉章對王葆生危急時刻能慷慨任事,甚是感激,病急亂投醫的他連忙應道:

  “王明府主意很好。不過,民眾平日未加訓練,臨危集中,畢竟只是烏合之眾。”

  “烏合之眾也好,可以壯兵丁之膽。”

  潘鐸倒也是很讚賞王葆生的建議,現如今,可是要先想法保住長沙,只有保住長沙,才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既然咱們上一次能守住這長沙城,這一次便也能守住此城,再說,咱們就依照上一次的法子來辦,總能守得住這長沙城!”

  一群不知兵的人在這裡聚於一起,所能想到的自然也就是依著上次守長沙的經驗來辦,潘鐸的建議只引得眾人紛紛點頭稱是,而駱秉章更是連聲說道。

  “王明府的辦法立即照辦,但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要辦。”

  接著他又補充道。

  “火速派人出城到嶽州去,查探一下那裡的情況,若是可以話,就立即調曾滌生帶兵來救援。曾滌生手裡的湘勇才是眼下真正的精兵,只要他的兵過來了,長沙自然也就保住了。”

  大家都連聲說著好,而駱秉章則立即叫巡捕派人出城,以去聯繫岳州的曾國藩。

  長沙城南門外的妙高峰,其實並不高,準確地說,它只是一個土堆罷了,就和城東郊的馬王堆一樣。但它比馬王堆的命好,它緊靠南門,處於長沙城熱鬧的地方。在鬧市區有這麼一座地勢稍高,又林木蔥郁的山丘,更顯得難能可貴。歷代文人雅士,都喜歡在這裡登高賦詩。當年吳三桂佔據長沙時,陳圓圓已經老了,八面觀音、四面觀音成為他的愛妾。吳三桂常常攜帶兩個觀音在妙高峰上游憩。峰頂藥王廟前的坪中,至今還留下為吳三桂造的石桌石凳。傳說吳三桂與八面觀音、四面觀音,時常在此對弈,石桌上刻的棋盤還清晰地保留著。

  在去年太平軍兵逼長沙的時候,這妙高峰和峰上藥王廟便是太平軍本營所在,而此時,當左宗棠來到此處時,察看南門外地勢。見妙高峰拔地而起,林木繁茂,如同一座巨大的營壘紮在南門外,但山上卻依如上次守長沙一般,無一兵一卒相守。

  便陡然冷笑道。

  “這駱儒齋用兵如此,豈有不敗之理!”

  也難怪他會這般冷笑,上一次作為湖南巡撫的幕僚,他曾建議往妙高峰上派兩千兵勇,與城內互成犄角,結果未被採納,現在這一次,這妙高鋒依然為人所輕視,難道他們便不知道,于妙高峰上可居高臨下,俯視全城嗎?

  “傳令下去,本營設于妙高峰上,于山腰高出城牆處設以炮臺!”

  幾乎是在冷笑之余,作為前敵指揮的左宗棠便下令做攻城部署,實際上他這個前敵指揮,對軍隊並沒有直接“管轄權”,這個前敵指揮是根據義軍的軍制設定的,畢竟現在義軍最大編制也就是團,這次為攻取長沙,調動了三個團,為協調三個團的使用,自然需要設立前敵指揮部,而左宗棠作為指揮官的同時,在他身邊的則是一群十幾歲的軍校生作為參謀。

  在左宗棠依據自己的判斷開始進行部署的時候,妙高鋒上,一群穿著領銜佩著“學”字銅章的少年,而正拿著望遠鏡觀察著長沙城,並不斷的修改著地圖。

  “嚴格意義上來說,長沙我義軍成軍以來強攻的最大一座城池。不過,長沙城牆高大而堅固,現在城門緊閉,防守森嚴,強攻不易。各位有何意見,儘管直言。”

  作為前敵總指揮的左宗棠,自然知道為何會派這些少年給他當那個什麼“參謀”,無非就是為了栽培這些少年,於是他便主動詢問道,而且相比之下,他們比他這個總指揮更瞭解義軍。而他之所以將長沙視為強攻第一城,那是因為武昌並不是強攻而是奇襲。

  “總指揮。”

  放下地圖,穿著一身軍裝的梁裕秋指著長沙城說道。

  “長沙自古為軍事要地,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打下長沙,將會震動清廷,鼓舞全軍士氣,影響很大。但現在長沙已處於戒備之中,當以正面強攻和側面進攻相結合。我以為,我們應該充分發揮我軍之火力優勢,以南門為正面,借助妙高峰高於城牆的優勢,以加農炮對城牆以及城內進行轟擊,壓制敵軍,再以側翼使用68磅炮猛烈轟擊其城門,轟開城門後,立即派遣部隊猛衝進去,我相信以長沙城內的守軍,完全無法阻擋我軍強攻。”

  在梁裕秋的話聲落下時,劉子偉則站起來大聲說道:

  “考慮到城門後亦有甕城,我認為可以採用爆破作業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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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破城

  “嗯,都不錯!還有什麼建議嗎?”

  左宗棠點著頭,繼續鼓勵著面前的這些少年,鼓勵著他們發表各自的想法。

  一時間在這藥王廟中,十幾名年少的紛紛提著自己的建議,或許他們只接受不到三個月的軍事教育,而且軍校中作為教官的萊納斯並未攻過中國的城市,但是萊納斯將歐洲的要塞攻防經驗帶來了他們。而這些少年,則是活學活用的將其套用到了對長沙的進攻上。

  在聽取他們的建議之後,左宗棠注意到一點,這些少年更多的是在意“器”的犀利,他們強調的借助火器優勢,確實無論是在大炮上亦或是火槍上,義軍對清軍都有絕對優勢,但左宗棠卻並不希望這些少年這般看重于器,雖說他無意軍旅,但卻深知這些少年于義軍而言意味著什麼。

  “以義軍火器之利,自然可壓制長沙守軍,攻破城牆,不過大家要注意到,目前城裡官多兵少,調度不靈,這是長沙城防之現狀,因而目前正是攻城的良好時機。”

  左宗棠委婉的教導道。

  “而在另一方面,那駱秉章雖說不知兵,可於督撫之中,卻也算是老成穩重之人,亦不可輕視。”

  盯視著那由青色磚頭堆砌的如蒼龍卷臥般的長沙城牆,左宗棠將手向前一指。

  “長沙城牆周長為2639丈。自河岸城角碼頭始,經北門(湘春門)、興漢門、經武門、小吳門、瀏陽門、黃道門(南門)、學宮門、小西門、太平門、大西門、福星門、潮宗門、通泰門至城角碼頭,城牆上的城門、城樓、角樓、女牆、垛口、牆台等……”

  左宗棠之所以能夠如數家珍般的將長沙城牆一一數清,全是因為去年曾以張亮基幕中協助過長沙守城,甚至也正是他一舉破了粵匪的掘城地道之法。

  “……這裡甕城的作用一是平時駐兵,戰時休整、調動部隊;二是既為守城的炮兵部隊陣地,也為士兵躲避敵炮的掩體,長沙城的守軍利用城牆多次抗擊過來敵。去年粵匪攻打長沙時,城牆成了清軍守城的臨時堡壘。清軍在天心閣甕城部署兵力,在城牆上架設大炮反擊,不僅守住了城,而且讓粵匪的偽王肖朝貴中了炮火、不治身亡……”

  長沙是太平軍征途上第二個沒有攻破的城市,可以說,也正因如此,左宗棠在提及此舊事時才會顯得頗為得意,因為當初正是他用盲人破了太平軍的掘城之法,探得太平軍攻城之處,從而守住了長沙城。

  而其言語中依然將太平軍稱之為“粵匪”。

  注意到總指揮神情中的得意,梁裕秋便於一旁輕拍馬屁道。

  “這全賴總指揮當年守城之策,長沙方才得存!當年若非是總指揮設重賞凡向缺口拋石一塊賞錢一千文者,這長沙又豈能得守!”

  梁裕秋的馬屁,只讓左宗棠連連撫須,大有頗為得意之狀,當年太平軍在城南魁星樓和金雞橋一帶挖掘地道10多處,曾3次爆破轟塌城牆四五文、七八丈不等。太平軍從缺口處撲城,和春、江忠源等人督兵拼死抵拒,迅速堵塞缺口。正在巡撫張亮基幕府的他出謀劃策,從長沙富商黃冕、賀瑗、孫鼎臣、歐陽兆熊手中籌措飽銀12萬兩,從而安定了城內軍心。城牆缺口時,又急中生智,令用石塊填缺口,並規定凡向缺口拋石一塊賞錢一千文。頓時石塊從各處飛來,砸死砸傷太平軍無數。

  “梁裕秋,既然你知道當初如何得以守城,這長沙各門皆有甕城,即便是我軍轟開城門,那這甕城如何破之?”

  “以火炮、火槍作為掩護,爆破城門!”

  沒有絲毫猶豫,梁裕秋給出了一個答案。

  面對這樣的答案,左宗棠並沒有說什麼,他盯著那如蒼龍卷臥般的長沙城牆,一言說道。

  “你們仔細看一看這城牆!”

  城牆?

  在那些學員們看著城牆的時候,作為他們教官的萊納斯,同樣也拿起了望遠鏡,注視著這城牆,在他看來這種城牆完全沒有任何意義,早在幾百年前,在歐洲這種城牆既已經被淘汰了,只需要集中火炮,就可以擊塌這種城牆。

  城牆有什麼不同嗎?

  借助望遠鏡,注視著用青磚砌成的長沙城牆,梁裕秋反倒是有些不明所以,這城牆能看出什麼所以然嗎?老舊的、殘破的……突然,梁裕秋注意到一段城牆的不同之處,相比於其它地方的殘破,那一段城牆卻顯得很新,那是一段新牆。

  “新牆,總指揮,這一段是新牆!”

  新牆不堅!

  這是眾所周知的道理!

  “沒錯!”

  點點頭,左宗棠說道。

  “去年,粵匪以地道掘土攻城,炸塌城牆多處,這幾段新築之牆,大都是倉促而建,雖看似堅固,可實際上……”

  偷工減料,在所難免啊!

  于心底感歎著,左宗棠又接著說道。

  “轟擊城門,有甕城相擋,既然如此,那不若以重炮轟擊此段城牆,待轟開牆城後,再轟擊城牆兩端清軍,步兵既可乘勢攻城……”

  上一次左宗棠是守長沙,而這一次他卻是攻長沙,粵匪是怎麼敗的,他自然非常清楚,所以才會強調轟擊城牆上清軍,從而避免像上一次粵匪攻城一般,盡為城上清軍所擋。

  其實左宗棠這會反倒忽視了一點——現在的長沙城內既無悍將亦無悍勇,自然不可能像上一次那般拼死相擋。

  “我明白了……”

  儘管的左宗棠並沒有直接點破,但梁裕秋還明白了其話中之意。

  “總指揮是籍此告訴我們,在作戰前必須充分做好情報偵察,準確掌握敵軍防禦薄弱環節,進而加以攻擊……”

  在說出這番話時,梁裕秋只覺臉膛微微一紅,也許是見慣了義軍的火器之烈,反倒是讓他有了輕敵之心,那裡想過那麼多,反倒覺得打仗就是憑著火炮猛轟既可。現在看來,反倒是太過於妄自尊大了。

  何為情報偵察?

  左宗棠並不清楚,但他之所以會這麼瞭解長沙,是因為他守過此城,當然他並沒有說,而只是對萊納斯,這位軍校的洋教官說道。

  “萊納斯先生,既然策略已定!現在,這裡就給您們了!”

  在制定攻城策略時,左宗棠甚至都沒有徵求對方的意見,但是在實際進攻的時候,他反倒又當起了甩手掌櫃,而這也正是他的聰明之處,因為他並不知道義軍如何打仗!

  “當然!”

  接過指揮權的萊納斯並沒有客氣,而是直接把命令下達給他的學生,讓他們去制定接下來的炮擊計畫,回歸到本職之後,儘管是第一次實戰,但梁裕秋、劉子偉等人反倒是顯得輕車熟路,不過只是十幾分鐘,便制定了詳細的炮擊計畫。

  在近傍晚的時候,隨著一聲令下,妙高峰山腰處的炮兵陣地上的三十六門12磅野戰炮,終於鳴響了,與此同時在山腳下的四門從艦上拆下的68磅炮以及六門24磅炮,亦開始鳴響,在震耳欲聾的炮聲中,大若斗笠的炮彈不時的落在小吳門東側那段新建的城牆處,不過只是幾炮功夫,那青磚崩飛露出了內部的夯土,那未經歲月沉降的夯土更是隨著炮擊變得越發的鬆散起來,隨著炮擊繼續,土石更是不斷的從城牆上塌陷下來,大有隨時可能塌陷的可能。

  “使用榴彈!”

  從望遠鏡中注意到那一段城牆已經開始有塌陷的跡象,而城牆上的清軍則不斷的向缺口扔著石塊,試圖阻擋缺口的擴大,在炮兵陣地上的劉子偉立即大聲喊道,現是時候把那些清軍轟下城了。

  在他的命令中,結束一輪炮擊的炮彈們立即改用榴彈,儘管榴彈的威力並不大,可自高處打去的榴彈卻總能準確的落在城牆上,在城牆上清軍團勇的身邊炸開,那些爆炸的炮彈在傍晚的城牆上炸出一團團紅色的焰火,鑄鐵破片在空氣中飛行著,撕碎企圖阻擋它的軀體,一時間小吳門一帶的城牆盡是一片血肉橫飛的模樣。

  就在城牆上的清軍慘叫著試圖躲避炮擊的時候,突然,隨著一聲猛烈的撞擊聲那看似堅固的城牆卻突然塌了下去,垮塌的城牆處數以萬擔的土石一直塌到護城河中,直接填平了護城河,並在河與城牆之間“搭”出了一個高達三四米的緩坡。

  城牆塌了!

  幾乎是在城牆垮塌的瞬間,遠處躲於民宅後方的步兵立即隨著一聲令下,吹響了衝鋒號,此時已經沒有了鼓點,沒有了整齊劃一的方隊,有的只是急促的衝鋒號和拼命的呐喊聲和那似潮水般朝著長沙城湧去的隊伍。

  在步兵向炮兵轟開的缺口發出衝鋒時,山上和山下的炮兵全部集中火力朝著城牆上炮擊,以掩護步兵的進攻,就在第一批步兵沖進缺口的時候,後繼的部隊則用火槍向城頭上射擊,以掩護他們的進攻,在槍林彈雨下,城頭上的清軍完全沒有能力阻擋他們的進攻,只得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攻進長沙、攻上長沙城牆。至於城上的火炮、火槍更是沒有發揮任何作用。

  “城破了……”

  在城破的瞬間,左宗棠輕聲喃道一聲,他從未曾懷疑過自己會奪下此城,但卻從未曾想到,居然會如此之快!而義軍的火器猛烈,同樣遠超過他的想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17

第一百八十四章 勸降

  城破了!

  在城破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正在火藥局督造火炮的黃冕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

  “怎麼會!”

  怎麼會……會這麼快!

  在初的驚慌之後,他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小命休矣。去年粵匪攻城時,湘撫張亮基採納左宗棠建議,向城內殷實富戶借銀充餉,黃冕不但借出四萬兩銀子,並“建守禦策”,在長沙得守之後,憑以守城、助餉諸功,黃冕非但官複原始,更得張亮基之命,於城隍廟一帶組織火藥局,鑄以火炮、造以火藥,甚至還設計了“劈山炮”,經試射,無論射程和殺傷力,都超過舊時諸炮。該火藥局每月可產生鐵、熟鐵炮達十尊之多,還可大量製造火藥和鉛彈。

  擱朝廷這些都是他的功勞,可若是換成了漢逆——這可都是罪啊!

  “世,世伯這,這可如何是好……”

  匆匆趕來的歐陽辛一進門,便驚聲詢問道。作為歐陽家的三少爺,他沒有什麼愛好,唯好工事,甚至這“辟山炮”看似是黃冕所制,但實際上他卻占了八分功勞,這會聽說城破了,自然也是本能的跑到黃冕這裡,試圖向他救助。

  “逃,快,世侄,趕緊,趁著能逃得了的時候,趕緊逃出去,千萬別落到漢逆的手裡……”

  不是黃冕害怕,是他確實有害怕的理由,那武昌陷於粵匪之手後,且不說為官為吏者有幾人得活,便是富人又有幾人得已苟活,個個都是破家身死,粵匪之狠毒在他看來,完全不遜於史書中描述的那些賊寇,也正因如此,上次守城時,他才會毅然借出四萬兩銀子。

  “快,世侄,你趕緊走……”

  可他這話聲還未落,那邊的街道上卻已經傳來一陣有如爆豆般的槍聲,下一刻便有家僕跑進來,驚恐萬狀地喊道。

  “老爺,老爺,不好了,賊人、賊人打來了……”

  不等那家僕說完,黃冕便聽到一陣有同蹄鐵踏地時發出的響聲,那響聲是從火藥局門口處傳來,然後只聽到一陣湖北話傳了過來。

  “降者免死!”

  在幾聲銃響中,火藥局裡盡是工匠們發出的祈救聲,隨後,黃冕看到幾個穿著深藍色衣裳、手拿火銃的賊人,他們的鞋上像是打著鐵掌似的,走起路來發出“噠噠”的響聲,這幾人一看到他,立即端著火銃,將那銃頭處亮白的短劍指來,心下一慌,黃冕連忙跪在地上說道。

  “在下願降、願降……”

  不是每一個人都願意投降,幾乎是在城破之後,心知已經無力挽回的駱秉章,並沒有像其它人一般脫去官袍試圖隱於民中,而是看著牆上書寫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自許之言,早年他不過只是一個落魄不第的儒生。不過,他的青年不第,並沒有自甘落魄,心生怨恚,轉而如洪秀全那樣,想來一輪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過過皇帝癮;而仍然是折節讀書,苦心功名。因而,他最終得中功名,從翰林院庶起士做起,由翰林院編修遷江南道、四川道監察禦史,工科給事中,鴻臚寺少卿,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翰林院侍講學士等職。直到四年前方才因為為官清正,而得已外放。

  “人生自古誰無死……”

  手按著桌上的劍,駱秉章於心底默默的念著這首過零丁洋,這劍是他于雲南任上時當地一位土司所贈,據說曾是雲南沐王所用,至於是那位沐王,那土司也說不清,可此時駱秉章卻於心底感歎著自己的命運,與那沐王是何等相似,那末代的沐王那般忠勇……現在自己能以沐王之劍,以死報效朝廷,想來也是榮耀非常了……儘管心底這麼想著,可是駱秉章卻發現自己根本就抽不出這劍來。

  ……

  手握著這劍,駱秉章抽不動,亦抽不出,這劍似乎重有千斤一般,實際上,他的心底卻還是有那麼一些不甘,對於四十歲才求取功名、五十六歲方才外放,外放不過只有四年他來說,他還有太多的抱負沒有實現,而現在,就這般死去……

  “老大人,萬萬不可如此!”

  推開門,作為其幕僚的劉蓉一見駱秉章的手中拿著劍,連忙長鞠道。

  “這勝敗實為兵家常事,老大人大可不必……”

  不必如何?

  駱秉章無奈的搖搖頭。

  “霞仙你快些離去吧,想來這漢逆是不會追究你一幕客,老夫……”

  話聲略微一頓,駱秉章繼續說道。

  “除了以死報效朝廷,老夫恐別人他途了,那漢逆暴虐不遜粵匪,當初粵匪者坐籠吊殺武昌湖廣官員豈下百人,而那漢逆入以武昌,斬盡我湘省楚勇四千餘人,其暴虐如此,老夫實是愧對湘省父老啊……”

  駱秉章的這番話倒也是肺腑之言,他一方面感覺愧對湖南父老,未能守住長沙,而在另一方面,他卻深知自己現在無路可走,莫說他不能降,縱是他降了,那漢逆又豈會容得了他?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

  話只說了一半,劉蓉便不再說下去了,他又未曾不知,東主現在已經無路可走,縱是僥倖逃離長沙,朝廷那邊又要如何交待?留在這裡恐怕也是死路一條。

  “罷了,罷了,霞仙,你還是趁著能走之時,趕緊離開,只望你能念得舊情,他日為老夫收斂屍身,老夫來世必結草銜環來報……”

  說話的時候,駱秉章已經抽出了的劍來,看著那閃亮的劍身,他猛然一咬牙,正待他舉起劍時,門卻猛的被在撞開了,接著又見幾人沖了過來,而其中一個人更是眼疾手快的沖過去,一把奪下駱秉章手中的利劍……

  “是你!”

  待看清眼前之人後,駱秉章的雙目中盡是不信之色。

  “老夫只以為,只以為你已經隨張石卿一同為朝廷殉于武昌,可卻未曾想,未曾想……”

  是的,來人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若非是極為熟悉,恐怕他根本就不敢相信,來的這位已經剪去辮子的、留著短髮穿著西洋式軍裝的客人居然會是左宗棠。

  其實別說他人,就是左宗棠自己,也不曾相信自己會有剪下辮子的一天,他甚至還記得那日于房中剪掉辮子時,內心的凝重,但是現在,他卻已經適應了,適應了這洋式的短髮,儘管那辮子至今仍被他放於箱內。可有些東西總需要適應,就像兩百年前漢人在屠刀下接受那辮子一般,唯一的不同就是,漢軍沒有用刀相逼,只是通過言語上的“羞辱”。

  “未曾想,你居然從逆!左季高,張石卿待你不薄,朝廷亦未曾負你,你為何從逆!”

  此時駱秉章的內心卻是有一種衝動,就是大聲斥責左宗棠這個無膽鼠輩。

  “因為我是漢人!”

  面對駱秉章的激動,左宗棠平靜的用一句話作了回應,而也就是這麼一句話,讓駱秉章腹間的千言萬語全都弊在嗓間,而瞧著他那副欲言而不得的模樣,左宗棠的內心卻差點沒笑出聲來,這會他終於“報”了昨日之仇——將那日于朱大都督那裡受的“氣”全都還到了駱秉章的身上。

  一句我是漢人,便能讓駱秉章說不出話來,此時,左宗棠終於明白了,為何朱大都督會用“大漢義軍”,只需一句“我是漢人”,便賽過千言萬語,是了“漢家兒郎為何為異族牛馬”!

  難怪提及“漢逆”時,心底總會有那些不安,原因無他,只是因為“我是漢人”,因為同為漢人!

  那一句“我是漢人”,只讓駱秉章的心底湧起一陣極為複雜的情緒,為官越高,越是深知“滿漢大防”,卻是深知“漢人”一詞,而此時,左宗棠的提醒卻讓他無法再假裝看不到這兩個字,實際上“漢”這個字,早就刻到了他的骨血之中,只是被他,被很多人選擇性的無禮了,而左宗棠的提醒,卻讓他幾乎找不到話來反駁對方,也許,他根本就不曾想過反駁對方,因為……我也是漢人。

  “聽聞老大人意欲自裁。”

  面對駱秉章,左宗棠的語氣顯得很是平靜。

  “老大人,又何必如此!”

  這一聲長歎之後,左宗棠看著閉目不言的駱秉章,心知對方因為先前自己的一聲反駁而心神浮動的他,便接著說道。

  “老大人既是漢人,又豈需要為滿清之朝廷如此這般?”

  “駱某不與爾爭以口舌之利。”

  在說出這句話時,駱秉章自己都覺得自己沒什麼底氣,卻又不願示弱於人的他又說道。

  “難怪這長沙只守得幾個時辰,有你左季高相助,這賊逆奪以長沙,豈不如探囊取物一般,想來,當初武昌輕陷,亦是如此吧!”

  “長沙,左某確實清楚,至於武昌嘛……”

  話聲微微一頓,心知駱秉章心下想來必有怨氣的左宗棠倒也未惱,而只是笑道。

  “若是老大人願意,不妨與張制台一敘,自然可知那武昌為何而陷!”

  “想殺便……”

  話未說完,駱秉章卻突然看著左宗棠詫異的問道。

  “張石卿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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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歸順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若是換成其它人,在默念這句話的時候,感受到的恐怕是一種力量,但是每當張亮基試圖效法先人,於心默誦此文天祥的這首《過零丁洋》時,所感受到的卻是一種別樣的荒謬,尤其身陷武昌時,默默的看著那于城頭上飄揚的“漢”字旗時,那種荒謬之感卻是更濃了。

  因為文丞相是漢人,他所忠的是漢人的朝廷,漢家的江山,而他張亮基是漢人,所報效的是滿人朝廷!是滿人的皇上!

  “漢奸!”

  又一次,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字眼,而在想到這個字眼的時候,他連忙想要把這個字眼搖頭去,可卻發怎麼也搖不出這個字眼兒,過去,作為任雲貴總督時,每每他也曾於公文中責斥“漢奸”——那是因為苗民為亂往往由漢奸勾結。那是因為苗彝所有器具,不過弩弓標槍之類,諸如鳥槍之類皆是來自于“漢奸”。

  那時于他看來“漢奸”就是不法之民,而現在,他卻覺得“漢奸”這頂帽子卻扣在了自己的頭上,為何如此?

  因為他是清臣,而且還是大清國的忠臣。

  但凡是人,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總會思量很多,尤其是對於如張亮基者,這樣曾位極人臣之人更是如此。曾幾何時,他曾也希望一死報效君王,但隨後那賊逆非但沒殺他,而是先囚後禁,如此這般反倒是讓他有了求生之意。

  而在求生之時,那個“漢”字,卻又像是魔障似的不斷的在他的腦海中彌漫著,甚至他夢到了“功罪石”,想到了他日自己身死之後,會不會如那張弘範一般,被後人于碑前加上一個字。

  那個字會是什麼?

  是明?是漢?

  但無論是明也好,漢也罷,若是加上了那個字,他張亮基卻又變成了張弘范,自然也就成了漢奸了!

  也正是這種對身後之名的顧忌,使得張亮基整個人變得神智恍惚起來,一方面他曾試圖做個大清國的忠臣,而另一方面,他卻又恐懼他日身後自己變成“功罪石的上功罪人”,如此這般的折磨,倒是讓他整個人變得心力交瘁,整個人在短短半個月間,便越發瘦削起來。

  其實,他的內心之所以會這般糾結,完全是因為受時局的影響,先是粵匪如摧枯拉朽般橫掃江南,再到賊逆橫掃湖廣,尤其是義軍奇襲武昌之舉,更是將他的膽氣打破,使得他懷疑起大清國的氣數。

  在這種氣數將盡的感覺中,他才會糾結於如此。

  如若粵匪沒有橫掃江南,賊逆沒有掃蕩湖北,他自然不會像現在這樣糾結,無非就是死而已經,雖不能以死照汗青,卻也能落得身後朝廷的褒獎。而現在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就是,這大清國眼瞧著氣數將盡,那粵匪北伐更是如摧枯拉朽一般,可以說天下之勢似已成定局,這時再死抱著為大清國忠臣,是不是太過迂腐?

  而更關鍵的是這氣數將近的大清國並不是漢人的朝廷!

  “功罪石的上功罪人!”

  默默的於心底念著這句話,想著此番賊逆傾巢而出以取湖南的舉動,張亮基忍不住長歎口氣。

  “難道大清國氣數當真盡了?”

  他這一聲歎雖是不大,卻輕易的傳到了帳外,傳到了剛到帳邊的胡林翼耳中,聽著張亮基的那聲歎,他便徑直拆開帳門說道。

  “既然明知如此,那石卿先生,為何還如此糾結!”

  抬起頭,看著入帳的胡林翼,張亮基的神情變得有些尷尬,就像是內心的秘密為人所窺知一般。

  “亮基身受先帝和今上之重恩不能不報!”

  張亮基又一次固執的搖搖頭,是了,這正是他所糾結的地方,對於道光十四年中舉,隨後入貲為內閣中書。隨後賜花翎,擢侍讀的張亮基來說,他的官場之路遠比胡林翼等人更為順利,也正因如此,他才會這般的糾結。

  “石卿先生如此囿于忠於一家一姓之小節,遺忘了國家百姓之大義。千秋史冊,或許會說大人是愛新覺羅氏的忠臣,但斷不會認為大人是光照寰宇的偉丈夫,石卿先生,以為蒙元之忠臣,今時又有幾人能記?而我皇宋、皇明之忠臣,又誰人不知?”

  於這一聲反問之後,胡林翼徑直坐到了張亮基身邊,見其幾上的茶杯已經空了,便為其倒了一杯茶,而後又緩聲說道。

  “方才季高派人遣來書信,長沙已下,駱儒齋為我義軍生擒!”

  “啊!”

  儘管對長沙淪陷並不覺得有奇,但猛的聽到這個消息,張亮基還是嚇了一跳,畢竟從出兵至今不過只有兩天,他驚訝的看著胡林翼好一會才說道。

  “季高堪稱當世之亮,其才遠甚於亮基,朱都督能得季高與潤芝,可謂是如虎添翼!”

  “長沙城破非是季亮之能!”

  搖搖頭胡林翼卻一語淡去了左宗棠之功。

  “實為民心所向,天意如此,天意在我,誰人又能逆天而為!”

  誰人又能逆天而為!

  胡林翼的這句話,只使得張亮基心頭微跳,原本就有些搖擺的心思,這會反倒是更亂了,生怕自己內心的紛亂為他人窺視的他,連忙端起茶杯,試圖用喝茶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想法時,那茶水入嗓的同時,卻無法沖去內心的意亂。

  天意如此!

  難道,這天命……

  “潤芝以為,方今武昌者,便為天命所系?”

  幾百年來,讀書人總是信以天命,張亮基自然也不例外,就像他以為這大清國氣數將盡一般,實際上也是迷於天命,而現在,他的這一聲問,似乎想是要在胡林翼這裡得到印證似的,可胡林翼卻沒有回答他而是反問道。

  “那以石卿先生看來,這天命是否仍在清廷?”

  這……這該如何回答呢?見張亮基並沒有回答,胡林翼便又問道。

  “那以石卿先生之見,這天命是否當粵匪?”

  “粵匪?哼哼……”

  若是說他不敢評斷天命是否仍在清廷,但對於太平軍他卻沒有任何顧忌。

  “粵匪者,信以邪教,毀我聖門,焚我書經,殺我百姓,掠民財物,其所行所為無非流寇爾,縱是一時兵威所至,其焉能長久?如洪楊者,不過今時黃剿、李自成而已,天命豈會在其?如若天命在其,那這天命不要也罷!”

  這般激動的抨擊之後,張亮基連忙喝了口茶,以平靜內心的情緒,就在他試圖平靜內心情緒時,卻只聽到胡林翼於一旁笑點其首。

  “既然如此,那石卿先生,以為我義軍如何?”

  雖說胡林翼並沒有提及大都督,但張亮基又豈會不知其所指“義軍”,實則是指那位大都督。他先是沉默思索片刻,而後才說道。

  “觀大都督于湖北所行之政,實令亮基汗顏!”

  張亮基並沒有用太多的言語去點評義軍,只是簡單用“汗顏”兩字,說道著自己的“羞愧”,而在道出這句話時,張亮基似乎明白了胡林翼為何會與自己說出這番話來。

  對方的回答只讓胡林翼頗是滿意的點點頭,隨後他便端起茶杯,看著那閃動的油燈,緩聲說道。

  “這天命如何,林翼焉敢亂言,可大都督曾言,他所意者卻是我漢人之‘昭昭天命’,天命自在我億兆漢民!暴虐如蒙元者,又焉曾想到,有一日我漢人雖以木棒擊之,亦可將其驅至漠北不返?這,便是天命!這,便是天意!”

  許是因為有些激動的關係,胡林翼在放下茶杯時,動靜顯得有些大,以至於杯碟都發出些許脆響,而他卻像是未聞其聲一般。

  “天意如此你我焉能背天而為?”

  胡林翼的這一聲警言就像雷鳴一般在張亮基的腦海中響起,不斷的撞擊著他的心弦,以至於他驚駭的看著對方,反復的於唇間喃語道。

  “天意如此你我焉能背天而為?”

  是啊,天意如此,誰能背天而為!

  若是億兆漢民如那元末之紅巾一般紛紛起事,這滿人的江山,這滿人的朝廷,氣數又焉能不盡?

  就在張亮基的內心紛亂為這句話所震動不已時,胡林翼的話聲又一次傳入他的耳中。

  “有道是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石卿先生之才學遠超晚輩,自當知今時何為賢主!想來自無須在下多言!”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每到天下革鼎之時,不知多少先賢曾如自己一般,面臨著這般的選擇。

  “那,以潤芝之見,這……今時亮基當以如何?”

  在道出這句話的時候,張亮基像是長鬆一口氣似的,滿懷期待的看著面前的這位後生晚輩,言語之中盡是求教之意,在他看來,其之所以來遊說自己,顯然是奉那位大都督之命。

  “以石卿先生之才,又豈需林翼班門弄斧?”

  這會胡林翼反倒是謙虛起來,非但拒絕了指教,反而又是把話峰一轉,轉向了他處。

  “其實,在下之所以來拜見石卿先生,全是因為先生是當世大家,所以才特來請教一事!”

  話時,他將一張紙遞到張亮基的面前,語氣認真地說道。

  “不知石卿先生可否能解林翼心下之惑?”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17

第一百八十六章 明擇

  “……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岳陽樓!

  又一次,凝視著嶽州城上的岳陽樓。朱宜鋒默誦著范仲淹所作的《岳陽樓記》,待誦“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兩句時,心情所至不禁高聲道了出來。

  “大都督可知範文正公的此名句之出處?”

  聽著大都督的話聲,張亮基則出聲詢問道,此時的他只需要看那被剪掉的辮子便已經表明了心跡,“漢賊不蓄髮”,亦正因如此,這剪辮子在某種程度上,就標誌著一個人的立場,與少數人剪刀辮子後若不剃光便極為難看的陰陽頭不同,因為在大牢中關了數月,這頭髮已經長長的張亮基在剪掉辮子之後,卻沒有剪短頭髮,而是將一尺多長的頭髮綰成髮髻盤在頭頂,甚至還換上一身明式的儒袍。

  這,同樣也是立場!

  默默念誦,心中思索著的朱宜鋒不即回答,實際上也根本回答不上來。而張亮基只當是大都督心有所思的他又說道。

  “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在道出範文正的那句話的出處時,張亮基的神情顯得有些古怪,他用頗為複雜的眼光看著大都督,這聲話既是的解釋著出處,又像是一種委婉的勸言。

  沉思片刻,已經從其話中體會到他之深意的朱宜鋒,神情肅穆地說道: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欲得天下者固當如此胸懷!”

  說罷朱宜鋒便是微微一笑,而張亮基同樣也是面帶微笑,一時間主臣二人間只用那無聲的微笑完成了一次勾通。

  “石卿,你與曾國藩熟悉嗎?”

  “尚可!”

  面對大都督的詢問,張亮基用一個極為微妙的字眼形容兩人間的關係,實際上當初若是沒有他的全力支援,又豈有曾國藩辦出的湘省大團。

  “潤芝與曾滌生倒是關係極深!”

  張亮基的話朱宜鋒點點頭,可止是胡潤芝,就連同左宗棠與曾國藩亦是交情頗深,而且胡潤芝與左宗棠更是親戚,胡林翼正妻乃陶澍第七女靜娟。按輩分,左宗棠比胡林翼高一輩。但實際上,左胡同年,胡比左還大四個月,故二人之間,始終以兄弟相稱。

  固然朱宜鋒求賢似渴,恨不得把天下名臣賢吏皆為已用,可臣下之間的這種關係,卻讓他不得不謹慎應對。也正因如此,在張亮基歸順之後,朱宜鋒自然把張亮基留於身邊,原因非常簡張亮基祖籍江蘇銅山,其雖說與胡左熟悉,但卻也僅只是些許私誼,遠談不上關係匪淺,如此自然應該予以重用。

  而精明如張亮基雖說未曾猜出大都督心意,但卻也猜出了他的顧慮。至少猜出了其顧慮中的一部分,他非但不覺得有異,反倒覺得的這是其能成大事的根本,欲為人君者必選通權術,而權術的根本就是平衡,若是他們一條心又豈能為人君所用!

  “曾滌生實為滿清之忠臣,以臣之見,其極難說降!”

  有時候一些許,需要當臣子的去說,對於宦海沉淪數十載的張亮基來說,他自然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話,辦什麼事,充當什麼樣的角色。

  “潤芝看重情誼,而大都督亦宅心仁厚,焉能不成全潤芝欲全情誼之心,可以臣看來,這曾滌生欲為清之忠臣,且其心智堅若磐石,遠非臣所能及,又豈會為他人言語所動!”

  張亮基一言一語毫無疑問的都說到了朱宜鋒的心底,他情不自禁的點點頭,而張亮基注意到大都督的舉動,則只是微微垂首,人總是自私的,或許張亮基已經歸順了義軍,但是私心作祟之下,他卻深知那曾國藩若是歸降而來,必定將會對自己造成影響,其非但是義軍之大敵,更是他張亮基他日為宰為相的大敵。

  如此這般私心作祟,張亮基便做出了一個最簡單的選擇,對義軍來說也是最安全的、沒有任何風險的選擇。

  看似贊同張亮基意見的朱宜鋒內心深處,卻還有一個聲音,在不斷的告訴他應該“為國惜才”,與其說是“為國惜才”倒不如說是為自己惜才,這個曾國藩的確是有大才之人,歷史早已證明了這一點。

  這樣的相才,殺之可惜啊!

  也正因如此,才嶽州他才會攻而不圍,留有七分餘地。當然表面上,這全都是為了照顧臣子的“情誼”,是應胡林翼之請。

  可若是不殺,這曾國藩卻極可能註定成為將來義軍推翻滿清的最大阻力。這樣的人,可真是留不得啊!

  若不然……瞧著身邊的張亮基,看看直接俘虜了,慢慢的“熬”上一番,終有一天,其總會想通吧!

  不過……就在思索間,那邊剛剛處理完事物的胡林翼卻是興沖沖的走了過來,先向大都督施了一禮,然後他便說道。

  “大都督,這長沙既然已經陷落,想來再過幾個時辰,曾滌生那邊就該得到消息了!臣請大都督同意臣親自去說服其歸降我義軍!”

  儘管明知道曾國藩的為人,但胡林翼卻依然滿懷著希望,在他看來,既然自己能夠“擇以賢主”,精明如曾國藩又豈不知這天下之勢。

  心下想著還友人雪中送炭之情的胡林翼又轉向張亮基,深鞠躬道。

  “到時候還請石卿先生能夠手書一封,由胡某帶去交予曾滌生。”

  “這自是應該,自是應該,若是潤芝能夠說服曾滌生,便又為大都督招一賢才,如此豈不正是我義軍之幸,亮基自當效命!”

  張亮基的神情顯得極為誠懇。

  “這曾滌生是當世之大賢,若能說其歸降,潤芝你是為我義軍又立一大功啊!”

  嘴中這般誇獎著,張亮基抬眼看了下大都督,隨後眼皮微微一垂,心下冷冷一笑,為人臣者擅於揣摩上意的他知道,自己的話說到了大都督的心裡了。

  且其心智堅若磐石,遠非臣所能及……張亮基的話又一次在朱宜鋒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這曾滌生確實是當世之大賢!

  可若是大賢不能為已所用,那便是心腹之患了,既然是心腹之患,那也就只能痛下決心了!

  心下暗自這般定下主意時,朱宜鋒又是神情莊重的沖著胡林翼抱拳鞠首道。

  “潤芝,居然要你親自置身險境為我義軍籠以賢能,潤芝之情,朱某必銘記於心!”

  深知上下之別的胡林翼那裡敢受這一禮,而是急忙避開身體,穆然還禮道。

  “大都督于林翼之厚愛,林翼焉能不知,唯能粉骨碎身報效大都督之恩!請大都督放心,臣必儘量說服曾滌生,令其為我義軍所用……”

  儘管胡林翼滿是感激的言語,讓朱宜鋒頗是感動,但在其離開的時候,他的心底卻浮現出一個聲音來。

  他說服不了!

  “大都督,臣唯恐非但不說服曾滌生,反倒適得其反,令其痛下決心!”

  在胡林翼遠去時,注意到大都督的臉色,張亮基便於一旁說道。

  “嗯?”

  詫異的看著張亮基,朱宜鋒的臉上帶著些許疑色,同時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大都督,此時曾滌生守以岳陽,遭我水陸兩師合攻,我義軍火器之利遠甚至於其,其此時必定猶豫是守是離,若是長沙陷落之事傳出,以曾滌生之精明,又焉不知嶽州不可守之理?而潤芝冒然加以遊說,雖為往昔之誼,然于曾滌生看來,這卻是其離開岳州最後機會,其又焉能錯過?”

  “石卿,你是說,他曾滌生要逃?”

  眉頭微微一跳,朱宜鋒立即出言詢問道。

  曾國藩會逃,這並未出乎他的意料,在歷史上有著“屢敗屢戰”之名的曾國藩,其心志之堅可以說超乎人們想像,若是眼瞧著這嶽州是以死地,他肯定不會心存死意與嶽州共存,若是他逃出去的話……那將來他和自己來個“屢敗屢戰”,有這麼一個心志極堅的傢伙在一旁牽絆著,那可不是件什麼好事!

  “大都督,臣以為,斷不可放虎歸山!”

  終於張亮基一言道出了他的想法,但這句話他必須要說,不僅僅是為自己,同樣也是做臣下的必須要擔的責任,有些帽子必須要由他這個當臣下的去擔,至於人君……嗯,只需要顧全情誼既可,就像先前那樣,不是已經成全了胡林翼的情誼了嗎?

  斷不可放虎歸山!

  感歎著這麼一句話,朱宜鋒心情似有些沉重,他的眉頭緊蹙著,微微搖著頭,似乎仍然在猶豫著,而張亮基則再次深鞠勸道。

  “臣請大都督為我義軍之將來,斷不可有婦人之仁!”

  又是一番請求,面對張亮基的請求,朱宜鋒長歎口氣的同時目光又是微微一斂,沉聲問道。

  “那以石卿看來,他會逃往何處?”

  “江西!”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17

第一百八十七章 勸降

  “啊!”

  幾乎是在接著報信人傳來長沙被漢逆兵圍的消息時,曾國藩整個人頓時為之大驚失色,唇邊更是失魂落魄喃喃道。

  “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對於曾國藩來說,幾乎只是瞬間,他便能意識到長沙必將不保。

  “長沙丟了!”

  在跌足長歎之余曾國藩的心思卻是沉至極點,長沙丟了,為賊逆所占,那麼現在嶽州豈不就孤懸于江口一帶!

  想到城外的賊逆以及兩日來的炮擊,他心情便越發的沉重起來,現在又該如何?或許與駱秉章間存在有些許不快,但曾國藩又豈不知道自己這團練全憑駱秉章以湖南之財力相供,若是沒有湖南的財力,這湘勇又能維持幾日?

  現在長沙陷落,湖南局勢必將崩亂,而武昌賊逆全不同於粵匪,粵匪近乎流寇,攻城志在劫掠,而反觀武昌賊逆卻是長於地方治理,一方為流寇,一方為坐匪,現在武昌賊逆佔據長沙,勢必將據長沙取湖南,到時,這湖南又焉能再供養湘勇。

  沒有了湖南的錢餉,他這湘勇又豈有什麼前途可言?

  “大哥,現在怎麼辦?”

  曾國荃看著大哥,急聲詢問道,而塔齊布、羅澤南等人無不是把目光投向曾國藩。

  怎麼辦,被大家注視著的曾國藩的臉上帶著苦色,現在如何是好?

  他簡直不敢相信,長沙會敗的這麼快,他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愚笨如此,沒有料到這武昌賊逆所行的不過只是“暗渡陳倉”之計,現在看來,這城北大營之中,又焉有賊逆主力?

  “大人,這城外大營之中,賊逆必定是虛張聲勢,以下官之見,我軍當即出城,攻其大營……”

  不待羅澤南把話說完,曾國藩滿面苦色的搖頭漢道。

  “來不及了……”

  來了及了!

  滿心的苦澀只有曾國藩自己才明白,來不及了!

  “莫說是長沙的賊逆隨時可乘火輪船來援,便就是這城北賊逆大營亦一日堅於一日,且其又有水師相助,縱是我等有心,亦無力回天了……”

  無力回天!

  發自內心的挫敗感,讓曾國藩的心情越發的沉悶起來,一時間整個大堂內的氣氛便越發的詭異起來。

  在這沉寂之中,王鑫則開口說道。

  “大人,現在長沙既然已經陷於賊手,現在當務之急,是我嶽州怎麼辦?”

  眾人一聽,無不是把目光投向曾國藩。

  是啊!

  現在嶽州如何才是最重要的,是守是戰?

  “是守是戰,還請曾大人明示!”

  作為湖南提督的塔齊布首先開口說道,作為湖南提督的他,反倒需要聽從曾國藩這位團練大臣,這完全是因為他手下的綠營兵不堪一擊,且又被巡撫大人調到了荊州,所以他不得不居於曾國藩之下,不過這會卻只有他能夠開口問這個問題。

  塔齊布這麼一問,卻讓曾國藩的眉頭緊皺。

  “大人,以在下看來,這岳州戰不得!”

  就在曾國藩愁眉不展的思索著的時候,一個話聲卻于大堂內響起,是他的幕僚郭嵩燾,只見其站起身說道。

  “目下之嶽州,城外賊逆水陸師同時進擊,且不聞其兵力多寡,縱是我軍斷然出城,僥倖得贏,又能如何?屆時即便是賊逆之師不以回師,無省城糧餉之接濟,我軍焉能長久于嶽州,多則數月,短則一兩月,軍中餉銀耗盡之時,便是我軍心紛亂之時,到時候,縱是今時守得嶽州空城,亦不過只是一時之守罷了!”

  郭嵩燾的這一番話,可以說字字句句都說到了曾國藩的耳中,嶽州是空城,且還是一座兵家必奪的空城,無糧無餉焉能守得這座空城?

  可……若是就這般撤了出此城,到時候朝廷追究下來,他又能如何,再則,若是離開了嶽州,那又該往何處?

  到時候,天下之大,何處又是他和這上萬湘軍的容身之處?

  正思忖間,忽然有親兵闖來報。

  “大人,城門外有一人求見,自稱大人故人胡林翼。”

  什麼!

  聽著胡林翼來了,原本正在思索著如何應該眼前之局,思索著湘軍未來的曾國藩驚訝的站起身來,好一會才喃喃道。

  “他,他怎麼來了。”

  難怪他這會這般驚訝,于曾國藩看來,胡林翼應該早已身死於湖北,甚至在其兵敗的消息傳來時,他還曾遙祭過這位好友。

  曾國藩和胡林翼在翰林院共事一年,彼此年齡相仿,又同為湖南人,故相交親密。道光二十一年,胡林翼之父詹事府右詹事胡達源病逝,胡林翼奉父柩回益陽原籍。曾胡二人便在那年分手了。隨後三年喪期滿,胡林翼捐貴州安順府知府,後又改鎮遠府知府、黎平府知府。在知府任上,因組織鄉勇鎮壓苗民動亂有功,升為貴東道。再到後來吳文鎔在貴州巡撫任上,極看重胡林翼的軍事才幹,急向朝廷求調胡林翼來湖北支援。可卻未曾想卻忽然遭以兵敗。

  現在這曾以為身死于沙場的故人,突然上門拜訪,卻讓曾國藩意識到,這拜訪怕沒有那麼簡單,更何況,現在這城外還有武昌來的上萬賊逆,莫不成他胡潤芝降賊了。

  “大哥,那姓胡的定是降了賊,斷不可受其矇騙!”

  心知大哥與胡林翼交情的曾國葆知道大哥定不會拒絕,連忙於一旁阻止道。

  “大人,這胡潤芝此時前來,想來已經降賊,大人是我岳州之根本,斷不可冒險從事!”

  在旁人的勸說聲中,曾國藩卻是搖頭說道。

  “潤芝既然來見我,我定是要見的!再則,潤芝實為坦蕩君子,斷不會加害於我,諸位切莫擔心。”

  “確實如此,既然胡潤芝要見大人,大人定是要見上一見!”

  郭嵩燾於一旁贊同道,而曾國藩則只是略點下頭。

  江邊的江風吹動著船上的旗幟嘩嘩作響,而在江邊的則置著一張小桌,桌上邊有一隻帶著茶壺的木盤,來到江邊的曾國藩,看著江面上的賊逆水師,尤其是遠處的那艘鐵甲火輪船,心思猛然一沉,這義軍的水師如此,又焉能相敵?

  視線從江面上收回,看著桌邊站著的人,此人已經脫去了大清國的官袍,換上一襲儒袍,那明式的儒袍卻讓的曾國藩的心神一亂,連忙說道。

  “潤芝兄!”

  曾國藩望著胡林翼,故意不再去看那他刺目的明式儒袍,而是極為親近地說道。

  “多年不見,兄台與昔日相比,更顯得雄姿英發了。”

  見著老友,雖說立場不同,但胡林翼卻也是異常高興地說道。

  “自道光二十一年先父棄養,林翼離京回籍,與仁兄分別已經整整十四年。雲樹之思,無日不萌。知仁兄這些年春風得意,今又統率雄兵兩萬,戰將百員于此岳州,林翼不勝仰慕之至。”

  兩萬是虛,萬餘是真,但這時的恭維與奉誠,皆自出口舌罷了。

  “拯國難,紓君憂,具是為人臣之責,朝廷待曾某不薄,曾某焉能不以死相報!”

  抱拳向北以謝君恩的曾國藩,又滿是深情地對胡林翼說。

  “前年八月,國藩不幸聞母喪,遂從江西主考任上急回湘鄉。後奉朝廷幫辦團練之命,思欲負山馳河,挽吾鄉枯瘠于萬一,遂來省與張石卿中丞、江岷樵、左季高等招募鄉勇,組建軍營。原聞兄台練兵,成效卓著,原以兄臺端鴻才偉抱,足以救今日之滔滔。可誰曾想,兄台居然不顧胡家世受君恩之重,斷然投身賊逆,又有何顏目見以令先父!”

  曾國藩大義凜然的勸說帶著深情,而胡林翼卻只是不以為意地笑道。

  “在弟來時,石卿先生曾托在下給滌生兄帶親筆書信一封!”

  什麼!

  驚詫的睜大眼睛,曾國藩反問道。

  “張石卿中丞還活著?”

  “非但活著,且深得我大都督信任,于督府中與小弟是為同僚!”

  什麼張石卿居然也,也降了!

  詫異的看著胡林翼,曾國藩的心中滿是濃濃不解,他不知道為何胡林翼要降,同樣也不知道,為何他張石卿也要降,尤其是他張石卿,身為朝廷封疆大吏,可謂是受以君恩深似海,可他居然降了,降賊了!

  “還有季高,這長沙便是季高拿下的!”

  又是一個打擊落在曾國藩的耳中,只讓他的心神越發的紛亂起來。

  張石卿中丞降了,清高若是左季高居然也降了,若是換成別人說出這番話,曾國藩還會加以反駁,但是,這話從胡林翼的口中道出時,曾國藩卻是相信了,因為他深知其為人,斷不至於如此虛言相騙。

  “滌生兄,今日之天下大勢如此,兄且看這天下……”

  “夠了!”

  不待胡林翼說完,曾國藩便猛的一拍桌子,沉聲喝道。

  “你我相識一場,兄不想你之最後一絲情誼毀於今日,還請潤芝切莫再提勸降之事!”

  “滌生兄!”

  看著曾國藩,胡林翼急聲問道。

  “難道你非得為那清廷自誤身家嗎?”

  “身家?”

  搖搖頭,曾國藩長歎道。

  “曾某之身家,全賴皇上、朝廷,今日報效於朝廷、皇上,又何誤之有?”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18

第一百八十八章 決裂

  “滌生無意歸降?”

  幾乎是的胡林翼隻身返回大營,張亮基便迎過去問道。

  胡林翼點了點頭,微露愧色地說道。

  “說來慚愧得很,原本我以為自己能夠遊說滌生不致自誤,可誰曾想,滌生居然如此固執,雖是好言好勸,卻依然毫無所獲!”

  心下長鬆口氣的張亮基喟然微歎道:

  “滌生心志如此,我等焉能強求,潤芝你也不必難過了,畢竟你已經盡力了!”

  “哦”了一聲,胡林翼對張亮基說道:

  “大都督在帳中?林翼要親自向大都督請罪去!”

  在進入營帳的時候,胡林翼一臉負荊請罪的表情,恭敬地長鞠躬道。

  “臣有負大都督之托,未能說服曾國藩歸順我義軍,請大都督治罪!”

  “治罪?”

  看著滿面愧色的胡林翼,坐於書案後的朱宜鋒卻是笑著放下手中的書本,站起身走到胡林翼面前,扶起他說道。

  “潤芝為我義軍不惜以身犯險,何罪之有?縱是有罪,那也是曾國藩之罪,與潤芝何干!”

  被扶著的胡林翼聽大都督這般說,想到好友自誤已身,心下又是一陣感歎,更是頗不感慨地說道。

  “滌生自誤了!臣先前為一已之私耽誤大都督軍機之事,實是罪該萬死!”

  “萬死……”

  搖著頭,朱宜鋒卻又好言寬慰道。

  “滌生是湖南之大才,縱是其不意歸順我義軍,朱某豈又忍心傷其性命!潤芝是體諒我這惜才之心,方才以身犯險,你這一去,我可是擔心的緊,只要你平安回來既可,潤芝切不得再說此話!”

  “大都督厚愛如此,林翼實在是……”

  感激涕零狀胡林翼深知現在不是做兒女狀之時,便連忙轉移話題道。

  “事不宜遲,既然曾國藩無意歸順我義軍,那我義軍當立即發兵攻以嶽州……”

  痛下決心的胡林翼雖是於心不忍,可在仁至義盡之後,卻明白自己已經沒有其它的選擇了,相比於個人私誼,義軍的大業才是首重之事。

  “攻城?”

  搖著頭,朱宜鋒說道。

  “今天時間已經晚了,這嶽州城內有萬餘湘勇,若是攻城的話,縱是攻進這嶽州城,亦有可能陷入巷戰,短兵相接之下,於此夜間反倒不利於我軍火力發揮,明天吧!”

  說話時,朱宜鋒朝著張亮基看了一眼,而張亮基則只是微微垂首。有些話,現在並不需要去說,或者說根本不需告知於他人!只需要去做就行了!

  天色漸晚,在岳陽樓上,曾國藩的雙眼凝視著洞庭湖,這八百里洞庭,是如此的寬闊,此時他的心情卻顯得有些沉重。

  “大哥,各營皆已經得到通知,子時一過,既整隊出城!”

  曾國葆看著大哥,張張嘴話到嘴邊還是止住了。在從大哥那裡得知張亮基、胡林翼以及左宗棠等人皆已經歸順賊逆之後,他的心思便有些飄浮不定,他們那些人物都降以漢軍,難道他們當真覺得的這天命在漢,不在清?若非如此,他們又豈會降於漢軍?

  “知道了!”

  曾國藩點點頭,他的視線轉向北方,此時隱約的可以看到賊逆大營中的燈光。

  “國葆,張石卿降了,胡潤芝降了,左季高也降了……”

  在發出這一聲歎息時,曾國藩像是老了許多似的,直到現在,他還是無法接受那些曾經的故交好友,居然一個個的都降了武昌賊逆。

  “大哥,其實,其實……”

  見大哥主動提及此事,曾國葆便試著說道。

  “既然如張石卿者亦已經歸降義軍,大哥又何必如此?現在這湖南局勢崩壞如此,江西遭粵匪餘毒,縱是我等到了江西,那也是寄人籬下,且到時候朝廷亦不知會如何追究湖南一事,還請大哥三思!”

  曾國葆說的是肺腑之言,相比于大哥對朝廷的忠心耿耿,他于朝廷的忠心卻極為有限,相比下之下,他甚至更在意曾家的富貴,甚至在他看來,現在若是大哥能及時歸順的話,再不濟於將來也能弄個開國元勳,到時候曾家便能真正與國同休了。

  心裡這般,但他卻不敢直截了當的說出來,只能委婉的說著自己的想法,因為他瞭解大哥的脾氣,為人。

  “國葆,你覺得,大哥應該降于武昌?”

  從弟弟的話中,聽到其意的曾國藩反問道。

  “滌生,精明若張石卿者亦已經降于武昌,左季高、胡潤芝,滌生常言其之才遠甚於滌生十數倍,如今他們皆以歸順義軍,雖不知這是否是天下人心所向,可卻也是民心所指,若民心如此,滌生焉能抗之!”

  就在這時,在旁邊傳來了郭嵩燾的話聲,只見他走到曾國藩的身側,看著湖上的義軍水師說道。

  “道光二十年,小弟曾入浙江學政幕,于浙江曾親眼見英吉利之船堅炮利,而今日武昌者,其堅船炮利全不遜英夷,且其又以西法練兵,可謂是盡取西洋之長,如此種種可見其心志……”

  相比於其它人,經歷過十幾年前浙江之戰的郭嵩燾曾親眼目睹浙江海防之失,一向為“華夏”所看不起的“島夷”的船堅炮利,給他留下深刻印象。而現在武昌的堅船炮利,在他看來更是非人所能敵,在張石卿等人紛紛歸順義軍的消息傳到耳中時,他亦深受震動,甚至聯繫江寧的粵匪,認定這便是大清國氣數將盡的表現。

  在大清國氣數將盡之時又當如何?

  或是自立養以實力,待他日逐鹿天下,或是歸順他人,而相比于江寧粵匪,這武昌義軍自然是最好的選擇,也正因如此,他似乎明白了張石卿等人的選擇。

  “雲仙以為這武昌賊逆便是天下民心所向!”

  直視郭嵩燾,曾國藩的語氣中帶著濃濃的不滿。

  “非是嵩燾以為武昌為天下民心所向,而是這天下人心將往何處!”

  郭嵩燾並沒有回答曾國藩的問題,而是同其玩起了繞口令來,在曾國藩詫異時又聽他說道。

  “今日如封疆大吏張石卿者降于武昌,如左胡才名譽滿湖廣者亦投效於其,消息傳出,湖廣焉不為之震動,屆時這湖廣之賢才又豈會甘於雌伏於野,如此,這湖廣之民心自然歸於武昌,歸於漢軍!”

  郭嵩燾的話似雷鳴般的在曾國藩的耳中震動著,莫說是其它人,縱是自家的親弟弟在聽到如張石卿者業已降漢,亦也心思難靜,以為這天下氣數變化已顯,更何況是那些雌伏於野的賢才?

  若是當真如此,那湖廣的民心豈不就歸於武昌,離其得到這天下的民心還有多遠?相比于朝廷,武昌者,漢人也,相比于江甯,武昌者,不信邪教,守以聖教。此消彼漲之下,天下士民之心盡歸之時,不正是大清國氣數全盡之日?

  內心恐懼著,曾國藩半晌說不出話來,他不敢再往下繼續想下去,因為他非常清楚,再往後會發生什麼,到那時,這大清國……

  可皇上待我曾國藩恩重如山,我又焉能……

  “雲仙,可記得,我於家中守制時,正是雲仙你往家中遊說我,我方才出山!”

  此時曾國藩顯得極為平靜,他凝視著洞庭湖,道出了往昔之事。

  “他日,若是知曉今時之困,雲仙你會勸我出山嗎?”

  “這……”

  當時郭嵩燾之所以勸其出山卻是事出有因,見其重提昨日舊事,便出言解釋道。

  “那粵匪者雖以民族大義爭取民心,可其所依靠者拜上帝會,所崇拜者天父天兄;信耶穌異教,迷《新約》邪書;所過之處,毀孔聖牌位,焚士子學宮,與我中華數千年文明為敵,已激起天怒人怨。凡我孔孟之徒、斯文之輩,莫不切齒痛恨。就連鄉村愚民、販夫走卒,亦不能容其砸菩薩神靈、關帝岳王像之暴行。我等以捍衛名教的旗幟,必定得天下民心。天下人都必歸我勤王之師,粵匪自然不能長久嗎?但現在,天下之勢難測,自需謹慎從之!”

  一句天下之勢難測卻道出了郭嵩燾內心的真實想法,儘管他覺得天下之勢可能歸於武昌,卻又不敢那般肯定,但這種事情實需擔負太多的風險。

  而曾國藩在聽到他這麼話時,亦是深以為然的點點頭,看著郭嵩燾好一會之後他眼中的光芒更是一閃而過,對其說道。

  “雲仙看來你是已然做好決定了?”

  “那滌生你……哎!”

  面對曾國藩的問題,郭嵩燾先是點點頭,而後看著他卻又是一聲長歎。

  看著這兩位,曾國葆卻是一頭霧水,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兩位兄長在這裡打著什麼啞迷,但是他卻能感覺到大哥的心情變化,就在他不知所以然的時候,卻見大哥立于牆邊背手,似乎是在看著洞庭,似又有所悟一般。

  “倚天照海花無數,流水高山心自知。雲仙,此番你我一別,以後還請多多珍重!”

  一首短詩表明了心志的曾國藩並沒有回頭看郭嵩燾,而郭嵩燾則對其長鞠躬道。

  “滌生,自此之後,好自珍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18

第一百八十九章 敗兵

  子時將至,嶽州城內一片靜寂,此時這座城中的上萬名兵勇,無不是緊張的握著紅纓槍、腰刀,至於鳥銃之類火繩都已經被收走,之所以如此,是害怕引了火,暴露了大軍的蹤跡,進而導致大軍無法安全離開這座孤城。

  “老天爺保佑,觀世音保佑……”

  幾乎每一個湘勇都在祈求著滿天的神佛,至於那神佛是否能夠保佑他們,就不是他們所能知道的了,現在所有的一切,不過只是心理安慰罷了。

  “弟兄們都聽好了,待出了城,若是你我大聲講一句話,沒准小命就會丟在這嶽州城!”

  其實不用哨官們的吩咐,為了活命,也沒有人敢大聲講話,現在這個時候最緊經的是保住性命。

  不過縱是大傢伙抱著小心,待出城前,還是傳來軍令,要求大傢伙嘴裡都含上一枚銅錢,以免講話。這便是史書上的“人銜枚馬裹蹄”。

  待到子時過後,數天來緊閉的嶽州城門打開了,一隊隊湘勇隨即悄無聲息的在夜幕的掩護中離開了這座城市。

  一切順利的超過曾國藩的想像,非但上萬兵勇順利出了城,且沿途又未遭到賊逆的攔截,在他看來這反而坐實了他之前的猜測——嶽州城下賊逆兵力有限,實為疑兵。

  不過縱是疑兵,這會曾國藩也不會自己撞上去,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趕緊離開這裡,在接連趕了幾十裡路之後,在新牆河邊市鎮上,他們又征得了上百艘漁船、舢板,於是曾國藩等人便坐在船上,水陸並進,浩浩蕩蕩的向南駛去,他準備先到達汩羅江,然後從那裡逆江而上,進入江西,離開湖南。

  第二天近午的時候,沿途一路征得民船,差不多半數的兵勇都上了船,至於剩下的兵勇,則則曾國荃沿湖向南行軍。而前方探路的騎兵回頭報告:在前面的鎮上正在殺豬宰牛,八仙桌擺滿了一條街。大喜之下曾國藩,立即下令水陸並進,在汩羅江江口的鎮子上休息。

  中午時分,湘勇水陸兩支人馬聚集在這個湖江交匯處的小鎮。鎮子上的士紳早已經奉著曾國荃的命令,殺豬宰牛的準備好飯食,一張張桌子更是擺滿了鎮前的曬場,趕了一夜半天路的湘勇,這會早已經是又累又餓,那裡還會顧忌那麼多,紛紛沖過去大口吃喝起來。

  就在他們大口吃喝的時候,突然先是一陣炮響從湖上傳了過來,炮彈準確的落在了曬場上,一發發榴彈在人群中炸開,一時間整個曬場完全為硝煙所籠罩,鑄鐵破片在硝煙中橫飛著、收割著人們的性命,那些先前還大口吃肉的湘勇,這會甚至連躲避都未曾躲避,只是站在那任由炮彈不住的落在他們的身上。

  榴彈在人群中爆炸,實心彈擊碎幾個人後落在地上再次彈起,又一次將人們的肢體砸的粉碎,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在曬場和附近的田野上迴響著。

  就在這時,在百多丈外的田間,出現了一道藍色的線條,下一瞬間,藍色的線條被白色的煙雲所籠罩,那些正四處奔逃躲避炮擊的湘勇立即聽到耳邊傳來的“嗖、嗖”聲,隨著一陣彈雨的襲來,更多的人倒下,飛來的子彈不斷的擊穿他們的軀體,打斷他們的手臂、大腿。

  對於分鐘前還沉浸於吃喝中的湘軍來說,突如其來的打擊是致命的,在槍炮鳴響中,隨著鼓點的敲響,埋伏在鎮子附近的一個團的戰士排著整齊的陣線,向著鎮子沖去,像一股勢不可擋的洪水一般壓向於炮火中掙扎著的湘軍。

  “完了……”

  幾千是在炮聲從湖上傳來的瞬間,曾國藩的心底便浮現出這樣的一個念頭。

  看著漫山遍野沖來的,方知自己一手領著湘軍踏上了一條絕路,那賊逆不是沒有發現他們,而是在等著他們精力耗盡之時。

  那些趕了五六時辰路,早已經累急的湘勇,原本只以為是在這裡吃些東西,可驟然被人用炮火這般一轟,立即便亂了陣腳,個個嚇得膽戰心驚,尚未交手,先已氣餒腿軟,更多的卻是倉皇逃散開去,試圖躲避從湖上打來的炮彈。

  而王錱、李續賓只得強壓住陣腳,指揮湘勇迎敵,可用著大刀纓槍的湘勇完全不能阻擋使用線膛槍的義軍,不過只是一個照面的功夫便立即敗下陣來。此時,天地間盡是一片炮聲、槍聲、鼓聲以及腳步聲,仿佛雷鳴電閃般,只震得那些湘勇如同跌進陷阱一般,不知向何處奔逃,只得退回江邊。

  又氣又急的曾國藩無計可施。看到一群湘勇抱頭鼠竄,直向江邊奔來,怒火中燒的他慌忙抽出劍來,離船上岸,叫人將一面軍旗插在江邊,自己仗劍立在旗下,鼓起眼高聲喝喊道:

  “有過此旗者,立斬不赦!”

  潰勇被鎮住了,呆立在江邊,不敢前進,有幾個想將功補過的,又硬著頭皮轉回去。這時,又一股潰勇猶如被狂風卷起的敗葉,沒頭沒腦地來到江邊。其中一個湘鄉籍小個子勇丁慌慌張張,只顧逃命,沒有看到曾國藩站在那裡,暈頭轉向地從旗杆邊跑過去。曾國藩恨得牙齒直咬,一劍刺去。小個子勇丁慘叫一聲,痛得在地上打滾,鮮血染紅了河灘。趁著曾國藩抽劍的時刻,一群膽子較大的逃勇慌忙繞過軍旗,手忙腳亂地向停在江邊的船上湧去,並不等將令,便搖槳開船,更多的湘勇則趁混亂之機脫下號褂,丟掉刀槍,躲進草叢樹後。

  曾國藩雖仍仗劍立在軍旗下,但已絲毫不起作用,一隊隊潰勇繞過軍旗,跳上那些從漁民手中掠來的漁船、舢板,倉皇逃命去了,這時李續賓跑到曾國藩面前哀聲請求道:

  “滌師,這邊實在是撐不住了,你老也趕快上船,此仇來日再報。”

  曾國藩看著如海浪般壓來的賊逆,以及全部亂了套、爭先恐後上船逃命的湘勇,而在那洞庭湖上,賊逆的水師這會已經抵近了,非但船上的兵丁拿著洋槍朝著舢板漁船上的湘勇開槍,甚至還憑著船堅,直接撞沉那些舢板。

  眼前的這一幕,只讓曾國藩無可奈何地直搖頭,但仍不願意上船。李續賓心裡一起立即將他硬拉上船上,立即讓人划船。

  這時,汩羅江面上刮起了東南風,船逆風逆流而上,走的甚是艱難。李續賓逼著勇丁下船,到岸上去拉纖,許是因為湖上有許多勇丁的小船,那邊的賊逆根本沒有顧得過來,這邊只帶著千余人的曾國藩,逆江而上順利的逃出了險境。至於那些岸上的勇丁,則大都四處尋路,翻山越嶺,丟盔卸甲地向四面八方逃去。從開仗到全線崩潰,前後不過一頓飯工夫。

  曾國藩坐在拖罟上,聽著身後隱隱傳來的槍炮聲,想著自己這副倉皇奔命的狼狽相,不禁又惱又羞。辛辛苦苦訓練了一年、期望建不世之功的湘勇,竟是如此不堪一擊。曾國藩灰心至極。皇上的重托,恭王、肅學士的信任,自己的抱負,眼看都將化為泡影。《討粵匪檄》中的那些大話,將會永遠成為子孫後世的笑柄。

  想到這裡,曾國藩羞得無地自容。他閉住眼睛,眼前忽然出現了胡林翼來,又一次浮現出兩在湖畔的對話。

  “滌生,天命在漢,還請兄莫自誤!”

  天命!

  天命!

  曾國藩唬得睜開眼睛,難道這天命當真在漢嗎?

  若是現在自己再投順漢軍,那麼……若是當初歸順的話,又豈會有現在的慘敗?瞬間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底的那種羞愧使得他腦中一熱。

  “不行!我堂堂朝廷二品大員,豈能受此的侮辱,還不如自己一死乾淨。”

  曾國藩的雙眼下垂,面色煞白,無神地望著艙外湍急的汩羅江的江水。看著汩羅江,他想到了屈原,未來曾想自己居然能和先賢一般投于這汩羅江中!

  “時也,命也!”

  曾國藩在心裡絕望地長歎了一口氣,此時,心灰意冷的他已經認命了。

  康福進了艙來,見曾國藩似死人般地呆坐在凳子上,兩隻眼睛已經木了,他猛然意識到情形不妙,不過他並沒有說什麼,而是悄悄退出,坐在艙外,一步不再離開。

  船繼續往前行著,曾國藩望准了艙邊有一個漩渦時,他便推開艙門,緊閉雙眼,先是一聲長歎,然後便縱身向漩渦跳去。

  聽見水響的康福,見艙門大開,便知大人投水了,他一邊大喊“快救大人”,一邊跳進漩渦中。滿船人大驚,紛紛奔向船舷邊。湖邊長大的康福水性好,很快就把曾國藩推出水面,船上人接住,把他抬進艙內。

  康福把手放到曾國藩鼻孔邊,覺察到一絲氣在出進,才放心。大家七手八腳給他換衣服。好半天,曾國藩才睜開眼睛,看見康福濕漉漉地站在旁邊,知是他下水救自己上來的。他怒視康福一眼,冷冷地說:

  “難道你想讓老夫苟活于世,任由賊逆羞辱嗎?”

  雖說曾國藩滿面怒色,但康福仍平聲對著其說道:

  “大人,你老安心養神吧!一切到江西後再說。”

  又累又氣且經一番生死後的曾國藩此時已無力再說話,平躺在床上,讓這船拖著他逆江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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