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鐵血宏圖 作者:無語的命運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 08:57:2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0 4118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27

第二百章 主與臣

  “那劉麗川是斷不會降大都督的!”

  在議事堂的會議結束之後,胡林翼看著大都督說道。

  作為中書科參知政事的他,在某種程度上地位不遜於參軍府,畢竟這中書科是大都督門下直屬隸科。

  儘管督府的府制是以今前之制之主,但並不意味著朱宜鋒沒有摻雜私貨,就像他雖說不能夠將戶部稱之為財政部、將兵部易為軍部,將工部稱為工商部,但卻可以通過其下設處科使其“現代化”,正如這中書科在某種程度上,就相當於後世的領導人直屬辦公室,至於胡林翼則相當於其秘書。

  唯一不同的就是名稱,名稱上的不同而已。當然就其性質而言,中書科亦是朱宜鋒的心腹幕僚所在。

  “畢竟,相比之下,我們能給他劉麗川的並不多,他需要洋槍的話,可以於上海直接買,就其設立官制而言,其所圖不小啊!再則其遠在上海,縱是督府給予條件,收其入府,最終扶持起來的也不過是個聽封不聽調之輩,如此反倒得不償失!”

  “嗯!”

  點點頭,朱宜鋒認同道。

  “確實如此,聽封不聽調……這確實是個問題,而且那劉麗川說到根子上,若非局勢所迫,他甚至都不會投以太平軍,他是個有野心的人!”

  亂世之中,每個人都心懷野心,洪秀全開了這個亂世,劉麗川想於這個亂世之中爭上一爭、奪上一奪。如此一來,縱是收其為已用,也不過就和自己現在與太平軍之間的關係一般,聽封不聽調罷了。

  “是啊!那所謂的大明國大元帥不過就是一個由頭,說實話,今個他稱大元帥,明個沒准他就想自己是大明國的皇帝……”

  話音落下的時候,胡林翼特意觀察了一下大都督,儘管大都督從未說過自己的出身,可在他們卻已經有意無意的將其同朱明後裔聯在了一起,甚至現在於湖南那邊,更是已經“悄悄”的傳來了,而左宗棠在其中更是扮演著推波助瀾的角色。

  之所以如此,是為了爭取民心,湖南的哥老會也好、天地會也罷,都是奉行“反清複明”的宗旨,有了這層“衣裳”,自然能夠爭取部分民心,而在另一方面,憑此還能爭取士紳之心,至少在士紳的眼中,大都督與洪楊等人不同。

  “這種人……”

  冷笑一聲,朱宜鋒嘲諷道。

  “事業尚是未曾定基,便封了那麼多官兒,全把自己當成了皇帝,其又豈能成事?縱是那太平軍又豈有成事之像?”

  “所以,臣等才入以督府,而大都督于臣等之任用,更是恒古所無!臣等唯有粉骨碎身方能報效大都督這份知遇之恩!”

  這確實是胡林翼的肺腑之言,無論是他也好,左宗棠也罷,張亮基、駱秉章,大都督非但是信任有加,而且盡用於顯要之位,這般氣魄更是古代明君所無,也正是這種信任與知遇之恩更是讓胡林翼等人無不是心生以死報效的之心。

  這聲不是馬屁的恭維,讓朱宜鋒笑了笑,看著胡林翼說道。

  “是啊,是啊。常言說君臣際遇難,如此生死際遇,更是一生難得。正因其難,所以本督也是輕易不肯妄言際遇,也並不指望你和季高他們來報答朕的恩情。聖人雲:君子愛人以德。本督用人從來都出自公心的,從不以小恩小惠小巧小智來攏絡人。粉骨碎身、忘身報恩之心,固然要得,可本督更想與你做一世的主臣。”

  儘管表面上朱宜鋒只是大都督,可現在他已經適應了用這種“君臣之別”,只不過與這督府之中那“君臣”變成了“主臣”,而他的這番話同樣也是肺腑之言,他之所以會留胡林翼於身邊,是因為他瞭解這個人,瞭解他的才能。而他的一句“一世的主臣”聽在胡林翼的耳中,更是讓其頗是激動的長鞠躬道。

  “臣胡林翼身受大都督知遇之恩,臣只知道對大都督要盡忠效力其它皆是身外之物,臣從來也不去想它。大都督适才所言的‘忘身報恩’一語,臣不敢當。”

  對於並非科舉正途出身的胡林翼知道,儘管督府之中並不看重出身,且有許多未入正途的士子之所以投身督府求的就是一個出身,但對於捐納出身的胡林翼來說,他仍然感激這份知遇之恩。

  聽他這樣一說,朱宜鋒的心底便笑了笑:哦,這人說話卻很得體,也很會投人所好,讓你挑不出他的一點毛病來。但這份知遇又是什麼呢?對於自己而言,欲奪以天下,不正是要破格用人嗎?要不又豈能成事?不用他們,還能用心懷二志之人嗎?想到這裡,朱宜鋒笑說道。

  “嗯,好。公、忠、能,三者俱備,難得呀!朱某何德何能,能得潤芝相助!”

  大都督的話讓胡林翼再一次鞠躬,能夠得到這樣的評價,讓他的臉上都放出光來了。

  “臣能得大都督‘公、忠、能’三字之評,雖九死而無憾,唯以粉骨碎身報效大都督!”

  大都督這樣評價自己,只使得胡林翼心裡的那份得意就別提了。對於做臣子的來說,有時候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一個評價。

  看了看胡林翼,朱宜鋒盯著他看了好久才說道。

  “劉麗川的事,暫時便放下吧!不急!”

  不是不急,而是劉麗川他影響不了大局,縱是現在歷史改變,就沖著他的那份與實力不襯的野心和狂妄的分封之舉,又豈是能成事的人,即然成不了事……那就無須理會他。若是現在扶持他,將來還要加以彈壓,還不如借清軍之手解決掉這個將來的麻煩。

  接著,兩人並沒有在“君臣際遇”上再談下去,而是討論起了正事,作為其幕僚長的胡林翼則不時的在一些問題給予其建議,對他的建議,儘管朱宜鋒並沒有完全採納,而從他的建議中朱宜鋒確實又獲益良多,在商討完府中政事之後,朱宜鋒又問道。

  “潤芝,最近有從南京那邊來的消息嗎?咱們於那裡設立的辦事處又怎麼樣了?”

  與南京設立辦公處,是協助太平軍北伐時談妥的一個條件,而之所以設立辦事處,則是為了同南京的洋商搶奪市場,現在南京到處都是各國冒險家、商人,甚至更有外國走私商與南京開設槍行,現在那些人正在一點點的蠶食著自己的“生意”。

  而與督府而言,與太平軍的貿易是督府最重要的收益,甚至督府兩成的開支都來源於此,也正因如此,朱宜鋒才會提及此事,畢竟這件事是由督府直接負責,也正是有中書科直接負責此事。

  “回大都督,南京那邊前天剛來了一封信,信上說,他們已住進了大報恩寺……”

  提及大報恩寺時,胡林翼特意看了一眼大都督,辦事處設於大報恩寺是與南京那邊商討時特意要求的,那這個要求正是大都督提出的。表面上的理由是大報恩寺於城外,便於同碼頭聯絡,但實際上又是什麼原因呢?

  說到根子裡還是對太平軍的不信任。辦事處設于城外,隨時可以輕易逃出城去,而不至於有因於城中的困擾。

  “嗯,很好……”

  用力的點點頭,朱宜鋒的心底總算是稍微鬆下一口氣,當初之所以會選擇大報恩寺作為辦事處,其根本原因是為了保住大報恩寺裡的大報恩寺琉璃寶塔,那座被稱之為“中國第一塔”的琉璃塔毀於太平軍內亂之中,或許他沒有辦法保住揚州文匯閣以及鎮江文宗閣裡的藏書,但至少嘗試著去保住大報恩寺琉璃寶塔,做視著那樣的地方毀於戰爭,實在是於心不忍。

  “大都督,這個地方可真不便宜啊,為了這個地方,咱們可是足足給了他們1200條槍!”

  地方不是白的,而是買下來的,用槍買下來的!

  “不貴,不貴……”

  現在那裡已經不再屬於太平軍,而是自己的私產——那大報恩寺是自己這個天國的“丞相”的私宅,當然這是對外的解釋,同時那裡還相當於自己派于南京的“使節”,可以直接解決一些問題。

  “別忘了,咱們在那可是有一百五十人的護兵,他們幾乎等於咱們在南京埋下的暗棋,雖說不在城內,可這著暗棋,將來沒准能派上用場!有時候一些東西不是用錢衡量的!”

  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用錢衡量。在南京部下的這著棋子是,而大報恩寺琉璃寶塔同樣也是,無論最終結果如何,至少自己嘗試過、努力過。

  “大都督所言極是!于南京設立辦公處,非但可鞏固我與南京之貿易,亦可確保督府船隻從南京通過,而且此辦事處設立之後,亦先後有數十江蘇等地士子悄悄投奔於我,目前皆於辦事處中躲藏,只待船隻經過時,既可乘船來武昌投奔督府,現在我督府可謂是人心所向啊!長此以往,那蘇皖士子必將盡為督府所用!”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28

第二百零一章 大報恩寺

  天空中終於有冰涼的濕意帶著刺骨的寒意飄落而下,冬日的雨又悄悄的彌漫在城市的上空,城中女營門邊的女兵縮著頭,朝著天空中看著,自言自語道。

  “可能是要下雪了吧。”

  冬天裡,雨下下著便會變成雪,果然,正像女兵所說的那般,雨下了兩個多時辰後,慢慢的變成了雪,雪越下越大,最後甚至下起了江南少見的鵝毛大雪起來。

  就在這大雪紛飛中,木頭釘著的營牆邊,一根木頭晃了晃,突地推開一個口子。

  “咯、咯、嗒!”

  幾聲不襯的雞叫聲中,營裡一個女子拖著小女孩跑了過來,小女孩先鑽了出來,隨後是那女子。

  “娘!大妹!”

  兩人剛一鑽出來,一個少年便用壓抑著的、歡喜的聲音小聲喊道,同時撲進女子懷中。

  “娘,我好想你!”

  抱著八九歲的兒子,女人抬頭看著面前的男人。

  營來的寒風迎面撲來,天空中的細微的雨點幻化作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飛揚,在飛舞飄散的雪花之間,她清晰的看到他的眼睛,同樣帶著壓抑的喜色。

  “相公!”

  “嗯,我們快些走吧。”

  輕輕的掩上那根木頭,他們立即奔到附近的巷子裡,一下子一行四人就籠罩在黑暗之中,眼前都是漆黑和茫然,宋嘉林的視線並不怎麼好,當進入黑暗的巷子裡時,他幾乎看不到什麼東西,但是他卻憑著本能往前走著。

  江寧……不,現在叫天京,城內有霄禁,那主街自然是不能去了,路上萬一碰著那些粵人,恐怕死也不知道怎麼死的,不過作為本地人,他自然熟悉這街巷,一行人朝著城牆處快步走著,同時小心的聽著前方的聲音,稍有些風吹草動便會躲起來。

  終於,在子時將過的時候,他們一行四人來到了城牆根下,又一次,宋嘉林沖著城牆上學起了雞叫,在那幾聲雞叫之後,城頭上的燈便熄了一盞,隨後,他便立即拖著媳婦、孩子一起上了城牆。

  城牆上一早便有人等著了,那人一見著宋嘉林來了,又瞧著他身後的三人便說道。

  “一人二十兩,不論男女!”

  二十兩,那是離城的價格,往日裡,縱是知道這個價格,他也不會離開,因為他要帶著一家人離開,可女人是小腳女人,縱是逃出城又能如何?不過現在,他卻有一個機會帶著全家人離開。

  宋嘉林毫不猶豫的點著頭,從懷中取出幾個銀錠,他身後的女人瞧著那發黑的銀錠立即認出來,這是粵匪入城前他們偷偷埋在灶下銀錠。家裡可就麼些銀子。

  “給你銀子,趕緊把我們送下城!”

  雖說城門未門,可下城的辦法很簡單,就是做著籃子用繩子放下去,下城比入城要快,不過只是一會功夫,他們四人便下到了城牆下,隨後便小的沿著護城河往另一個方向逃去。

  “相公,咱們這是去那?”

  “去前邊!”

  “可銀子……”

  若是女人沒記錯的話,八十兩銀子,那是他們家的全部家當。

  “只要咱們一家人在一起便成!銀子沒有了將來還能再掙!”

  宋嘉林頭也不回的拉著兒子的手往前走著,他的速度很快,但卻顯得很小心,小心翼翼的避開一切光亮,有時候還要避開正在巡邏的兵卒。

  “咱們到了!”

  終於,在看到大報恩寺的紅牆時,宋嘉林回頭看著女人,那始終凝重的臉上終於顯露出些許輕鬆之意。

  “這?這是那?”

  “能讓咱們離開江寧的地方!”

  朝著左右觀察了一下,然後宋嘉林便小步快跑拉著兒子的跑了過去,然後他托著兒子翻過了牆。不一會,那寺牆處的小門便敞開了,宋嘉林站在門沿裡沖著媳婦和女兒招著手,在她們進院後,他立即把門重新關上。

  走在前面的那個人的腳步聲,讓宋嘉林緊張的拉著兒子,他們剛一進院,就被院裡的護兵堵著了。雖說緊張,但在對方收下他的那張“票”時,他便知道自己安全了,他抬起頭瞧著那在黑暗中的大報恩寺塔時,他不禁暗自感激著佛祖的保佑。

  “這位爺,我們,我們什麼時候走?”

  在那人給他那張票的時候,曾告訴他,只要到了大報恩寺,他便能帶著家人離開江甯。

  “等船過來的時候,自然會通知你,你們先在這裡住著!”

  此時的大報恩寺裡空蕩蕩的,寂靜非常,曾幾何時,這裡有數百僧人,但是現在那些僧人卻大都為太平軍所殺,只留下這空蕩蕩的寺院,縱是那寶殿裡的佛像也大都被搗毀了,只留下這空蕩蕩的寺院和那高聳壯觀的琉璃塔。

  雖是夜幕濃重,但置身於院中卻依然能夠感覺到琉璃塔的狀觀。作為督府派駐南京的“大使”……嗯,這是在督府裡大都督對他所稱,李明勤心知自己于南京的責任重大,他一方面要保證與南京這邊太平軍的貿易,而另一方面還要方千百計的“挖牆腳”。

  太平軍一直是督府最重要的“交易夥伴”,湖北、湖南自古富產魚米,相比之下在太平軍治下卻是一片混亂,非但城中缺糧,鄉間亦是同樣,也正因如此,督府才會將大量的米糧售於太平軍。除了兩湖富產的魚米之外,更重要的是軍火貿易,相比于魚米,這才是最重要的。

  “下關又來了一艘洋船……”

  想著現在洋商競相售賣武器予太平軍,李明勤的眉頭緊鎖,面上全沒有絲毫笑色,或許旁人不知道,可他卻非常清楚,這武器貿易於督府的重要性。

  “在上海十五元或二十元能夠買得到的短槍,太平軍須付給走私者一百元……向來夷人火藥每桶賣洋銀三元者,今增長至二十五六元不等”,也正是因為“粵匪放價收買,奸夷貪利私賣”才會使得洋商紛紛往南京走私軍火。而現在他們的走私正在衝擊著督府與太平軍之間的貿易。那些洋商厚利所趨,進而從事走私。貪圖橫財暴利的外國走私商人,正在一點點的蠶食著督府的軍火份額。

  “下關有32家軍火行……”

  念叨著這個數字,李明勤的臉色便變得凝重起來,那些洋商更是公開地做槍炮生意,他們於下關設立軍火行,向太平軍提供軍火,一如督府一般,只不過相比之下,督府提供的武器種類不似他們那般繁雜,但太平軍顯然沒有意識到,制式化的武器對於軍隊的意義,但李明勤同樣也無意提醒他們。

  “要想個辦法啊!”

  嘴裡這般念叨著,李明勤卻是一副頗為無奈之狀,若是清軍于江口一帶查禁走私,對督府同樣也是極為不利,儘管現在督府幾乎不再直接購進武器,而是改于武昌本地生產,但生產武器的機器以至於所用的鋼鐵皆是購於外洋,儘管即便是遭到清軍攔查,清軍亦不清楚那蒸汽機、機床是何物,可畢竟還是會給督府帶來麻煩。

  而且更重要的是——清軍貪財,雖說他們厲行查禁,可實際上,只要花上足夠的銀子,總能平安通過,甚至相比於清軍的攔查,這太平軍的攔查反倒更為嚴厲一些。

  “要不然就降價!”

  之所以連美國旗昌洋行商人兼駐滬副領事金能亨那樣的人,也會將一艘輪船和大批美國槍械彈藥賣給太平軍,究其根源還不是受厚利所誘,若是降價的話,必定會對許多洋商造成衝擊。

  “一桶火藥出廠價不過一元,現在南京賣五十元……”

  於心裡這般念叨著,想著上海的售價李明勤自然又想到上海的小刀會起事,起事的小刀會更是推高了洋槍以及火藥的價格,從而使得南京的火藥、洋槍價格暴漲。甚至相比過去供應也非常有限。

  “對!趁著現在這個機會把價格給它壓下去!”

  李明勤暗尋思著,在武器價格上,武昌自然有著武昌的優勢,相比於上海的火藥需要從印度遠涉重洋運來不同,武昌的火藥廠早已投產,每桶火藥的造價甚至不及半兩銀子,出廠價僅只有一元。而且它的品質並不遜於洋藥。即便是洋槍瞧著也與外洋出產的洋槍沒有任何區別,但其出廠價不過僅只為五元。

  “現在如果低於五十元,洋商就沒有利潤可談,可家裡卻不一樣,即便是五十元,也有十倍的利潤!對,沒錯!降價!必須要把這個價格降下來,先把市場控制住再說,等到控制了市場……”

  到時候再漲價也不遲!

  心下打定這個主意,李明勤立即重新返回房內,坐在書桌前寫起給大都督的密信,在寫好信後,他並沒有直接將信裝於信封中,而是取出藏於屋內的密碼本,將信的內容譯成數位密碼,然後才裝那寫滿數字的信裝於信封之中,書寫密信是外交官必須掌握的基本技能。

  將信裝於信封用蠟封封好信封,看著已經微微放明的天空,李明勤默默的尋思著。

  “這兩天應該有船過來吧!寺裡躲著的人也該送走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28

第二百零二章 故友相逢

  一艘有些破舊的單桅硬帆船,在縴夫的拖動下于武昌城下的新河慢吞吞地向著碼頭行進著,岸上傳來縴夫們“吭喲、吭喲……”沉重而低沉的號子聲,雖說現在武昌于江邊新開了一座碼頭,但依然還是有許多船泊於新河。

  在船靠近碼頭的時候,這艘不大的木船上已經擠滿了等候上岸的人,這些來自異鄉的人們,是懷揣著各種目的來到武昌,他們中有人想在武昌落腳,也有人想在這裡做生意,當然還有人希望在這裡有所作為。

  在船上的客人中,有一個青年人顯得有些特殊,他不急不燥的站在船邊,對於周圍的一切像是沒有任何反應似的,他穿著一襲長衫,能穿長衫的也只有讀書人了,顯然他是一個讀書人,與船上的其它人相同,他的辮子同樣剪去了,不過與其它人不同的是,他的頭上戴著頂方巾。

  方巾,這是前朝的打扮,可再是前朝的打扮,也總好過那剪掉辮子後後腦勺半長的頭髮和頭前寸長的短髮交錯在一起的不倫不類。

  當然不倫不類的話語,沒有人敢說,這剪辮子是立場,是區別漢人與漢奸的立場!至少於這湖廣大地上,辮子總是需要剪的。

  待到船靠了岸,旅客下船時,待到這個青年上岸時,前面一位老太太邁著小腳,一步一步地踏著動盪的跳板,不住搖晃。他連忙上前去扶住了她,扶著其一同上岸。

  而剛一上碼頭,人還未出碼頭,青年便聽到碼頭處傳來的鑼鼓聲。

  “……凡我同胞,一律剪辮,除去胡尾,重振漢室!”

  剃髮結辮,這原是滿清入關後,強迫漢人接受的滿清髮式,當年不知多少漢人為保完那一屢髮絲不惜斷頭。而現在,這金錢鼠尾留了幾百年後,人們的思想早已經根深蒂固,要一下讓人們接受這一變革,將辮子全部剪光,本就不是易事。

  對待自家同胞,自然不能用當初滿清入關時以屠刀“剃髮”,為此各地官府只能一面宣傳,一面強迫。為了避免被剪去辮子,甚至有男子唯恐被拖住剪辮子,紛紛閉門不出,而官府則千方百計的宣傳剪辮令,甚至還編成民謠由乞丐傳唱:“快剪髮,快剪髮,強似留著豬尾巴”,更有孩童跟著傳著“豬尾巴”一詞,如此現在於湖廣地界上,這辮子的名聲越來越惡,根本就是“等同豬尾”。

  可雖是如此,仍然有許多人不願意剪辮子,以至於官府為執行剪辮子的命令,也曾採取斷然措施,除了在各府縣的城門上派人,還有值班人員沿街巡查,看到留辮子的即強行剪去。特別是每逢大集,都會從城中派士兵前往維持,外地和農村來趕集的人將辮子藏在帽子裡,也仍然逃脫不了官兵的注意。一旦被官兵看到,便非剪去不可。在大集上,經常看到,執勤巡邏的官兵,手裡掐著大把的辮子。

  而對於有些人來說怕時局不穩,萬一朝廷複還湖廣,落個造反的罪名,因此對剪辮子持觀望態度。還有一些早已習慣辮子,一時難以改變。有的人剪去了辮子後,大哭大鬧的,躲在家裡不敢出門;有的剪掉了真辮子,戴上了假辮子;更有偷偷重新留起來的。可謂是種種洋相都曾出過。

  不過這一切,于武昌似乎並沒有什麼影響,在這裡人們大都早已經剪掉了辮子。那的鑼鼓聲中所剪掉的也只是一些外地人的辮子。

  因為天氣有些悶熱的關係,在走出碼頭之後,青年感覺襯衣有點濕了,江風吹來,背心涼颼颼地很不舒服。他擦擦額角上冒出的汗珠,漸漸望見了一座高聳的煙囪的上半截——這是武昌城才有的景!

  那是洋人蒸汽機的煙囪!

  上了堤壩之後,青年順眼望了一下遠處的煙囪,那城邊的空地上上,出現了一列列快要完工的房屋,那裡恐怕就是造洋槍洋炮的地方。

  “奇淫巧技!”

  青年在心裡暗自嘀咕一聲,然後便繼續往城內走去,此時的武昌城內外,盡是一片大興土木狀,這也難怪,畢竟武昌內外城皆被焚毀,現在這城裡城外都在建著新房,這武昌城的街道似乎比過去更寬一些。

  “差不多有十丈來寬吧!”

  瞧著寬敞的大街兩側,那一棟棟或已建成,或正在興建的房屋,青年發現此時的武昌與舊時的武昌有著明顯的區別,除去街道更寬之外,街道兩側亦不見低矮的屋宇,皆是三層高的樓宇。

  這些樓房瞧著與長沙等地的樓宇似乎沒有多少區別,但是房頂瓦簷似乎更簡單一些。不過對於青年來說,對於這市井的好奇不過只是一時的,在幾經詢問之後,找著糧庫巷的時候,他便拐了進去,說是巷子,巷子卻不狹窄,巷子寬足有兩丈出奇,在那些些人家的門牆前,都懸有一盞方燈,只需看著那些方燈,他便可以想像得出,入夜後點著那些油燈,這街巷會是如何一番明亮的景象。

  “貧家子弟倒也可於此此燈下借光讀書……”

  心裡這般尋思著,青年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寫著“糧庫巷一八三一”門牌時,方才停下來,待看到門柱旁書寫著“李府”的小木牌時,他便扣門上的鋪首扣環。

  “來了,來了!”

  扣環敲擊聲響了幾下之後,便從門內傳出應聲,應聲裡帶著濃濃的湖南口音。

  “足下是?”

  開門的僕人將門外的青年細細地打量一番。見他相當年輕,約在二十歲左右,中等身材,寬長臉,兩隻眼睛烏亮照人,身穿儒袍,頭戴黑色方巾,腳著寬頭厚底單梁布鞋。雖穿著樸素,卻神采奕奕。

  “鄙人王闓運,今日方到武昌,特來拜訪你家主人!”

  “你便是王少爺!”

  僕人一聽,連忙打開門請道。

  “快快請進,我家少爺正好在家,若是聽著您來了,一定會非常高興。”

  “壬秋!”

  一見到王闓運,李壽蓉便熱情的迎了過去。

  “你是什麼時候來的武昌?也不提前來封信,若早知道你來了,我一定要去碼頭接你!”

  早在兩年前王闓運與鄧輔綸兄弟、龍汝霖、李壽蓉成立蘭林詞社,有“湘中五子”之稱,關係自然極為親近,而對於身在督府任職的李壽蓉來說,能于武昌見到故友確實極為難得,更讓他頗為高興,一面吩咐著僕人上茶,一面又吩咐僕人準備酒菜。

  “均裳,你我兄弟,又何需這般客氣!”

  王闓運見其如此這般,連忙起身說道。

  “壬秋快快請座,這客氣倒是談不上!”

  李壽蓉連忙請好友坐下,待其坐下之後,才用極為認真的口氣說道。

  “壬秋,你這來的正好,若是再晚上幾天的話,怕就見不著為兄了!”

  李壽蓉的神情似乎極為平靜,同樣也帶著些許無奈。

  “哦?難道均裳,要外放地方?如此,小弟可要恭喜老兄了!”

  聽其這般一說,王闓運的心底卻是一陣五味雜陣,原因到也無他,月前漢軍攻破長沙時,他尚於家鄉,而李壽蓉則正好留于長沙,其因與郭嵩燾認識,而得其推薦入以督府,現在不過方才一個月,便要外放地方,這豈不正是說其時來運轉?

  如若當時他王闓運亦留于長沙,豈會錯過的入督幕之機?自以為才富五車的王闓運自然不以為自己會外放地方,甚至他亦不屑於此,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夠入幕,必定能為大都督所任用。與不少湘省士子不同,對於王闓運來說,他從未曾想過什麼“賊逆”,於其看來,現在正值亂世,正是他這等懷才之人大用之時。

  但,他所需要的是一個機會!

  “外放地方?”

  好友的話讓李壽蓉搖頭說道。

  “若是如此,小弟又何需如此……哎!”

  歎氣之余李壽蓉又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面上盡是一副愁眉苦臉狀。

  “非外放地方,那是?”

  王闓運詫異的問道。而李壽蓉卻是愁眉不語,默默的喝著茶,好一會才說道。

  “老兄可知,大都督所憑仗為何?”

  “大都督者,游刃於清廷、江甯之間,於清廷眼中,其不過只是地方小寇不足為懼,于江寧粵匪眼內,其又是西南之屏,如此自可盡得其利,試看江寧粵匪,朝廷為制於其設以江南、江北大營,以其進剿,而漢督盡得兩省之地,卻無此威,縱觀史冊,亦只有洪武能與之相比!”

  在提及洪武時,王闓運的眉頭微微一跳,於他心底更願意將那位漢督與朱明掛上鉤兒,有時候奪天下,所差的就那麼點氣數,若是能幫其把那點氣數給補齊了,自然也就是大功一件!

  “非也!非也!”

  因為熟悉,所以李壽蓉才會斷然搖頭反駁著王闓運的這番看法。

  “壬秋,你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啊!唉!”

  又是一聲長歎,李壽蓉接著長歎道。

  “其實,這次說來也怪為兄自己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29

第二百零三章 心生變

  “其實,這次說來也怪為兄自己啊!”

  李壽蓉的這句話,更是讓王闓運更是倍覺詫異,他便出言詢問道。

  “均裳,為何出此言?”

  好友有關切讓李壽蓉只是搖頭不語,他默默的喝著茶,那眉宇間的神情似乎更為古怪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古人從不欺我啊!”

  這一聲感歎之後,李壽蓉頗是無奈的搖頭歎道。

  “說來,這也怪為兄自己想要投其所好,若非如此,又焉會落得今日這步田地啊?”

  苦笑著發出一聲長歎後,李壽蓉卻又突然說道。

  “壬秋可知道,月前,督府建制之改?”

  不顧王闓運的好奇與疑惑,李壽蓉卻是轉移起了話題來。雖說不於府中任職,但對於督府的設置倒也有所瞭解,王闓運點點頭說道。

  “當初督府草創,總攬湖北一切大權,下設軍令、軍務、參謀、政事四部,可重軍輕政可謂之一般,這軍令、軍務兩部皆為軍事服務,至於參謀則為幕僚聚集之地,至於政事則等若舊時之巡撫衙門。”

  在其提及舊時督府的設置時,王闓運的心底倒是暗自冷嘲一聲,他日這督府果然只是“草創”,當時漢督身邊無人,由此可見一般。

  “自上月起,督府行以改制,依如過去一般,於督府之中,漢督擁有至高之全權。之下,設有諮議左右參軍,總理國政、實為宰相之權。參軍之下又設立六官,吏、戶、禮、刑、兵、工,六官皆設有主事,其下又設各科都事,品秩分別比照侍郎與郎中。另外,府中另設臨察司、大理司、外交司、中書科等機構……”

  提及現在的督府,王闓運倒是暗自佩服著設立之人,這就是督府可實際上卻等若朝廷,只要漢督願意,這督府隨時可易為一國之閣,隨時可“化府為國”,其實,若非是其改制的消息通過邸報傳至長沙,又豈會有現在王闓運的武昌之行。

  當然,王闓運並沒有點破這一點,而是看著李壽蓉試探著說道。

  “這督府設以六部之制,實為順應民心之舉!”

  “那壬秋可知道,這督府與舊時六部有何區別?”

  有何區別?

  表面上看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麼區別,思索片刻後,想著其中過去不曾聞之的一個部門,王闓運則說道。

  “均裳可是指外交司?”

  外交司!

  故名思意,定是從事與外交往之事,而外交司主事正是于李壽蓉有推薦之情的郭嵩燾,現在李壽蓉亦于外交司任職。在王闓運看來,這外交司實為朝廷之理藩院。

  “正是!”

  點點頭,李壽蓉苦笑道。

  “他日初入督府,因心知督府看中與西洋諸國交往,便苦學洋文,以圖得以賞識,可誰曾料想,今時……唉!”

  又是一聲長歎之後,李壽蓉滿面盡是無奈之狀。

  “卻未曾想到今時須于主事一同前往西洋異域!”

  “啊!”

  一聽是前往西洋異域,王闓運的心底頓時“咯噔”一聲,在他看來那西洋異域無疑於“化外之地”,這往那種地方去,與送死又有何區別?

  “所以這也怪我自己,若非當初為兄一味學習洋文,又豈會有此之事?”

  李壽蓉的話讓王闓運心中立刻暗歎一聲,這就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了!自己這位老兄可真會給自己找事情,若是如其這般湘省才子,現在只能落得如此之境,那麼現在這府中諸人恐怕除了心驚以外,不會再有其他感覺了!

  “先前壬秋曾言,今日府中之盛,賴以謀略運勢,可若是無以漢軍之強,又豈有今日之督府之勢?”

  反問之余,李壽蓉又說道。

  “入以督府方知曉,漢軍之強全賴以西洋兵法練兵,以西洋之火器,代以國之刀槍,而這武昌周圍屢建新工廠,亦無不是效法西洋。於此府中,上之所好者,必是西洋,為兄此次西洋,實在是無所是從啊……”

  話聲略頓,李壽蓉一時卻是無言,雖說初入府中不過只有一月,但是他依然能夠感受到督府的不同之處,就像這督府改制後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廢除叩拜之禮。非但官員上下相見不須磕頭納拜,就是參見漢督時亦不需跪拜。

  按照大都督的說法“漢軍起兵是為中華,為我漢人作為人,而不為奴”,而“不磕頭,不納拜便是為人之始”,雖有強辯之理,但確實也讓李壽蓉感覺些許異樣,至少參見上官時無須有那種低人一等、誠惶誠恐以至竭力奉誠的感覺。

  去西洋是好是壞?

  李壽蓉並不清楚,他之所以會發出這番嘮叨,更多的是對異域的一種恐懼,畢竟在他的傳統觀念之中,西洋是“化外蕃邦”,可在學習英文的時候,或多或少的對英國亦有一定的瞭解,現在之所以會這般糾結,正是這種複雜情緒下的必然。

  “那麼,均裳,以你之見,漢督今時唯重西洋了?”

  反問的同時王闓運的心底卻是思索著,那眉頭更是時展時皺。似乎正是在考慮著什麼。

  這日下午,想起外界有人對自己即將西行的嘲諷,郭嵩燾的心情無論如何也難以平靜。他往下手中的書本,閉目凝神,半個鐘點後,心緒漸漸安靜。於是他請來了文山義熟的來自英國羅畏理神父過來品茗對弈。羅畏理神父這一陣子一直教他英文、法文,通過與其的學習過程,郭嵩燾總算是對西洋有了一定的瞭解,亦發現西洋的文化確實也有其博大精深之處,以至於總以一種亦師亦友的態度對待。閒置時間,二人常在一起談些學問上的事。

  在兩人正談著西洋的“巴夫子”的時候,家僕進來稟報道:門外有個年輕的讀書人來訪,同時遞上了拜貼。

  郭嵩燾一向謙卑抑己接待來訪音,尤其是讀書人,更何況還是來自湖南家鄉的讀書人。於是他便吩咐收起棋盤。那人進得門後,在郭嵩燾面前端端正正地鞠了一個禮,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紹。

  “晚生王闓運拜見部堂大人。”

  雖說郭嵩燾只是外交司主事,可這主事一職卻等同朝廷的尚書一職,王闓運這麼說倒也合乎官場之理。

  “足下便是王闓運?”

  郭嵩燾將王闓運細細地打量一番。見他相當年輕,瞧著其相貌堂堂不卑不亢的模樣,他的心中欣賞,便親熱地對王闓運說道。

  “久仰,久仰,不必拘禮,請坐。”

  曾國藩“久仰”二字,並非尋常文人見面的客套話,他的確早就聽說過王闓運其人了。那是王世全對他講的:一日,一個要飯的老花子,持著“欠食飲泉,白水焉能度日”的上聯,來到東洲書院求對,一時難倒了書院那些飽學之士。後來,一年輕士子以“麻石磨粉,分米庶可充饑”的下聯對上了,才免去東洲書院之羞。此人便是王闓運。更何況這“湘中五子”之名,他倒也有所耳門,郭嵩燾自然欣賞王闓運的聰明。現在,這個頗有才學的士子自己來了,他自然高興。

  “多謝部堂大人!”

  王闓運大大方方地坐下後,郭嵩燾便又問道:

  “聽足下口音,好像是湘潭一帶的人。”

  王闓運便如實答道:

  “晚生是湘潭雲湖橋人。曾于東洲書院求學。昨日在來武昌後聞知部堂水日將前往西洋,特來為部堂送行,部堂此番西洋之行,實為可比蘇武西行之壯舉,可為我湖南父老之榮耀。”

  見王闓運口齒清爽,談吐不俗,想到近日些許人的責難,心想此人的來意到底是何?難道就是為了誇上自己兩句?

  雖說心存疑惑,但郭嵩燾仍然微笑著說道。

  “嵩燾奉漢督之命,近日即要出訪西洋諸國,實為瞭解西洋之虛實,還煩足下代為轉達鄙人對家鄉父老的感激之情。”

  王闓運忙站起,作了一揖,說道。

  “部堂以部堂之尊尚不辭辛勞前往西洋,以解西洋之虛實,而世間卻有凡夫俗子不解部堂之意,更不解漢督遣以部堂出訪西洋之心,實是可恨而又可憐!”

  王闓運的這番話倒是一語說到郭嵩燾的心裡,那些不解此事的人可不就是可恨而又可憐嘛!大有知音之感的郭嵩燾對面前的年輕人好感頓時更濃了。

  “足下過獎了。”

  王闓運重新坐下,看著郭嵩燾說道:

  “晚生昨日誦讀史書,聞史書中蘇武持節出訪之狀舉,再想到部堂的行之事,心想部堂之遇與他日蘇武何其相似,晚生位卑言輕,雖不能為部堂解惑,但唯願親自相隨,隨部堂出訪西洋。”

  這正是王闓運思索一夜之後做出的決定,“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既然漢督如此看重西洋,那出訪西洋之事,必定為其所看重。若是能隨郭嵩燾一同出訪西洋,且又是自己主動提出,僅憑此事必可入漢督之眼,待到他日從西洋歸來之時,如何能不為漢督所看重?

  “哦!”

  驚詫的看著面前的年輕人,郭嵩燾簡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現在莫說是外人,就是于外交司內,眾人亦是對西洋畏之如虎,而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卻主動的要去西洋!

  “你確實願去西洋。”

  “自然願往!”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29

第二百零四章 保守

  “王闓運!”

  于唇邊念著這個名字,朱宜鋒不禁有些驚訝,之所以會驚訝完全是因為知道這個人,準確的來說,知道這個人在郭嵩燾出使英國歸國後扮演的角色!

  郭嵩燾是滿清的第一位外派公使。這樣的一份在後世看來非常重要的美差,在這個時代卻曾卻引動了天下士紳階層的痛詆。郭嵩燾本人為此被他的湖南老鄉咒駡攻擊,在不滿郭嵩燾的湘籍知識份子中,其中又以著名學者、詩人王闓運為突出,甚至有傳言說其曾做一個對子漫駡他。

  “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不容於堯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

  儘管于王闓運的《湘綺樓日記》中所載,這個對子並非其所做,但于書中王氏對郭嵩燾的譏誚,卻不絕於書。當年王闓運嘲笑郭嵩燾,當然是信心滿滿,自以為真理在握的。可誰曾想卻終為歷史所嘲笑。

  這樣的一個人居然會主動要求隨團出洋!

  歷史上,郭嵩燾啟程前,也就是這個王闓運曾囑託他用孔子、老子的政治思想,規勸英國“走上正道”——“該國海島荒遠,自禹墨之後,更無一經書文儒照耀其地……誠得通人,開其蔽誤,告以聖道,然後教之以人世之大法,與切己之先務,因其技巧,以課農桑,則炮無所施,船無往來,崇本抑末,商賈不行,老死不相往來,而天下太平,則誠不虛此行。”

  這位“王大儒”該不是想到英國去“規勸”其走向正道吧?

  不過在這個名士們還停留在“聞洋人之長便怒、聞洋人之短則喜”的認識水準中,如王闓運這樣的“才子”出洋,總歸不是壞事,至少能讓其睜眼看看這世界到底如何。

  “不過,這王闓運該不會成為另一個‘劉錫鴻’吧!”

  “雲仙,你確實要他隨你一起出洋嗎?”

  看著郭嵩燾,朱宜鋒再次詢問道,儘管作為大都督,在督府設制之後,他便已經將權力下放給各部、司,若非是看到王闓運的名字,他亦不會插手此事。

  “大都督,此子雖是年青,亦未曾與學習洋文,可其亦是極為聰穎且頗具才學之人,正是隨訪之最恰當人選!”

  郭嵩燾的解釋讓朱宜鋒頗以為然的點點頭,盯著面前這位自己派出的“大使”,他的心底又浮現出了一個曾經看過的寓言。

  “雲仙!此去西洋豈止萬里,本督無以相贈,唯以一個故事相送吧!”

  那是一個關於先驅者的寓言,或許,沒有比這則寓言更合適的故事了。

  “這個故事說,於某處山谷裡人們年復一年地過著封閉的生活,沒有人相信在山谷外面還會有一個更加精彩的世界。守舊的老人們只讓大家學習祖先的東西,拒絕任何外向性的探索。終於,一位先驅者披荊斬棘達到了外部世界,並趕回來告訴山谷裡的人外面世界的富饒和美麗。但他卻被當成了大逆不道的騙子,被人們用石頭砸死了。若干年後,山谷裡爆發了饑荒,大家才沿著先驅者指引的路徑來到了山谷外面的世界。當他們意識到先驅者是正確的,想回到山谷尋找先驅者的遺體時,屍體卻已蕩然無存。於是,他們只好為他立了一塊石碑以示紀念。”

  聽完這個故事之後,郭嵩燾的方臉上,所有表情都於此時凝固住了。黑黑的眉毛下面,銳利的眼神,一霎也不霎的看著大都督的臉。

  到了最後,郭嵩燾突然一笑。神情肅穆的站起身來,然後後退舉手齊眉,深深一揖下來。

  “多謝漢督以此言生挽臣下……如果臣能為此先驅之人。郭某……此生又何憾了。”

  對於郭嵩燾的舉動,朱宜鋒也只是肅然還揖。

  “雲仙,若你現在後悔,還來得急!”

  看著義無反顧的郭嵩燾,朱宜鋒突然有些不舍地說道。

  “大都督,這西洋臣下定是要去的,再則……”

  話語稍頓,迎著大都督的目光,郭嵩燾突然咧嘴笑道。

  “以臣下看來,這可是份美差,非但可見識西洋之風景人物,亦可得大都督之賞識,若得以漢督之賞識,又焉有性命之憂?”

  若得以漢督之賞識,又焉有性命之憂!

  郭嵩燾的話似雷鳴般的在朱宜鋒耳邊響起,在這一瞬間,許多不曾明白的事物,突的一下全都明白了過來!

  在這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為何岩倉使節團註定能夠開啟日本的明治維新之門,須知在當時的日本天皇可是靠著“倒幕派”以“尊王攘夷”為綱領,斥責幕府的開國行為是違背天皇意志的悖逆行為,發動的倒幕。後來明治的開國之舉,在攘夷派看來,無疑背叛了以往道路,不止要討伐夷狄,更要追究政府的責任。而這直接導致了後來的“西南戰爭”。西南戰爭可以被視為日本開國時保守勢力的最後一次反撲,由此可見其保守派思想之頑固。

  想到了日本開國時的保守派,朱宜鋒同樣想到了所謂史書中不絕於耳的晚清的保守派,似乎他們也是極為頑固的,不願睜眼看世界的,但相比之下,當時滿清的保守勢力所謂的保守,不過僅只是停留於人身上的言語攻擊。

  後世許多人甚至都將晚清的保守,一味的推到如政體、儒家思想等中華傳統文化上,大有一副中華近代百年屈辱的根源在此的勢頭,甚至言道著什麼,滿清是替罪羊的說法,甚至還有人無知到什麼“狼在漢化後變成任人宰割”的羊,實際上這般說話的人,根本就是無恥至極,他們根本沒有看到滿清對漢人思想禁錮是導致中國近代落後、愚昧的根本原因,甚至就連同所謂的保守,亦也是因為滿清的縱容、是滿清為維持對漢族奴役所致。

  至於所謂的保守派正是那些官員、士子為了投滿清所好,故意打造出一副保守的模樣來。歷朝歷代從來都不缺所謂的“政治投機者”,當滿清為了維持其對中國的殖民統治,而打壓試圖變革的漢人官員時,自然會有投機者行以所謂的“保守之舉”去辱駡那些先驅者,實際不過只是為主子張目,討好主子罷了,以保守為名,取其之利罷了!

  而所謂的保守力量在晚清最後的二十年為何日益衰敗,固然有報紙書籍思想啟蒙的作用,在庚子之後,在滿清意識到不改不行的時候,所謂的新政便立即於全國推行,儘管其中有保守的地方官員、邑紳抵觸,但在朝廷的支持下,他們的抵觸並未能阻擋變革的潮流。

  任何變革都註定會有人抵觸,但任何變革所考驗的從來都不是保守派有多麼頑固,無論是秦之商鞅、宋之王安石亦或是明之張居正,所考驗的都是推行者的決心與勇氣,至於所謂的保守派,最終要麼被打倒,要麼轉變為變法的擁護者。

  這是人“趨利避害”的本性所決定的!

  根本就沒有任何保守派!

  在這一瞬間,朱宜鋒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誤之處了,之所以會感覺到保守派的勢力強大,不是因為自己的感受,而是受史書的影響,自以為保守派勢力強大,但實際上,那些人又焉能動搖根本?

  就像雍正為了旗人的錢糧,“開源節流”推行“官紳一體納糧”時,那時漢人官紳的反對又有何用?到最後于漢人史官書寫的史書中不還是將此稱為“世宗三大德政”?他們書寫此史時,又何曾記得自己亦曾反對過。

  至於那些拼命反對的人,所為的是什麼?那種強硬不過只是賭!

  他們是在“賭”改革推行者的決心不堅,若是他們賭贏了,自然贏得了身前身後之名!這就是最典型的政治投機者的典型“賭徒”心理!

  是了!

  若是在中國近代,如李鴻章、丁日昌、郭嵩燾等人若是能得到皇上的全力支持,又豈會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

  是了,若是如郭嵩燾般願意以海納百川之心態學習西方科技文明的先驅者們,能得到自己的全力支持,那樣的話,除極少數的頑固者,絕大多數投機之徒立即會搖身一變,支持開國、支持學習西洋!

  想到在任命習之墨為工部主事時,所遭受的反對,朱宜鋒喟然長歎一聲,而後看著郭嵩燾長鞠一禮。

  “本督多謝雲仙點醒之言!”

  若是沒有郭嵩燾這番點醒,恐怕朱宜鋒還會沉浸於保守勢力頑強且強大的困擾之中而不自知,固然保守派勢力頗大,但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如王闓運之流,在晚清時看到了滿清朝廷的保守,所以其以諷刺友人而得世人之贊同,朝廷之賞識。

  如若這般之人看到自己對學習西方的支持,他們又會做何表現呢?就如同百多年後的改革開放一般,那時的中國又是何等的保守、何等的革命,但國門一開,在高層的全力支持下,不亦是出現了如日本明治維新一般的追捧西方的熱潮,亦出現了“西方的月亮就是圓”的說法。

  千年不變的唯有人性!

  “大都督何出此言?”

  郭嵩燾那裡敢接受大都督的鞠禮,連忙避開身去,在其不解中,朱宜鋒又笑道。

  “雲仙,正好你在這在,替本督擬令,委任工部都事習之墨為工部主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29

第二百零五章 天變

  “漢督啊!”

  離開了的督府之後,想到在離開漢督接連下達的幾道書令,郭嵩燾在發出這聲感歎時,那心底頓時也為之一熱。

  之所以會這般感動,完全是因為他能夠體諒到,這幾道書令全是為了保全他郭嵩燾,儘管這是為了表明督府推行變革的決心,但卻也是因他郭嵩燾而起。

  如此以國士待之,自己焉能誓死效之!

  “老爺,請上轎!”

  就在郭嵩燾於心底發出這一聲感歎時,身邊的家僕的喊聲讓他整個人一愣,瞧著已經抬至身邊的綠呢大轎,再看著抬轎的轎夫,想到之前大都督剛下的書令。

  “這轎子本官是再也不會坐了!”

  那幾道書令之中,亦有一道“廢轎令”,官員者無論公私出行一率不得坐轎,如有違者一率罷官!廢轎之時,亦鼓勵使用洋式四輪馬車,至於中式兩輪馬車一率不得停於府前。

  改革總是從細微之處推行,儘管這“廢轎”是假以“為免延誤軍機”的名義,但郭嵩燾卻明白,這是恐怕就是督府推行變革的第一步。

  “老爺,那這轎子……”

  “賣了!現在就去賣!”

  趁著別人還不知道的時候,先把這值十幾兩的轎子賣掉!雖說讀了多年的聖賢書,可郭嵩燾倒是沒有吃虧的想法。

  在家僕不解的離開之後,郭嵩燾抬起頭來,他瞧著天邊的夕陽,看著那被夕陽染紅的天際,神情肅然說道。

  “這天,是要變了!”

  天變了!

  時交仲秋,在長沙嶽麓山一條僻靜的羊腸小徑上,正有一個這樣沉於國事思索的年輕人在踽踽獨行。他才二十一歲,名叫王啟年,是于這嶽麓書院內就讀的收生。巍峨的山嶺,碧靜的藍天,枯黃的茅草、樹葉,正是一幅絢麗與落寞相互交織的闊大背景,將這位青年舉子襯托得分外清晰:個頭中等,身材單薄,容長臉上眉骨突出,兩隻大眼睛精光閃亮,在挺直的鼻樑與輪廓分明的嘴唇之間有一道深深的唇溝,給人以一見即不可忘卻的印象。

  身著一襲洗得發白的藍布夾長袍,腳穿單梁薄底黑色粗布鞋,頭上沒有戴帽子,那寸長的頭髮顯得有些淩亂,青年士子沿著崎嶇的山路一步一步向上攀登,終於來到了峰頂。那長沙古城盡落於眼底,儘管隔著湘江,可他卻能感受到長沙城的氣息。

  往那湘江看去,在那碧水之中卻是湧出一團黑煙——那便是火輪船的汙煙,他還記得在火輪船第一次出現於湘江的時候,那日他左宗棠領漢軍攻以長沙的那天,那一于嶽麓書院之中,他亦曾被同窗們的忠君之情所激動,在那幾日間,他們無不是注視著長沙城,他們於山坡上看到了長沙的陷落後,隨後他們於書院之中議論國事,指摘時弊,厭惡官府的腐敗,斥責的駱秉章的無能,左宗棠以及眾多官員的無骨,一個個慷慨激昂,熱血沸騰,詩雲子曰卻拋之一旁,毅然置個人前途于不顧,大有誓與朝廷共存亡之勢。

  那一日,當督府下令剪辮的時候,書院內無人願從,大家更是憑著一腔熱血,連夜上書左宗棠,誓言頭可斷、辮不可剃。瀏陽舉子李蘭林更是帶頭以指血簽名,五十餘名舉子個個仿效。他也一口咬破食指,滴血寫下自己的名字。

  原本他們以為這般義勇之下,左宗棠斷然會行以讓步,可誰曾想第二天,書院便為大軍所包圍,隨後刺刀相指之下,辮子剪掉了,縱是李蘭林亦剃掉了辮子,淚是流了,可卻沒有人願意斷首保辮!

  當初的血書成了一個笑話!

  自那日之後,這長沙成了什麼模樣?

  盡是妖孽橫行!

  就像那於湘江上出沒的火輪船,一切官需皆由火輪船運!這是官府的定制!自此之後官糧、鹽貨等大宗物資皆由火輪船承運。相比於湘江過去的木船,那火輪船運量大、速度快,且於洞庭湖上不懼風浪,雖船費貴以木船,卻為商販所喜,如此一來只使得這湘江上的木船生意日益難艱難!

  “官局再添機船數艘……”

  想著於書院中獲知的消息,看著那江上的汙煙和那艘艘日漸蕭條的木船,王啟年於的胸膛中頓時湧起一陣從未曾有過的責任感,若是他日這湘江之上,為火輪船之汙煙籠罩,又當如何?

  “……一帶有縴夫萬人,均仰賴民船雇傭以為生計!”

  在嶽麓書院中,王啟年大聲向同窗們疾呼著。

  “今時輪船之盛,舉凡船戶水手縴夫之失業者,實繁有徒……所有倚民船航行而謀生計者,無不受其影響,如造船家、修船廠、木匠、鐵匠、纖索鋪、飯店等,皆不聊生矣!”

  說著王啟年雙手抱拳看著諸位同窗言道。

  “我等身為湘省士子,焉能見本省鄉老為火輪船所害,以至民從聊生,啟年雖是年少,但卻意為我湘省父老張目,這天下事非一人所能獨辦,君子欲有所為,必與其類同心共濟!啟年不敢求得諸位與我同赴碼頭阻以火輪,唯願各位於此書上共名……”

  在王啟年話音未落時,那曾帶頭言道絕不剃辮的李南林卻悄悄的退了出去,雖說他曾帶著大傢伙言道著“頭可斷,辮不可剪”,但事實證明,在官府眼前這言話不外只是“放屁”,這會他自然不會找這個麻煩。

  “以森兄這是欲往何處?”

  就在李南林悄悄退出書院時,卻聽著身後傳來友人的話聲,是鄧裕亭,只見其面上帶笑。

  “遠達老兄,是欲言弟之怯懦?”

  “非也!”

  擺擺手鄧裕亭卻是搖頭說道。

  “今時全非往日,想我漢督之所能得以天下,正是借槍炮之犀利、憑輪船日行千里之勢,其盡欲進言言以禁以輪船,實是可笑至極!”

  言道著可笑,鄧裕亭嘴上更是沒有給其留下絲毫顏面。

  “再則這木船又焉能與輪船相比,木船者所載重者不過九萬斤,而反觀輪船卻可數十萬斤,最大之木船尚不及最小之輪船。再者輪船船速極慢慢騰騰,雖不說日行千里,然從長沙至武昌,若以木船至少需10天左右,若遇上風大浪急,則較平時費時三到四倍,而輪船者僅需兩三天。且洞庭湖寬浪高,木船每每於湖上被風浪卷翻,而輪船于湖上行走時卻是坦若平地……與輪船相比,這木船為輪船所替,實為理應之事,王啟年者言道禁以輪船,以為民生,不正是因噎廢食之舉?吾輩身為湘省之士子,理應為本省鄉老謀福,而非為一已之私煽動父老!”

  “一已之私?”

  李以林連忙問道。

  “這又是為何?”

  “你不知那王啟年之下聘之妻,正是這湘江船幫大戶,其所欲謀者,無外于私得岳丈之青睞,於公借機揚名湘省,以為他日晉身之用!”

  鄧裕亭的話讓李以林連忙驚聲說道。

  “哎呀,這王啟年之心實在……”

  那話只說了一半,在鄧裕亭的笑聲中他便打住了,當初他的“不剃辮”與王啟年今日之行,不過只是“半斤八兩”之別,而他當初顯然賭錯了,非但那左宗棠等人全未因其“忠君之舉”而歎其之“愚忠”,更未因此揚名湖南,甚至還落得“甘當豬尾奴”的名聲——需知便是那些乞丐亦于待頭傳唱著“快剪髮,快剪髮,強似留著豬尾巴”還有什麼“快去辮、快去變,變回漢家好兒郎,強似甘為豬尾奴”之類的民謠。

  “背後議以他人,非君子所為,非君子所為,以林實在是孟浪了,自當反省之!”

  尷尬的乾笑兩聲,在李以林試圖借此掩飾時,卻聽著鄧裕亭問道。

  “以森兄這是欲往何處?”

  往何處?李以林還真沒想過要去什麼地方,他之所以要離開書院,全是為了避免為人所利用,避免在那書上署名。

  “遠達又是欲往何處?”

  “弟欲往城中,將此事報之於官廳,不知老兄是否願于小弟同去?”

  啊!

  鄧裕亭的回答讓,只讓李以林大驚失色的看著他,他想去幹什麼?

  “遠達,你,你這是……”

  目光深深的看了李以林兩眼,隨後鄧裕亭即正色說道:

  “我等身為士子,自當知曉法度,今日王啟年者裕煽動吾等同窗、鄉老以為私心,雖我等與其有同窗之誼,但焉能因私而廢公,雙焉能坐視我等之同窗盡誤他途?”

  在說出這一番話時,鄧裕亭更是一副義正詞嚴、一本正經的模樣,同時又大有“大義滅親”的味道。

  無論如何,李以林都不曾想到鄧裕亭開門見山就問出這樣的話來,那心底更是一時難以平靜,看著鄧裕達暗自佩服道。

  這才是真正的聰明人啊!現在回憶一下,當初以血書揚言絕不斷發的諸人之中,似乎正沒有此人!聰明如此……看來自己過去小瞧他了!

  略一遲疑,沉吟一下後,李以林立即一本正經地說道。

  “遠達為國事而不惜自汙已名,小弟焉能忍心視之,小弟自當與兄同去,同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29

第二百零六章 民變

  屋子裡靜得很,除了偶爾棋子落定的聲音以外,下棋之人均一言不發。只是默默的下著棋。

  棋子的落定聲,時而響起,偶爾的下棋之人會眉頭猛鎖,持棋時那神情中顯得很是凝重。

  棋如何下?

  對於剛剛由督府轉任湖南巡撫的左宗棠來說,他的心情顯得極為沉重。

  他是湖南人!

  而現在他卻是湖南巡撫,此時他似乎明白了,為何自前朝以來,明令禁止本地人出任本地之官,若是換成湖北的話,他絕不至於像現在這般猶豫不決。

  但是現在,他卻顯得有些猶豫不決,到底應該如何?

  這可不是當初去剪辮子,強剪岳麓書院書生的辮子,至多不過只是罵他一聲蠻橫。但是現在,若是他真是這般下了手的話,到時候,於湖南鄉人的眼中,他左宗棠成了什麼?

  恐怕那名聲……

  還不如留於督府之中!

  左宗棠暗自尋思道,這會心下有些後悔的他反倒是羡慕起胡潤芝了,相比之下,在中書科的他反倒不至於有現在的這般煩惱。出任地方,固然有出任地方的好處,可棘手的事情卻多不勝數。

  就像現在,那嶽麓書院裡的書生欲禁火輪船的舉動,就極為棘手,若還是大清朝,這火輪船禁便禁了。縱是知曉火輪船的便利,若是沒有朝廷的支持,面對如此洶湧的“民意”,縱是固執如他左宗棠亦只能選擇加以避讓。可督府那邊的態度很明顯非但全力支持火輪船,甚至還特意授密信與他,言道如何應該打壓木船。

  對於督府而言,所謂的民意,遠不如一日千里可載數十萬斤的火輪船重要,至於那木船……註定都是將被淘汰之物,就像那大刀長矛為洋槍所取代一般。

  可,現在要去打壓的非是民船,而是嶽麓書院的湖南士子!是湖南的讀書種子!

  “那王啟年,當真該殺!”

  恨恨的於心底罵了一聲,左宗棠下了一步棋,在下了那步棋後,他立即後悔了,這一步錯著,極有可能會讓他前功盡棄。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過只是片刻功夫,他便負局已現。

  “季高兄,這局棋你輸了!”

  棋子落定時,林定一用頗是得意的口吻沖左宗棠說道。

  手拿棋子,盯視著棋盤,左宗棠沉默著。

  實際上官場同樣也是一局棋,一個棋子走錯了,就會影響其它所有棋子的命運。棋下錯了可以重來,可若是這官場之棋下錯了。

  “嘩啦……”

  將棋子丟於棋盤上,左宗棠冷冷一笑。

  “通知憲兵隊,過半個鐘頭再去碼頭!”

  左宗棠的話讓林定一微抬下頭問道。

  “季高兄下定決心了?”

  “沒錯!”

  左宗棠點頭說道。

  “有時候做一些事情,非得需要幾個腦袋不可!”

  辦事情需要下狠心,而先前左宗棠猶豫的正是此事,對於湖南的那些讀書種子,他下不了那個狠心,但在另一方面,他卻知道,有些事情他必須做,他先是湖南巡撫,其次才是湖南人。

  “若是這樣的話,那季高兄的惡名……”

  林定一看著左宗棠頗是無奈的搖頭說道。

  “季高兄只管抓人既可,至於其它,還是由我來負責吧!”

  儘管於督府的設置之中,如朝廷一般,設有刑部、大理司,但兩者並無轄屬,但是通過過去幾個月對西洋法律體系的瞭解,林定一卻非常清楚,這刑部、大理司等若西洋的司法部、最高法院,而他這個湖南提刑使就是直接受命于大理司,等若西洋某一省的大法官,專門負責審理。現在于兩湖巡撫、知府、知縣的審理之責,已經完全移交給提刑使。

  也正因如此,林定一才會這麼說,因為他無法推脫責任。對於左宗棠而言,他糾結的是抓與不抓。而最終卻是由提刑院負責審理此案。權責分置之下,壓力最終還是落到了林定一的肩上。

  “茹山老弟辛苦!”

  就在這時,長沙憲兵隊隊長李宏禮來報說。

  “制台大人,那些書生煽動著百姓放火燒了‘湘香’號。”

  一聽輪船被燒毀,左宗棠猛的站起身來,船被燒了,這還了得?但片刻後他卻又坐回椅上,反問道。

  “那帶頭鬧事的抓到沒有?”

  這才是他最關心的事情,他需要殺雞給猴看,需要用腦袋去告訴湖南人,現在天變了!

  有時候,有的記性總是如此,好說好講,他們不會理會,只有用腦袋他們才會長些記性!才明白世道的不同。

  “回大人,人太多了,碼頭上聚集著差不多千余百姓,因為怕掀起民亂,暫時……還沒有抓人。”

  與湖北一樣,城市的治安維持是由憲兵隊負責,相比於本鄉本土的衙役,大都是湖北人的憲兵與本地幾乎沒有任何聯繫,自然的也就少了許多包庇之事,也正因為憲兵的存在,才使得湖南在大亂之後,社會迅速恢復了穩定。

  但憲兵的數量畢竟有限,縱是像長沙這樣的省城,亦不過只駐了一個憲兵大隊,僅三百餘人罷了。維持治安還行,若是發生全城性的民亂,作為憲兵隊長的李宏禮自然知道自己的力量不濟。

  李宏禮的話剛說完,左宗棠便拍案而起厲聲說道:

  “這還了得!走,看看去!”

  就在左宗棠欲往碼頭去的時候,正收著棋盤上棋子的林定一卻冷聲反問道。

  “李隊長,民亂?”

  林定一冷哼著,盯著棋子說道。

  “漢督派你們于長沙是幹什麼的?民亂,你們的槍是幹什麼的?難不成是燒火棍嗎?不過就是些亂民,就需要左大人親去,要你這個憲兵隊長何用!”

  厲聲的訓斥傳入李宏禮的耳中,只讓他渾身一顫,儘管作為軍人,憲兵隊與地方上並沒有隸屬關係,但派駐地方的憲兵責任卻是配合地方官廳維持地方治安,如果其上報告於兵部彈劾的話,那麼他這個憲兵隊長也就做到頭了,想到自己的失職,他立即敬禮說道。

  “是,大人所言極是!我明白怎麼做了!”

  “季高兄,你我繼續下棋吧!”

  而原本欲望碼頭的左宗棠,看著林定一,臉上先是一陣疑惑,旋即明白對方的用意。然後又鞠躬謝道。

  “多謝茹山老弟。”

  “季高兄,你是親民官,像民亂這種事情,你只需要下令,然後再考慮一下善後安撫事宜既可,至於這執法之事,還是由憲兵隊去辦吧!”

  林定一一面說,一面下了步棋,然後他又似自言自語地說道。

  “要是他們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那還要他們幹什麼?”

  馬蹄踩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金屬聲,那是馬蹄鐵發出的聲響,騎于馬上的李宏禮看著前方,碼頭處,數以千計的船夫在書生的帶動下,正與戴著白布帽的憲兵對峙著,走在最前方的書生,大都是一副神情激昂,大義凜然之色。

  “長官,怎麼辦?”

  “哼……”

  沉哼著李宏禮沖著身邊的副手命令道。

  “告訴他們,戰時毀壞官廳財物,等同叛亂,若不束手就擒,就休怪軍法無情!”

  憲兵的厲聲傳入王啟年的耳中,卻只引得他一陣大笑,他先是回頭看著於湘江上正燃燒著的官船,然後得意的雙手抱拳說道。

  “我等之所以焚這洋船,只因這洋船坑民害民,何罪之有,漢督言道,我等是為中國人,而非清國奴,既然我等是為中國之人,為何不做中國船,反做起了這洋船?這洋船燒以黑炭、吐以黑煙,毀我湖南之風水,我等又豈能做視……”

  王啟年的話聲頓時換來周圍一陣叫好聲,尤其是那些生計受到影響的船夫,更是大聲的叫起好來,就連同周圍百姓亦為他鼓掌叫好,在那叫好聲中,他挺胸而立,迎著憲兵的槍口,大有一副大義凜然之狀,他更是直視著眼前“憲兵”,唇角微微一揚,他相信這些人不敢開槍,這裡有這麼多的百姓,他們又豈敢開槍。

  從憲兵的目光中,他知道自己賭贏了!這些人和衙役沒有任何區別,他們害怕激起民亂,只要民心在我,這洋船如何不能燒得!別說是這洋船,就是那左季高於城外辦的用洋機的工廠亦能燒得!

  就在這時,王啟年只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盯著他,他抬起頭來順著目光看去,只看到一個騎在馬上的憲兵官佐盯著他,那人的目光冰冷,似還帶著怒容。

  你惱怒又能如何!

  冷嘲的上揚唇角時,王啟年突然發現那人的目光似乎有所不同,冰冷的,同樣帶著濃濃的嘲諷之色。

  他要幹什麼?

  難道他真敢開槍不成?

  “舉槍!”

  雙手緊握著韁繩,李宏禮的雙目微斂,吐出兩個字來。

  “長官?”

  副手詫異的看著長官,似乎不明白這個命令。

  “難怪忘記你我之職了嗎?”

  在副手的詫異中,李宏禮跳下馬,沖到隊伍之中,他抽出腰間的軍刀。大喝道。

  “舉槍!”

  憲兵們聽著命令,立即舉起手中的步槍。這時再也不需要有任何疑慮了,作為軍人,他們所需要的只是執行命令。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29

第二百零七章 決心

  “上火帽!”

  在士兵們隨著長官的命令紛紛從腰間彈藥包中取出火帽,在眾目睽睽中扳開擊錘,將銅質的火帽卡到擊火嘴上。

  “你,你們,要……要幹什麼……”

  憲兵們的行動只讓王啟年驚駭的後退一步,他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難道他們真的敢開槍。

  若是過去,或許他不害怕這洋槍,但是在經歷過長沙之戰後,這長沙城內,誰人不知這洋槍之利。

  憲兵們的舉動更是驚呆了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原本還為書生和船夫叫好的鼓動著的百姓,這會無不是變成了啞巴,他們駭然的看著憲兵,一些膽小者甚至悄悄的離開了,附近的門鋪掌櫃更是連忙招呼著夥計關上店門,生怕引火焚身。

  步槍槍聲鋒利的刺刀在陽光中閃爍著冷光,那黑洞洞的槍管,直指著前方書生、船夫,只需一聲令下,他們便會扣動扳機。

  然後這碼頭就會……

  右手持刀,站于隊後李宏禮,有如過去在戰場上的一般,挺胸抬頭直視著那些面帶懼色百姓,此時這盡是一張張神情恐懼的臉,就連同那先前看似大義凜然的書生們,這會這一個個臉色煞白,全沒有絲毫血色。

  “你、你們豈、豈開槍……”

  臉色煞白,沒有絲毫血色的王啟年固執的嚷道。

  “我湘省鄉親,又、又豈會坐視我等慘死於爾槍口之下……”

  此時看似大義凜然的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話語結巴著。就在他試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周圍圍觀的鄉親時,他卻看到那些人卻是在離開——在他求助的時候,曾經為他的舉動叫好的鄉親們,居然離開了!

  他們像是一群懦夫似的離開了碼頭,這會再也沒有人敢為他們叫好,甚至都沒有人敢於圍觀!

  他們,他們怎麼能這樣!

  “不要走,不要走……”

  他們怎麼能走,那些人剛才不還在那裡為他叫好嗎?

  這是非公道不是自在人心嗎?老百姓怎麼能走了呢?

  書生們的喊聲讓李宏禮冷冷一笑,他的唇角輕揚,嗓間迸發出了命令來。

  “向前……走!”

  一開始,李宏禮就沒有準備開槍,他的命令下達的非常巧妙,他命令舉槍、上火帽,但是槍中卻是空膛——沒有火藥,也沒有彈頭,只有火帽,甚至他最壞的打算,也就是用火帽的響聲去震懾這些人,在這些人被火帽發出的炸響嚇到時,立即沖過去,用槍托毆打、抓捕那些帶頭的書生,然後自然可以將這些人驅散,將民亂消彌於無形。

  根本就不需要開槍,而現在,眼前的這一幕,同樣也讓他驚呆了,不僅不需要開槍,甚至都不需要槍聲的“恐嚇”,只需要一種威懾,一種決心的威懾,就足以讓他們退縮,就足以讓周圍的百姓為之駭然。

  靴底的銅釘踏著青石板發出的聲響似重鼓般的落在眾人的心頭,那一步步逼來的憲兵,踏著那沉重的靴聲,只震得書生們和船夫們不斷的後退著。

  在這彌漫著嗆人煙霧味的碼頭處,此時上演著驚人的一幕,上千百姓在一百多名憲兵的威逼下,步步後退,一步步的退向碼頭,退到江邊。

  “噗通……”

  終於一個人掉到江中,在那人掉入江中的時候,遠處的人們頓時發出一陣哄笑聲,這會這些大膽的百姓,就如同方才看熱鬧一般,看著船夫不斷的被擠掉至江中,看著他們的那副落水狗模樣,只是於一旁哄笑著,那裡有絲毫的同仇敵愾之意。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在刺刀的威逼中,步步後退的王啟年聽著周圍的哄笑聲,那煞白的臉上盡是一副不解之色,更多的卻是疑惑。

  他不明白為什麼同樣的百姓,方才為他們叫著好,現在卻又因為他們的落水而發笑,同樣也為憲兵叫著好,同樣的一群百姓,同樣的一群看客,他們只是在一旁看著熱鬧。

  為什麼不站出來幫我?

  直到被五花大綁的綁起來的時候,看著周圍的哄笑的、看著熱鬧的百姓,王啟年的心中依然充斥著滿滿的疑問。

  那一張張滿是歡笑的臉龐映的他的眼中,不知為何,在放下這份報告的時候,朱宜鋒的心底突然湧起一陣悲涼之意,在這一瞬間,他真正理解了魯迅筆下的那句話。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原本發生在長沙的事情,極有可能演變成為一場民亂,但是在槍口下,在刺刀的威逼下,民變沒有發生,之前看似大義凜然的人們,在刺刀的威逼下,步步退縮,最終全被逮捕。

  當那些人被逮捕的時候,周圍沒有人去同情他們,儘管幾十分鐘前,他們還曾為其歡呼叫好,而幾十分鐘後,他們卻站到了地方官廳的一邊,為憲兵叫起好來,同樣的一群人,同樣的一群看客。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人們!

  “這就是我的同胞啊!”

  想弟那些麻木不仁的同胞們,朱宜鋒於心底長歎著,在他的長歎聲中,卻傳來的胡林翼的話語。

  “季高這件事幹的漂亮,一槍未放,一人未傷,能將此民亂苗頭刹下,更能令湘省百姓知曉法令,將來再不敢言毀洋機,這艘船……燒的值!”

  在為左季高叫好之余,胡林翼又試探著問道。

  “大都督,現在此事已了,不知大都督對此可有何訓示?”

  胡林翼的問題讓朱宜鋒微微一愣,片刻後才說道。

  “季高身為地方長官,未曾插手司法之事,本督又焉能插手此時,我相信湖南提刑使會依律處理好此事!”

  嘴上這般說著,朱宜鋒又特意補充道。

  “李宏禮處置此事處理的很好,戰時毀損官廳財物,實屬叛亂之舉!當軍法從事!既然如此,我看此事不應再由地方負責!”

  “啊……”

  睜大眼睛,在這一瞬間,胡林翼後悔了,他之所以後悔是因為他瞭解督府的體制,若是由提刑使負責,其罪既是以大清律為議處,也就是刑徒數年,並課以罰金,可若是改由軍法審理,那等待這些人的必然是死路一條。

  “大都督,臣以為,如以軍法事,是否太過嚴苛?”

  無論那些書生是不是自己的同鄉,胡林翼都覺得自己應該替他們說話,畢竟這牽涉到數十人的性命。

  “嚴苛?”

  冷笑著,朱宜鋒拿著桌上的毛筆,一邊寫字一邊說道。

  “亂世當用重典,今時不以鐵腕行以嚴律,他日百姓何以信法?況且,今日他們敢藉口為民焚燒輪船,明日他們便敢毀以工廠,這股風必須要刹下來,誰……”

  話聲微頓,抬起頭來的時候,朱宜鋒的目中盡是冷色。

  “膽敢如此,非殺不可!”

  如果沒有郭嵩燾的那日的點醒,面對長沙之事朱宜鋒只會覺得保守勢力委實太過強大,為了地方的穩定,他甚至會選擇妥協,畢竟現在正是打天下的時候,他要穩定,要讓步,以便將來爭取天下。

  可是經由郭嵩燾點醒之後,對歷史的反思之中,使得他明白一個道理,在變革的過程中,任何阻力的產生,不過只是考驗著領導者的決心罷了,這也是變法能否成功的關鍵因素。

  保守的勢力看似強大,實際上,最為強大的並不是保守勢力,而是那些投機之徒,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一次變革之中,總是由極少數領先於時代的遠見卓識的人們推動,而同樣也會有一些守舊的人們試圖阻擋,但是勢力最為強大並不是他們,而是那些投機之徒,也就是所謂的現實主義者,所謂的騎牆派。

  就像那部電影中的“鵝城百姓”一樣,“誰贏他們幫誰”,那些騎牆派會觀察、會去看,最終他們會根據現實做出選擇,而什麼是現實,領導者的決心!

  “大都督……”

  不等胡林翼繼續勸說下去,朱宜鋒抬眼看著他說道。

  “潤芝,你可以說是熟讀史書,你告訴我,在史書上若是秦之商君、宋之王文公、明之張文忠公於變法之中,稍表現出退縮之意,其又當如何?”

  等待他們將會是保守勢力的全力反彈,不僅僅只是保守勢力,還會讓那些騎牆派看到機會,他們會以為其決心不堅,會以此為投機之機!

  大都督的反問讓胡林翼不禁一愣,在他詫異之餘,聽到大都督繼續說道。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潤芝,本督不能讓他們看到一絲退讓之意,本督必須要讓他們明白,任何膽敢阻攔者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那代價就是死!

  “可,可畢竟是讀書種子,若是如此,未免也太過可惜了!”

  “他們的書讀愚了,腦袋讀木了,既然如此,摘掉了反倒省事了!”

  冷冰冰的不帶絲毫感情的言語從朱宜鋒的口中道出的時候,這室內的氣溫頓時冷了下來,其胡林翼的臉色變化不定,朱宜鋒便勸說道。

  “潤芝,我知道你捨不得,本督又焉能捨得,可現實如此,你我都沒有辦法,今日殺幾十,總好過他日殺幾千、幾萬,畢竟,咱們還要打下這個天下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29

第二百零八章 朝議

  京師內紫禁城房屋密集,每逢夏季的時候,非但京城縱是紫禁城亦是暑熱難當。按照從雍正朝那會留下來的老例兒,每當這節氣到了立夏的時候,皇上帶了三宮六院的後妃們和全班軍機大臣及六部九卿衙門的值班人員,前往城外圓明園避暑,直至立冬方才回城。這自然是為了避暑。

  雖說現如今這南方不靖,可卻並不影響這皇上於圓明園避暑,只是月前北伐的粵匪兵進天津的時候,皇上方才宣佈京師戒嚴,從園子裡搬回了內城的紫禁城,惶惶不可終日的瞧著那離京師越來越近的粵匪。

  這秋分將過,寒露已至,那邊卻是從天津傳來一個好消息——粵匪於靜海陷於勝保、僧格林沁的大營圍堵之中。

  這陣子於朝廷來說,好消息確實也不少,如粵匪兵敗南昌,這可不就是一個好消息。可粵匪北伐深入直隸,危逼天津、進逼京師的現實,卻讓整清廷為之震動,突的這麼一個消息傳來,倒是讓這清廷上下立即鬆快許多。

  “……粵匪每每皆以流寇不見其蹤而見長,其現今於靜海、獨流駐止下來,即迅速陷入我官軍之重圍。且其援軍又遭朝廷官軍一路堵截,待時進隆冬之時,粵匪軍資匱乏,必將不戰而潰……”

  滿朝的文武官員們這會更是你一言,我一語的言道著,大有一副隨時可敗粵匪的勢頭,在眾位大臣的言道之中,這朝堂上的陰雲似也被驅散了。

  對大清國朝廷來說,這是比粵匪兵敗南昌更好的好事兒,畢竟在粵匪兵敗南昌的消息傳來的同時,那據著武昌的漢逆卻奪下了湖南,保之一省,失之一地,南昌守得自然也就不是什麼好消息了。

  而接下原本生死不知、只當已經為漢逆所殺的前湖廣總督張亮基,投降漢逆的消息亦隨之傳來,這甚至比湖南陷落還要令朝廷震動,這畢竟是朝廷的封疆大使降敵,這可是大清開國以來頭一遭。以至於在這朝堂上更有滿臣驚恐失言道“漢官不可信、漢官不可用”,不過那失言,卻被皇上以及鄭親王、怡親王以及其它皇親貴胄臣厲聲打斷,就連同發出此言的滿臣亦被發往甯古塔了。

  雖說皇上的舉動讓朝中的漢官鬆了一口氣,但在另一方面,大家卻也注意到,對於那團練之事,似乎也更加謹慎了,這江北之地亦不再新委團練大臣,對此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有了一個張亮基,沒准明個又會冒出一個李亮基、趙亮基,總之一句話,漢官依是不可信!

  不過對此,大傢伙都是裝聾作啞視而不見,兩百多年來,漢官早就練就了一套明哲保身之道,什麼話當說,什麼話不當說,什麼時候不說話,這些道理他們自然都懂得,現在這局勢瞧著比三藩那會還惡上幾分,越是在這個時候越要小心說話,要不腦袋掉了便也不知為何。

  不過平素沒有幾個人會多說話,這會花花轎子人人抬,碰著好事了,一個個自然都是你一言我一語的言道著皇上聖明,大有一副明君出世,江山穩固的勢頭。

  被奴才和大臣們這般一吹捧,打從登基以來,就沒消停過的奕詝那清瘦的臉龐甚至泛出些潮紅來,那是高興的。

  “現在這勝保、僧格林沁於靜海將那逆賊重重包圍,朕已經決定陸續添兵添將,非得把這賊勢給滅下去不可,朕這次下了決心,非但要調僧王的兵,還要把黑龍江、吉林的兵都調過來,若是不從速進剿,這賊逆反而越來越倡狂了,嗯,戶部要立即準備給足餉銀,若是把這股逆賊剿滅,每人賞銀三,不,二十兩!……”

  “皇上英明!”

  眾軍機同時連連叩頭道。

  雖說皇上話到嘴邊那個“三”改成了“二”,可他們心中明白,於皇上來說,這確實是從未曾有過的“大方”,可惜這大方委實來的太晚了一些,當初粵匪尚于廣西時,前欽差大臣李星沅幾次上奏請餉、皇上只批了八十萬兩銀子,向榮本來答應兵士打了勝仗,每人賞銀一兩,李星沅到了廣西,手中無銀,減為三錢,兵士都不肯打仗了,也正因如此,那粵匪迅速做大,可以說,這粵匪能有今天,與皇上當初的“小氣”有很大的關係。

  這次,皇上一下子就給兵丁人人批上二十兩的賞錢,自然是破天荒的舉措,可見皇上平定“粵匪”的決心了,這銀子便是決心。

  雖說一張嘴,便許出了幾百萬兩銀子去,但想到這大清國的天下,將因此得保,奕詝那張清秀文弱的有若驢面的臉上綻露了更加得意的神采,那雙不大的金魚眼兒更是瞧著朝堂中的大臣們,滿是一副期待狀,似是在期待著他們的吹噓與馬屁。

  宦海沉浮幾十年,身為領班軍機大臣的祁寯藻又豈會看不出來,立即把那“枕頭”遞了上去,頗是感歎地說道:

  “古之明君聖皇,處大事者必須大魄力,始可成大功,皇上此番也可算是大手筆,直可媲美前代英主,我大清能於此板蕩之時,得以明君實是蒼天保佑啊!”

  被祁寯藻這般一吹,奕詝自然更加高興了,更是進一步說道:

  “祁軍機妄贊了,這不過只是開始,待到勝保、僧格林沁把那林李二賊剿滅之時,當再揮師南下,先平江寧之粵匪,再肅清湖廣之漢賊!想來到明年的這個時候這天下自可為之平靜!又可還天下百姓一個盛世了!”

  聽皇上在那裡說道著他的宏願,祁寯藻一時居然答不上來,回頭示意一溜兒跪在身後的軍機大臣們,跪在最後近門簾處的“挑簾子軍機”彭蘊章,見領班軍機瞧著自己,心知這會皇上心情正好的他,那裡敢去壞皇上的心情,正在猶豫著該如何介面的時候,卻聽著領侍衛內大臣恭親王奕訢于一旁說道。

  “皇上,臣以為,若是一切順利,沒准這平逆也就是旦悉的功夫。”

  作為奕詝胞弟的奕訢,當年差一點便當上了皇上。而奕詝又豈不知自己這個胞弟才智遠勝於自己,實際上,他之所以任其為領侍衛內大臣,正是想借其之才,助他保住這大清國的天下。不過這種用卻又有那麼些防範,便瞅了他一眼說道。

  “哦,六弟何以此言!”

  “回皇上,前幾日,臣曾得湖南團練總辦大臣曾國藩來信稱,湖南雖落漢賊之手,然其暴虐行事,雖不似粵匪一般焚廟毀書,然其所行卻更惡幾分……”

  儘管奕訢話是在寬慰著皇上,但他的話卻讓作為皇上的奕詝心中暗自思量道,他這個領侍衛內大臣是什麼時候與曾國藩有的私交!你作為內臣居然與外臣有私交?不過儘管他的心底充滿疑慮,在聽到其提及。

  “……其以煽動民亂、毀以官船之由,殺帶頭之士子十六人、船夫三十九人!湘省可謂是舉省譁然,湘省士紳更是盼王師於望眼欲穿!臣以為,這曾國藩雖兵敗嶽州,可其於朝廷可謂是忠心耿耿,於江西更是任勞任怨,其間更是屢破粵匪,今日江西兵危已解,鑒其於湖南頗得人心,今日既湖南士紳皆盼王師,不若令其於江西補足兵勇,給以餉錢,再入湖南,為朝廷收以湖南,以免漢逆坐大……”

  “嗯……”

  若是換成其它人提這個建議,心情大好的奕詝沒准會一口應下來。可換成老六提出此事,奕詝的心裡反倒是犯起了嘀咕來,沉吟片刻隻聽到奕詝長歎道。

  “這兵勇自應補足,可這餉銀何以籌措!”

  因為要用老六幫自己力挽狂瀾保住這大清國的天下,所以身為皇上的奕詝倒是沒有一口回絕老六的建議,而是哭起了窮來,對於繼承父親摳門習慣的奕詝來說,他這般哭窮倒是讓的奕訢說不出話來。

  “這邊剿平了靜海的李林二逆,人人要賞二十兩銀子來,南邊又要銀子剿以江寧,每日所需又豈止數十萬。”

  奕詝一邊哭著窮,一邊說著自己花了多少錢,總之一句話,朝廷沒有銀子。

  “這,這漢逆不過只是江寧賊逆之旁枝,雖看似勢大,可觀其行其自尋死路焉能成勢?待到江甯賊逆平之之時,這武昌賊逆自當不戰而潰!”

  皇上的話讓奕訢只是垂著首,心底卻是一陣氣悶,但卻又說不也個話來。生怕涼了自家兄弟心,令其不再與自己和舟共濟的奕詝又說道。

  “老六,你放心,待到這李林二逆剿平時,這剿匪局勢當可改觀了,到時候,你欲用他曾國藩平以湖南,朕便許你用之便是了……”

  不是我想用,是大清國要用他!奕訢暗自於心底悶吼一聲。但面上卻格守著君臣之禮。

  “臣遵旨!”

  “兩個月後,想來這天下局勢必可大為改觀!”

  奕詝很有把握地說道。

  “是,那是一定的。”

  眾軍機又叩頭道,少說話多叩頭是做軍機大臣的訣竅,尤其是在這個時候,他們更是誰也不敢說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30

第二百零九章 文昌之火

  寒露已至,天氣由涼轉寒,天短夜長,雖說天已放明,可天地卻依然隱沒在灰濛濛的霧海裡,那長江以及江畔的武昌、漢陽、漢口三地,皆被濃霧籠罩著。這個早晨顯得有些陰沉沉。

  儘管天色是如此晦暗,但此時的街頭上,還是照例擠滿了行人。

  尚不到一年,這曾經盡為兵火所焚的武昌城便恢復了往日的繁華,這曾經空蕩蕩的、放眼望去盡是焚墟的城市,此時已經完全變了個模樣,街巷相比過去更為寬敞、屋宇更為氣派不說,甚至就連這城內外的百姓亦達二十余萬,以此下去,想來不出明年,這武昌便能恢復往日的五十萬人口時的熱鬧與繁華。

  “賣報,賣報!《中華日報》……”

  赤腳的報童,在霧氣裡邊跑邊喊著,無論賣報的報童亦或是這報紙,都是武昌特有之物,這《中華日報》更是於半月前方才創刊,于尋常百姓而言,這報紙是其瞭解督府時事的最好管道,而於督府而言,這報紙卻是其啟蒙思想之物。

  “看中國往何處去?……看楚湘士子爭辯滿酋可以不是中國之人……”

  賣報聲裡,忽然喊出這麼一句話來。

  “看湘省煽動民變之士子昨日執行槍決!看審理司主事暢言——法必責眾,法不開恩!”

  這報紙是新鮮的,甚至就連那印報用機器——西洋的輪印機,亦是極為新鮮之物。

  在川流不息的人海裡,一個匆忙走著的青年,忽然聽到“法必責眾、法不開恩!”的叫喊聲,當他轉過頭來看時,報童已經不見了,只是在人叢中傳來漸遠漸弱的喊聲:

  “快看督府律令,一官員乘轎,罷以官職……”

  這個匆忙走著的青年,便是朝著那報館走去。不過今天,此時他並沒有穿馬褂,而是穿著一身乾乾淨淨的藍布漢式儒裝,雖說他從未曾考得功名,不過是三十幾歲的童生,但卻一直以讀書人自居。

  亦正因如此,他才會悄然蓄起發來,實際上,儘管督府要求剪辮子,但另一方面卻又不禁大家蓄髮待長長把頭髮綰成髮髻盤在頭頂,就像那衣衫一般,在督府之中那定制的官袍便是一樣的漢式。這多少總是減少了剪辮子給人們事來的衝擊。

  在的眉下,深嵌著一對直視一切的眼睛。聽了報童的喊聲,他的眉頭微微聚縮了一下,更加放快腳步,很快他便走到了報社,就在他將要進報社的時候,卻聽著附近傳來一聲驚喜的喊聲。

  “懷仁!”

  聽著有人喊自己的字,趙鳳勤回頭看去,只見到一位同樣穿著漢式儒袍的青年,正滿面歡喜的看著他,這人不過二十來歲,他是……瞧著相貌似乎有點兒熟悉,只是一時記不起來。

  “懷仁兄,趙懷仁!”

  對於剛來到書報館,正尋思著怎麼進去的李觀森,眼見著熟人便滿面喜色的走過去,待走近了又沖其施了一禮道。

  “可曾記得小弟,李觀森!你我曾于嶽麓山下客棧彼鄰而居……”

  仔細一瞧可不是嘛!

  當年為求名師指點,他曾特意去長沙尋求名師指點,與那嶽麓書院下的客棧中,曾與眼前這人作了數月的鄰居,李觀森,李次山!

  “次山老弟,你這是?”

  終於想起眼前這人是何許人也的趙鳳勤連忙還個禮。

  “實話不瞞老兄,小弟此次來此,本欲考工部學堂,可未曾這算術一關未曾通過,只得返鄉再行苦讀了!”

  所謂的工部學堂,是在習之墨出任工部主事之後,于武昌創辦的一所旨在培養基礎工程師的學堂,畢竟現在官營的十幾座工廠都需要能幹活、會幹活且又懂得機器的技術人員,不過因為掛著個“工部”的名義,倒是讓不少人浮想聯翩起來,以為畢業後可進工部。

  而李觀森正是這浮想聯翩中的眾人之一,不過待到考試的時候,他才發現,這工部學堂對文章要求不高,反倒是對算術要求極為嚴格,正因如此,他才會在初考時便被刷了下來,對於好不容易來一次武昌的他來說,自然希望在返回湖南家鄉之前,於此見一見世面。

  “你我一別數年,不知懷仁兄現在於何處高就,可是於此書報館中高就?”

  高就?

  如果排字工也算是高就的話,不過趙鳳勤倒是沒有絲毫的自己自卑之意,而是抱拳說道。

  “鳳勤讀書無成,那裡敢言高就,不過是於報館中作一排字之工罷了!”

  “排字?那不知懷仁兄豈不見過的牛拖機器之景?”

  李觀森的話讓趙鳳勤立即明白了對方的來意,對於往來武昌的人們來說,這武昌最稀奇的景恐怕就是書報館中印書車間主裡的牛拖拉機器印刷,甚至有好事者,見景生情,作詩以記之。顯然眼前這李觀森怕也是想看看這牛拖機器是如何個拖法!

  “車翻墨海轉輪圓,百種奇編宇內傳;忙煞老牛混未解,不耕禾隴種書田!”

  嘴上念著這首詩,趙鳳勤卻搖頭說道。

  “若是次山老弟能早來兩日,倒是可見上一見這老牛引機之景,現在恐怕要失望了!”

  “哦?這是為何?”

  對於正準備返回湖南老家的李觀森來說,他之所以來這書報館,就是為了看一看那老牛引機印書之景,以待回鄉時向外人炫耀一番,可現在被其這般一說,頓時有些失望。

  “次山老弟有所不知,這書報館最初是督府公文印製之處,開始使用西洋的手搖輪轉機,印速雖說至每時數百張,但仍不理想,且又頗費人力,因此為解除人力負擔,印製處便曾用牛拖拉機器,以代人力印刷,為當時一大奇聞。一些文人墨客觀後紛紛詠詩以記之。”

  解釋著書報館“老牛印書”的出處,趙鳳勤又解釋道。

  “可現在書報館印以報紙之後,雖是添制一台輪轉印機,印速亦不能滿足要求,所以現在書報館已經改用蒸汽機引機,那老牛自然也就無需再用了……”

  “哦,不知懷仁兄能否帶小弟瞧瞧這汽機印書?”

  雖說見不到牛拉機器印書,可李觀森卻仍然想見一見世面,對於這個要求,趙鳳勤自然沒有拒絕,實際上如果他想看的話,根本就不需要通過自己,只需要到門房那裡說一聲,便可進入參觀。

  人還未進入印書車間,李觀森便聽到機器的運轉聲,在那機器的運轉聲中,來到車間裡的他更是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只見車間兩端盡是厚厚的紙張,其中有印好的,亦有未印的白紙,隨著機器的轟鳴聲那些紙張被印上文字,呼吸間的功夫便印出數十張來。書館印書,他不是沒見過,可那些書館印書每天不過只能印出數百張來,那能與此相比。

  “懷,懷仁兄,這印書居然如此之快?”

  “每時六七百張!不過按彼得技師的話說,這並不是最快的機器,在歐洲還有更快的機器!”

  在提及機器時,趙鳳勤的目光中帶著些景仰之色,只有靠近這機器、瞭解它,才會知道其偉大之處,就像這小小的印刷機,即包括數千個零件,那得是何等才智才能製成此機?

  看著印機轉動時,自動續紙滾印的動作,再瞧著那鐵制機件隨著動軸運動的一幕,李觀森更是驚歎道。

  “這印書之機居然如此精巧,想來縱是魯班再世,亦會為之驚歎!”

  讚歎著這機器之餘,他又是沉吟片刻,隨口道出一手詩來。

  “牘題墨海起高樓,供奉神仙李鄴候;多恐秘書人未見,文昌火焰借機引”。

  隨口作了一首短詩之余,李觀森卻又搖頭歎道。

  “今日得見此機,實是不敢相信,這鐵鑄之機器居然精巧如此……”

  在李觀森的這般感歎之中,他又瞧著這機器,暗自思量道。

  “若是把這印機帶回來湖南,於家鄉辦以印書館,豈不可大獲得其利?”

  就在他的心底冒出這個念頭時,瞧見這印書間中堆積如山的紙張,又想到既然有了這官營書館,那民間書館印書自然受其衝擊。雖說讀書一般,但李觀森的頭腦卻又頗為靈活。

  “看來,這書館生意是不能做了……”

  雖說李觀森的話聲不大,又有機器的運轉聲所掩蓋,但卻依然傳到趙鳳勤的耳中,聽其這麼說便於一旁插話說道。

  “若是次山老弟想做生意,不妨考慮一下於機器繅絲!”

  作為排字工的趙鳳勤除了排書報之外,同樣也需要排一些不涉機要的督府公文,在那些公文之中既有創辦繅絲工廠的公文,因此到也知道些許機器繅絲的之事,這會聽故友有辦書館的想法,便隨口提意道。

  “機器繅絲?老兄指的是生絲?”

  “對,就是用機器繅制生絲,我湖廣富產蠶繭、生絲,若是老兄辦以工廠,以機器繅以生絲,必可大獲其利!要知道這機器繅絲一人可頂十數人之工!而且只需數千兩既可成廠!”

  聽趙鳳勤這麼一說,李觀森立即來了興趣,連聲問道。

  “老兄可知,若是購買那機器需往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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