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鐵血宏圖 作者:無語的命運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 08:57:2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0 41215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33

第二百三十章 決定

  由官銀號負責!

  在眾人聽到大都督提及由官銀號負責此事時,無不是為之一愣。

  這官銀號不過只是剛剛成立,按照其最初的職責,無非就是負責地方稅款解交戶部以及戶部專款發以地方。當然還有一項最為重要的職責,就是軍餉的發放。

  實際上正是軍餉發放發生的問題,導致了兩湖官銀號的創辦,剛開始的大家並沒有覺得這官銀號有什麼大不了的,至多也就是一個官府辦的錢莊,可慢慢的卻發現官銀號的權責越來越大,現在居然讓官銀號負責債券發行以及債息償還,這又如何不讓他們驚訝。

  “大都督,這債券關係甚大,難道不應由戶部負責此事嗎?”

  黃會玖適時的提出自己的建議,或許他並不清楚這債券是什麼,但既然是府中借錢,那自然要經過戶部的手。這是他的權責,該爭的時候,一定要爭上一番。實際這也是權力的必然,在督府之中如此,歷朝歷代同樣也是如此。

  “那麼,戶部準備怎麼發行債券?”

  盯著黃會玖,朱宜鋒反問道。

  “這,自當是以兩湖的財力、人丁數,對債券加以分解,分解至各府縣,由各府縣督促地方士紳購買此等利國利民之……”

  注意到大都督的臉色變化,意識到自己的建議定不符合大都督心中所願的黃會玖的話聲越來越小,到最後只得說道。

  “此事,尚是首創,待臣回去與部中諸人仔細商討後再報告與大都督……”

  這反倒是妥協一些,可黃會玖顯然忽視了一點,大都督壓根就沒有想讓戶部負責此事的念頭,自然也就不會給他時間去完善方案。

  “不用再商討了!債券銷售一事,是絕不會由戶府,更不會由官府出面去做!”

  擺擺手,朱宜鋒斷然說道。

  “我們必須要先弄清楚一點,發行債券之後,我們同和認購的官民,理應是一種債權與債務關係,這種債務關係必須要弄清楚,若是按你先前的法子。那有上門逼著別人借錢與你的?若是照你那麼辦的話,那就使得所謂的‘債券’變相成為一種捐輸,那麼發行債券又有何意義?”

  黃會玖的話反倒是堅定了朱宜鋒由官銀號負責債券發行的決心。有些事情政府必須置身之外,那怕就是發行的結果不利,也必須要避免債券變成變相的捐輸,從而導致百姓的抵觸。

  “本次債券的發行,最重要的是什麼?”

  在眾人的不解中,朱宜鋒慢慢的解釋道。

  “並不是籌集多少銀錢,儘管這是我們的目的,但是最重要的卻是通過債券的發生,令百姓瞭解到債務關係,樹立百姓對債券的信心,進而建立起一個良好的債信體系!”

  在經歷了先前的財力窘急之後,對於設立官銀號、發行債券一事,朱宜鋒一直都極為關注,在軍餉一案後,他更是先後三次接見了王子茂這個戶部之下的小吏。一面聽取著他的構想,一面按照自己所瞭解的銀行運營方式,同其進行勾通,自然的一個個吸納存款的建議,無不是被其所嘆服。

  最終在名稱上,王子茂選擇了“官銀號”,這一更具中國稱呼特點的名稱,按照他的想法,銀行需要借“官勢”取信於民,或許官府于百姓言而無信已是常事,但是百姓對官府卻一直是敬畏有加,所以銀行需要從一開始,便藉以官勢,建立信譽。

  官銀號只是一個名稱,建立官銀號的目的是為了建立現代的金融體系。現在這個銀行是建成了,這家銀行甚至可以說是中國第一家銀行,但是這家銀行卻需要政府的扶持,需要官廳的扶持,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熟起來。

  很多人並不知道銀行的重要性,實際上,對於一個政府而言,作為金融機構核心的銀行,其作用甚至超過軍隊,或者說其與軍隊同等重要。

  在另一個時空之中,甲午戰前偌大的中國還沒有一家銀行,靠傳統的典當業、票號和錢莊,無法迅速有效地把社會閒散的資金集中起來支持戰爭。缺乏近代金融機構與融資手段,也是令清政府面對巨額軍費籌措只能望“銀”興歎的一大因素。日本在西學的過程中極為重視金融手段的借鑒。早在1877年,日本就嘗試發行公債進行戰爭融資。甲午戰爭中,其募集的公債達1億多日元,其中絕大部分是民間公募。1889年,日本擁有的銀行已達218家,類似銀行的各種會社有695家。這些近代金融機構,使日本政府得以順利地籌集到巨額的軍費。甚至直到戰爭結束,其依然剩餘數千萬元的軍費。反觀缺乏近代金融機構與融資手段的滿清,面對巨額的軍費開支卻是一籌莫展,焦頭爛額。

  同樣也是日本,其在日俄戰爭之前,在軍隊完成諸多準備之後,兒玉去拜見日本銀行行長之後,在得到其的許諾和支持之後,軍隊才下定開戰的決心,因為戰爭最終比拼的是財力,沒有財力支撐的戰爭,就像甲午戰爭一般,最終必定以悲劇結尾。

  也正因為明白銀行的重要性,同樣也是因為中國根本就沒有任何一家銀行,所以朱宜鋒才會在建立銀行之後,立即給予其種種政策加以扶持。這次發行債券,固然是建設鐵路所需,同樣也是為了扶持官銀號的發展,原本對於官銀號的扶持,只是通過委託督府業務,現在通過債券發行,官銀號可以獲得進一步扶持,一旦債券發行順利,那麼府庫也將會從戶部剝離出去,交由官銀號負責。

  這一切只是開始,一個良好的開始,就像軍餉發放一樣,官銀號通過發放軍餉建立起了一定的信譽,現在許多軍屬以及他們的親人開始將銀錢存於官銀號,這是一個開始,而債券的發行同樣也是一個開始。

  “……只有建立了良好的債信,我們才有能夠在將來把社會閒散資金集中起來,支持我們修建鐵路、建設工廠,甚至進行戰爭。”

  這才是這次發行債券的目的,當然——沒有多少人能夠理解朱宜鋒的長遠打算,瞧著議室堂內似有不解的眾人,朱宜鋒的心底卻是歎了口氣,對於這些讀了一輩子“聖賢書”的官員來說,他們或許可以引經據典的闡述自己的觀點,但是他們卻無法理解什麼是近代金融機構,什麼是融資,更不會理解什麼是“赤字財政”,對於他們而言,財政無非就是“量入為出”,無非就是“節流開源”,至於現在的金融理念,於他們來說是陌生的,甚至也是他們所不能理解的。

  在這些人中又有多少人願意真心實意的學習西方的知識,能夠以“海納百川”的氣魄去學習吸引西方現代文明呢?

  每每面對這些看似已經進步,實則進步極為有限的官員時,在感歎著身邊無人之余,朱宜鋒的心底倒是越發的佩服起內人的那位先祖來,可再佩服,那也是幾百年前的人物,至於眼下,還是一步步的來的好。

  “看來將來,無論如何都需要建立一家圖書館!通過圖書館去改變人們的思維!”

  在議事堂的議事結束之後,朱宜鋒暗自於心底尋思著。

  “對,不僅僅只是建議一家圖書館,要在每一個府、每一個縣,甚至每一個鄉村都建圖書館,讓每一個人都能有機會接觸到現代文明,而不是只能接觸到傳統書經。不僅要建圖書館,還要盡可能的翻譯西方書籍……對,要建立一個翻譯館,專門翻譯西方書籍!”

  在浮現出這個想法的時候,他自然想到了阿拉伯的百年翻譯運動,在阿拔斯王朝哈裡發通過博采諸家、相容並蓄的文化政策下,其大力宣導和贊助將古希臘、羅馬、波斯、印度等國的學術典籍譯為阿拉伯語,吸取先進文化遺產。數百年後,歐洲文藝復興之中,因為文本的失傳,不得不把一些翻譯成阿拉伯文的古典文本從阿拉伯文又重新譯成拉丁文,從而帶動了文藝復興。

  現在的中國或許不需要百年翻譯運動,但是現在的中國更需要以“相容並蓄”、“海納百川”的心川,徹底的向西方學習,只有如此才是唯一的強國之道,歷史早已經證明了這一切。要麼踩在別人的屍骨上,通過向西方全面學習,實現國家的富強,要麼就是死守著所謂的傳統,讓別人踩在中國的屍骨上。

  “圖書館、翻譯……”

  從抽屜中取出記事薄,朱宜鋒于記事薄上寫下這幾個字的時候,以囑託自己不要忘記此事時,看著手中的毛筆,他的心底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看來要把這毛筆換成翎管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句話確實不假,作為領導者必須要通過自己的一言一行去影響,改變人們的觀點,對於渴望官員們能夠主動學習西方文化的朱宜鋒來說,他不介意通過一些細節,去影響督府內的官員。

  “不過羽毛筆用起來還不太方便,嗯,到是可以考慮一下鋼筆,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發明……”

  心思浮動間,朱宜鋒看了下桌上的日曆,這是借鑒後世的日曆印製的日曆,即能看到陰曆,也能看到洋曆。

  “已經是1854年了!”

  看著日曆上的1月7日,看著上面用毛筆劃著的圈,這是半個月前,決定出兵廣東後,自己特意做下的標記。

  “也不知道他到了沒有?”

  心底這麼思量著,朱宜鋒便喊人請駱秉章過來,很快駱秉章便來到辦公室中,待其見禮之後,朱宜鋒請其坐了下來,然後便直接詢問道。

  “算算日子葉恩頤差不多到廣州了吧!”

  葉恩頤是兩廣總督葉名琛的養子,其雖說是滿清的達官顯貴之子,但是出於懷柔……不,應該說,是出於統戰的需要,葉恩頤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同樣就連葉家的產業也未受到衝擊,這同樣包括其它兩湖籍的清廷官員,非但沒有受到衝擊,反倒是依然維持對他們的“尊重”,當然這是為出於統戰的需要!

  大都督的詢問,讓駱秉章連忙答道。

  “嗯,應該差不多了!即便是晚上幾天,想來也應該就是這幾天的功夫!”

  “若是葉名琛能降的話……”

  沉思片刻,朱宜鋒繼續說道。

  “這廣東的大局也就定下來了,若是……”

  若是實在不行,便把鐵廠建於廣東亦無不可,畢竟只是一座年產萬噸的“小工廠”,其目的只是為了掌握現代冶金技術罷了,放在那裡都行。

  當然只要有可能,朱宜鋒當然還是希望能夠將這座鐵廠放到大冶,畢竟現在一系列工廠都是建于武昌。而更為重要的是,那雖說是一個試驗工廠,但他畢竟中國的鋼鐵工業之母,未來大冶鐵廠一定會不斷的擴建。從而令中國能夠追趕上其它強國,在這個鋼鐵世紀拉開序幕時,能夠穩穩的保持領先狀態。

  “大都督,葉名琛那邊想來問題不大,畢竟現在的局勢擱在這裡,而且廣東的局勢也在那,他葉名琛不是一個糊塗的人!更不是迂腐之徒!不過……”

  話聲稍稍一頓,駱秉章看著大都督說道。

  “在廣東一直派駐重兵,廣州、肇慶、惠州各有總督、巡撫、提督駐守,且還有廣州將軍節制,四人互相掣肘,若是想讓這葉名琛想我,恐怕還非得要下那一劑猛藥不可!”

  猛藥,自然已經開始出了,對此駱秉章自然非常清楚,甚至可以說,那計猛藥直接關係到廣東的未來,至於這劑藥他葉名琛如何接,就不是駱秉章所能左右的了。

  “大都督,這恐怕還是要看葉名琛,畢竟,咱們現在只能推測一二……”

  略點下頭,朱宜鋒的神情變得越發的凝重起來。

  “若是那劑藥下不成的話……”

  看著駱秉章,朱宜鋒笑搖著頭道。

  “恐怕到時候,只能強取廣東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33

第二百三十一章 廣州

  人心惶惶!

  咸豐三年歲末,在北方的吹來的風帶來些許冬日的寒冷時,嶺南大地盡是一片人心惶惶,且不說這地方上的天地會起事,大有舊火重燃之勢,就是北方傳來的消息,已經足以讓廣州城內的士紳百姓為之惶恐不安。

  京城十萬“粵匪”包圍!

  皇上“北狩”離京,諸如此類的消息讓人們的心頭無不是一沉,只感到大清朝的形勢眼瞧著盡一副岌岌可危之勢,甚至壓根本就看不到希望。

  甚至在這廣州城裡,開始有人盤算著,這將來天下是不是當真會由他們廣東人來說,就是天京城裡的那位洪天王,自然的還有一些試圖尋找與天國諸王將領們能否扯上關係,過去避之不及的關係,這會似乎成了眾人的一種心理上的安慰。

  沒准粵人做了皇帝、主了朝政,對他們粵人來說倒也不錯。

  對於普通的百姓來說,他們或許會如此幻想,但是對於身為兩廣總督的葉名琛來說,他的心情卻極為沉重,也不可不謂之複雜。作為兩廣總督的他現在沒有一夜能睡安穩,自從京城為發匪包圍的消息傳來後,原本還嚴令各地儘量捕殺天地會眾的他,反倒是越發不安起來。

  他害怕,害怕那據著江寧的“發匪”奪了天下,到時候,會與他清算。

  若是京城沒有被包圍,他是不會有這樣的“大逆不道”的想法,但現在,他卻不得不想,廣東不同其它地方,這兩廣遍地盡為天地會,當年粵匪既起之於此地,現如今這兩廣的天地會,大有死灰復燃之勢,此時受京城局勢蠱惑,這士民又焉能像過一般認真剿匪,若是剿匪不成,那又當如何?

  非但如此,甚至就連湖南那邊……想到近時得到密報,葉名琛的心情更是一陣緊張。時局的緊張的讓他全不知該如保應對。

  有些事情他不能想,也不敢去想,但是局勢的惡化卻影響到了他的舉動,過去他會與廣東巡撫一同通令各府州縣衙門,對通匪者格殺勿論。但是現在,對於巡撫衙門那邊發來的此類公文,他只是看上一眼,然後便留于衙內。

  雖說他貴為總督,但實際上巡撫並不歸屬總督管轄,更何況現在的廣東巡撫他也管不到,既然管不到,自然也就無需過問其是否格殺通匪者了。

  “大人,巡撫大人求見!”

  當衙役將寫著“廣東巡撫柏貴”的名刺遞上的時候,正在簽押房批閱檔的葉名琛大吃一驚:這位滿洲大員,怎麼沒有事先打個招呼,便直接投衙門而來?再說,現在柏貴登門拜訪,又意欲何為呢?

  難不成是因為近幾自己留中的那些公函?葉名琛來不及細想,便吩咐大開中門,迎接貴賓。雖說他是總督,對方只是巡撫,但對方卻是旗人,雖說是蒙八旗,但卻也是旗人,也高他一等,這大清朝的規矩從來都是“漢避旗”。

  更何況,這朝廷之所以任命其為廣東巡撫,不正是為了掣肘他葉名琛嗎?若是連這個道理都不懂,恐怕也就白為這麼些年的官了。

  “老兄這冒然來訪,之前卻不通知一聲。你是存心讓我背一個失禮的罪名呀!”

  當葉名琛穿戴整齊走出二門時,體形白白胖胖的他與黑瘦的柏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此時柏貴已經進了大門。葉名琛老遠便打著招呼,態度親熱,好像來的是一位知交摯友。

  “哎呀呀,昆臣兄,你看你說的,你是兩廣總督,我哪裡敢屈你的駕來迎接。”

  柏貴的態度雖說顯得極為親熱,且又是滿面春風地迎上前來,仿佛前面站的是他情同手足的舊友一般,可他人這句話,還是讓葉名琛的心底打起了鼓來。

  “瞧你,雨田,你我兄弟又豈有總督、巡撫之分?”

  待到坐定後,柏貴便笑著說道:

  “這幾天,小弟瞧著這地方上匪情的文書越來越少,從巡撫衙門到總督衙門這一段,鄙人從轎視窗看到廣州市城更是平靜,百業振興,昆臣兄真正有經緯大才,能與此時做到這般不容易呀!”

  柏貴越是誇,葉名琛越是謹慎,他小心地說道。

  “雨田謬贊了,要我說,這可是雨田你的功勞,這廣東之事,還是以你為主啊。”

  柏貴聽後葉名琛這般一說,心想道:

  這葉昆臣當真是個老狐狸,說起話來,滴水不漏,原本這督、撫分管兵政、吏治,這地方確實是他這個巡撫之事,可他卻是想引出這句話來,可葉名琛直接含糊過去了。

  既然,你不提,那我便提出來!

  心底這般想著,柏貴便笑著說道。

  “總督分管軍事,巡撫分管政務,我就是昆臣兄的個副手,說到底,這廣東能有今天,不還是昆臣兄的功勞……”

  “唉,瞧老弟您的說的,若非是老弟你之功,為兄又豈去坐坐畫舫,聽聽曲子,享一享這人間的逍遙!”

  說罷,葉名琛甚至哈哈大笑起來。此時他甚至不惜自汙起來,眾所周知這葉名琛其原配李氏早逝,沒有為他生育兒女,後來續弦的汪氏是嘉慶朝那會上書房師傅汪廷珍的女兒,汪氏性情賢淑,只生了三個女兒,其一直勸葉名琛納妾,可他葉名琛一直沒有同意。這麼說顯然是自汙之言。

  對於葉名琛這般自汙,柏貴則嘿嘿的也跟著笑了起來說道:

  “葉中堂有這個興致,下官一定奉陪,只是現在局勢不靖,若是我等沉迷于那舫曲之間,恐有負朝廷吧。”

  柏貴這麼說頓時只讓這室內氣氛為之一變,而葉名琛非但沒有惱,更沒有怒,只是靜靜的端起茶杯,有一口沒有口的喝著茶,全沒的遞腔,他的這種沉默反倒讓柏貴一愣,原本他之所以上門,是來探其口風,畢竟最近一段時間,他的舉動委實太過反常。可現在瞧著對方在這裝糊塗,他卻又沒有任何辦法,只得在心底暗罵一聲“漢官奸滑”,然後便笑了出來。

  “不過,以小弟看來,昆臣兄這般說,肯定只是戲言!”

  笑了一陣後,柏貴立即轉了一個話題,同時把這氣氛給收了回來。

  “戲言!戲言……”

  葉名琛也是嘿嘿一笑。

  “不知昆臣兄,以為當下局勢如何?”

  “呃,這……”

  端著茶杯,葉名琛便知道,這會怕是不能再裝糊塗了,不過他並不是沒有辦法。

  “哎,每每想到京城的局勢,我便是日不能食,夜不能眠啊!”

  說著葉名琛又是抱著朝北道。

  “京城為賊所困,君父安危尚是不知,只可恨我廣東遠在數千裡外,否則我等為臣子的必當點以精兵,以為勤王啊!”

  見葉名琛憂心著數千裡外的京城安危,柏貴只得附和道。

  “只可惜,我等身處廣東嶺南之地!”

  柏貴也顯得悲憤不已。

  “否則發以精兵勤王,掃蕩匪逆,豈不正是我等做奴才、當臣子的報效君父之時!不過我等做奴才的現在把地方上治理好,便是大功於朝廷了!”

  “雨田既擅於理政,又長於用兵,定能為朝廷穩定地方。”

  葉名琛頗是感歎地說道。

  “廣東能有今天之局,全是雨田之功,名琛不過只是一個文官,伸手不拿四兩,更妄談用兵,可雨田卻是下馬能治民,上馬能掌兵,若非雨田,哪來廣東今日的時局之靜呀!”

  被其這般一誇,柏貴倒是頗為受用地說道:

  “老兄謬贊了,若是無老兄支持,僅憑雨田一人,又豈能定以廣東,再說,老兄可知道,那湖南的漢逆已經有所行動,可能要犯我廣東?”

  “犯我廣東?”

  儘管早就知道此時,但葉名琛還是故做出驚訝的神態,不過他又接著說道。

  “不過,廣東有雨田在,想來自可無慮。”

  葉名琛對柏貴的不速而至抱有極大的戒心,他隱隱的覺得柏貴之所以來自己這,是為了探詢自己的心思。這個時候,他非但不能裝糊塗,反而態度要極為鮮明,怕任何一絲的含糊而招致對方的疑心。

  “若是雨田需要名琛做什麼,儘管說話,現今局勢如此,為了朝廷,名琛必定傾力支持雨田!”

  孰料柏貴聽了這話,反倒加重了對葉名琛的懷疑。什麼“局勢如此”,說得好聽,其實顯然已心神生亂;“傾力支持”,那豈不是說現在已經有了不“傾力”的想法了?

  客廳裡的閒聊,表面上輕輕鬆鬆,互相吹捧,骨子裡你猜我忌,各懷鬼胎;廚房裡的準備卻是忙忙碌碌,扎扎實實的。花廳裡的接風酒吃得歡暢。飯後,待把柏貴送出總督府的時候,幾乎是在柏貴上了轎子離開的瞬間,葉名琛的臉色便是一變,儘管在席上他對柏貴刻意奉誠,甚至達到巴結的地步,但是他仍然能夠感覺到對方對自己的不信任,這也難怪,誰讓……葉家在漢口啊!

  想到陷於賊手的老家的情況,他便朝著北方看去,臉色一時居然變幻不定。就在這時,有家僕從府內走來,在他身邊悄聲說道。

  “老爺,太太請您去後宅!”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34

第二百三十二章 刺

  “昆臣兄,告辭!”

  只聽見柏貴一陣輕笑,踏入轎中,四名轎夫抬起轎子,飛步而去。護兵、衙屬亦打著“肅靜”、“回避”的牌子往著滿城的方向走去。

  雖說時間已晚,但作為廣東巡撫的柏貴並沒有留宿于總督衙門裡,而是前往滿城留宿。在前往滿城的路上,坐於暖轎內的柏貴想到之前于總督衙門裡,葉名琛的左顧言他,便冷哼道。

  “這個葉昆臣……”

  漢臣當真是不可靠!

  身為廣東巡撫的他之所以會這般以為,原因非常簡單——那葉名琛是湖北漢陽人,其家鄉盡為“漢逆”所占,雖是如此,可葉家的“葉開泰藥房”卻依然生意興隆,不受任何影響,為何會如此?只有一種解釋,這葉名琛十之八九心懷異志。

  擱過去,或許柏貴還能說服自己,畢竟那葉名琛殺起人來不比他手軟,甚至還厲上幾分。

  可現如今,莫說是他殺人了,縱是他殺人,又焉能說明什麼?

  朝廷的局勢岌岌可危,京城被圍,甚至就連“北狩”的皇上尚也是下落不明,作為滿臣,他自然有一些管道獲得漢臣不知道的消息,皇上下落不明的消息,是他從廣州將軍穆特恩那裡獲知的消息。

  皇上在北狩熱河的路上遭到“粵匪”偷襲,數千侍衛、宮女太監死于“粵匪”刀下,若非是從黑龍江調去的馬隊急時趕到,驅散了那些“粵匪”,恐怕……但儘管如此,暗地裡依然有消息傳著皇上下落不明,現在京中之所以秘不示人,是害怕人心紛亂。

  “該不會是真為匪逆所害……”

  暗自嘀咕著這大逆不道的言語,柏貴的心神卻又是一亂,於嘴上說著。

  “也不知道穆特恩那裡有沒有京裡來的消息……”

  他之所以來廣州,並不是為了探一探葉名琛的想法,更重要的是想從穆特恩勾通一下,無論如何都得保住廣東!

  “若是實在不行……”

  臉上閃過一道冷色,柏貴暗自尋思道,對於葉名琛,更準確的來說,是對於這些個漢臣,現在他根本就談不上相信,那張亮基降了、駱秉章也降了,湖廣的大員有多少人未降?現如今皇上下落不明,京城岌岌可危,在這種情況下,那些個漢臣若是為自己打算起來……

  “絕不能把自家的性命系于這些漢人的手中!”

  這時正當隆冬,雖說廣州之地並不像北方那般寒風徹骨,可是濕冷的天氣,卻依然讓路邊的不少人渾身打著哆嗦。在通往滿城的路邊,幾個人隨意的站在那裡,瞧著那打扮全是苦力打扮,不過他們的眼睛卻盯著路上,其中一個人則抬頭看著對面的二樓視窗。

  “來了!”

  坐在二樓臨窗的位置,瞧見遠遠過來的隊伍,二樓坐著的人便將頭上的帽子摘下。

  這是動手的信號!

  路邊人接到信號之後,立即將手插到腰間,目光炯炯的盯著前方。

  剛剛拐過彎的隊伍這會敲響了回避鑼,不過因是市街的關係,那回避鑼也就是驅趕著百姓避讓于路邊罷了,因衝撞官駕輕者需打數十大板、重者以謀逆計,所以那回避鑼一響,街上的百姓紛紛讓開,而在那裡百姓讓開的時候,路邊站著的幾人卻朝人前擠了過來。

  “鐺!”

  在那鑼聲中,位於隊伍中央的官轎越來越近了。對於巡撫衙門的護兵來說,他們並沒有注意到,在他們的頭上,幾杆洋槍此時已經瞄準了他們!

  突然,一聲槍響在這喧嚷的市街上響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槍聲,只讓那些護兵暫態愣住了,那槍聲聽著有點像鞭炮聲,年關將至總有一些孩童放鞭炮,可倒下的護兵卻讓他們意識,這是槍聲。就待他們將要反應過來的,又是幾聲槍響,幾名護兵瞬間被打倒在地。而那幾名轎夫更是丟下轎子便躲開了,街上更是哄亂起來。

  “有刺客!”

  “保護大人……”

  突如其來的槍聲和猛然丟下的轎子讓柏貴嚇的驚叫一聲,匆忙的便要爬出了轎子,此時街上盡是一片槍響,那些手拿大刀、纓槍的護兵在槍彈下更是紛紛躲散開來。

  “保護主子……”

  只有幾個忠心的包衣還在那裡吆喝著,抱著頭爬出了轎子的柏貴,這會臉色都嚇的煞白。

  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柏貴剛剛爬出轎子的同時,路邊的數人眼前皆是一亮,同時從街道兩側朝他沖了過去。

  “動手!”

  其中一人猛然喝吼一聲,從懷中抽出了一柄轉輪槍。沖著柏貴便是一槍。

  “主子……”

  這一槍卻打空了,被一個包衣奴擋住了槍彈。原本只以為刺客在路邊房上的護兵,剛想阻擋,只見沖出來的那幾人,皆是手持雙槍,一時間那街上的槍聲大作。

  “保護大人……”

  護記和奴才們的喊聲,卻無法阻擋手槍發射的子彈,就在柏貴驚恐的想要逃串時,那沖在最前方的刺客,已經沖到了離他不到兩尺遠的地方,沖著其後心便是一槍……

  “頤兒,你怎麼來了?”

  回到後宅中,看著後宅的客人,葉名琛驚訝的詫聲問道。

  “父親!”

  聽著身後的話聲,葉恩頤急忙跪拜下去,沖著葉名琛叩頭說道。

  “孩兒不孝,勞父母大人牽掛……”

  話還未說完,葉恩頤的話聲便已經嗚咽起來。

  “頤兒,頤兒……”

  看著跪在面前滿面淚水的葉恩頤,葉名琛簡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儘管眼前的葉恩頤是他于弟弟那裡過續來的兒子,但那份親情卻是沒有任何虛假,見著兒子這般嗚咽著,他的心底頓時湧起一陣不祥之感,連聲問道。

  “頤兒,莫非是漢口老家那裡……”

  難道是老家那裡出了意外?那漢賊對葉家下手了?

  “父親,家中一切安好,還請父親不要牽掛,孩兒、孩兒……”

  吱嘸著,葉恩頤卻是叩頭不敢言語,生怕自己話一出口便惹惱了父親。若是有選擇的話,他並不願意來廣州,可他卻不能不來,因為葉家的安危全系在他的身上。

  “老家,頤兒是受人所托過來的!”

  汪葉氏看著繼子的這般模樣,心知其不敢把此行的目的道,便便主動替其說道。

  “受人所托?何人所托?”

  “頤兒,還不把信拿給你爹!”

  被母親這麼提醒著,葉恩頤才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連忙將信從懷中取出來。

  “信?”

  從兒子的手中接過信,看著信封上寫著的“葉昆臣兄親啟”的字跡,略感熟悉的他眉頭便是猛然一皺,他認出來這是誰的字了。

  是前湖南巡撫駱秉章的字,實際上,兩人並沒有太多的交際,相比于駱秉章的中年得志,葉名琛可謂是少年得意,四十五歲便貴為兩廣總督。現在這降了賊的駱秉章卻寫信給自己,還讓葉恩頤從武昌帶來?

  他並沒有立即拆開信,而是看著葉恩頤問道。

  “頤兒,你是怎麼過來的?”

  “回父親,孩兒是隨人一同來的廣州,那幾人是,是……”

  葉恩頤的話聲不大,但葉名琛還是聽出了來了,那幾人是逆賊。

  “他們現在何處?”

  “父親,他們進城後,便於孩兒分開了,說是另,另有要事!”

  另有要事……

  會是什麼事?

  心頭一緊,葉名琛便連忙細細詢問起來,儘管葉恩頤並不知道父親想要知道什麼,但面對父親的問題時,他仍然一一告知。

  “一共十三人,領頭的駱大……駱賊的親信,這一路上對兒子倒是頗為照顧……”

  難道他們是害怕自己對他們下手?

  所以才會把頤兒送到府中,然後就離開了以等自己的消息?

  就在葉名琛疑惑不已的時候,那邊卻傳來師爺的喊聲。

  “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急匆匆趕過來的徐志林一邊跑,一邊嚷著,他那張本就白淨的臉龐這會已經全沒有了一絲血色,雖說天氣寒冷,可他的額頭上卻冒著汗,雖是年邁,可卻是在大步急跑。待他不顧體統的沖到後宅,瞧見葉名琛便大聲說道。

  “大人,出,出大事了……”

  氣喘吁吁的徐志林瞧著葉名琛,連聲說道。

  “徐師爺,到底是何事讓你如此驚慌!”

  葉名琛的心底“咯噔”一聲,雖說其還沒有說話,但是他隱隱的猜了出來,肯定是出大事了!而且十之八九與帶頤兒來廣州的那些賊逆有關!

  “大,大人!”

  喘了口氣,徐志林看著大人說道。

  “柏、柏大人,在,在路上被人殺了!”

  “什麼!”

  驚叫一聲葉名琛只覺得的一陣頭暈目眩,以至於差一點摔倒下去,他的嘴邊更是喃喃著。

  “這,這可是如何是好……”

  在他驚恐的喃語時,那張肥臃的臉龐更是變成銀白,全沒有絲毫血色,以至於就連那過度肥胖的身體都開始搖搖晃晃起來。

  “完了,完了……”

  唇邊喃語著,葉名琛的臉上盡是死灰之色,在他的身體搖晃,將要站不穩時葉恩頤連忙扶著他。

  “父親,你,您這是怎麼了?”

  “完了,葉家完了……”

  看著面前的妻兒,葉名琛苦歎道。

  “這次葉家怕再也保不住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34

第二百三十三章 問仙

  亂!

  豈止只是一個亂字!

  整個廣州城內,在近晚的時候,盡是一片混亂,街上隨處可見攤販丟下的瓜菜,路兩邊的店家更是緊閉著大門,整個廣州城內就像遭遇了一場劫難似的,亂蓬蓬的,到處都是四散奔逃的百姓。

  在廣州城西,八旗駐防之地,雖說廣州未設滿城,卻分了“兵地”、“民境”,這城西便是駐防的兵地,雖未設牆,可於路口卻設有幾道木制的柵欄,此時數道柵欄緊閉,旗兵無不是緊張兮兮的盯著民境。

  怎麼了?

  這些旗兵們瞧著靜靜的街道,在心底這般嘀咕著。

  就在半個鐘頭前,廣州將軍的命令使得滿城城門緊閉,那些兵卒更是被驅趕著,拿著刀槍盯著那漢城民境。

  廣東巡撫被人當街刺殺!

  在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讓這些一直憂心著局勢的旗兵無不是心頭猛跳,先前他們確實聽到了槍聲,不過他們只以為是鞭炮聲。可誰曾想卻是刺殺廣東巡撫的槍聲。

  因為時局的關係,過去一段時間,這廣州駐防一直保持戒備,這邊將軍衙門的命令剛一下來,那邊城門迅速緊閉,兵丁迅速上了拿起了刀槍,甚至就連同那購自洋人的洋炮也摘掉了罩衣,瞄準著城外。

  難不成天地會的洪兵要打來了?

  與此同時,廣州城內各種各洋的謠言傳開了。

  什麼洪兵攻城了,什麼湖廣的義軍打來了,諸如此類的流言之中,最為驚人的恐怕還是“兩廣總督葉大人降漢”的謠言,這個時候,誰也辨不出這流言的真假,百姓們辯不出,他們四處傳播著,甚至就連同廣州將軍都分不清,若不然,他便不會令人將城牆上的洋炮移出十幾門對準民境,甚至對準了兩廣總督府。

  在廣州城陷入一片混亂之中、謠言四起的時候,在兩廣總督府內,失魂落魄的葉名琛並沒有招集幕僚、下屬商討如何處置,而是悄悄的來到了位於後宅的“長春仙館”,那是他為迎養父親修建的仙館,裡面供奉呂洞賓跟李太白兩個人。他的父親葉志詵,他獨信占扶乩,每事必扶,每事必占,對於扶乩,葉名琛同樣深信不已,父子兩個人都信。

  甚至可以說,在過去的宦海生涯中,這扶乩的結果曾一次又一次給他以幫助,令他渡過一個個難關,現在,和過去一樣,葉名琛又一次把希望寄予此。

  “大兒,你且做下!”

  正在仙館裡的葉志詵見到兒子失魂落魄的走了進來,心知其碰著難題的他便請兒子做下,這仙館裡的仙師是個扶乩的好手,過去不管什麼事,他都需加以扶乩方才做定。現在自然也不例外。

  “大兒,什麼事?”

  父親的詢問讓葉名琛長歎口氣,連忙將事情一一靠知。在聽到廣東巡撫被刺于街頭時,正敲著木魚,瞧著似乎有幾分仙風道骨的仙師那雙目猛的一睜,臉色瞬間急變,那驚恐的目光中更是閃動著幾分不定之色。

  “這……”

  父親的驚訝讓葉名琛長歎道。

  “這件事,說起來與兒沒有關係,可若是傳出去,不定會傳成什麼樣子,這次兒子唯恐……”

  不等葉名琛說完,葉志詵便收拾心神,沖著敲著木魚的仙師說道。

  “還是先問過仙師再說!”

  扶鸞時必須有正鸞、副鸞各一人,另需唱生二人及記錄二人,合稱為六部人員。運用一Y字型桃木和柳木合成的木筆,而在默認的沙盤上,由鸞生執筆揮動成字,並經唱生依字跡唱出來,經記錄生抄錄成為文章詩詞,最後對該訊息作出解釋。

  焚上香燭,行禮已畢,便畫了一道朱符,禱告一番,向爐上焚了。與往日一樣,仙師為正鸞,副鸞自然是葉志詵,而葉名琛則坐於其下,靜聽著上仙的答覆。

  片刻後,沙盤前坐著的那有幾分仙風道骨的仙師指那香爐上的煙,向旁邊的唱生說道:

  “煙已直了,大仙來了。”

  兩個人分立兩旁,由仙師執筆揮動成字,並經唱生依字跡唱出來,微瞧那上面,寫的是一首唐詩。而唱生則跟著說道。

  “人有夢仙者,夢身升上清。坐乘一白鶴,前引雙紅旌。羽衣忽飄飄,玉鸞俄錚錚。半空直下視,人世塵冥冥。吾乃執符使者是也,今日玉皇駕到,速迎。”

  跪于其下的葉名琛趕忙向外作了幾個揖,只見那乩上又寫道:

  “漸失鄉國處,才分山水形。東海一片白,列嶽五點青。須臾群仙來,相引朝玉京。安期羨門輩,列侍如公卿。仰謁玉皇帝,稽首前致誠。帝言汝仙才,努力勿自輕。吾乃玉皇是也。”

  “叩見玉皇!”

  葉名琛剛要下跪,乩上又寫道:

  “速速免跪,今日諸仙同降,快快設座。”

  葉名琛連忙屏著鼻息,向上面作了許多揖,只見那乩又動著寫道:

  “卻後十五年,期汝不死庭。再拜受斯言,既寤喜且驚。秘之不敢泄,誓志居岩扃。恩愛舍骨肉,飲食斷膻腥。朝餐雲母散,夜吸沆瀣精。空山三十載,日望輜輧迎。前期過已久,鸞鶴無來聲。齒發日衰白,耳目減聰明。”

  對於這首詩,葉名琛自然不陌生,這是白居易的《夢仙》,往日扶乩他還沒有瞧過這樣的詩,兩眼釘在乩盤上,看那乩寫道。

  “一朝同物化,身與糞壤並。神仙信有之,俗力非可營。苟無金骨相,不列丹台名。徒傳辟穀法,虛受燒丹經。只自取勤苦,百年終不成。悲哉夢仙人,一夢誤一生。”

  葉名琛仔細一讀,看來這首詩,他看得有些詫異,這個分明是在提醒著他的口氣,哪是什麼仙人的吐囑。這首詩講了一個“一夢誤一生”之事,說是有一個人因為把夢當真,結果拋妻棄子,結果求仙不成,耽誤一生。

  “一夢誤一生……”

  這……於心底念叨著這句話,葉名琛卻是也無心觀看了。他站在那裡,一面思索著,一面看那仙師扶完了一首詩。聽了一遍,便恭恭敬敬作上一個揖。

  待到玉皇與上仙都請返之後,葉名琛便走到旁邊的案上,認真的苦吟著這首《夢仙》。此時他的心神紛亂,這“一夢誤一生……”到底是何意?

  “敢問仙師,此詩為何意?”

  葉名琛有些緊張的看著仙師問道。

  “天機不可洩露!”

  仙師搖搖頭,卻是沒有理會葉名琛,見其皺眉凝思,便又說道。

  “大人所求之解,盡此此詩之中,大人請回吧!”

  話聲落下之後,仙師又一次敲響了木魚,似乎那凡間諸事再於他無關了。

  “只自取勤苦,百年終不成。悲哉夢仙人,一夢誤一生!”

  離開了仙館,置身于走廊中的葉名琛看著那被風吹掉的落葉,心底卻又是一陣感歎,忍不住再次念著那詩。

  “悲哉夢仙人,一夢誤一生……”

  莫非,這是在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什麼?

  提醒自己“一夢誤一生”,這夢為何夢?

  “帝言汝仙才,努力勿自輕。卻後十五年,期汝不死庭。”

  反復將此詩於心底念叨著,慢慢的在葉名琛的腦海中,那他與那求仙之人似乎成了一個人,那求仙人所求之仙,可不就是他所求的仁途嗎?

  難道是說,現在自己把這夢當了真?

  不對,不對,這那是夢,分明就是前程……自己把這前程當了真,不對,這前程又豈是夢?

  當然不是夢,若是夢的話……可這詩是什麼意思?

  在內心的糾結中“一夢誤一生”五字又一次與他的心底浮現了。

  “一夢誤一生、一夢誤一生……”

  不是夢了他的一生,而是他這前程誤了他一生,是了,是自己現在的前程,為何會誤自己一生?為何會令自己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可就是鬼迷心竅、一心仙途嘛,這個把夢做真,做的是什麼真?不就是把這大清國的江山當成了真!

  是了!是了,沒錯,就是如此!

  終於,在這一瞬間,所有先前弄不明白的,弄不清楚的,這會都理順了、弄懂了,這扶乩的啟示就在於此。

  這大清國的氣數要盡!這京城的局勢可不就是如此嗎?京城眼瞧著不保,甚至就連那皇上……若是自己一心做這大清國的忠臣,又將如何?到時候可不就是前程不保,一誤一生嘛!

  “天機、天機……”

  何謂天機?這改朝換代可不就是天機嘛!

  “難怪、難怪,天機不可洩露……”

  暗自叮囑著自己,可葉名琛卻又迷茫了,這大清國的氣數將盡倒是不假,可問題是,現在他應該怎麼辦?

  降太平軍?

  不成!

  這個念頭不過剛一冒出來他便打消了,且不說那太平天國不容人,便是容得了旁人也不見得會容下他葉名琛,畢竟這兩年死于他葉名琛令下的天地會眾又豈止數萬,萬一他們之中若是有人與太平軍有所聯繫的話,那到時候太平軍又豈會容得下自己?

  心思略微一沉,突然他的眼前又是一亮!想送一路護送著兒子來廣州的那些人,與此同時他的眉頭又是一鎖。

  “難道說,是他們下的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34

第二百三十四章 報國?

  大年初一,正是年節之時。

  往年到了這個時候,是廣州駐防旗營裡最為熱鬧的時候,該領的旗餉領過了,皇上多賞的一月恩餉也領完了,就連同那“歲米”、“冬肉”也折成足夠銀髮了下來,當然那只存在於“兵冊”上的“駐防旗丁三馬”的幾十兩“馬幹”同樣也發到了兵丁的手中。

  這大清國對旗人的恩養制度不可謂不完善,對旗人的福利不可謂不優厚,旗人作為“國之根本”從出生到死亡都得到了細緻入微的照顧,可以說即便是在中國歷代王朝中除宗室子弟以外不可奢求的政策。

  也正是因為有著這每歲數十兩的超過七八品官的“鐵杆莊稼”,才使得這城西駐防旗營從來都比漢城熱鬧,當漢城的漢人平民百姓以為年關難熬的時候,這滿城裡領了“歲米”、“冬肉”以及“馬幹”的旗丁卻是歡聲笑語的,漢人百姓在年關時才會放上一串五寸長的鞭炮時,這旗營裡頭提前十數天便放起了炮來,還都是那至少一托長的“紅瓤大碎花”。

  可今年卻與往歲不同,此時的廣州旗營裡頭,卻是一片愁雲慘霧。

  往年所有的熱鬧勁,卻完全不見了蹤影。往年那旗營裡頭租給漢人商戶的鋪子這會冷冷清清。商鋪的緊閉著,夥計掌櫃的都已經逃出去。那一間間按著定制修的房屋這裡也都是家家門都閉著。

  那街上偶爾有行人走過時,也都是互相看上一眼,然後盡是無奈長歎著。

  京城被包圍了,皇上下落不明。

  這廣州近三萬旗人怎麼辦?

  至於那葉名琛,雖說其打著防洪兵的名義,調著十幾營的團練進了城。但他可是殺了柏貴,眼瞧著便要降了漢逆的傢伙。只要長眼睛的都知道打著什麼心思。

  在那“粵匪”攻克江寧城的時候,便曾屠過一次滿城,那可是兩萬多人全給殺了個乾乾淨淨。萬一這葉名琛再來這一手,拿大傢伙的腦袋瓜子當投名狀。那可怎麼是個好!

  這腦袋在頭上頂上,誰也不願意被人這般給摘了!

  所以的,這滿城上下的滿軍八旗近五千,漢軍八旗兩萬三,當然那是男婦老幼統共全數。為保住性命只能抱成一團兒,少壯者防守城垛,旗民交界處,老弱者巡於內街。守于旗民交界處的丁壯則眼巴巴的瞧著那漢城民境——那些個漢人團勇,皆是拿刀槍盯著他們。大有命令一下,便沖過來的念頭。

  雖說這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可這些丁壯卻又大都是一副不甘之狀。

  “按道理說咱也是漢人,總該不會連咱們也殺吧……”

  瞧著那封著街道的洋炮,柵欄口的旗兵這般嘀咕著。

  這廣州駐防與其它地方不同,廣州駐防設置初期八旗兵丁全部由漢軍組成,同福州駐防和京口駐防一起成為有清一代直省八旗駐防中唯有的由漢軍單獨駐防的三處駐防地區。在乾隆施行漢軍“出旗為民”政策後,福州和京口的漢軍全部被裁撤,廣州更是成為清代唯一一處還保留漢軍駐防的八旗直省駐防地。直到乾隆那會才調來了千五滿軍八旗。改變了漢軍單獨駐防的局面。

  可這會卻沒有人管他們是滿八旗還是漢八旗。這些個團勇只知道,總督大人有命——圍著這滿城!不能放走一人!

  若非是手中有六千多團勇,恐怕葉名琛也不至於那般大膽,直接將城外的團勇調進了城,封住了駐防區,其實他之所以這麼幹是為了保命——萬一廣州將軍穆特恩派兵過來取他的腦袋,怎麼辦?

  所以在求過仙師之後,他立即做出了決定——調兵進城。

  這是為了保命,同樣也是為了避免那“一夢誤一生”,雖說調了兵,可葉名琛的心裡卻打著鼓,他害怕啊!畢竟這駐防八旗可是小三萬人,雖說那是男婦老幼的全數,可萬一要是打起來,就靠那六千團勇,又豈能相抗?

  可事到如此卻由不得他不去這麼做。可葉名琛萬萬沒想到的卻是,此時廣州將軍穆特恩卻是顧不上他,這會廣州駐防的十六位協領卻無不是盯著廣州將軍穆特恩。

  “別忘了,你是滿人!是旗人!”

  將軍衙門裡,穆特恩怒視著祥傑,大聲質問道。

  “難道你忘了皇上的恩典了嗎?”

  他之所以會這般惱怒,原因只有一個——這人竟然要去和葉名琛談判。不單是他,其它的十五個佐領皆是如此,若是只有一兩人,他又豈會這般無奈。

  “將軍大人,我是滿人不假,可我等生於斯,長於斯,一家老小,全部家財都在廣州,一旦城破,自不可能像大人一般遠遁他鄉,大人是皇上的忠臣,到時候拍拍屁股便走了,我等怎麼辦!”

  祥傑的話頓時引得周圍一陣附和聲,可不是嘛,到時候這姓穆的拍拍屁股走了,他們怎麼辦。

  其實打從京城被圍的消息傳來之後,這廣州駐防便是心思浮動起來,除了局勢讓他們覺得的大清國氣數將盡之外,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們想要保住自家的性命。

  非但是作為漢人的漢軍協領們想要保住自家的性命,便是滿軍協領也無意把自己和大清國一同“綁沒”了,當然這些滿軍的協領樣更害怕,自己打著打著,那些漢軍降了,畢竟他們總歸是漢人!所以的,這才有了此時他們的不意聽命。

  “你……你祥傑……”

  被祥傑這般一說,惱怒非常的穆特恩瞧著眾人,心惱道。

  “大清國何時虧待過我旗人,咱們旗人生下便有落地銀、旗餉、歲米、馬幹,恩賞,可以說是應有盡有,你們,你們這般做,對得起皇上嗎?”

  這會穆特恩之所以會如此好商量,原因倒也簡單,除了隨任的親兵、包衣之外,現在其它人又豈會聽他的命令,若是真把這些人逼急了,沒准他們真會拿他的腦袋當投名狀,這樣的事情史書上可是多了去了,現如今,他也只能曉之於情,動之於理了。

  “哼哼,皇上,皇上在那?那京城裡的六爺,可還只是恭王!話再說回來,縱是他登了基,又焉能改得了大局,這大清國……氣數盡了……”

  人群中一直默不做聲的黃世傑冷冷的說道一聲。這屋內的眾人之所以不願拼死相搏,就是因為覺得大清國氣數將盡。

  “就是,即便是咱們拼了命,把漢人的團丁趕出去,殺了他葉名琛,奪了這廣州城又有個屁用,到時候不說湖廣的漢軍打過來,就是廣東的天地會一起事,咱們又豈能擋得住,就是這廣州城裡頭,沒准都有幾萬天地會,穆大人,您老家在京城,自然不在乎大傢伙,可大傢伙卻只是想保住自家人的性命,至於這大清國……”

  正白旗協領陳方禮頗是無奈的搖頭,這大清國,他顧不得了,也不想再顧了。

  瞧著這些只盼著趕緊投降的協領們,穆特恩冷笑道。

  “哼哼,你們可別忘江寧的前車之鑒,他葉名琛能降,是因為他是漢人,漢人能容得下他,不見得能容得下你們!”

  “大人,此言詫異!”

  穆特恩的話聲一落,那邊立即有一個穿著號衣的兵丁走了出來,只見他摘下帽子說道。

  “旁人容不容得下大家,小人不知道,可漢督卻能容得下諸位,我荊州駐防近兩萬口,若非是漢督,又焉能活口!”

  瞧著這站出來的兵丁,聽著他這麼說話,穆特恩立即大聲質問道。

  “你是誰……”

  “鄙人前荊州駐防正黃旗協領慶阿,見過穆將軍!”

  慶阿沖著穆特恩抱拳施了一禮,他是五天前來的廣州,之所以來這,就是為了將荊州之事告訴他們,讓他們知道除了拼死相搏之外,還有其它的選擇。旁人的話,這廣州駐防的十六位協領或許會有所懷疑,可慶阿在調往荊州任協領之前,正駐于廣州,他的話,別人自然深信不疑。

  “啊……”

  睜大眼睛,穆特恩瞧著慶阿,荊州……

  “諸位,小弟來廣州之前,漢督曾言‘歸我者永安于中華,背我者自竄於塞外!’,我荊州駐防近兩萬口男婦老幼,降於漢督後,漢督未曾傷我一人、害我一命,反而發於錢糧以為糊口……”

  慶阿的言語中帶著感激,他說的是事實,雖說那糧食只夠糊口,而且現如今大家都被暫時“看管”于營中,可那邊他卻得到張大人的恩許,只要他能遊說廣州駐防投降,他非但能得千兩賞銀,而且還會同意他帶家人離開“看管營”。

  “現如今這時局,大家都瞧見了,皇上,下落不知,京城,岌岌可危,有些人想當大清國的忠臣是不假,可咱們,世世代代住在這裡,難不成真讓全家老少一起陪著這大清國玩完嘛!諸位……”

  抱著拳慶阿又是一副悲憤狀。

  “若是朝廷但凡還有一點指往,我慶阿又豈會如此?可現如今,這朝廷還能指往得上嗎?穆將軍,你告訴大傢伙,這朝廷在那?能指往的上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34

第二百三十五章 風雲變

  皇上在那?

  自然是“北狩熱河”,雖說出城後這皇上的車陣曾為粵匪襲劫,死傷千餘人,但幸虧進京勤王黑龍江馬隊急時趕到,趕走了粵匪馬隊,保住了皇上。

  受到這般驚嚇之後,奕詝那裡還敢有絲毫停留,驚惶不定的他非但立即下令往承德趕去,並令黑龍江馬隊護駕,非但如此又下令奉天將軍派來的萬人八旗兵丁轉往承德護駕。至於京城,現在奕詝反倒是顧不了那麼多了。

  趕了五天五夜的路後,驚惶不定,一路上惶惶不可終日的奕詝總算是稍放下了心。但從京城傳來的消息,卻絲毫不讓人樂觀——因為黑龍江、奉天等地調來的兵丁轉往承德避暑山莊護駕,僧林格沁無力阻擋林李兩人的進攻,只得率軍撤出京城,這京城更是被發逆團團包圍,與外間失去了聯繫。

  面對如此危局,作為皇帝的奕詝除了哭泣,就是出奇地性欲旺盛:每天喝催情強烈的公羊血,每天不停地與宮女身上縱欲,大有想留下一絲血脈的意念,然後,就是呼呼大睡。就這樣,喝著公羊血、縱欲、睡覺,日復一日。

  夏日時,熱河避暑山莊湖水明淨,山色蒼翠,實在是風景宜人的塞上江南。可冬日時的避暑山莊卻是寒風刺骨甚至比之奉天還要冷上幾分,雖是如此,那避暑山莊的地龍燒起來之後,這屋內卻是熱似夏日。對於身處其中的奕詝更是樂在此間,全是一副留連忘返的之意,過著神仙一般的快活日子:每天喝著腥臊的公羊血,擁著隨駕的秀女美人,縱情尋歡,儘管他頗為喜愛的蘭貴人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可與他來說,這會早都忘記於亂兵中失去蹤影的妃子了。

  用閃爍著迷人光澤的琉璃缸裝滿健壯公鹿的鮮血,在一陣陣的咳嗽中,還不停地狂飲,現在他就如那商紂一般,喜歡赤裸著雙腳,無聲地走在鋪著的地毯中,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睛,追逐著身穿輕紗的秀女,享受著最後的瘋狂。

  不過他的身體反復很大,一個二十四歲的男人,有時幾天幾夜縱情玩樂,有時卻口吐鮮血,臥床不起。御醫說這是陽火虛旺,氣血衰微。

  這幾日在熱河“避暑山莊”,從裡到外,也是為一片疑懼不安的氣氛籠罩著。不知是當初離京時於路上受了驚嚇,還是這幾日縱欲過度受了風寒,以至於奕詝咳嗽大作,幾乎通宵不得安枕。各種各樣的潤肺的方子都不管用,氣得他直罵御醫“窩囊廢”。

  也就是在這時候,“皇上這場外感,是雪上加霜,大凶!”這句話傳遍了禁苑深宮。據傳這句話是御醫所說,那一位御醫卻不知道,也沒有人敢去打聽,更不敢公然談論,只是背著人交頭接耳地私議著。

  東暖閣時,御醫正在請脈——從臘月二十六以來,御醫欒太和李德立,不分晝夜,輪班照料,所以一傳就到。奕詝躺在床上,身上蓋一條黃羅團龍夾被。

  床前跪著診脈的李德立,不遠之處站著軍機大臣彭蘊章和杜翰,屋子裡除了奕詝喘氣的聲音以外,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終於李德立磕了個頭,照例說一句:

  “皇上萬安!”

  奕詝閉上了眼睛,現在他最是厭聞這句話的神氣,這句話,他不想再聽了,萬安,能萬安嗎?

  李德立退了出來,彭蘊章在後面跟著,一離開皇帝的視線,他們的臉色都陰沉得可怕,一直向外走去,走到側面太監休息的屋子去開藥方。

  沒幾個時辰的功夫,這避暑山莊裡便傳來了,“上頭的病,比外面所知道的要厲害得多!”初時人們只以為是謠言,可一些消息靈通的人還是注意到內務府的舉動。專辦宮廷紅白喜事的內務府的官員,這幾日忙活了起來。

  皇帝的棺木稱為“金匱”,材料早已有了,那是陰沉木的板子,按著皇家的規矩,除了京城的“皇木廠”之外,這避暑山莊與京裡一樣一直都預備著,這是早年間定下的規矩,是為了以防萬一。

  還有一項稍不起眼的便是白布。等皇帝一入“金匱”,宮內宮外,妃嬪宮眷、文武百官,統通要換白布孝服,許多地方還要換上白布孝幔,這大部分要內務府供應。在京裡,只要把幾名“祥”字型大小的綢緞莊掌櫃傳了來,要多少,有多少,在熱河卻不得不預作準備。

  就在大臣奴才們張羅著忙活著的時候,作為皇上的奕詝這幾天躺於榻上卻想了很多。這一天午後,服了重用參苓的藥,吃了一碗冰糖燕窩粥,很安穩地歇了個午覺,醒來後奕詝忽覺精神大振。

  若是擱著以往,他或許會喊來太監,上上一碗公羊血,然後喊來幾個秀女,縱欲一番,但是現在,他卻知道自己沒有時間了,不敢等閒度過,便傳旨召來領班軍機彭蘊章。

  一看皇帝居然神采奕奕地靠坐在軟榻上,彭蘊章頓時大為驚異,跪安時隨即稱賀:

  “皇上大喜!聖恙真正是大有起色了!”

  大臣的恭賀卻讓奕詝搖搖頭,只是隨意的吩咐道:

  “你叫所有的人都退出去,派侍衛守門,什麼人,連皇后在內,都不許進來。”

  這是有極重要、極機密的話要說,彭蘊章懍然領旨,安排好了,重回御前,垂手肅立。

  “這裡沒有別人,你搬個凳子來坐著。”

  越是假以詞色,彭蘊章反越不敢逾禮,跪下回奏:

  “臣不敢!”

  “不要緊!你坐下來,說話才方便。”

  想想也不錯,他站著聽,奕詝就得仰著臉說,未免吃力,所以彭蘊章磕個頭,謝了恩,取條拜墊過來,就盤腿坐在地上。

  “彭蘊章,朕待你如何?”

  就這一句話,彭蘊章趕緊又爬起來磕頭:

  “皇上待臣,天高地厚之恩。臣肝腦塗地都報答不盡。”

  “你知道就好。朕自信待你也不薄。只是君臣一場,為日無多了!你別看朕這一會精神不錯,朕自己也知道,這是所謂‘迴光返照’。”

  他的話還沒有完,彭蘊章頓時只覺得觸動悲腸,霎時間涕泗交流,嗚嗚咽咽地哭著說道:

  “皇上再別說這話了!皇上春秋正富,那裡便有天崩地坼的事?臣還要繼續伺候皇上,要等皇上親賜臣的‘諡法’……”

  彭蘊章越說越傷心,竟然語不成聲了。

  瞧著彭蘊章的這般模樣,奕詝又是傷感、又是欣慰,但也實在不耐煩他這樣子。

  “我知道你是忠臣,大事要緊,你別哭了!”

  奕詝用低沉的聲音。

  “趁我此刻精神好些,有幾句要緊話要囑咐你!”

  “是!”

  彭蘊章慢慢止住哭聲,拿馬蹄袖拭一拭眼淚,仍舊跪在那裡。

  “我知道你素日尊敬老六,覺得朕與老六之間,老六更具君才。”

  這話隱含鋒芒,只嚇的彭蘊章後背湧汗,碰頭發誓:

  “臣不敢,臣不敢……”

  “別不敢了,朕知道,論著才能,朕確實不如老六,朕能登上帝位,全虧了有個好師傅啊……”想著去年身故的老師,奕詝停了一下,很吃力地又說:

  “朕無子嗣,這眼瞧著是不行了,這幾日朕也想明白了,說一千道一萬,現如今還是保大清國的江山要緊,至於其它……”

  皇上的話讓彭蘊章驚詫的看著皇上,這會他已經隱隱猜了出,皇上這是交待後事那。

  “皇上,臣、臣……”

  “老六是‘萬人敵’,若是說能保得住大清國的江山,也就只有他老六了,換成旁人是萬萬不行的!”

  略略考慮一下,彭蘊章心知這個時候,自己要表明態度了。

  “皇上聖明!”

  彭蘊章跪著說道。

  “可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讓老六登基……”

  盯著彭蘊章,奕詝又說道。

  “朕擔心,到時候有人阻攔老六,畢竟現在老六不在避暑山莊……”

  這正是奕詝顧慮的地方,現在他後悔了,後悔沒有讓老六隨駕,反倒是讓他留在險相環生的京城,而隨駕的那幾人又素來不喜老六,若是他們聯起手來的話,又如何是好。

  聽著皇上的擔憂,心知其意有所指的彭蘊章先是思索片刻,而後慢條斯理地答道。

  “皇上所憂極是,但臣以為,只要皇上下了旨意,做臣子奴才的便決不會辜負皇上的付託,更不敢逆旨而為的。”

  “嗯,嗯,朕留給你一道密旨,到時候你去找肅順,他是個剛正不阿的人,明白嗎?”

  這樣應著,作了最後一個吩咐之後,奕詝閉上了眼睛,吃力地拿手捶著腰。

  看見皇帝累了,彭蘊章便請皇上休息,退出了東暖閣,在他退出東暖閣的時候,腦海中全是皇上的話,肅順,這肅順因為護駕有功,到避暑山莊後剛領的領侍衛大臣,現如今這避暑山莊周圍四萬多護兵的全聽其之命,想著皇上先前的吩咐,彭蘊章的眉頭一皺。

  到最後他看著那天空紛紛灑灑落下來的雪,神情頗視凝重的朝著京城的方向看去,最後長歎道。

  “也不知這京城如何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34

第二百三十六章 京城煙雲

  大雪紛飛,掩蓋了地表所有的污穢,變成一片雪白的世界。

  突然,一陣炮聲打破了這天間的靜寂,雖是炮聲隆隆,但卻沒有喊殺聲。

  而在高聳的京城牆下,那白雪間卻隨處可見一具具屍體,那是攻城的太平軍留下的屍體,持續二十幾天的攻城,使得城外的太平軍傷亡不可不謂之慘重。

  許是傷亡太大,這幾日雖說炮聲不斷,可是卻不再派兵攀城了,這倒是讓城上的清軍長鬆了口氣。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便能真正的鬆下一口氣,雖說這太平軍打出的彈子沒有準頭,可偶爾的總會有那麼幾發炮彈打到城頭,或是打飛一塊城垛,或是砸中一名兵丁,而最為要命的恐怕就是那會淩空爆炸的炮彈了。

  相比其它炮彈,那淩空爆炸的炮彈於空中炸出一團煙霧瞬間,城牆上暫態便是一陣腥風血雨——數以百計的彈子像下雨似的飛至城頭,打在躺在城垛後兵丁的身體。就像此時一般,一發在城頭上空淩空爆炸的炮彈,瞬間便奪去了數十人的性命。

  那僥倖逃過一劫地兵丁,聽著入耳的慘叫聲入目皆是被十餘枚霰彈擊中地死人被彈丸擊碎的腦殼、濺飛的腦漿,城牆上那足以跑馬的灰色磚道,此時完全被傷患和死人流出的血液染成了紅黑色,被數枚霰彈擊中傷兵躺在城牆上痛苦的掙扎著、嚎叫著。

  在這淒慘的叫聲中,牆上的兵丁拼命的將身體往城垛上貼著,現在他們已經學會了如何躲避這種開花彈,只要緊貼著城垛,總能躲過去。當然更重要的是,要祈求神佛保佑,祈求那發匪的炮彈打的沒準頭。

  相比於躲避炮擊,這種祈禱總是很靈。畢竟,那太平軍的炮彈總沒有什麼準頭。

  而對於城中的百姓來說,卻沒有這麼幸運,在這城內卻住著近百萬旗人,此時的城中非但住著京城二十四旗近十一萬戶之外,還有住著內務旗三旗數千戶人,連同京營四郊19處旗人近五萬戶也為了保命撤入了京城之中,此時這近百萬旗人全都被圍困在京城裡。

  此時,被包圍著的京城城門都已關閉。這人口百萬的京城在近十萬太平軍的包圍下,幾乎成為一座死城,幸虧這數月前過冬的漕糧從各地解了過來,這京城雖說被圍,但城內的百姓,準確的來說,是近百萬旗人不至於缺糧。

  不過雖是如此,這城中的旗民卻是成天的緊張兮兮的,一來是害怕這京城為太平軍攻克,二來則是因為那不時落下的小孩拳頭大小的彈子,若是砸了進來,非但房頂會被砸穿,若是趕巧了,沒准還會砸中個人,到時候非死既殘的。

  相比於前者,這不知什麼時候落下來的後者,卻更是可怕一些,不過時間長了,大家似乎也能聽著聲音,分出那彈子的落處。

  穿著棉襖的甯姑娘在院門處向遠處眺望著。她家住的和其它旗人沒有什麼區別,就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四合院,旗人的一切生活待遇,都在八旗制度下獲得,住房也不例外。這房屋大小自有定制,不過那院子裡西邊的廂房卻被炮子打了個大洞,透過院子裡梅花樹的枝丫,那房頂上的豁口就像是一張嘴巴的門牙掉了後的模樣。

  好多天了,她每天都會站在這門口,呆呆地望著街上,她是在看著爺爺,現如今這百萬人口的京城,所有的青壯都已經上了城,甚至就連不少女人也收拾起刀槍來,一旦破城便會同那些長毛拼命,至於介她爺爺那樣,多年前便不再點差的老人,這會也是拿著刀槍於城中巡邏。

  突然,空中的嘯聲讓甯姑娘連忙躲了起來,下一瞬間,她聽到院子裡傳來東西被砸碎的聲響。

  待到她爬出來,發現堂屋窗戶的被砸個大口子,屋子裡鋪的青磚碎了好些塊,在牆角處還有一個鐵子,發現似乎沒有什麼損失,她趕緊找了一張爺爺平素寫寫用的宣紙貼在窗戶上。

  從奶奶的屋子裡傳來急促的咳嗽聲,讓甯姑娘連忙關上窗戶,轉身向奶奶的屋子走去。

  只見奶奶坐在床上,滿是銀絲的頭隨著吟誦的韻律微微擺動著,念珠在顫抖的手指間一個一個地、有條不紊地移動著,她好像完全沉浸在另一個世界。披在肩上的皮領衣子這會已經耷拉下來。

  聽到秀寧的腳步聲,吊著的籠子裡的百靈兒高興地跳來蹦去。平日裡那是爺爺的心愛之物,從不輕易放下來。

  秀甯靠在床邊,把手放在奶奶的手裡。她睜開眼睛,放下手裡的念珠,緊緊握著她的手。

  “奶奶,你不夠暖和。”

  秀寧輕聲地說道,現在這沒了取暖的柴火,這屋子裡自然不比過去。

  “沒事兒。”

  老婦人喃喃道,嗓音裡有輕微的哮喘聲,她已經病臥已經快三個月了。

  “餓嗎,奶奶?”

  “不……有一點。”

  “那我去做早飯吧。”

  秀甯轉身走時,百靈兒在籠子裡又蹦了幾下。招呼我嗎?秀寧停下。百靈兒歪著小小的腦袋,豆珠般圓亮的眼睛凝視著她,閃著孩子似的好奇和期待。

  “給我唱支歌吧,小不點兒?唱歌就先喂你。說話算話。”

  百靈兒搖動腦袋,撲動翅膀,咕嘟了幾聲。圓潤,悅耳。

  “它可真不簡單,是不是,奶奶?”秀寧咯咯地笑了。

  “它可真是個金嗓子呢!你爺爺可是用了兩個月的餉錢才買下這鳥兒,你爺爺啊,一輩子不好別的,就好寫個字兒、畫個畫,順便的喜個鳥啊雀的,年青的時候便不喜歡舞個槍弄個棍的,誰曾想,老了老了,卻又拿起了刀槍來。”

  奶奶佈滿皺紋的臉上這會滿是憂色兒,秀甯聽著奶奶的話,安慰了幾聲,便出去走進廚房,揭開牆角米缸的蓋子取些米,回到奶奶的臥室,把米放在籠子裡的一個小木碟裡。百靈兒快活地蹦跳著,嘴裡咕咕個不停。奶奶轉過頭來,望著百靈兒歡快地啄食,嘴裡也不時發出滿足的、慈愛的歎息聲。

  “想起床嗎?早餐一會兒就好了。”

  “好咧。”

  奶奶掀開被子,小心翼翼地把腿移到床邊,一隻手搭在秀寧的肩上,手顫抖個不停。秀甯右手扶著奶奶的腰,左手挪動奶奶細瘦的腿,把腳引到地上那雙棉鞋上。奶奶終於站立起來,大口喘息著。

  “行嗎,奶奶?”

  奶奶點點頭。

  秀甯幫奶奶扣好棉衣的紐扣,扶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堂屋的餐桌邊,然後端來臉盆讓奶奶洗臉。等她回到廚房端來早餐時,奶奶已經洗好臉了,佈滿皺紋的臉透出些許紅色。奶奶捧著小碗的手顫抖個不停,好久才把粥送到嘴裡。

  “奶奶。”秀寧咯咯笑道,“你下巴上粘上粥了。”

  “真的?”奶奶似不相信地問。她放下調羹,想用手指抹掉粘在下巴上的小米粒。

  “我來給你擦吧,奶奶。”

  秀寧起身用毛巾輕輕揩擦了擦奶奶的下巴。

  “奶奶越來越不中用了。”

  “別動。”

  奶奶像個孩子似的一動不動地坐著。

  “才不是呢。”她擦完後寬慰著奶奶地說道。

  “奶奶,看你今天的氣色,多好。”

  她轉身去拿窗臺上的鏡子。

  “免了吧。”

  老婦人輕聲地笑了。

  “好吧,不過你今天氣色就是特別好。”

  “想讓我感覺好些,是不?”

  奶奶突然咳嗽起來,呼哧呼哧地喘氣,臉色發紫。

  “吃飯時不能說話,不然會噎著的。”

  她趕緊到奶奶身後在他背上輕輕地拍。

  “好些嗎?”

  “嗯。”奶奶咳嗽緩解了些,就在這時,空中卻又傳來一聲沉悶的嘯聲,那嘯聲讓她的臉色一變,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閃過此無奈,最後卻又歎息道。

  “秀寧,你該離開這裡的。”

  “去哪兒呢?”

  是的,去哪兒呢?

  若是漢人不願意旗人住在這,那他們這些旗人還能去那?

  去關外嗎?

  雖說朝廷常說那個什麼白山黑水是滿人的老家,可那老家到底是什麼樣子。縱使是已經60多歲的老婦人也不知道那白山黑水到底是什麼模樣。

  對於老婦人來說,她早就把這京城當成了自己的家,這裡是旗人的家,是她的人,也是秀寧的家,可現在,這城外卻圍著十幾萬長髮賊。那些長毛賊卻是要殺盡他們旗人,說是要給漢人報仇。

  “哎,是啊,去那啊……”

  于唇邊喃語著,老婦人臉上的憂色更濃了,這炮聲隆隆的大有要把這京城給打破的模樣,萬一京城給攻破了,到時候咋辦?

  “秀寧,去拿鏡子和剪刀吧。”

  “什麼?”

  秀寧詫異的看著奶奶。

  “你的頭髮必須要剪掉,得編成辮子扮成男人。”

  奶奶看著秀寧那一頭烏髮說道,見其似乎還有些不解,又說道。

  “你是姑娘家,若是這城破了,定不能安生了,還扮成男人的好!”

  “可,朝廷不是說,說能守住京城嗎?”

  “守住?連皇上都北狩了,還守什麼守啊,快去,拿剪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35

第二百三十七章 京城煙雲(中)

  寒風刺骨,雪花紛飛,處於圍困中的京城裡此時更是人心惶惶,人人皆有大禍臨頭之感。

  對於留守於京城的恭親王奕訢來說,別人可以惶恐,其它人可以惶惶不可終日,但他卻不能,只因為他比其它人更清楚,其它人能降得,可是身為大清國恭親王的他,是降不得的。

  雖說不是皇上,可在皇上北狩後,奉旨留守于京城的奕訢卻是此時京城裡的主心骨,自然的這恭王府也就成了此時京城的軍機所在。

  起身漱洗,吃過一碗燕窩粥,奕訢照例先看城內的奏報,第一件便是步軍統領遞過來的奏報:“外城有百姓搶糧……並自請議處。”

  這是一個極其不好的苗頭,對於生怕城內的漢民與城外的太平軍合而為一的奕訢來說,他幾乎是第一時間便意識到了危險,於是便毫不遲疑地親自拿筆批示道。

  “勒令嚴拿首要亂民,務獲懲辦,絕不能容其與城外發匪合流!”

  稍待的片刻後,靜靜思索了一會,奕訢又吩咐道:

  “穆軍機他們到了嗎?馬上叫起。”

  雖說穆蔭是奕訢留下來陪自己一同“留守”的,可現如今,在這京城留守之中,最為顯赫的大臣便是這位被奕訢強留下來的軍機大臣了。不過現在他們兩人倒是盡棄前嫌,兩人與京中的合作倒也是親密無間。

  實際上兩人雖說先前有些許不快,但並不妨礙這個時候兩人全心全意投入到守城之中,畢竟他們都是旗人,萬一讓那些發匪打進了城,他們誰也保不住腦袋,現實的威脅使得他們只得親密無間的互相配合著。

  而更為重要的一點是對於留守京中的穆蔭來說,他已經看到現如今恭王與京中的威望日高,甚得京中旗人的支持,而相比之下,那位爺卻是倉惶北逃。加上這外頭之前傳來的消息,倒是離穆蔭暗自覺得,沒准這也是個機會。

  前腳剛一進府,只見恭王精神不似往日健旺,神情似乎也顯得有些萎靡。穆蔭連忙領頭行過了禮,只聽奕訢直接問道:

  “你們也都一宿沒有睡吧?”

  “是!”

  穆蔭、僧林格沁等人無不是同聲回答道。

  “穆軍機,現在城內的情況如何?”

  奕訢略停一下又說道:

  “這上面說城內的有漢民搶糧,萬一要是這城裡頭亂起來,到時候與城外的發匪裡應外合,這京城如何能守得?照這樣子,老祖宗好不容易打下的大清國非得在咱們手裡丟掉不可!”

  “是!”

  穆蔭連忙答道。

  “這事只能責成步軍統領衙門好好兒彈壓。”

  “什麼彈壓?嚴拿正法!”

  奕訢喊一聲:

  “僧林格沁!”

  “在!”

  雖說同樣為王,可現在僧林格沁卻是聽命于恭王。

  “你怎麼說?”

  “此事,要辦就得快,絕不能讓此苗頭漫延起來,如若不然,這京城必將毀於其手。”

  “當然要快。”

  奕訢認真地說道:

  “本王的意思是,讓你再多調兵進來,切切實實辦一辦,非得把那些個人的亂心給殺下去不可。”

  因為城內只有十幾不到二十萬漢民,其它近九十萬皆是旗人的關係,奕訢倒是不擔心城內發生混亂,他唯一擔心的便是這些人同城外勾結在一起,到那時,這京城怕就保不住了。

  想了一下,僧林格沁答道:

  “我可以把非得神機營、虎神營也多派人不可,還有這巡街也要再多派些人。”

  奕訢瞭解他的用意,因而便點點頭說:

  “就這麼辦,絕不能讓這城裡頭出了亂子,這時候,咱們可是擔當不起啊!現在這城外怎麼樣了?”

  隨後眾人又開始談論著城防事宜,雖說現在太平軍因為勝保領兵於城外牽制,攻城不再像初時那般猛烈,但誰都知道,這不過只是喘息之機罷了,當初向榮不也曾領兵於城外與太平軍撕殺,其間更是多次差點攻破粵匪大營,可又能如何,最終那武昌不還是為發匪所奪。

  也正因如此,他們才不至於因為勝保的反攻,而心生鬆懈之心,這不能把希望全都寄託於勝保的身上,甚至也正因如此,奕訢才幾次拒絕僧林格沁出城與勝保合兵一處的請求,這京城可就只有僧林格沁這麼一支隊伍還算驍勇。至於十幾萬京營現在所憑的不過只是一時的為保全家人的血勇罷了。

  又作為了一番吩咐,在其它人離開之後,身為留京辦事大臣的文慶,卻留了下來。儘管咸豐在離開京城時,令奕訢留城防守,看似被授予節制守城文武大臣之權,但卻又留下多人掣肘其權責,而作為三朝老臣的文慶正是其中之一。

  不過與咸豐料想不同的是,文慶雖是用於掣肘奕訢,令其不至於的專權,但是實際上,在許多見識上,他卻與奕訢有著共同之處,如在發匪橫行後,其主張重用漢臣,認為漢臣來自田間,知民疾苦。更是時常密請破除滿、漢畛域之見,不拘資格以用人。在這一點上,他與奕訢可謂是所見略同,但這並不是文慶完全倒向奕訢的原因。

  “王爺,那邊還是沒有消息!”

  文慶看著奕訢語焉不詳地說道。

  “哦,現如今這京城被團團包圍,沒有消息,也是意料之中……”

  奕訢頗是無奈的說了一句。文慶口中的那邊,指的自然是北狩的皇上,可皇上在出京後曾遭粵匪兵襲,雖說最後在黑龍江馬隊的保護下,成功化險為夷,可在其後因為京城被團團包圍,使得這京城便與外頭失去了聯絡。

  不過也正因如此,這留守京城的諸大臣才會心思浮動起來,這皇上現在是什麼情況?

  沒人知道!

  “王爺,若是……還請王爺早做打算啊!”

  文慶語焉不詳的話落在奕訢的耳中,他只是嗯了一聲,這陣子不少在他耳邊這般說著,皇上下落不明,若是皇上有個萬一,在皇上無子嗣的情況下,他奕訢並不是最有資格當皇上的,他上頭還有老五。

  早做打算,可萬一要是皇上于熱河安然無事的話,那他……

  “一、違反祖制,長住圓明園;二、兵敗逃跑,荒淫誤國……朝廷雖會動盪數日,然今時之局,非得下猛藥不可……”

  親信心腹的話又一次在奕訢的耳中響起,他沉思片刻,而後看著文慶說道。

  “孔修,現在外頭到底是什麼個情況,你我皆是無從得知,這朝廷現在經不起任何亂子!”

  經得起亂子嗎?

  經不起!

  對於奕訢來說,他看重的不是自己能不能當皇上,而是大清國的江山。

  “祖宗的江山傳到咱們這輩兩百幾十年了,當年祖宗打下這江山是多麼不容易,若是就這般毀在咱們手裡,到時候咱們又豈有顏面去見祖宗?這些話……暫時還是沒去說了!”

  就在文慶欲要起身請罪的時候,奕訢卻一把扶住他說道。

  “孔修,本王知道你的意思,你也是為了大清國的江山,但眼下,最要緊的是守住這京城,只要守住這京城,便能保住大清國的江山,你說是不是?你說,咱們能守得住這京城嗎?”

  心知恭王是借機轉移話題,以免自己尷尬的文慶連忙答道。

  “王爺,這京城之中旗人近百萬之多,只要咱們上下同心,又焉能守不住京城,再則,當初你令僧王撤入京城,本就是一計,只要那林李二賊咬了上這鉤兒,又豈會不如王爺所想?”

  文慶所指的“計”,指的是當初皇上將原定增援京城的黑龍江馬隊以及奉天的勤王之師,全都調至身邊之後,鑒於京城防守兵力不足,奕訢力排眾議主張把靜海大營與林李二賊對峙的僧林格沁調入京城。

  看起來調僧林格沁入城,是因為兵力不足,但實際上卻是奕訢的一個計謀——是想放林李二賊與曾立昌會合,借此挑起粵匪諸將的不合。

  “那曾賊原本是為增援林李二賊,可其卻繞道直取京城,現今林李二賊已經與其會和,其三人必將爭執不下,屆時兩虎相爭之下,其軍心勢必不穩,而今其攻城已經放緩,這說明王爺的計策已經成功,只要我城內百萬軍民上下一心,那粵匪又焉能破城,再則……”

  話聲稍屯,文慶又說道。

  “現在桂良、勝保二人已經集兵于京城之南,其間更是多次與粵匪撕殺,若非是兵力不足,恐怕這京城之圍已經得解了!”

  桂良是直隸總督其在京城被圍後,立即點齊保定的萬餘團勇與勝保所率的兩萬多餘兵力合兵一處,往京城勤王,這些天其更是與城外不斷猛攻粵匪,若非是粵匪營壘堅固,恐怕最已得手了。

  “桂良確是忠勇之臣,就是勝保,也是過不掩其功!”

  相比于看假仁厚實則薄情的四哥,奕訢卻對勝保稱讚有加,甚至在他看來,若不是勝保領兵於城外牽制粵匪,恐怕這京城早已不留了。當然更重要的一點是桂良是他的岳父!

  “至於這局勢,王爺無須為慮,只是……”

  話聲稍稍一頓,文慶看著奕訢說道。

  “臣還是擔心將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35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太平變

  刺骨的寒風在北方的大地上肆虐著,在那風雪中,一個長寬數十丈的土牆營壘像是棋盤上的棋子似的,在京城外散佈著的那連綿不絕的土壘、壕溝,幾乎改變了京城的地貌。

  其實太平軍打仗並沒有什麼技巧,他們每到一個地方,在攻城的同時,首先要看地形選擇紮營地點,然後便開始要修牆挖壕,牆高四六尺厚一尺,用草坯土塊組成。壕溝深三尺,壕溝挖出來的土必須要搬到兩丈以外,以防敵人用挖出來的土很容易地把壕溝填掉。

  每每太平軍開到新地,無論寒雨,立即挖壕溝,限一個時辰完成,對太平軍兵丁來說,這幾乎就是他們的老本行,因為這些兵丁本來是農民,在家也是挖土的。營壘的防禦牆靠近內側叫子牆,兵丁站這裡,牆外面一層是籬笆,防馬隊,再外邊是壕溝,防步兵。此時火炮很少,火炮的控制力很小,防守是更有利的一方。

  在靜海的時候,北伐的太平軍,之所以能於野外堅守數月,正是憑著這營壘。甚至僧林格沁也是修著同樣的營壘與其對峙。雖說這個辦法看似愚笨,但是這個辦法很有效,一道加上一道,無數道無數道地圍,無數道無數道地挖,一直讓這個城市水泄不通,即便是不加以攻城,也能把這城池困死,就看城裡的糧食能堅持多久。

  就像此時的京城一般!

  被圍圍攻困的京城,雖說尚未拿下,可卻已經被圍成了一座“死城”。

  雖說城下小壘連綿不斷,可在小壘之間卻又有幾座大壘,那便是太平軍的大營。在城西的一座大營之中,身處大帳裡的曾立晶渾身翻騰著惱怒。

  幾乎每天,他睜開眼睛的瞬間,第一個感覺就是惱怒。現在,當他透過熹微的晨光,審視不足一裡開外的似臥龍般的城牆時,那惱怒的情緒翻騰得更劇烈,呼吸也變得急促了。

  怎麼能這樣!

  那種憤怒於心底發出的時候,更多的卻是不甘,他之所以會這般的不甘,原因非常簡單,從靜海一路趕到京城的林丞相,看似感激著他的救援,可這些日子卻把他的兵調了一多半去,甚至就連這京城,也是他要奪下來的。

  至於他曾立昌,似乎全是奉他林丞相之命才會打的京城。

  “嗯……”

  聽著身邊的這聲悶哼,梁佐山能夠感覺到副丞相的肌肉在痙攣地顫動,鼻間呼的重哼,甚至能把冬天冰冷的空氣攪得翻滾不安。太陽慢慢升起,陽光斜落在他粗壯的身軀上,可卻驅不散他內心的冰冷。

  “副丞相,現在這也沒辦法,誰讓他官比您高!”

  梁佐山無奈苦歎道,他瞧著那京城,這是為他人做嫁衣啊!

  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不過他的這般苦歎落在曾立昌的眼中,卻讓曾立昌冷哼道。

  “哼哼,他別以為,老子會就這麼算了!”

  嘴裡恨恨的罵了一聲,他又朝著城東的方向看去,那裡是林鳳祥的大營,這會他姓林的在幹什麼?

  立于大營的土牆後,林鳳祥又一次舉起望遠鏡。那京城城牆上的每一塊磚石清晰可見,多數已經斑駁不堪,被這些日子來打去的炮彈留下累累傷痕,可城牆還是挺立在那裡,是橫在他與他急切想要的東西之間的最後一道障礙。

  去年他率領北伐軍從揚州一路向北挺進,一路攻城掠地,最後被阻攔于靜海,原本他還以為很難再打到京城,可曾立昌卻領著幾萬人,直搗清妖的心臟京城,非但解了他的靜海之困,還讓他有機會打到京城。

  立在眼前的城牆是京城的最後一層防護,不一會兒,它就會赤裸地站在——不,趴在地上,只有等著被他林鳳祥奪下了。

  “吉侯,這應該差不多了吧?”

  放下望遠鏡的時候,林鳳祥問道身邊的吉文元,去年他在臨洺關擊潰清直隸總督訥爾經額部,清廷大震。以功封平胡侯,而現在林鳳祥對其自然是稱以“侯”,這是太平軍中的一個特點,對於這些從未曾當過官、受過封的人來說,他們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官職,所以,平常他們非但恨不得在自己身上掛上官職的牌子,更是只許他人稱之以官職、爵位,而非是姓名。即使是林鳳祥身為丞相,稱吉文元時也是稱其爵位。

  “丞相,估計也就是這兩天的功夫,差不多就能挖到京城城下!”

  吉文元連忙答道。

  “嗯,不會出什麼事吧?”

  “丞相,那些人是從西山煤礦里拉過來的,都挖了幾十年的煤了,又怎麼會出事!”

  吉文元口中的西山煤礦,是京城西郊山上的煤礦,十天前,在探知山上的煤礦後,他便派人將山上的礦工全都強編成地營,令其挖掘地道,以便炸開京城厚實的城牆。他的手指著前方的三處營壘,他們距離城牆最為接近。

  “丞相,只要一切順利,不出三天,咱們定能炸開城牆,攻進這滿城!到時候……”

  “到時候,非得把這清妖殺個乾淨,給我漢人報兩百年血仇!”

  林鳳祥恨恨的罵了一聲,大有一副要殺盡天下清妖的念頭,爾後他的眼睛盯著離城牆不到半裡的土壘,那激動的目光中似又帶著些難以掩飾的野心。

  “吉侯,這件事,你親自去盯著,一定要讓他們幹快些,知道嗎?”

  “遵命,丞相!請丞相放心,小侯必定讓他們儘快挖通地道!”

  在離牆不過百餘丈的一片斷垣殘壁間的一片土壘之中,一頂帳蓬中,十幾名衣著破爛的太平軍兵丁不斷地用水井絞車從地下絞起成筐地黃土,被絞抬上來黃土隨即被一名兵丁用挑子挑起然後挑出大帳,然後又被和水製成土坯,這幾日,眼瞧著這宮壘比往日又大了一圈,又高出了幾尺,可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土壘是用地下的土築成的。

  “哢、哢……”

  在地下數米處,不時的傳出挖土聲,借著油燈昏暗地燈光,幾名穿著單衣的礦工,不斷的用鐵鏟挖著地道,這地道高寬不到三尺,以至於他們只能貓著腰前行。他們揮著鐵鏟一點一點的向前掘進著,一如過去在西山的煤礦中那樣,他們過去只是一群礦上的苦力,早先還窩在山上工棚裡,尋思著什麼時候,這京城的包圍能解開,到時候他們才繼續挖煤,可殺到山上太平軍卻改變了他們的命運,讓他們從一群苦力變成了太平軍的兵丁,不過幹的卻還是老本行——挖掘地道,過去他們挖的是煤,而現在挖的卻是土。

  可誰曾想,現在他們卻是成了太平軍攻取京城的殺手鐧,誰讓他們是這附近數百里內,最擅長挖掘地道之空,自從這座土壘築成之後,壘內的數百名兵丁、礦工便輪番作業日夜不停的挖著通往城內的地道,地道出挖出的土壤則被製成了土坯,用於加困城牆,儘管地道挖了七天城內仍然沒有現這一動靜。

  當土壘內的數百名太平軍兵丁日夜不停挖著通往城內的地道時,在城牆上的八旗兵勇卻是緊張兮兮的瞧著城外,看著那被挖成麻子臉似的外城,一個個的臉上都帶著苦色。

  “可虧了這群絕戶的漢人,你瞧瞧,這天底下就這般打仗的主嘛!”

  雖說穿著號衣,拎著纓槍,可對那六來說,置於這城頭和過去在茶館裡倒也沒有什麼區別。他這般一說,周圍頓時只是一陣附和聲。

  “可不是,你瞧瞧,這城外頭結裡壘子沒有五百,也有四百,這群長毛,他麼的那裡是攻城,分明就是修城。”

  “可不是就圍著城池挖兩道溝,深四尺、寬四尺,這下可把咱爺們坑死了,要是出了城,咱不是出城,是要攻城啊……”

  “可不是,這些人,跟他娘的縮頭烏龜似的,就想困死咱爺們……”

  眼瞧著這城外的土壘一天多過一天,甚至這城外頭又多了下一個城外城、河外溝,這些平日只知吹牛溜鳥的“爺”們,心裡頭是那個急啊,他們急的是這眼瞧著太平軍把城給圍住了,甚至大有照著一年半載的功夫圍城的模樣,又如何能不心急,畢竟這城內的糧草只夠用幾個月的,待到糧草吃完了,到時候他們于城中的家人又該如何?

  沒有糧食,那可是要餓死人的。這些道理他們都懂,但是誰都沒有說,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觸上黴頭,到時候被扣上個亂軍心的罪名一刀給砍了腦袋。

  “嘿,我說大傢伙也別擔心,那勝保不是還領著幾萬兵嘛?就是直隸總督桂良,不也點著團勇嘛,依然來看,只要咱們守上兩三個月,待到桂良募上幾萬兵勇,到時候,咱們只要給這些人個裡外夾擊,還愁這發匪不敗?”

  那自信滿滿的話語,說出來的時候,誰都不信,可大傢伙卻都樂意去聽,畢竟那是希望!

  “嘿,還裡外夾擊哪,這城外頭的土壘……”

  那話聲未落,城上的那六卻只感覺腳下的城牆似乎晃了起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0:35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京城煙雲(下)

  數千斤重的棺材,被悄無聲息的推至地道,那地道上頂著的木梁滴水著,那是護城河滲下來的水,地上的泥土和著水與油,變成濕滑的油泥,而棺材就是被這般的推著,一路推到了地道的盡頭,那是位於城牆的下方。

  一個棺材、兩個棺材,足足十個棺材,都被塞進地道中,這些棺材中又裝著差不多三四萬斤火藥。

  當城牆上方的八旗兵勇們在那裡說道著時候,他們並不知道,在城牆的下方數米一群地老鼠正在拼命忙活著,正在做著最後的準備。

  “快點、動作快點!接撚子時小心點!多紮兩道繩……”

  因為挖煤的時候,同樣也需要放炮,對於放炮,這些礦工倒是再熟悉不過,只不過這一次那炮放的卻有那麼點“大”,足足幾萬斤火藥,在他們看來,這甚至能把一座山炸平。

  “再拿一截竹杆!”

  半人高的地道內漆黑一團,只是憑著感覺在黑暗幹著活,續好了裝撚子的竹管,用油布紮好結口,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黑暗進行。現在沒有人敢點油燈,所有人都是摸著黑憑著手感忙活著各自的事情,接炮撚、給炮撚套上竹管。

  “成了!”

  這邊剛一弄好,那邊人們便匆忙的退出去,生怕退慢了,會給埋在這裡頭,為了把這十口大棺滑到城牆下,這地道內足足倒了數千斤油。和著油的爛泥異常的濕滑,不時可以聽到有人摔倒地聲響。

  可卻沒有任何人抱怨,現在他們已經辦成了最後一件事,只要再點著那炮撚子,這京城自然也就給他們攻下了!

  在家裡正做著飯的秀寧,突然只感覺右眼又跳了數下,她連忙用手指按住眼皮。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今天跳的是右眼!

  “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呸呸,你個烏鴉嘴,壞的不靈,好的來……”

  話未說完秀寧只感覺伴著一聲巨大的悶響,腳下地更是跟一陣劇烈的晃動。就連那桌子也跟著晃了起來。

  “火藥庫炸了?快!趕緊派人去問問可不能炸壞了城牆……”

  在那劇烈的搖晃中,險些沒站穩腳的僧林格沁有些驚恐的對身邊的隨員說道。火藥局就在城門邊,幾乎是附近緊貼著城牆,萬一要是炸破了城牆……

  那這京城可就保不住了。

  下一瞬間,他只看到鋪天蓋地的黃塵從從東城方向升了起來,那滾滾的黃煙大有吞噬天地的念頭。

  從東直門方向傳來一陣巨大的爆炸聲。整個天空彌漫著烏黑濃密的煙霧,在那震天動地的爆炸聲中,那高聳的城牆完全為塵土所吞噬,數以千噸計的土石磚塊被炸飛上了天,甚至就連那寬大的護城河中的水,也在劇烈的爆炸中,被炸飛上了天。

  數萬斤火藥的爆炸,將城牆炸開了一道數十丈寬的口中,炸塌的城牆直接填平了護城河,那些早就躲在壕溝裡的太平軍的兵丁,在那煙塵還未散去的時候,甚至在那爆炸聲還未落下的時候,便隨著一片狂亂的呐喊,躍出壕溝,向前沖去。

  在他們踩著炸開的城牆攻上城牆的時候,那城頭上的八旗兵勇這會還處於驚駭之中,他們中的許多人被劇烈的爆炸炸沒了魂,耳鼻流血的他們幾乎是任由太平軍將刀槍砍在他們的身上。

  約莫袋煙的功夫,那吞噬半城的黑雲開始消散,城牆上露出一個巨大的豁亮的缺口,中國最大城牆被炸開了、消失了,數以萬計的太平軍兵丁正源源不斷的朝著冒著煙的山垛般的廢墟頂上沖去……

  京城破了!

  刻鐘前,當那一陣地動山搖似的震動傳來的時候,那茶几上花瓶甚至被震落跌落在地,而奕訢根本沒有時間去尋思那碎了的正德年間的花瓶值上多少銀子,他根本就顧不了那麼多。

  在那一陣地動山搖之後,他立即沖了出去,大聲的喊著。

  “怎麼了,怎麼了……”

  在王府裡頭,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就在他看到東直門方向升起的黑煙,心下湧出一陣不祥時,他快步沖出了王府。

  “怎麼回事?東直門那邊怎麼了?”

  這時一個騎兵騎著馬就像瘋了一樣直沖了過來,他幾乎是從馬上摔下來的。

  “王爺,城破了、城破了……”

  那還沒從地上爬起來的兵丁,幾乎是在用撕心裂肺的吼聲哭喊著。

  城破了!

  城破了對於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麼,大家自然再清楚不過。

  “什麼?城破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相比于周圍的包衣們的滿面死色,奕訢卻是急著想要瞭解東直門那邊的情況。

  “王爺,全完了,長毛軍炸開了西直門現在已經殺進城了。”

  滿面塵土騎兵幾乎是嘶喊著說出了這句話。

  “僧林格沁呢?僧林格沁在那?”

  殺!

  殺光清妖!

  幾乎是剛一殺進城中,提著太平刀的太平軍甚至都沒有看清楚街上的人影,便一刀砍了過去,那雙通紅的眸子裡,此時全都是狂熱。

  頭系紅巾的卒長,一邊砍殺,一邊大聲呼喊著。

  “殺光清妖,一個不留!”

  “一個不留,殺光清妖!”

  而在他的面前,又是一陣揮著刀槍衝殺過來的清軍,不,準確的來說是一群老人,他們的手中揮著刀槍,身上的號衣早都洗退了色。

  “殺啊……”

  儘管這是一群老人,可這會他們卻也成了一群兵勇,他們之所以不惜一切的揮刀拿槍的砍殺著沖進城來的太平軍,只是為了保護城中的家人,對於他們來說,他們沒有別的選擇,對於這城內近百萬旗人來說,除了以命相搏之外,他們再也沒有其它的選擇。

  城破了!

  在城破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凝視著那被硝煙籠罩著的京城,林鳳祥的神情顯得極為凝重,此時他的臉上再也沒有了之前的野心,甚至也沒有了激動,只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他的胸膛中彌漫著。

  “崇禎十七年,那吳三桂引清妖入關,我漢人失之京城兩百二十年,他清妖奴我漢人兩百二十年,殺我漢人豈只千百萬,今日,我太平軍奉天王之命,討以清妖,林某克以京城……你我都是漢人,我等身為漢人又焉能忘記國滅之仇,焉能忘記祖宗被殺之恨。林某不才,他日北伐時即以立誓,不復此仇誓不為。”

  在道出這些話語的時候,林鳳祥只感覺到淚水在他的臉上慢慢落了下來。

  “……兩百二十年……可咱們終於到了這一天。咱們漢人終於等到這一天了。這仇非報不可。今個我天國天兵要撕開這座城。不僅要誅殺清妖酋,還要殺盡這城跌的大小清妖。他們的先祖殺我祖先萬萬人,今日縱是我等殺盡城中之妖,縱是殺他個雞犬不留,不過只是取回一些利息罷了。你們——願意跟著林某為我漢人報此血海深仇否?”

  此時,林鳳祥甚至不再像過去那樣,自稱為“本丞相”,這時隨著京城的城破,隨著數萬太平軍湧入這座城市,他的心中卻彌漫著一種空前的使命感,這種使命感是身為漢人要為漢人復仇使命,當然,對於在坐的諸人來說,他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這一路上他們殺的清妖還少嗎?而現在他們要殺的卻是真正的正牌清妖,這一路上殺去的清妖大都是漢人,而這城中卻住著百萬清妖,殺光他們!

  “血洗京城。殺盡清妖。”

  底下又是一陣附聲和,雖說聲音不大,但是卻更顯的寒氣逼人。

  聽著眾人的呼聲,林鳳祥又是一笑,他沖著眾人說道。

  “待到咱們血洗京城,殺盡清妖之後,這京城自然也就是咱們太平軍的京城,到時候,咱們也和那清妖一樣,人人都在京城裡頭分上一處大房子,生老病死全都有天國朝廷管著……”

  當然,這指的當然不是普通的兵卒,這種誘惑是講給在座的人們聽著的,那京城裡是什麼模樣?他們現在還不知道,可即便是不知道,卻能去想,這京城裡頭住的是什麼人?不都是王公貴族和官老爺們嗎?他們住的房子又豈會差了!

  “那是自然,到時候林丞相非得住進這王府裡去!”

  “可不是,憑著林丞相奪下京城的不世之功,到時候天王又豈會虧待丞相!”

  在眾人附和聲中,身為副丞相的曾立昌那強笑著的臉上卻閃過一道陰霾,在他看來,原本這一切都是屬於他的,原本現在應該是他站在林鳳祥的位置,向眾人說道著這番話語,但是現在,這些全都變成了林鳳祥的,甚至就連那王爺之封,也變成了林鳳祥的了。

  這京城是林觀祥打下來的!

  不,如果沒有他曾立昌的話,他林鳳祥又豈能打到京城的城牆下,沒准現在已經在清妖的數路圍攻下死於靜海或者倉皇南逃了。

  可現在!

  他林鳳祥非但奪了這下京城的不世之功,甚至就連那王爺之位,也為其所奪,現在聽著眾人咐和與馬屁,曾立昌如何能不難受,就在這裡,卻聽到林鳳祥對他說道。

  “副丞相可有什麼吩咐?”

  “吩咐?豈敢豈敢……”

  嘴上稱不敢,面上盡是恭維之色曾立昌的心間一惱,厲聲說道。

  “殺,殺光城中的清妖!燒,這城裡頭清妖不下百萬,以本丞相看來,非得焚城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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