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鐵血宏圖 作者:無語的命運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 08:57:2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0 41241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1:29

第四百三十章 破城

  城牆塌了!

  在城牆下方一直等待著進攻的戰士們,看到大量的城磚、夯土滑塌下來的時候,他們的雙眼立即迸發出興奮的神采,他們每一個人都清楚,城牆的垮塌意味著進攻南京最大的障礙得到了解除。

  儘管現在只是垮塌了一部分,但他們相信很快,這道堅固的城牆就會被打徹底打通。正如官兵們的料想一樣,炮聲再一次在江面上響起,在豐海艦首先開火之後,“鎮北號”隨之開炮,儘管其使用的短身管254公釐艦炮威力相對較小,但是用於攻擊城牆仍然足夠了。

  隨著四艘鎮字級炮船的重炮加入炮擊,儀鳳門一帶的城牆立即變了形。城牆處接連傳出幾聲驚天巨響,城牆內的數團巨大的爆炸煙團幾乎沖上天空達百米之高,數發254公釐炮彈再次準確的擊中了城牆,而此時城牆的其它位置同樣籠罩於一團爆炸揚起的黑色煙雲之中,這是海軍的艦炮在攻擊城牆上的太平軍。

  “裝彈!”

  在水兵們的吼喊聲中,炮閂被打開了,炮手立即抬著沾了水的炮擦清理著炮膛,以熄滅炮膛內的火星降低炮膛的溫度,隨後重新用推車推去一發榴彈,掛上吊車,開始裝彈。在炮手們忙活著的時候,許山多卻是在等著前方觀察所給出的數據。

  “打高了,可以再打低底點!”

  在得到前方的資料之後,許山多隨後又重新進行了瞄準。

  就在這時,他聽到空氣中傳來的有些沉悶的稍聲,抬頭朝著空中看去,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個圓形的鐵球拖著白煙朝著軍艦飛來,炮彈狠狠的“砸”在甲板上。

  下的一瞬間,軍艦上立即就煙塵所籠罩著,鋼鐵破片向四面八方飛去,得益于炮房厚達兩寸的裝甲保護,使得炮房內的水兵根本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這是太平軍在反攻。

  “不過就是被蚊子咬了一口!”

  在艦橋上的張迪看著艦艏處爆炸後的痕跡,這種圓形的炮彈對於鐵甲艦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影響。

  “裝彈完畢!”

  隨著一聲喝喊在炮房內響起,許山多再次下達了命令。

  “開火!”

  差不我三秒鐘後,一段城牆炸出一團騰天的煙雲,城牆被炸垮的那一部分,再一次發生了垮塌,原本高達十數米的城牆這會只剩下五六米的高度,數以噸記的磚土傾倒於護城河中,形成了一個緩坡。

  看著城牆被不斷的削平,陸地上的陸軍官兵更是興奮的嚎叫著,每當炮彈打偏聽偏的時候,他們都會的氣的罵著娘,但隨著校射的越來越精確,射擊精度越來越高,那厚實的城牆不斷被炮彈擊中,每一爆炸都能將城牆炸飛一部分。

  “每四分又十五秒放一排炮,也許還可以提高些!”

  許山多放下計時,對身旁的炮長說道,剩下的就是一炮一炮的把這城牆削平了。

  “轟……”

  又是一聲劇響,距離城牆百多米的已經完全被飛揚的塵土和爆煙籠罩的民宅內門窗、房頂隨之一顫,躲在其中士兵們長大著嘴巴,他們的耳朵裡嗡嗡的,除了爆炸聲外,根本就聽不到其它任何聲音。

  飛揚的塵土令所有人身上都落著一層黃色的灰土,在房頂上幾個半人大小的破洞,炸飛的城磚落下時砸出了這幾個大洞,而房屋裡還可以聽到一陣輕微的而痛苦的呻吟聲,這是被砸傷的士兵。在重達數斤的磚塊面前,是不分敵我的。甚至有時候磚塊和著衝擊波還會把牆砸倒,以至於將數名戰士砸于牆下。

  “他麼的,海軍是怎麼打炮的!”

  聽著炮彈嗚嗚的掠空飛來,頓時響起了一陣叫駡聲,面對戰友的傷亡他們忍不住恨上海軍的炮手了,畢竟他們的炮擊給大家帶來了連續的傷亡。

  這一次,炮彈卻不是落在城牆上,而是落在城牆後方的城內,數發254公釐榴彈同時落在城後,猛烈的爆炸和著衝擊波將城牆後建築瞬間夷為平地,而原本在城牆被炸開,調於城牆後用於阻擋義軍進攻的太平軍,更是在爆炸中被撕成了碎片。數以千計的太平軍甚至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死在炮擊下。

  “進攻!”

  放下手中的望遠鏡,一直觀察著戰況的林鬱青下達了命令,城牆已經被打通了。他的命令立即變成了電話聲,變成了軍號聲。曾經的軍鼓已經被軍號所取代,手持銅號的號手吹響了急促的衝鋒號。

  號聲從黃色的煙雲中響了起來,儘管並不知道那號聲意味著什麼,但是在城牆垮塌的瞬間,陸順德就很清楚,今天一切都會分出一個結果來。

  而在他的身邊爆炸聲、慘叫聲絕望的叫喊聲,不絕於耳。在漢軍炮擊城牆的時候,他們的炮手同樣沒有忘記“照顧”城牆上的太平軍。許多太平軍就是那樣毫無遮擋的死在炮彈的破片中。

  “將軍。”

  渾身滿是灰土的官佐跑到陸順德的面前,跪了下去。

  “城牆給漢妖炸開了。”

  “漢妖”這是漢軍剛得的稱呼,這時空氣中傳來的號聲讓陸順德沖著周圍的太平軍大吼道。

  “兄弟們,升小天堂的時候到了!”

  小天堂,這是天王的許諾,所有為天國而死的太平軍身後都能升入小天堂,只可惜他並沒有許諾天堂裡將會給他們70個處女,70個妻子和永遠的幸福。

  在陸順德的喊聲中,除了一些被“小天堂”洗腦的太平軍老卒和十幾歲的少年外,更多的人卻是並沒有回應“升天堂”的呼喊,畢竟他們只是被抓來的兵。只有少數太平軍,叫嚷著升“殺漢奸、升天堂”的口號朝著城牆炸開的缺口沖去。

  在他們提著刀槍沖去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一陣密集的彈雨,那些手持轉輪槍的戰士在遮天蔽日的塵土的掩護入,沖過被土石鋪通過的護城河,沖上被炸塌的城牆夯土、磚塊混成的緩坡朝上沖著。

  這些身體面目已經被塵土染成土色的戰士們,就像是從地獄中沖上人間的鬼蜮一般,整個衝鋒除去後方的號聲,軍官們的指揮的哨聲外,只有沉重的呼吸聲再就是急促的腳步聲。儘管他們的視線模糊,但是當他們看到人影時,立即用手槍加以攻擊。作為突擊隊員的他們每個人至少都攜帶了三支轉輪槍。

  視線的模糊、刺耳的衝鋒號聲,和急促的喊殺聲在煙塵中混雜著,在戰士們拿著手槍不斷的朝著的煙塵中沖來的太平軍扣動扳機的時候,他們不斷的沖上城牆,在戰士們沖上城牆的時候,轉輪槍打空後,他們立即從背後取下步槍,挺著刺刀對城牆上的敵人發起了衝鋒。

  對於城牆上的許多太平軍而言,他們筆看到的了一柄柄雪亮的刺刀後,然後才聽到一陣咆哮聲,接著他們看到一陣怒吼著、咆哮著沖過來人。

  他們不是人,滿是汗水和著灰土再配上那面上的猙獰,只讓人變成了魔鬼,變成了他們口中的“妖”,鋒利的刺刀瞬間刺入了前排太平軍的軀體,猛烈的衝擊力甚至將他們的軀體朝後推著,兩尺長的多長的刺刀刺穿一個人後,滴著血朝後推著,甚至又刺穿了身後的太平軍的身體,這種猛的衝擊,只使得牆上的太平軍,完全被打蒙了,這些被強抓來的兵丁,根本就未曾見過如此狠命的搏殺。

  在他們的驚恐中,視線中就只剩下了這群如地獄沖出的“妖魔”,嚎叫著的刺殺,那些站在前方的太平軍完全不堪一擊,紛紛淪為刀下的亡魂。

  “殺!”

  伴隨著刺殺的吼喊聲,戰士們挑開槍頭的屍體,挺著帶血的刺刀朝著太平軍沖了過來。

  “殺了他們、殺了這些漢妖……”

  在卒長之類的官佐的叫喊聲中,一些太平軍更是倉促的端起火槍,開槍,但是稀落的子彈根本無法阻擋衝鋒的戰士,一陣青煙過後,這些已經被殺喪了膽的太平軍並沒有看到有人倒於槍口下,他們只看到這群人似乎真有如不死的妖魔一般,朝著他們沖了過來,那刺刀仍然不斷的刺入人們的身體之中。

  在這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是一群殺不死的妖魔,根本沒有注意到在衝鋒的人群中,有人跌倒的瞬間,後面的人就緊跟著沖了上去。

  在戰場上恐懼就像是傳染病一般,是會漫延的,而且一旦漫延開來,甚至可能是無可挽救的,先前沉悶沒有聲息的衝鋒,讓他們心驚的汗毛都堅了起來,而這會又妖魔般撲來的敵人,加懼了他們的恐懼。

  “媽呀!”

  不知道是誰首先叫喊一聲,掉頭朝後跑著,先是一個人,接著是幾個人,最後是幾十個人、上百個人,在他們跑著的時候,身後的喊殺聲越來越響,順著炸塌的城牆沖上城頭的義軍突擊隊的官兵,只是在傾刻間將攻城演變成了的追敵。

  而就在突擊隊登上城頭的時候,伴隨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騎兵從那土坡上躍過垮塌的城牆,朝著南京城內沖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1:33

第四百三十一章 克復

  “向前!”

  手中的騎兵刀,直指著前方,丁裕傑似乎忘記其它,忘記了戰鬥條令的要求,他只是不斷的吼喊著,命令下屬和他一起向前衝鋒。當前方出現阻擋他的敵人時,他會立即揚起手中的騎兵刀,借助馬力輕輕的劃過敵人,在那血肉橫飛中,再一次舉起馬刀。

  似乎那些敵人只會逃,當然更多的敵人已經死去了——海軍對城牆後方的炮擊是災難性的,他甚至看到路邊的倒下的房屋斷牆下壓著數以百計的敵人。

  作為騎兵,在步兵撕開城牆打出一個突破口後,丁裕傑立即率領著他的騎兵營和兩個步兵團所屬的騎兵連,近四百名騎兵迅速挺進了南京城內,沿著城內的道路向太平軍發起攻擊,他們的目標很簡單——向前!

  對於城內的太平軍而言,這些沖進城內的騎兵無疑是災難性,馬背上的騎兵近了用馬刀砍,遠了用手槍打,輕易的摧毀了太平軍的抵抗,實際上,此時他們更多的時候是在追殺殘敵,擋在他們面前的敵人幾乎是一觸即潰。

  “向前!”

  此時,對於馬背上的騎兵們來說,他們的任務的再簡單不過,只是撕開太平軍在城內的抵抗,在他們的身後,已經有越來越多的戰友湧入城市之中,很快,他們就能夠奪占南京。策馬奔騰于南京城內的丁裕傑在轉過街角的時候,突然被眼前一幕嚇到了。在前方數百米外,黃騰騰的一隊太平軍阻擋了他們的去路——數以千計的太平軍端著槍列著隊,槍口直指著這邊。

  “……”

  置身于路中的郜永寬聽著身邊的洋人發出口令,他的手裡握著只轉輪槍。

  “伶俐,怎麼樣,咱們能擋住漢妖嗎?”

  在郜永寬緊張的詢問時,伶俐點頭說道。

  “肯定沒有問題!”

  猛的勒住戰馬,看著數百公尺外已經組成陣列的敵人,丁裕傑的雙眼直瞪,在他的身邊,原本和他一起衝鋒的騎兵們紛紛勒停馬,原本縱意飛騰的戰馬這會無不是發出急促的喘息聲,甚至馬蹄也會不時的踢打著地面。

  在身後的馬蹄聲傳來的時候,丁裕傑的唇角微微一揚,臉上露出冷笑來。

  “讓開路中!”

  “準備!”

  此時的氣氛顯得極為緊張,郜永寬幾乎是眼睜睜的看著那些漢妖的騎兵似乎是在調整著佇列,就在他以為對方將要發起衝擊的時候,卻看到騎兵們突然讓到了路兩邊,下一瞬間,他便看到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的沖至騎兵的前方,就在他不明白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那奔跑的馬車停的停了下來,在駑手的喝操下,四匹馬拉著的馬車調了頭。

  這是怎麼回事?

  不單郜永寬愣住了,就連伶俐也愣住了,馬車?為什麼會有馬車?

  就在他們愣頭愣腦的看著馬車時,馬車車廂後方的三名義軍士兵操作著一個閃著銅光的物體,瞄準了阻擋道路的太平軍。

  這是兩輛義軍獨有的“搭槍車”!

  操作著加特林機槍的士兵在敵人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轉動了槍身的一側的轉柄,槍身隨著他的操作轉動著,轉動了半圈之後,槍響了。

  “嗵、嗵……”

  急促的槍聲打破了先前的靜寂,在那急促的槍聲中,原本列隊站於街道中央阻擋騎兵去路的太平軍佇列,完全成為了靶子,甚至都沒有來得急開槍就倒在了槍口之下。

  機槍手不斷的轉動著轉輪,裝彈手不繼的將子彈裝入彈鼓,一發發灼熱的子彈在槍聲中不斷的從槍口中噴射出來。

  這是機槍的第一次實戰!

  在他們面前的數千名太平軍,根本沒有還擊之力,瞬間便倒斃了一地,數以百計的人們瞬間死在了機槍的掃射下。

  而郜永寬幸好反應急時,幾乎是連滾帶爬的爬路邊,朝著路邊巷子跑去,他的逃跑更是帶動了其它人,那些原本如西洋士兵一般列隊站于路中的太平軍,也紛紛逃去,只不過他們中的許多人並沒有像郜永寬那麼走運,在他們逃跑的時候,騎兵們發出了衝鋒,騎兵們叫喊著沿著路邊向前衝鋒,而路中的機槍則用子彈追擊著轉身逃跑的敵軍。

  此時,這已經不再是一場戰鬥,而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

  鋒利的馬刀在空中劃過一道白光,砍在奔逃的太平軍的身體上,在戰馬的衝擊力下,那個太平軍頓時身首兩地,在那一團血霧中,騎兵再次揚起了刀,騎兵們興奮的嚎叫著,砍殺著逃敵,這一刻,戰場似乎成了一個舞臺,是騎兵和機槍的舞臺。

  就在擊潰了這一群太平軍,正當丁裕傑準備再次借助機槍撕開前進的道路時,他看到前方樹起了一面白旗。

  白旗?

  突然出現在戰場上的白旗的騎兵們一愣,而更讓他們驚訝的是,打著白旗的太平軍帶來了一個消息——天王降了!

  天王降了!

  只是一瞬間,這個消息便在酣戰的南京城內傳開了,從天王府派出的御前侍衛傳達了“天王”的旨意——開城投降!

  實際上現在根本就不需要開城,因為城已經被攻克了,如果說是在城被攻破之前,天王下達這個旨意,還會有人去詢問、去質疑,但是在這個時候,卻沒有任何疑問了。

  城已經破了!

  “就是一座破城!”

  在前方傳來天王投降的消息時,林鬱青有些鬱悶的罵了一聲。

  他之所以罵這是一座破城是因為在半個小時前,他接到主公發來的電報——天國的將會投降,讓他抓住機會,控制南京。

  “再給我五個小時,不,最多三個小時,我就能把南京打下來!”

  是的,自己根本不需要什麼內應的投降,自己可以打下南京!

  實際上南京差不多已經打了下來!

  但是現在,洪秀全已經投降了!

  他就這麼投降了!

  別說這出乎了林鬱青的預料,同樣也出乎了其它人的意料,帶著下屬從城頭上撤下來的陸順德,在得到這個消息時,有如雷劈一般。

  降了!

  天王降了!

  這一瞬間,他整個人完全垮掉了,從廣西的大山直到南京,這一路上的撕殺,流血,隨著天王的一道旨意,完全化為了泡影。

  在天王的旨意下,即便城中少數的抵抗也宣告結束了,只有極少數的人選擇了自殺,絕大多數人都選擇了投降,他們脫下了頭上的紅頭巾,丟下了手中的刀槍,就這樣,在短短的幾個小時內,南京城內三十余萬軍民就這般投降了。

  至於天國,在這個時候反倒是沒有人關心他了,降了!

  天王降了!誰還會在乎他的下場呢?

  投降的太平軍從南京內城被押解至外城校場等地。如果說在太平天國治理下,南京有什麼樣的變化,就是外城內城有著大片的空地。那些空地上曾經聳立的建築都被拆去建了王府,空地自然成了太平軍的兵營,而這會又變成了戰俘營。

  因為南京城內老弱婦孺皆為太平軍,隨著他們的投降,這城內幾乎空了,街道上連一個人影也沒有,越來越靜得可怕。

  作為新任江蘇巡撫,李子淵和十幾名官員在一個排的衛兵護送下,進入了南京城,他們進得城來,穿過整整一條街,還不見一個人影,寂靜得像是一座死城。實際上,除了少數要害地點,現在南京城內的義軍並沒有立即在城內展開巡邏。只有馬蹄聲。這裡,大約遭受過炮擊,有一些房子炸倒了,有些被震裂得歪歪斜斜,使人覺得仿佛只要用手一推就會坍在地上似的。街道上和住家戶的門口,除了屍體、血污之外,更多的是遺落在地的包袱、枕頭和破鞋。

  可以想見,人們是怎麼樣離開這裡的——人們的離開顯得有些匆忙。

  他們很想找到一個人,打探一下情況,走了好幾家都失望了。他們轉過十字街口,向南走去,有幾隻野狗被他們的腳步聲所驚動,突然奔竄起來,躥到另一條街上去了。

  全城更顯得死一般的靜寂。

  “這裡有人!”

  忽然,一個人叫了一聲。

  李子淵連忙趕過去一看,原來在一間沒有門板的破屋裡躺著一個頭上纏著白布的老婦人。她似乎聽見了響動,慢慢地坐起來,看著這些人眼裡流露著驚懼的表情。

  “大媽!”

  一個年青的官員跳下馬,首先走上前親切地喊道。

  這個老婦人也許是看清他們是穿著的軍裝,同樣也看清了李子淵等人身上的官服,突然她放聲大哭起來了。

  在老婦人的哭訴中,李子淵勉強知道了她的冤屈,她的丈夫被太平軍抓去修王府累死了,而兩個女兒被太平軍的軍帥抓走了,她一直在這裡等著,等著女兒們回家。可卻等不到了,她的女兒們幾個月在被長毛禍害之後便就上吊了!

  “都死了,都死了……”

  老婦人放聲哭喊著。

  “他們所有人都死了,都讓長毛害死了……”

  面色鐵青的李子淵指指她頭上的傷口,問道:

  “你這頭怎麼啦?”

  “就是他們打傷的。”

  “誰?”

  “那些喪盡天良的長毛……”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1:33

第四百三十二章 殺人

  長毛是否喪盡天良,對於很多人來說,並不重要。

  實際上,無論長毛是否喪盡天良,李子淵壓根就不關心,實際上,他早就打定了主意,無論長毛是否喪盡天良,這些人都是喪盡天良。即便是他們的軍紀如岳家軍一般,那也會變成喪盡天良的匪徒。

  這無關其它,只因為長毛是主公的墊腳石!

  至於這些長毛,突然,想到自己頭上的發冠,李子淵意識到稱這些人為“發匪”顯然不合適。

  “記住,自今天起,不得稱其為‘長毛’!”

  沉吟片刻,看著遠處所謂的“天父台”,李子淵想到長毛所信的“拜上帝教”,心下便有了主意。

  “‘教匪’作亂,屠我中華百姓豈止千萬!百姓何辜盡然遭此屠虐!”

  一聲感歎之中,李子淵給了太平軍一個官方的稱謂的,是的,他們就是一群信仰邪教的“教匪”,其絕不是為了恢復中華正統,更不是為了救民於水火。

  救民於水火的是主公,是義軍,恢復中華正統的舍主公又有何人?至於這些“教匪”除了屠殺百姓,又有何能奈!

  是的,史書上必須要這麼寫!

  騎在馬上的李子淵在這一瞬間,為太平軍作了一個“詮釋”,這個“詮釋”將會是官方的,將會是歷史對太平軍的評價,這些起自於廣西田間的起義者,只是匪徒而已,至於所謂的“天國”,不過只是邪教蠱惑人心的言語罷了。

  “天國”在未來的中國之中,將會成為邪惡的代名詞,至於太平軍,也將會作為“教匪”被釘於史書上,人們只會看到他們暴行,看到這些邪教信徒如何摧試圖毀滅中華文明,看到義軍在主公的率領下,如何摧毀這夥對中國之害甚至大於滿清的“教匪”。

  是的,主公才是真正的救民於水火!

  終於,一行人來到了所謂的“天父台”那座漢白玉製成的高達十數公尺的石台,那就是“教匪”驅趕百姓建造的用於祭祀天父、高聳入雲的天父台。

  而天父台則正對著天王府的外城——太陽城。其對面就是“邪教教首”洪秀全與近百名嬪妃在裡過著“天堂”般的生活的天王府了。

  此時,這座天王府已經為義軍所控制,在通過左旁門來到了天父台的時候,李子淵看到了附近的一些義軍官兵,他們已經控制了這裡。

  而在天父台的對面,就是所謂的“太陽城”,在越過“天朝牌坊”、金龍橋之後,李子淵來到了天王府的正門。也就是所謂的“天朝門”,在他的左右是曾經天國官員的左右朝房。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出現在他們的眼前,這便是天王宮的內城——榮光大殿。榮光大殿往裡便是所謂的真神殿、基督殿在內的所構成的“九重天堂”為核心,外加東西花園和後林苑組成的內城,正門為聖天門。

  傳說小天堂的財寶大半聚集在這裡:這些宮殿裡的楹柱上塗的是金箔,殿裡陳列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太平軍掃蕩南北掠奪過來的稀世珍寶,誰要是有幸得到其中一件,都夠他一輩子盡情揮霍享樂。

  換成任何一個人也許都會他的眼裡射出貪婪的欲火,但是義軍官兵卻是紋絲不動的站在那裡。完全不為財富所動。而對於李子淵來說,他很清楚,從現在起,這座富麗堂皇的天王府極有可能成為將來的皇宮,至於其中那些“教匪”劫掠來的稀世珍寶,也將會成為皇家的寶物,與“教匪”再無任何關係。

  這裡的一切都是主公的!

  而將在,他李子淵也將會和其它人一樣,在這裡上朝,注視高大的榮光大殿,李子淵甚至想像著有朝一日,自己能夠在這裡引領百官上朝,他將會是百官之首,到那時,百官都會仰望他,當然,他還會是主公,是皇上的臣子。

  置身於此,在內心中升湧出對權力的崇拜和嚮往時,李子淵卻突然看見了一幅奇異的場面,不單他愣住了,就連他身邊的隨員也無不是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半天回不過神來。

  而吳子山更是眨了眨眼以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甚至他都有種想要在自己身上擰一下的衝動,以感覺痛不痛,然後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因為他所看到的是本不應該存在於此的人——太平軍!

  不,是“教匪”!

  在那所謂的榮光大殿的四周密密麻麻地站著幾排太平軍將士,不對,是“教匪”。足足有兩三千人以上。他們一個個穿著“教匪”的黃色軍服,他們的眼睛,像兩個漆黑無底的深洞,直呆呆地望著前方,望著走來的李子淵一行,看著這些走進的敵人,他們臉上無絲毫表情。他們無一例外的沒有武器,只是在這裡站著。

  這數千“教匪”的身子緊挨著身子,胳膊緊挽著胳膊,靜靜地,默默地,像石壘的堤壩,像鐵打的圍牆,保衛著他們心中最崇高最聖潔最景仰的天國的象徵——榮光大殿。

  這榮光大殿號稱是“天父的榮光”,是他們心中的聖潔之地。而此時,赤手空拳的他們只是站在這裡,守護著這裡。

  有那麼一瞬間,李子淵似乎被眼前的場面感動了。他能夠感受到這些赤手空拳的人們所傳達出來的力量,當然還有一種信仰。

  若是在平時,或許他會感動,他會感歎,甚至會激動。

  但是現在,作為江蘇巡撫,他卻非常清楚,這些人的存在意味著什麼。

  “馮團長,這是怎麼回事?”

  李子淵對著身邊的馮安禮問道,馮安禮和他一樣也是貴州人,不過他卻是胡林翼的人,是湖林翼當初從貴州帶出來的黔勇,也是少有的幾個做到團長之位的人。

  “回李巡撫,根據命令,我們不能擅自進入偽王府,這些人都是偽王府的侍衛,他們繳械後就令其于此集合!”

  馮安禮如實的回答道。

  “糊塗!”

  李子淵罵了一聲。

  “難道就不知道把他們押入戰俘營嗎?”

  他的眉頭一皺,這時他看到了一個人走了過來。

  “罪民林紹璋見過大人!”

  林紹璋走到李子淵的面前,在天王下旨投降之後,他就是心如死灰一般,而他之所以會走出來,是因為他感覺到,這會穿著漢式官袍的大人,似乎對他們出現在這裡顯得有些不快。

  “罪民……”

  聽著林紹璋的自稱,李子淵輕蔑地說道。

  “你倒是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大人,罪民知道自身之罪實不可赦,可弟兄們都卻無甚罪過,還請大人念在我等投降的份上,放大家一條生路!”

  雙眼微微一睜,李子淵用詫異的眼光看著林紹璋,然後驚訝地說道。

  “生路?你這是何意?我義軍是仁義之師,焉會殺俘?再者,既然已經答應蒙得恩不殺降卒,自然不會傷爾等性命,你大可放心!”

  嘴上這麼說著,李子淵的神情顯得極為誠懇,任誰也不會懷疑。然後他又對馮國禮吩道。

  “他們在這裡曬了這麼長時間的太陽,怎麼不給他們送些水,萬一有人中暑了怎麼辦?”

  在林紹璋的千恩萬謝之中,李子淵便轉身離開了。就在馮國禮詫異著跟在他的身後,只聽他說道。

  “全都殺掉!”

  “大人?什麼?”

  “殺掉!”

  李子淵冷聲重複道。

  “這裡的教匪一個不留!”

  這些教匪能成為洪秀全的御林軍無疑是深得其信任,這些人無一例外的都是“鐵杆教匪”,這種人留不得,非但這種人留不得,就是教匪之中的一些人也留不得。

  “還有戰俘營中說廣東話的教匪,一個不留,全部殺掉!”

  “大人!”

  幾年前還只是鄉間財主家三公子的馮國禮,聽著李子淵的話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立即辯解道。

  “義軍從不殺俘!”

  義軍不殺俘!

  即便是當年在武昌,殺人的也是降卒,義軍自己可不殺!

  “他們不是俘虜!”

  李子淵冷聲說道。

  “就是一群做亂的教匪,既是匪徒焉能稱之為俘虜!”

  這一通解釋之後,李子淵又冷聲說道。

  “本官對南京部隊有節制,難道馮團長你想違抗軍令嗎?”

  你想違抗軍令嗎?

  大人的話,讓馮國禮只覺得一陣目眩,好一會之後,他默默的點了點頭。

  軍令就是軍令,既然是不能理解也要執行!

  “大人,為何非要殺他們?”

  在離開了天王府之後,吳子山看著大人,有些不解的問道。

  “非殺不可啊!”

  李子淵隨口說了一句,就在他們走出“天朝門”的時候,看到兩輛馬車和幾百名士兵走進了宮殿,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有些人活不得!”

  “大人,那洪匪之後,是不是也要……”

  吳子山指的自然是洪秀全的幾個兒子,斬草除根這個道理每個人都很清楚。

  “這不需要咱們動手,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蒙得恩自然會拿這些腦袋去換主公的信任,至於咱們……”

  李子淵看著天父台後方的那個長達數百公尺的大影壁,唇角微微一揚。

  “把該殺的人殺個乾淨也就可以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1:33

第四百三十三章 心難安

  九月十一。三更將過,此時的南昌城與往日一樣,因霄禁路上不見一個行人。

  忙了一天的曾國藩終於將堆積如山的文書批閱完畢。走出房門,來到後院。只見星月滿天,萬籟俱寂,心裡頓時有一點寧靜之感。

  可實際上他的心底卻掀起一陣陣波瀾,從八月二十九,與長毛決裂之後的漢賊便四處而擊,其不但順長江而下,奪取安慶,進取江寧。

  昨天接到從江甯傳來的消息,信中提及,數萬漢賊以水陸兩師合圍江甯,江面上盡是鐵甲巨艦,告江寧城城破也許說在這幾天。

  他望著夜空,心裡說:

  “他們怎麼能這般就奪下江寧?!”

  原本曾國藩覺得義軍應該會在江寧遭遇極大的損失,畢竟江寧城外有炮臺多座,洋炮土炮上千門之多,這樣的堅城又豈是人力所能奪?即便是漢賊奪城,恐怕沒有幾個月功夫,不損失上幾萬人,都不一定能拿下來,可是在信中,傳信之人卻不那麼樂觀。

  “短則三五日,長則十餘日,漢賊必可奪以江寧!”

  短則三五日,長則十餘日!

  於心底默默的念著這句話,曾國藩的眉頭越皺越緊,萬一他們要是打下江甯,福建,到時候江西可就是身陷重圍了,到時候,怎麼辦?

  “大人,剛才信使送來江寧來的急信。”

  追隨曾國藩多年的荊七手捧著一封信走過來。

  “快給我!”

  曾國藩心裡一跳,深夜送信來,這在過去是從來沒有的事。兵機瞬息萬變,不可預料,難道說江寧已經……

  曾國藩的一顆心幾乎懸到喉嚨口。他一反平日剪信口的習慣,一把從荊七手裡搶過信套,用力撕著,手在微微抖動。

  信套紙很結實,一次沒撕開,他又撕一次。信箋出來了,是友人的親筆:

  “二日正午,漢賊以鐵甲艦之巨炮轟開城牆,攻陷江寧內城,數十萬發匪不戰而降……”

  “江寧城破了!江寧城破了!”

  曾國藩喃喃念了兩遍,便覺一口痰湧上胸頭,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荊七不知出了什麼事,慌得趕急上前,雙手將曾國藩扶起,平放在竹床上,用冷水打濕毛巾,擦拭臉和手。荊七弄得大汗淋漓,摸摸曾國藩的手,卻冷冰冰、涼颼颼的。荊七害怕了。

  “你到哪裡去?”

  荊七剛要出門的時候,曾國藩醒過來了。

  “大人,你老醒了。”

  荊七頓時欣喜的走到竹床邊。

  “大人,剛才把我嚇死了,見你老總不醒,我正要去叫大公子。”

  “好啦,不要叫他了,我沒事。你也去睡覺吧,明天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我剛才昏倒的事,聽到了嗎?”

  荊七答應一聲,關好房門,到旁邊耳房裡睡覺去了。

  曾國藩躺在竹床上,深為自己剛才的失態而懊惱,而此時,他所思所想的只是一個字眼——江寧城破了!

  現在該怎麼辦?

  長毛完了,這意味著什麼?

  曾國藩非常清楚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很快,漢賊就能抽開身來對付他曾國藩,到時候數萬漢賊兵臨城下之時,又如何阻擋他們?

  他之所以的沒有喊人,是因為他很清楚,現在已經沒有人能阻擋漢賊了,若大的江寧城,數十萬守軍,一日而下,這是何等的神速,難道,這就是氣數?

  身體感覺略微舒服點後,曾國藩再也不願躺在竹床上了,他起來披件衣服,坐在椅子上,望著跳躍的燈火,不由的浮想聯翩。他想起在湘鄉縣城與羅澤南暢談辦練勇的那個夜晚,想起郭嵩燾、陳敷的預言,想起在母親靈柩旁焚折辭父、墨絰出山時的誓詞,想起在長沙城受到鮑起豹、陶恩培等人的欺侮,自然也想起了逃出岳陽城時倉皇,同樣也想起初來江西困苦,還有想起投水自殺的恥辱,想起那時的沮喪,更想起了皇上的對自己的期許,還有這日日夜夜的緊張,一時百感交集。

  曾國藩愈想愈不好受,最後禁不住潸然淚下。他感到奇怪,這樣一樁原本他覺得有如驚雷的消息,現在真的來到了,為什麼給自己帶來的衝擊,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強烈,雖然傷感占了七八分?

  但是隱隱的還有一種感覺,似乎長鬆一口氣的感覺,甚至還有兩三分欣喜。

  這是為何?

  曾國藩並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想法,儘管他知道漢賊很快就會兵指南昌,但他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惶恐,只是靜靜的坐在那……

  第二天一大早,曾紀澤來到父親房裡請安,曾家已經從湖南搬了出來。見父親如同往日一樣,端坐在書案前,臨摹劉石庵的《清愛堂貼》。在曾紀澤看來,父親寫的字足可以自成一家,不必再學別人的字了。看著父親頭上滲出一層細細汗珠,一向對父親崇拜至極的曾紀澤,此時更增添一番敬意。

  “父親大人安好!”

  曾紀澤重複著每天早上的現話。

  “起來多久了?”

  曾國藩問,頭沒抬,手仍在寫。

  “有半個時辰了。”

  曾紀澤恭敬地回答。

  “今天散步到了哪些地方?”曾國藩規定兒子早晨起床後要到戶外去散步,晚飯後也要走一千步。

  “今天沒有走多遠,就在西門外邊轉了轉。”

  “昨夜從江寧又來了一封信。”

  曾國藩筆仍未停。

  “信上說了些什麼?漢賊是不是遭受重創?”

  曾紀澤急切地問,雖說才不過十八歲,可是他很清楚,只有漢賊于江寧遭受重創,江西才能保住,以備將來。

  “江寧已被漢下攻下了。”

  曾國藩邊說邊用力寫了一橫,臉色平靜得如同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

  “漢賊打下了江寧!這怎麼可能?”

  曾紀澤簡直不敢相信,隨即他就覺得這個語氣不對頭,對父親的話還能懷疑嗎?父親常常教導自己,為人要誠敬,要勤奮,誠敬從不打誑語做起,勤奮從不晏起床做起。父親難道還會打誑語嗎?何況這樣大的事情!

  曾紀澤驚恐的喊起來:

  “江寧打下了,那,那南昌怎麼辦?”

  “紀則!”

  兒子的失態讓曾國藩眉頭一皺,威嚴地斥責道。

  “大喊大鬧,成何體統!”

  “是!”

  曾紀澤意識到自己的不應該。父親常說舉止要厚重,怎麼又忘記了!

  “你去告訴楊國棟、彭壽頤等人,我在這裡等他們。”

  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南昌全城都知道江寧已攻下了,一時間整個南昌城,準確的來說是那些從湖南、湖北等地逃來至此的士紳們,無不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他們都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大清國完了。

  至少在很大程度上來說,現在隨著長毛的覆滅,那麼下一步,漢賊自然會統一江南,然後揮理由北伐,且不問北伐如何,但是他們,身處南昌的他們,自然是難逃一劫,畢竟,朱逆欲統一江南,必定會奪取南昌,奪取江西,到時候,他們可不就是死路一條。尤其是在過去的幾年裡,他們中的許多人更是寫文章辱駡朱宜鋒,現在,現在報應來了!

  過去他們還寫著朱宜鋒是攀龍附鳳的攀附朱洪武,而現在他們更害怕朱宜鋒是朱洪武之後,那朱洪武殺人可從不手軟,他的兒子殺起人來,更是誅過十族!

  在南昌城內的士紳如喪考妣的惶恐不安時,於南昌城內的巡撫衙門中,同樣是氣氛凝重,幕僚們無不是神情凝重,唉聲歎氣。曾國藩的簽押房內更是不時的傳出歎息聲。

  相比于他人,曾國藩始終以素日一貫的凝重、從容的態度接待,只是臉上增添了一絲淡淡的憂意。

  “朱賊奪取江甯之後,必定會進取江蘇全省,攻取浙江,以取得江南稅賦,如此一來,大人應該還有時間……”

  在楊國棟說著這句話的時候,曾國藩只是靜靜的聽著,他不明的看著桌面上一個合起的紙張,那紙上是臨下的一首詩。

  “時間,時間怕是不多了!”

  趙烈文搖了搖頭,作為曾國藩最為信任的幕僚,他很清楚,以大人的實力根本無法阻擋漢賊,即便是有幾個月的時間,又能如何?

  “除非是現在朝廷以洋槍隊南下,否則只恐怕江南不保啊……”

  洋槍隊?

  趙烈文這麼一說,曾國藩便無奈的搖搖頭。朝廷怕是指往不上了!

  “洋槍隊是不會南下了,漢賊之所以東征,就是因為石達開北上帶走了三十萬精銳,現在石逆在河南擁兵百萬,朝廷現在正頭痛著如何阻其之路,洋槍隊在這個時候,又豈會南下?”

  朝廷那邊是沒有希望了!

  怎麼辦?

  眾人的眉頭緊鎖著,有些膽怯的甚至已經開始尋思起了退路,至於曾國藩仍然是一副從容的模樣,見眾人似乎沒有什麼主意,他便說道。

  “好了,今個就到這吧!”

  說罷,他便擺了擺手,在起身離開的時候,剛走數步,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從桌上將那張紙,然後將其揉成一團扔到垃圾桶內。

  而在他離開之後,趙烈文卻走向前去,展開那團紙的時候,他只看到一個字。

  “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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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東與幕

  “宋!”

  入了夜,看著桌上的紙上的字,趙烈文的眉頭緊鎖著,他在思索著曾國藩為何會寫下這麼一個字。雖說他年不過二十五,但是作為曾國藩的心腹,深得曾國藩的信任,實際上這份信任得之著實不易。

  三年前,兵敗岳陽的曾國藩倉皇逃至江西,隨後便坐困于南昌,隨行的幕僚大都離他而去。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周騰虎推薦趙烈文入幕。趙烈文正好閑賦在家,便到了湘軍大營。曾國藩可能也感覺到這個書生有個性,也可能是為了折一下他的傲氣,命其參觀駐紮在樟樹鎮的湘軍水陸各營,讓這個書生開開眼界。可是沒想到趙烈文回到大營,不但沒被鎮住,還提了一堆意見,他居然很不客氣地說:“樟樹營陸軍營制甚懈,軍氣已老,恐不足恃。”

  正因如此曾國藩對這位趙先生心裡不大高興,因為曾國藩最見不得說大話的書生。也正在這個時候,趙烈文的老母有病,他也看出曾的心思,所以就以母病為由,向曾國藩辭行,曾國藩也沒有怎麼挽留。這意思已經很明白,趙烈文回家走人就是了。

  偏偏湊巧的是,就在趙要走而未走的時候,傳來周鳳山部湘軍在幛樹大敗的消息。曾國藩請趙烈文講出為什麼看出周鳳山湘軍不可依重的道理,以曾國藩的聰明,對趙烈文有了新的看法。時間一長,在曾的大營裡趙烈文越來越受曾的器重,經常商談軍政之事。而在另一方面,趙烈文是在其最落魄的時候投奔他,與曾國藩可謂是患難與共,也正因如此,曾國藩才與其無話不談,有時一日幾次。更是被其引為心腹。

  趙烈文同樣也沒有辜負曾國藩的信任,一直為其出謀劃策,而這一次,趙烈文看著這個字,一時間卻無法揣摩其心思所想,甚至有些不著頭腦。

  這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皺眉思索中,看著這個簡單的“宋”字,趙烈文不斷的思索著,突然他像是恍然大悟似的猛的站了起來,隨即他明白了曾國藩的所思所想。

  入了夜,曾國藩背手在室內踱步,時時撫摸近來大為稀疏的長須,口裡喃喃念著,然後坐在桌前,凝神片刻,提起筆來,但最終那筆還是放了下去,面對當前的時局,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寫這份奏摺。但是曾國藩很清楚,也許幾個月後,浙江陷落之後,他便極難再向皇上上摺子。

  曾國藩歷來十分慎重,今天這份摺子非比尋常,他關起房門一字一句地仔細斟酌。可是卻不知道應該如何下筆。

  “臣等伏查洪逆倡亂粵西,於今六年余,竊據江寧亦四年,流毒海內,神人共憤。今粵匪之變,蹂躪竟及十六省,淪陷至六百餘城之多,實為未有之事,此時漢賊言以‘解民倒懸’揮師討伐洪逆,亂逆彼此揮刀相向,實為我朝之福,兩日下安徽、半日下江寧,漢賊此等兇悍,實為古今罕見之悍寇,今時洪逆為漢賊所降,實出人之意料,漢賊之兇悍,當為我朝之警……”

  在寫完這一句話後,曾國藩更是提出了自己對朝廷的一些建議,比如什麼操練洋槍隊、操練水師諸如此類的話語,看起來這似乎像是一個忠臣的最後一份遺奏。

  寫好之後,曾國藩念了一遍,覺得這篇奏疏真個是天衣無縫、完美無缺了,只是摺子裡未免也太過悲觀了。

  就在他寫好這份摺子,猶豫著是否發出時,趙烈文來了,依如往日一樣,吩咐僕人上茶,然後兩人便開始談了起來,從趙烈文進入書房起,曾國藩就知道,他有話對自己說,不過他並沒有挑明,而是與其談了江西的情況之後,又往北談到了京城。

  “惠甫,近日京城中來人說,都城裡氣象甚惡,明火執仗之案經常發生,而市肆裡乞丐成群,甚至於婦女也裸身無褲可穿,民窮財盡,縱是無今日之亂逆糜爛,恐怕會有異變。為之奈何?”

  曾國藩說的是實話,現在京城可謂是窮困莫名,別說是京旗現在發不出什麼旗餉,就連八旗洋槍隊都只發半餉,往後,北邊只會更加困難,畢竟很快朝廷就會盡失江南,到時候,朝廷用什麼養幾十萬旗人?

  喝了口茶,趙烈文看著曾國藩說道:

  “天下治安一統久矣,勢必分剖離析。然而主德隸重,風氣未開,若無抽心一爛,則土崩瓦解之局不成。我估計,縱是沒有今日之亂,異日定有奇禍,必先顛僕,而後方州無主,人自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

  現在他們兩個人談的已經不再是什麼當下的時局,兩人談的是未來,即便是沒有漢賊作亂的未來,那個未來,滿清也長久不了。

  趙烈文的話,讓曾國藩蹙額良久,爾後說道:

  “會否南遷呢?”

  搖搖頭,趙烈文答道:

  “恐怕是直接完蛋,未必能像東晉、南宋一樣偏安江南。”

  曾國藩立即說道:

  “本朝君德比較正,或者不至於到這種程度吧。”

  冷笑著一聲,趙烈文說道:

  “君德正,然而國勢隆盛之時,士大夫食君之祿報君之恩已經很多。本朝創業太易,誅戮又太重,奪取天下太過機巧。天道難知,善惡不相掩,後君之德澤,未足恃也。”

  趙烈文的這番話確實非常坦率,他實際上從根本上否定了滿清“得天下”的道德合法性。而且更為致使的是滿清善與惡並不互相掩蓋彌補,何況“天道”已給他們帶來了文治武功的“盛世”作為十分豐厚的報答,因此這些後來君主們的“德澤”並不能抵消清王朝“開國”時的無道,仍不足補償其統治的合法性匱缺。

  對趙烈文從滿清得天下的偶然性和殘暴性這兩點否定其統治的合法性的這番言論,曾國藩並未反駁。沉默很久後,他才頗為無奈地說:

  “吾日夜望死,憂見宗之隕”。

  曾國藩口中的“宗之隕”即指王朝覆滅。此時他曾國藩同樣也預感到清王朝正面臨滅頂之災,即便是沒有粵匪、漢賊恐怕也像趙烈文說的那樣,也難撐五十年。

  見曾國藩沉默不語,趙烈文又說道:

  “當著老師您,我雖善謔,何至以此為戲。”

  這絕不是什麼戲言,在說出這句話之後,趙烈文又繼續說道。

  “況且,今時漢公定以江寧,以漢軍之盛,不出數月,江南必可平定,江南平定之時,即是其揮師北伐之日,屆時縱是今上有縱天之能,又焉能阻止?三代以後,論強弱,不論仁暴;論形勢,不論德澤。況且今日漢公盡得民心,縱是今上有中興之能,民心盡失之下,又能如何?”

  聽了趙烈文這番議論,對於他用“漢公”稱“朱逆”,用“漢軍”稱“亂賊”,曾國藩並沒有做太多的反應,此時他的心情愈加沉重,不過他對清王朝仍然抱有某種希望:

  “本朝乾綱獨攬,亦前世所無。凡奏摺事無大小,徑達御前,毫無壅蔽……今上雖為滿人卻立元‘同治’,與我漢臣同治天下,如此可安天下士民之心,威斷如此,亦罕見矣。”

  趙烈文毫不顧及曾國藩的看法,一心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

  “然。清者民心盡失也,氣數已盡矣,明末時如崇禎亦為明君,然氣數盡乎,又焉能阻以天命!若今上真為明君,又豈會獨練洋槍隊,不聞江南事?”

  原本曾國藩想用“勤政”“君德厚”“權柄不下移”和現在的皇上奕訢為人聰穎、遇事威斷等等來說服趙烈文,從而希望從他口裡聽到自己所預想的結果,這樣他心裡就會得到一些寬慰,至少是不再那麼焦慮不安。

  然而趙烈文完全不這麼認為。他對曾國藩的每一個觀點都持不同看法,或者有所保留。趙烈文的核心論據是“大勢”,或者說是“氣數”。他不僅認為清王朝的“大勢”已去,而且“氣數”也將盡,不會再有什麼希望。處於這種情況之下,即使有“好皇帝”什麼的,都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何況沒有。也就是說,清王朝很快就會走向滅亡,是大勢所趨,是誰也左右不了的。

  “難道,大清國,當真,當真沒有希望了嗎?”

  曾國藩看著趙烈文,想從他這裡得到一個答案,但趙烈文卻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隨後他看著曾國藩不再言語,在反復思索之後,他終於猜到了曾國藩的心思,或許曾國藩不能如張弘範一般成就滅宋般功勞,但是作為讀書人的他,不想身被人於名前加上一個“宋”,或者說“漢”。

  無論如何,他都是漢人!

  “事情難道真至如此嗎?”

  嚴守自己信仰的曾國藩不自覺地發出了這個提問。作為臣子,若是他降了朱宜鋒,到時候皇上對他的知遇之恩,如何報之?

  可作為讀書人的他,卻又不得不顧及到自己的身後之名,即便是自己做了滿清的忠臣,身後他人若是於墓碑上加個“漢”字,又當如何?

  “老師心中已有答案,又何需問以學生!今時江甯已為南京,老師當以如何?”

  “江甯更名南京了?”

  驚訝的看著趙烈文,曾國藩急聲問道,話一出口他又搖頭歎道。

  “必是已經更了、已經更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1:34

第四百三十五章 哭

  南京!

  對於國人來說,這是一個既陌生同樣又熟悉的地理名詞,在過去的兩百餘年間,這裡一直被稱之為“江寧”。而現在這座曾經的明帝國的帝都,終於恢復了其本名。在南京“教匪”投降,被肅清的第二天,由大漢都督府發佈佈告中,即將“天京”改為“南京”。

  這一佈告一經張貼,各省士民皆是為之一驚,同時又認為理所當然,確實是的理所當然,且不說南京是其本名,更重要的是眾所周知,那位解民倒懸與教匪邪眾之手解救數千萬黎民、活民千萬的“漢公”,就是朱洪武……不,應該說是高祖之後,高祖定都于南京,有明一朝,雖建文失以江山,永樂遷都北京,可南京依然是大明朝之都。將其改名為南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是了!

  這很正常嘛!

  而現在對於人們來說,他們所關心的卻是另一件事,就是南京還源溯本,那麼,那位漢公會何時繼承大明朝的正統。

  在“五行之說”深入人心之時,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滿清氣數已盡。至於大明朝的火如何克的水,讀書人自然會有其解釋——火嘛,火器的火,漢公得以天下全憑火器,火器助以火德,那滿清的此許水德,又能如何?

  在人們牽強附會的說著這些的時候,人們更關注那位為“建庶人”之後的漢公,何時來南京,在其到達南京後,又會幹什麼?

  這些當然是人們所關心的,也正是在人們的關注之中,一艘長江水師的軍艦泊于南京的碼頭。此時距離南京光復已經過去半個月了,在過去的半個月間,義軍先後奪取揚州、鎮江,兵鋒直指江蘇巡撫所在蘇州,與此同時,南京同樣也在進行著清理——數十萬俘虜,除了極少的人被放歸之外,大多數人都被關押在外城的戰俘營內。至於南京,幾乎是一座空城,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直置身于安慶的朱宜鋒,才乘軍艦抵達南京,抵達已經成為一座空城的南京。

  在抵達南京之後,朱宜鋒並沒有去城中的“太陽城”,那座洪秀全經營數年還未完全建成的小天堂,現在已經成為了新的“紫禁城”,成為他未來的住所。而是在文武官員的簇擁下,乘著馬車直接前往紫金山。

  九月十九,這天天氣顯得有些陰沉,在通往孝陵的道路兩側,隨時可以看到衛兵,在工兵的整修下,翻新道路雖說未鋪路石,可卻還算平整,馬車緩緩的朝著孝陵駛去,坐在馬車上的朱宜鋒偶爾會把視線投向路邊,此時的南京外城已經不見了昔日的繁榮,曾經的屋宇大都毀於戰火,斷垣殘壁間更是長滿了野火。

  戰爭徹底摧毀了這座城市!

  朝遠處看去,可以清楚的看到大報恩寺塔,看著那座殘破的琉璃塔,朱宜鋒那凝重的神情中,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至少自己保住了一些東西。是的,至少保住了一些東西。保住的不僅僅只有這些死物,更重要的是還將會保住這個國家的一些靈魂,現在的人們不會像五十年後那樣,面對西方文明顯露出自卑的心態,以至於懷疑這個民族的靈魂——文化。

  或許,這裡的人們還有些自大,但只要加以引導,未嘗不能以海內百川的開放心態去學習,吸引外部的先進文化,將其化為中華文明的一部分。國人從不曾拒絕學習,中華文明從未曾拒絕過向外部學習,只是這個習慣在滿清奴役下被徹底打斷了。除了妄自尊大,滿清還會什麼?而正是這種妄自尊大幾乎毀掉了徹底中國,而當其真正意識到需要學習時,那種與妄自尊大截然相反的自卑,又使他們恨不得徹底從根本上否定自身的文明。

  如果沒有了中華文明,那麼中國人還是中國人嗎?

  此時朱宜鋒之所以會有這麼多感歎,是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責任已經發生了變化,他早不是那個上海縣裡那個鬱鬱而終的少年,更不是那個為了金錢不惜生命的商人,同樣也不是靠著投機奪取了湖北的投機者。

  現在自己是人們口中的“漢公”!

  不!

  是漢王!

  他日自己將會再進一步!

  這一切只是剛剛開始,從今天起,自己需要為四萬萬人負責,需要為這個偉大的文明、偉大的民族負責。

  內心的感歎,更多的升湧出一陣陣激動的情緒,為何會這般的激動,原因再簡單不過,權力就像是春藥,任何品嘗過的人都不會放棄,而作為男人,即將迎來事業巔峰的朱宜鋒自然會沉迷於這種無上的權力之中。

  甚至心甘情願的在來到南京的當天,率文武官員拜謁孝陵,拜謁這位自認的“祖先”,到底是真是假?

  誰又知道呢?

  “若是未來,有人對明陵進行考古發掘,會不會通過DNA檢測,發現自己這個‘建庶人’之後,與朱家沒有任何血源關係?到時候會不會給自己扣上一個攀附之名……”

  想到這,朱宜鋒甚至佩服起朱元璋拒絕攀附的勇氣來,當初自己為何沒有那個勇氣呢?

  不是沒有那個勇氣,朱元璋拒絕的時候,他已經是皇帝了,至於自己,認這門親的目的不過就是為了利用“反清複明”收攬人心罷了!

  “哼哼,如果是姓趙的話,沒准你也會認的!”

  儘管並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建庶人”之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如那些文人所說的那樣“為天命所系”,但是朱宜鋒卻並不排斥這些,畢竟這一切都將會從根本上鞏固自己的權力!

  對於政客而言,這才是最重要的!

  終於,來到了,來到了孝陵。

  在馬車停穩的時候,剛一下車,朱宜鋒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他沒有想到呈現於自己眼前的居然是如此破敗之狀——所有的建築全都變成了斷垣殘壁,誰能想到這會是孝陵。

  曾經在後世時參觀過孝陵的朱宜鋒,沒有想到呈現在自己面前的會是這樣的一片斷垣殘壁,甚至就連“治隆唐宋”石碑,也不過是臨時粘合的。儘管雜草都被清理了,但是猛然被眼前這一片破落的衝擊下,看著那塊康熙手書石碑上“治隆唐宋”,看著那裂痕,朱宜鋒只覺得心中頓時一酸,面色頓時一片淒然。

  這難道就是那個驅蒙元與塞外、匡複中華的英雄身後所得嗎?

  想著朱洪武的孝陵居然被破壞至此,朱宜鋒只覺得心中鬱積著一團痛苦,終於鬱積於心的痛苦讓淚水從朱宜鋒的目中流露出來,一時盡然淚如雨下一般,無關其它,只因其為中國立下的不世之功。只因其身後受其之恩的後輩卻不能保全其陵墓。

  在朱宜鋒跪下的時候,跟在他身後的張亮基、駱秉章、胡林翼、李子淵、林郁青等文武官員,無不是連忙跟著跪下去,作為人臣的他們,自然深知主憂臣辱的道理。這個時候,誰也不會找什麼藉口,就在他們猶豫著是否流淚時,只聽到身前傳來一陣泣不成聲泣聲。

  “高皇在上,自甲申華夏陸沉,宗室不德,失以江山,或為虜殺,或以身殉國,或顛沛世間,不孝子孫上不能保全社稷,下不能保全宗廟,實是愧為人子……”

  這一聲哭泣,既是認了這門親,同樣也把自己的責任撇了個乾淨,準確的來說是把建文系的責任撇了個乾淨,畢竟無權既無責。被圈林、軟禁、監視了幾百年,又豈需要為大明的滅亡負責。

  有那麼一瞬間,朱宜鋒反倒是慶倖著自己認的這門親,準確的來說是老朱家攀的這門親,“建庶人”至少這一支系不需要為大明的滅亡負責。

  “……今日不孝子孫終還以河山,救我黎民,如此方不負高皇,不負父母,不孝子孫宜鋒無愧無怍。”

  這一聲“無愧無怍”實際上也是在撇清自己的關係,撇清孝陵被毀的干係,若不然,將來誰知道會不會有那個自許的“滿清遺民”寫本什麼書,罵自己不孝。不是不孝,而是忠孝不能兩全,有了這番泣訴,即便是朱洪武自己也說不出話來,至於那些個什麼遺民,自然更說不出話。

  在聽到這一聲“無愧無怍”後,一直跪於其身邊,同樣是滿面淚水的駱秉章便起向前攙扶著朱宜鋒,說道。

  “還請主公切昔傷懷,高祖皇陵毀於戰火,實為滿虜、教匪之罪,非主公之過,主公今日還以我漢人江山,即大功於我中國,高祖在天之靈,亦得以欣慰!”

  被左右參軍扶著,痛哭失魂狀的朱宜鋒完全展露出了自己的傷心,但至少還需要表露一下身為人子的憤恨。

  “向榮為阻以教匪于高祖之陵設以大營,以期其投鼠忌器,滿清毀我祖宗陵寢宗廟如此,此仇不報,焉能為朱家之後!”

  在朱宜鋒咬牙切齒的道出這句話,更繼續說道。

  “他日北伐之時,非毀滿清之陵,方可泄本公切骨之恨!”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1:34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不甘

  “……昔宋政不綱,遼元乘運,擾亂中夏,神人共憤。惟我太祖,奮起草野,攘除奸凶,光復舊物,十有二年,遂定大業,禹域清明,汙滌膻絕。蓋中夏見制於邊境小夷數矣,其驅除光復之勳,未有能及高皇之偉碩者也。後世子孫不肖,不能敪厥武,委政小人,為猶不遠,卵翼東胡,坐茲強大,因緣盜亂,入據神京。憑肆淫威,宰割赤縣,山川被其瑕穢,人民供其刀俎。雖義士逸民跋涉嶺海,冀振冠裳之沉淪,續祚胤於一線,前僕後起,相繼不絕。而夭未悔禍,人謀無權,徒使歷史編末添一傷心舊事而已。自時厥後,法令益嚴,罪罟益密。嗟我漢人,有重足傾耳,箍口結舌以保性命不給,而又假借名教,盜竊仁義,錮蔽天下,使無異志。帝制之計既周且備,將籍奸術,長保不義……雖義旗不免終蹶,亦足以見人心之所向矣。降及近世,真理昌明,民族民權,盎然人心。加以虜氛不竟,強敵四陵,不寶我土,富以其鄰。國人雖不肖,猶是神明之胄,豈能忍此終古,以忝先人之靈乎?……不肖子孫宜鋒起兵黃州,定于鄂中,蒙高皇之名,得士民擁戴,天人合同,四方風向,海隅景從,遂定長江,平以嶺南,天下士民歸心……非我高皇在天之靈,何以及此……”

  紫禁城的東暖閣中,除了太監那尖細的嗓音之外,再也沒有了其它的聲音,坐於椅上的奕訢,這位在登基時曾誓“要與漢臣同治天下”的同治皇上,卻只是一副愁眉不展之狀。他面前的茶杯,這會已經不見了絲毫熱氣,可是在太監念著朱賊于江寧孝陵祭朱元璋的祭文時,他卻端起那茶喝了一口,只是卻不知那茶早就涼了。

  此時的奕訢顯然有些神魂不定,曾幾何時,在天國諸王內亂、石達開出走時,他曾和許多人一樣,認為這是祖宗保佑,是祖宗的澤德所系,甚至想到了在不久之後,粵匪既可平定,那幾天,好消息不斷,甚至就連借洋債的事情也有了著落,在天津與洋人交涉的借債一事也有了著落,這是在美國駐華公使的建議下,以長蘆鹽稅向外國銀行借款1500萬兩。有了這筆借款,朝廷不僅能度過眼前的危機,更能練出十萬洋槍隊,用於鎮壓粵匪、漢逆。

  不但有了銀子,而且在美國公使幫助下,朝廷更於美國聘請了上百名洋員,用於訓練洋槍隊,非但如此,花費了近百萬兩白銀建立的天津槍炮局已經投產,每個月能夠生產上萬支洋槍,數十門洋炮。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可誰曾想,到頭來卻不過只是空歡喜一場,世事的無常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曾經以粵匪偽王內亂、石達開出走,將會大傷粵匪元氣,事實也是如此,可誰曾想石達開出走後,卻率領數十萬精銳北上河南,與河南發匪合流,大有渡河北犯之勢。至於朱逆其東征之時,他以為必定會漢粵兩逆攻伐不斷,這也是個好消息。

  難道當真是祖宗德澤?

  現在看來這不過只是一個笑話,石達開北犯,漢逆輕易平以江南,大清國的局勢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惡化了。

  而朱逆於明孝陵的這篇祭文看著沒有什麼,可實際上,作為奕訢很清楚,留給大清朝的時間不多了,且不說現在石達開北犯能否抵擋,即便擋住了石達開,又能如何?到時候一旦拼個兩敗俱傷,到時候漢逆若是北伐,又拿什麼阻擋漢逆?

  此時,奕訢整個人都被這些消息壓的喘不過氣來,若是說幾年前,剛登基的,他還擔心著自己能不能保住大清國的天下,那麼現在,面對眼前的危局,他更擔心到時候,大清國亡了愛新覺羅家再無葬身之地,他很清楚,大清國開國的時候是怎麼對待朱家的。

  若是那朱逆奪了大清國的天下,又會怎麼對待愛新覺羅家?

  心不在焉憂心著大清國和愛新覺羅家將來奕訢,接下來又說了什麼他自己都不清楚,只是聽著諸位軍機大臣在那裡言道著什麼“天下士民焉能歸心亂賊”之類的話語,可是看著那一張張看似激昂的臉龐,他的心底卻湧起一陣無奈感,最後他揮了揮手,示意軍機大臣都退下,在領班軍機彭蘊章等人離開之後,一個人坐於東暖閣中的奕訢思索片刻,又命太監將文祥、桂良兩人傳來,待兩人奉詔前來後,先賜了坐,然後奕訢才緩聲說道。

  “現在江南的情況,你們都知道了,非但江寧再陷賊手,就連福建也陷於賊手,整個江南,也就只有江西的曾國藩還在那裡撐著,至於廣西那邊,有人奏稱勞崇光心懷異心,與武昌暗通曲款,至於四川王慶雲亦不可靠,他是福建人,現在那裡應該已經為漢賊所據了吧,若是他再投靠漢逆,到時候大清國就失去半壁江山也……”

  皇上的話讓文祥、桂良兩人紛紛點頭稱是,而桂良更是直接說道。

  “皇上,這是非常時期,什麼事都要想到。”

  漢臣不可靠,祖訓如此,尤其是在這個時候,更是如此,從張亮基、駱秉章以及葉名琛降賊那時起,對於漢臣包括文祥在內的所有滿臣,那份提防之心也就更濃了。

  “是啊,這幾天朕心神不寧,覺得處處是不祥之兆。在張亮基降賊之後,先是駱秉章、然後是葉名琛,這些個封疆大吏一個個的接連降了賊,可謂是恒古未來之事。想我大清澤德天下,結果這些人不知報效,選擇反叛降賊,這幾天,曾國藩幾乎一天一個六百里加急,奏報福建情形,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聽說,就是京城之中,也有人掛冠而去,一去毫無音信,有人去南邊做了官,難哪!自進了九月以來,京官們便紛紛告假,而且也愈來愈多,這不是好兆頭啊!”

  人心散了!

  奕訢在心裡這麼想著,幾乎是從漢逆奪了江寧起,就有京官紛紛告假,他們為什麼告假,究其原因倒是再清楚不過,他們不過是想改投門庭,但是卻沒有勇氣像有些人一樣,掛冠而去,到南邊做了官。

  “皇上,當年三藩起事的時候,不也是這樣的局面,吳三桂一反,天下皆反,那時候聖祖的局面可還不如今日那!”

  桂元試圖開導著皇上,作為他的岳父,有些話他必須要說。

  “皇上也不要疑心太重,我雖說也覺得的那些個漢臣不可靠,可像曾國藩和還有山西的趙子玉像是有良心的。”

  桂元的勸慰聽到奕訢的耳中,讓他搖了搖頭說道。

  “文人無行。何況他們都是漢人。用他們漢人的說法,就是‘非我類族,其心必異’,桂良,別看咱們滿人做了二百多百的天下,可是在漢人眼中裡,咱們還是外人,聖祖說過,咱們什麼時候都不敢忘了這話,可這幾十年那,咱們以為穩做了中原,卻差不多忘了這句話,若非如此,又豈會有今天的大禍,朕這個天下,接過來的時候,就是這個模樣,所以朕才格外難坐呀!”

  有些話其實大家都明白,漢人不可信,打從進中原的那天起,這個道理愛新覺羅家的人就沒敢忘,非但一般漢人不可信,甚至就連同那些個漢人大臣也不可能,若是有漢臣在這裡沒准聽來卻有點刺心,可這說的卻是實話。

  “萬歲,漢臣不可信,咱們現在也得用,要不然,就憑著咱們這麼些滿人,想守住大清國的天下是萬萬不能的!”

  文祥在一旁為“漢臣”說了一句“公道話”。

  “無論是曾國藩也好,趙子玉也罷,他們都是皇上的臣子,也算是為朝廷盡心盡力,多少總有些漢人有良心!”

  “光有良心還不行!”

  奕訢站起身來,走出了東暖閣,桂良和文祥二人便這麼尾隨在他的身後。今天天陰得很重,不過卻沒有雨,這時奕訢遙遙一指著北方說道:

  “你們說,若是有一天,咱們出了這京城,去了滿洲,那些個漢人能放過咱們滿人嗎?”

  皇上的這番話,讓桂良和文祥兩人無不是連垂頭,這話,誰都不敢說。回滿洲?無論是對桂良或者文祥來說,他們早就將京城視為自己的家鄉,至於滿洲……鬼知道那裡是什麼模樣!

  “還記得明朝的永曆是誰用弓弦絞下的嗎?”

  自然是吳三桂,提及此事,奕訢的話聲略微一沉。

  “崇禎對吳家可謂恩重如山,可吳三桂又豈能念及些許皇恩?咱們對漢人有恩,可別忘了在漢人的眼裡頭,咱們還是滿人,到時候,若是天下大勢如此,保不齊,今天的忠臣裡,就會出個吳三桂來!”

  “皇上……”

  不等桂元說話,奕訢便伸手阻止了他。

  “桂元,朕知道,若是想平定這漢逆,就必須要用漢臣,即便是他們再不可靠,也要用他們。可,可朕不甘心啊!不甘心大清國的天下,毀在漢臣的手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1:34

第四百三十七章 蜀中

  秋風瑟瑟,卷落了樹上的枯葉,這幾日,忽然刮起了西北風,北風呼嘯,雖不過是晚秋,卻已是寒意逼人,天地間盡是一片蕭瑟景象。

  這天氣,這時節,再加上這不時傳來的消息,只讓這成都城裡更顯得幾分蕭瑟。

  大清國是怎麼了?

  在成都許多人都在這麼問,有時候人做奴才做慣了,也就習以為然了,或許滿清從來沒有把他們當成人看,或許他們也知道滿清從未把他們視為人,但是他們卻依然習慣了滿清的統治,習慣了腦袋後面的辮子。兩百多年前,千百萬漢人寧可死也不剃頭,而現在對於許多漢人來說,他們早就將辮子視為習慣。甚至自我催眠道“這是咱大清國氣度”。

  當奴隸習慣了奴役之後,他更願意為奴,而不是為人。

  但並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實際上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他們都可以稱之為識時務的“俊傑”,尤其是在滿清兩百多年的奴役下,大多數漢人的骨氣早就被屠刀屠盡了、殺絕了,也正因如此,官也好,民也罷,都變成了識時務的“俊傑”。

  對於滿清而言,這自然是個好事,大家都楊了識時務的“俊傑”,自然也就會識時務,從而不再對他們的殖民奴役說“不”,這恐怕就是滿清對中國最大的“貢獻”了——通過精神上的控制,幾乎從根本上摧毀一個民族的希望。

  可,滿清同樣也很難想到,他們通過屠殺、文字獄、刪改古書,篡改明史等方式營造的“盛世和謝之景”,在另一方面卻又變成了他們的催命符。對於許多人來說,他們同樣在“俊傑”和“忠臣”之間搖擺著。

  非但不顯其名的普通官吏如此,即便是身為四川總督的王慶雲此時同樣也是心神不定,身為四川總督的他在過去的幾年間,一直可以用提心吊膽來形容,一方面他既擔心湖北的漢軍打過來,另一方面又要鎮壓四川本地的民變,雖說官府的團練幾經加強,可是他卻非常清楚,四川的團練根本就不是漢軍的對手。

  “……雖說四川有天險可依,可是那所謂的川道之險,又豈能阻擋得了漢軍進攻,樂一,若是漢軍打到這成都,你又當如何?做清朝之忠臣?”

  唇角微微一揚,趙得銘嘲諷道。

  “可在大清朝的眼裡,這漢臣是信不過的,小弟之所以從翰林院掛冠而去,就是因為那些個滿人,現在根本就像是防賊一般的防著咱們漢人,兩百多年了,那些滿人壓根就沒有把咱們當成自己人,樂一,你以為你縱是想做了滿人的忠臣,滿人的朝廷又豈會信得過你?”

  趙得銘的反問讓王慶雲的眉頭猛然一鎖,他與趙得銘不僅是同年,而且境遇亦也相近,趙得銘雖說是江蘇人,可卻與他同年赴考,而且也是五次不中,兩人第一次相似之後,便五次相約赴京趕考,同時于道光九年中進士,同任翰林院庶起士,只不過相比之趙得銘的官路卻顯得有些曲折,直到現在不過就是清貴的四品京官兒。

  不過這並不妨礙兩人的友情,這次趙得銘之所以從京城來到成都,為的卻是遊說王慶雲,說服好友做到對自己更有利的選擇,當然他之所以這麼幹有他自己的私心,自認滿腹才學卻數十年不為重用的他,對朝廷可謂是怨言極深。在仔細觀察了漢軍和太平軍之後,他立即做出了一個選擇——離京。

  在離京南下的路上,在經過河南的時候,趙得銘想了很多,就這麼空著手去武昌,恐怕很難得到重用,而恰在這裡,江寧被義軍半日攻克的消息傳到河南,在反復考慮之後,他立即做出了另一個決定,進四川游王慶雲。

  “現在南京已經為漢公奪取,江南不日將盡歸漢公,到時候萬一朝廷信不過樂一兄,罷樂一之官,到時候,兄又當如何?”

  “文亭,你這不遠千里來成都,就是為給朱宜鋒的說客?”

  王文慶看著老友說道。

  “說客?”

  搖著頭,趙得銘笑說道。

  “樂一,你也太瞧得起小弟了,小弟若是漢公的之人,又豈會掛冠南下?小弟之所以來這裡,一是為了樂一兄的將來,樂一兄與小弟一般五次不第,金榜題名後,數十年辛勞方才今日,若是漢軍進以四川,樂一為滿清之忠臣,全了‘君臣之誼’,可王家怎麼辦?樂一是當了忠臣,可這忠臣卻是滿人的忠臣,而兄卻是漢人!將來難道讓賢侄他們都背著漢奸之後的名聲嗎?”

  這一聲質問讓王慶雲的眉頭頓時緊皺,這正是他所擔心的,這大清朝不同其它,大清朝是滿人所建,他們是異族蠻夷,這天下若是重歸漢人之後,那些蠻夷的忠臣,可不就是漢奸?就像明朝時一樣,不知多少人因為做了蒙古人的忠臣,而被稱之為漢奸!

  見王慶雲皺眉不語,趙得銘又接著說道。

  “至於這二嘛也是為了自己,小弟雖不是漢公之人,可若能說服樂一兄投靠漢公,必可為漢公重用,如此方才能一展胸中所學,小弟之私心于老兄面前自然不敢隱瞞!”

  趙得銘的話讓王慶雲點點頭,即便是他不說,王慶雲也能猜出他的目的,現在既然說的這麼直白,那麼這無疑也就是句句真心實意了。在聰明人的面前,越是懷以心機,就越難得到其信任,深知這一點的趙得銘自然是坦誠相待。

  聰明人之間自然容易打交道,在趙得銘坦誠相待之後,沉思片刻王慶雲卻無奈的長歎道。

  “文亭,有些事情,說起來容易,可若是真辦起來,那可是難啊!”

  這一聲感歎之後,王慶雲的視線朝著西南方看去,面上盡是一副無奈之色,他的這般模樣落在趙得銘的眼中,頓時明白了原因——滿城!

  成都城內還有一個座滿城,滿清入關後,以異族佔據中原的滿人既於天下交通要道設以滿城,以作為威懾,各省派駐的駐防八旗便擔負著“以武功定天下”的使命。禦制《將軍箴》說:“八旗禁旅,生聚帝都,日增月盛,分駐寰區,星羅棋佈,奕襈良謨”。以八旗軍駐天下交通要道是清王朝的廟謨決策。

  康熙五十七年,開始在成都修築“滿城”,成都的“滿城”及營房是由四川省各州縣官民捐資修築的,位於大城的西南隅,城周長約四裡五分,城牆高約一丈四尺,全城為一矩形。八旗官兵及眷屬,有一萬多人。旗兵共二十四甲,其中滿州八旗有十六甲,蒙古八旗有八甲。大清朝把各省八旗駐防作為統治支柱,“山川要隘,往往佈滿”以之監視綠營和地方政權,鎮壓漢民的反抗。

  而現在,這正是王慶雲的顧慮之處。

  “樂一可是擔心這滿城的近兩萬滿人?”

  趙得銘試探著問道。

  “文亭,我朝定鼎以來,慮勝國頑民,或多反側,乃於各省設駐防兵,意至深遠也”。

  王慶雲明白無誤地道出了清統治者的深謀老算和駐防八旗的使命,同樣這也是他擔心的地方,他害怕到時反被滿兵所襲,落得個身死的下場。

  “確實……”

  點點頭,趙得銘又笑著說道。

  “山川要隘,往往佈滿其目的正是為了監視地方,樂一有此顧慮倒也實屬必然,可樂一兄卻只看到佈滿之威懾,卻沒看到,這滿城之人卻也是兄的投名狀!”

  投名狀!

  趙得銘的話讓王慶雲微微睜大眼睛,他看著其好一會才說道。

  “你是說……可,可未聞朱宜鋒殺滿之聞,縱是廣州、荊州滿城皆未聞其曾加害滿人!”

  不待他說完,趙得銘便直接說道。

  “今日亦非往日,往日他葉名琛不殺人既可得漢公之信任,因漢公實力薄弱,需引以人心,而觀今日葉名琛不過僅為禮部主事,如張亮基、駱秉章者卻為左右參軍,雖為參軍卻有宰相之實。今時漢公幾乎已經平定江南,若是樂一不有所行,以樂一封疆之吏,又如何取信於漢公?”

  官極人臣之後,即便是想要做出一些選擇,都極為困難,趙得銘的這番話說的倒也是實話。

  “所以,成都有滿城,非但不是壞事,反倒是件好事,有了這個投名狀,老兄又豈會擔心不能向漢公表明心跡!”

  “漢公仁義,天下皆知,若是我冒然有所舉動的話,會不會……”

  王慶雲甚至都沒有注意到自己話語中的變化,而他的這一番話落在趙得銘的耳中,讓他心神大定之餘,更是輕笑道。

  “漢公之仁,又豈是婦人之仁,有些事情,當臣子的做了,反倒是好事,如那李子淵,于南京殺人又豈下數萬,流民豈下數十萬,正可謂南京一時為之而空,漢公亦曾斥其殘暴?反倒倍加任用。”

  點點頭,王慶雲的眉頭緊皺著,現在他徹底被王慶雲說服了,只是他的心底依然還有些擔心,畢竟那滿城城高牆深,萬一……

  “樂一,至於那滿城……”

  盯著王慶雲,趙得銘壓低聲音說道。

  “咱們可以這麼幹……”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1:34

第四百三十八章 敲門磚

  隨著一陣槍響,在門外的喊殺聲落下的時候,這屋子裡再一次恢復先前的寧靜。

  血流了一地!

  先前的撕殺中可以說是鮮血飛濺,以至於不少人衣服上都沾著血的。儘管這屋子顯得極是暖和,可是所有人都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哈一個,儘管不少人的臉上帶著鮮血,可也沒有人敢去伸後去清理。

  至於那地上身是躺著十幾具屍體,就任由這些屍體躺在衙門的西花廳裡。

  坐在椅子上,王慶雲全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臉色變幻著,但是他卻強做鎮定的端起茶杯。

  全死了!

  從成都將軍到佐領全都死在了堂內!

  一切正像趙得銘料想的那樣,藉口漢軍兵逼重慶,就把成都將軍一眾人騙進了府中,接著突然發難,不過只是片刻功夫,一切都結束了。

  其實,也不怪他們沒有絲毫戒備之心,因為鎮壓民變的關係,兼管綠營的成都將軍自然時常來府中議事,而今天王慶雲則是請其來商議成都城防以及阻擋“逆賊”攻入四川,一切都在情理之中,然後一切都是如此的乾脆。

  輕易的將成都將軍一眾人殺於府內。

  至於那些綠營的將領,這會無不是面色煞白的看著坐在堂中的總督大人,甚至就連同大氣也不敢出,而王文慶則是一副老神安定的模樣,只是在那喝著茶。

  在這詭異的沉寂中,四川布政使祥奎,作為滿人,這會更是嚇的渾身有若抖自篩一般,面色煞白、後背冷汗之冒的他試探著問道。

  “大、大人,這,這是為何,難,難道說大人,你要、你要……”

  不等他把話說完,王文慶先是輕蔑的看了她一眼,然後便冷笑一聲說道。

  “祥奎,本官就是要投靠漢公。”

  這話一出,整個堂內頓時一片緊張,而王文慶放下手中的茶杯看著眾人說道。

  “大傢伙別忘了咱們是漢人。”

  王文慶的這一句話頓時讓眾人無不是一愣,而祥奎更是嚇得渾身顫若抖篩,其他人是漢人,他,他可是滿人。見眾人沒有人敢反駁總督大人,甚至不少人還圖元長鬆一口氣似的,輕鬆了起來。

  確實,對於他們來說與漢軍交戰本身就沒有什麼底氣。即便勉強起來,十之八九也是白白賠上性命的結果。現在大人這麼一說,反倒讓他們不用再擔心這件事了,非但不需要擔心,算作還能夠保住自身的身家以及榮華富貴。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本賬。什麼對自己好什麼,對自己壞。他們再清楚不過。

  “大人所言極是,我等本就是漢人,為何要為虎作猖?”

  “就是大人現在舉以義旗,正是順應天下大勢,我等能得大人如此厚待,實是三生有幸!”

  在其他人這麼說的時候,祥奎的臉色變得更加煞白了,畢竟他和其他人不一樣,他是滿人。要是自己是漢軍旗,到也可以說那麼兩句話。可問題是他不但是滿人,而且還是正黃旗。

  “大、大人,我祥奎雖說是個滿人,可從來沒有做過什麼惡事,更沒有仗著自己是滿人的身份欺負過漢人,還挺大人,饒,饒了小人一命……”

  看著祥奎的這副模樣,王文慶反倒是佩服起自己那位同年看人之准。

  “祥奎,何出此言,本官若是想殺你又豈會留著你。”

  之所以要留著她,是因為留著它還有其他用處。宦海沉浮幾十年的祥奎又豈會不知道對方之所以不殺自己,不是因為自己沒做過什麼惡,而是因為自己對他們還有用處,於是立即說道。

  “多謝大人,饒過小人這條小命,但凡大人有所吩咐小人不敢不從。”

  現在對於祥奎來說沒有什麼比保住自己的性命認為重要的事情,至於什麼大清國,都到了這份上了,即便是自己想要保他。也是,有心無力啊。

  “本官,讓你辦的這件事,倒也簡單。你只要……”

  壓低聲音,王文慶道出也自己的安排,而祥奎聽到大人的安排之後,那張臉更是一會兒白一會兒紅。好一會兒之後才說道。

  “大、大人,這,讓他們開開城可以,可是,可是開了城門之後,還請大人能饒過他們一條性命。”

  祥奎很清楚,作為旗人的他進入滿城很簡單,那些人根本就不會盤查,可是騙開了城門之後呢?他畢竟還是滿人啊。

  “漢公仁意,祥奎你可曾聽說過漢公濫殺之徑?”

  王文慶這麼一說,祥奎反倒是不再擔心了,畢竟眾所周知,朱宜鋒雖說是賊,可是那個“仁”字,縱是官兵也難及其萬一,廣州也好、荊州也罷,旗人人家可是沒有濫殺一人。

  有了這個保證,祥奎那裡還會有絲毫顧慮,甚至還自言自語道。

  “罷了,罷了,就當是為滿城萬多滿人吧!”

  有時候人們做事兒總需要一些理由和藉口,就像現在對祥奎來說,其將現在視為軟弱,倒不如說是為了滿城上下近15000口人的性命。

  一聲聲的炮響聲,從城頭上不斷的傳來,在炮聲中,那滿城中更是不斷的傳出人們的喊叫,那喊叫聲在成都的上宛回蕩著,即便是有城牆的阻擋,人們似乎可以看到刀客們揮著刀、拿著槍在滿城的街巷裡撕殺著,被點燃的滿城冒出的烈焰映紅了天際間的一切。

  從城門被騙開後,數千名團勇便闖進了滿城,他們肆意的砍殺著每個能看到的人,上頭已經有了命令——打進滿城不封刀,對於他們來說,這是一次搶劫的大好機會,誰都知道那些個滿人都要是拿著鐵杆莊稼的人,誰的家裡沒點值錢的東西。

  槍聲、炮聲、喊殺聲、哭喊聲、求饒聲,足足響了一夜,直到第二天近午的時候,眼瞧著這滿城幾乎沒有抵抗了,才下令封刀。封刀並不意味著結束,封刀不過只是剛剛開始,那些劫後餘生的旗丁,只是驚恐的丟下刀槍,跪地祈求著活命,對於他們來說,昨天的一切就像一場惡夢,他們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漢人就殺進了滿城,至於官長們更是不知跑到了什麼地方,這些人全是無頭蒼蠅一般各自為戰,能撐一天一夜,已經著實難得了,現在一聽到封刀了,那裡還敢再抵抗,只盼著對方能夠因為自己的恭順放過自己一馬。

  一排排的捆著繩子的人被驅趕著,趕到了城外的大校場,一開始的時候,這些人還以為他們是被押到大校場裡關押,可以直到進入大校場之後,他們才看到一個又長又寬的大坑,這是連夜挖出的深達三四公尺深的大坑。在校場之中,已經有幾個被填平的大坑,這是最後一個坑了,那些拿著刀槍的團勇,把一行行的旗丁趕到了這裡。然後便開始把俘虜往坑子裡面趕。只是到了這個時候,那些被捆綁著手的俘虜似乎才猛的驚醒了過來,有十來個人憤怒地喊著從行列裡掙脫出去,立即就被團練用大刀砍死或者用長槍捅死。

  而在被驅趕著的隊伍中有幾個人轉向押著他們的團練,銀兩、銅錢,任何從口袋裡還能掏出來的東西扔過去,嘴裡還一個勁地哀求著什麼。

  “好漢爺、放過小的吧!”

  “好漢、好漢,饒了小人的狗命……”

  “哈哈哈!這群狗、日、的又要給我們發軍餉了!”

  披散著齊跟的頭髮的團勇在旁邊開玩笑地嚷道,作為團練的他們已經有兩三個月沒領軍餉了,這會這些拿著鐵杆莊稼的人倒是知道發軍餉了。

  “可他娘的太遲了!”

  一個離他很近的戰俘把一塊洋懷錶扔給他,懷錶是金子的,在陽光下閃著金光。先前搜身時怎麼給漏了呢?這傢伙,大概是以為這個時候一塊洋表還能救他一命。

  旁邊的團勇接過懷錶時,眼中盡是貪婪的模樣,可在那人剛要開口說話時,那人卻再次揮動了的手中的大刀,劃出一道影子,下一刻那人身首分家的跌掉在坑中。

  幾分鐘後,所有人都被趕下巨大的坑裡。那麼多人擠在裡面,只見一片往上仰著的被恐懼扭曲了的臉,很多人的眼睛裡充滿了仇恨和憤怒,而坑內的人則只是在那裡不住的哀求著,求著上面的人發發善心。

  “埋!”

  馬背上的一名官佐吼著發出了命令,下一刻圍在坑邊的團勇們便揮著鐵鍬朝著土坑裡鏟著土,此時土坑裡傳來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求饒聲,痛苦的哭喊聲在淩晨灰濛濛的天空中發出陣陣迴響,淒慘至極。

  在人們的哭喊聲、祈求聲,甚至還有那一聲聲咒駡中,人們揮著鐵鍬朝著坑裡填著土,終於,所有的呻吟、哭喊聲在土坑被填了一半時,完全停止了下來,這天地間的一切都顯得那麼靜。

  終於一切都結束了,在一切都結束之後,置身于總督衙門的趙得銘,則面含笑容的看著遠處,看著遠處的城牆上飄揚的一面旗幟,那面臨時用紅布縫成的旗上用黑墨書寫著“漢”。

  這一天,漢中終於重歸於漢了!

  在心底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趙得銘卻知道,自己賭贏了,有了四川這塊敲門磚,自己焉能不得到漢公的重用?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11:34

第四百三十九章 國藩難為

  冬天裡天長夜短,即便是初冬也是如此,夜色來得早,剛吃完晚飯,南昌城衙署的各處房間便相繼點起了蠟燭、油燈,除此之外,整個衙門裡,則全部被濃重的漆黑所吞沒。天色的黑暗,卻比不起心底的暮氣,從進入九月起,壞消息,一個接一個,以至於讓人生出應接不暇之感來。

  門吱地一聲開了,正置身于曾國藩並沒有睜開眼睛來,只是輕輕地問了一句:

  “誰進來了?”

  燈光下,這位支撐著滿清江南半壁的巡撫大人顯得有如此的孱弱,使剛進門的漢子不由得倒長歎口氣,心裡很是悲涼。見無人答腔,曾國藩抬起頭看著門外。眼前的漢子壯健威武,並不是時常進出書房的兄弟子侄和衛士僕役,一時間他並沒有認出來者是誰,但又覺得眼熟。

  “曾大人,你不認識我了?”

  中年漢子走前一步。

  好像是孫玉福!

  突然,曾國藩想了起來,這是當年追隨自己的學生,在岳州兵敗的時候,當時,自己還以為他身亡於亂兵之中。

  他怎麼可能沒有經過任何通報,便隻身來到書房呢?他揉了揉眼睛,雖然數年未見了,雖然燈光不亮,人影朦朧,但是曾國藩還是認出來了:

  “仁福!”

  剛喊了一聲,又連忙補一句。

  “真的是你來了嗎?”

  在這一瞬間,曾國藩甚至以為自己碰到了他的鬼魂。

  “是我呀,老師,是我玉福來了。”

  孫玉福也激動起來。

  “仁福,你走過來,靠著我身邊坐下,讓我好好看看你。”

  孫玉福走過去,在曾國藩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來。

  曾國藩將孫玉福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很久,又捏著他的手,慢慢地說。

  “仁福,這些年,我一直以為你當初在岳陽兵敗時,身故於亂兵之中,這會見你沒了事,我心裡喜慰極了。玉福啊,想不到今天還能見到你,這下我放心了,這幾年,你在那裡?為何不給我來封信。”

  說著說著,曾國藩臉上竟然滾動起淚水來,孫玉福是他最年少的學生之一,也是最早追隨他的學生,與其它人入幕為僚不同,孫玉福卻是帶著鄉間一百多壯丁投奔他,最後兵敗時,也失去了聯絡。

  孫玉福望著動了真情的恩師,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用雙手將那只乾枯少熱氣的手緊緊地握著。

  握著學生的手,曾國藩仔細打量著孫玉福,幾年不見他已經成熟了許多,臉上的稚氣也淡去了,已經成了一個男子漢了。就在這時他突然注意到其鬢角,瞬間,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緩緩的衝開手,曾國藩說道。

  “仁福,莫非你也投靠了漢賊?”

  無論是當初兵敗亦或是坐困江西時,他身邊有不少學生、幕僚投奔漢賊,為漢賊所用,但是他沒有想到,當初的那個與發匪勢不兩立的孫玉福居然也投奔了漢賊。

  “老師,學生現在是義軍第二十九團團長!”

  孫玉福並沒有作任何隱瞞,他之所以會來到這,實際上也是因為私心,作為曾國藩的學生,他不想與老師揮兵相向,對湘軍的瞭解,使得他非常清楚,老師的數萬勇練根本就不可能是義軍的對手,甚至不需要大軍入境,只需要將駐於九江的三個團調派至江西,就足夠打下江西了。

  “你現在出息了……”

  曾國藩的言語變得冷淡了,儘管趙烈文也曾勸說過他,但是他卻一直都沒有下定決心,畢竟,作為一個讀書人,他有自己的信仰。

  儘管如此,對於自己的學生能夠領兵數千,曾國藩仍感覺極為欣慰,對義軍的瞭解,使得他很清楚,這一團之長意味著什麼,即便是湘勇一營不過只有五百人,而義軍一團則有近四千人,堪稱為“將”。

  “為師知道,你早晚有一天,必將功成名就!”

  曾國藩的讚賞,讓孫玉福沉默著,對老師的瞭解,使得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開口。

  “仁福,你這次來南昌,所為何事?若是來遊說為師的話,為師是的大清國之臣,斷不可行不忠之事……”

  “老師,玉福記得小時聽父親講湯武革命的故事,既然商湯可以伐桀,周武可以伐紂,今天我們漢人憑什麼就不可以討伐無仁無義、殘虐漢人的滿人朝廷呢?”

  當年孫玉福之所以會投筆從戎是因為太平軍毀以名教,其從金田起兵時就對除拜上帝教以外的一切“異端邪說”包括中國傳統的儒家典籍實行封禁焚毀政策,一路焚書砸廟直到南京。其毀書、燒書更甚于滿清,也正因如此,他才會領家鄉子弟投奔老師。

  “當初學生投奔老師,是為保全我中華之文明不至淪邪教之手,而今日學生之所以甘為主公一馬前卒,所為卻是為匡正中華之正統,老師,像滿清這樣一個奄奄待斃、殘虐我漢人兩百餘年的異族殖民者,老師為何要守衛它呢?”

  “不,仁福。”

  曾國藩似乎突然被注入了一股生氣,說話的聲音宏亮乾脆起來。

  “你不懂,我等身為名教之徒,必須有所堅持,朝廷待曾某可謂恩重如山,皇上待為師亦有知遇之師,為師焉能為棄此於不顧?為師身受朝廷、皇上重恩,焉能不血戰漢賊,匡正朝廷!”

  “漢賊、漢賊……”

  冷笑一聲,孫玉福盯著老師說道。

  “若我等身為漢人亦為賊,那老師又為何人?難道老師就不是漢人嗎?”

  孫玉福的話讓曾國藩不由一愣,他是漢人,若非因為他是漢人,恐怕會像那些滿人一樣稱其“漢逆”了,而現在學生的一聲反問,讓他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恩師,其心可憫,但其為不可取。”

  孫玉福將聲音稍稍壓低。

  “且不論的滿人殘虐我漢人,單論目下其江山已經百孔千瘡,腐爛朽敗,目下如何,難道恩師當真視而不見嗎?”

  曾國藩發現這些天來自己假裝視若無睹的自欺欺人已經不行了,如同海水落潮似地正在一寸一寸地向下跌落。他甚至忘記了喝茶,而是從一旁的碟子裡拾起一枚幹梅子放在口裡慢慢嚼著,這梅子又酸又澀。

  “大人深受愛新覺羅家的恩澤,或許看不出這點,而許多人是看得很清楚的;也或許大人早已看出,但要知其不可而為之,竭盡全力扶起將傾的大廈。可是,許多人是寧願看著它倒塌的。這便是當今天下,如大人者知之者不少、和之者少的緣故。”

  “玉福。”

  抬起頭來,看著自己曾經的學生,曾國藩強打起精神問。

  “為師讀以聖賢之書數十載,明白知其不可而為之乃聖人所肯定的血性,即使所為不成,亦是值得贊許的。為師的這種血性會不會得到後人的贊許呢?”

  孤忠,每每看到史書上記載的這些,曾國藩便會極為感慨,至少自己的這份孤忠總能得到後人的贊許吧!

  孫玉福淡淡一笑:

  “恩師,其實您早就知道答案了,知其不可而為之,聖人雖肯定過,但並非就是至理名言,這種血性也並非就一定會受到後人的贊許。比如忠桀紂之君,複暴秦之國,為人臣者,雖具血性,亦大不可取。而滿清者,以異族主中國兩百年,殘我百姓、弱我體魄、毀我靈魂,歷數種種,滿清之罪,可謂是磬竹難書。而恩師卻一意欲為滿清之孤臣,恩師之血性非但將不為人所贊許,甚至可能為人所鄙夷!”

  “既是如此,當初你為何領家鄉子弟投奔為師!”

  孫玉福話讓曾國藩惱聲問道。

  “學生當初追隨恩師,是因已知長毛決不可成事,一是為保我之名教,二是因學生亦另有所期待也。”

  “另有期待?”

  曾國藩詫異的問道。

  “期待何事?”

  “學生所期待的,也正是當初許多有識之士所期待于恩師的,那就是希望恩師借討伐長毛之機會,鍛煉出一支強大的漢家子弟兵,先剪滅長毛,次推翻滿虜,最後在我神州大地上重建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正因為如此,學生才會投以恩師,與滿虜何干。”

  曾國藩聞言不由大驚,他驚的不是這番話的本身。他驚的是一個孫玉福也是士宦子弟,家中五代出仕朝廷,受皇恩之厚,不遜於已,可像這樣的人居然在數年前便心存這種光復漢家河山的強烈願望,而且為了這個願望的實現,同時又將這個願望壓得深沉不露。看著眼前這個學生,曾國藩在心裡暗暗地問自己:難道滿人的朝廷真的已人心失盡,自己的抉擇真的錯了嗎?

  “當學生投以恩師,所思所想絕無匡正朝廷之心,所行所為只為他日匡正我中國。後學生於岳陽被主公所俘後,斷然投以主公,正是因主公截然不同與‘教匪’,亦不同于恩師,主公所行所為,只為匡正中華正統,學生焉敢不效命於主公?”

  在道出這句話後,孫玉福看著曾國藩加重語氣說道。

  “恩師,難道您非要一錯再錯,始誤終身嗎?”

  就在孫玉福的話音落下時,書房的門突然被打開了,走進來的是曾國荃,他甚至都沒有看到屋內的人,只是驚恐地說道。

  “大哥,出大事了,四川、四川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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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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