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46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5

第150章 破城

  爆炸響起時,整裝待命的太平軍將士和城上清軍表現如出一轍,近乎大半士兵都被巨響聲和眼前景象驚懵,他們難以相信的看著眼前憑空消失的城牆。

  很多新兵在爆炸聲響起時甚至嚇得趴在了地上,渾身哆嗦的更不在少數,畢竟,這種地動山搖的恐怖感是他們這輩子都沒有體會過,大伏天的電閃雷鳴怕也不及它來得更為震憾。在平生從未感知過的威力面前,人性的本能恐懼並不可恥。

  “塌了,塌了,城牆塌了!”

  因為過於激動,葛正的一臉橫肉以一種極其異樣的形態呈現在他臉上,在身後大多數士兵還沉浸在爆炸的恐怖中時,他已經揮刀向著城牆沖去。

  “沖進新會城,殺光韃子!”

  “大哥!”

  眼看兄長就這麼一人沖了上去,葛義頓時一驚,忙也提刀跟了上去。他二人這麼一動,震虜營的官兵頓時清醒過來:城塌了,這會不沖還待何時!

  “沖進新會城,殺光韃子!”

  一個、兩個、三個,無數的震虜營士兵緊隨他們百戶身後,向那已被炸塌的新會城沖去。那些趴在地上的士兵也從地上躍身而起,反應過來的他們知道:這個時候不沖就是傻子,沖不進去更是傻子!沒了城牆的保護,新會城就是個被扒光的娘們,誰他娘的都能上!

  衝鋒的人群中最為賣力的卻屬那些剛剛投降的綠營兵,因為他們可是知道這新會城是如何的堅固,也知道去年李定國大軍是如何望城興歎的,原是被迫降了太平軍,一個個都以為太平軍攻城時定將他們充作炮灰,也不可能攻下新會城,哪曾想這城牆竟然叫太平軍給炸塌了!

  城塌的那一刻,降兵們目瞪口呆,衝鋒的那一刻,卻是誰也不落人後,新會城中有什麼好東西,他們可是比太平軍都清楚!

  震虜營一動,雄威、虎捷、近衛三營也立時反應過來,此時根本不必有任何指揮,所有人都舉著手中的武器本能的向著城牆沖去。從新會城下放眼看下,兩千多太平軍將士如同無數條小溪一樣彙聚到一處,刀鋒直指城牆豁口。

  ……

  “大人,城牆塌了,炮炸翻了,咱們守不住了,快走吧!”

  東門城牆上殘存的清軍在經歷了有生以來從未經歷的恐怖後,頓時是人人膽寒,他們無法想像城外的太平軍究竟是用何種方式將固若金湯的城牆硬生生的炸塌的,更難以想像眼前這騰空而起的黑煙是怎麼形成的。他們只知道城牆塌了,無數兄弟被倒塌的城牆活埋於內,一門門火炮也被炸飛上天,隨後重重的砸落在城牆上。

  飛石、落炮、殘肢,黑煙……

  東城牆上已是地獄一般,沒有誰願意活在地獄中,清軍毫無意外的崩潰了,他們大呼小叫的拼命往城下跑,根本沒有人試圖去阻擋城外正在蜂湧而至的太平軍。青壯在跑,綠營兵在跑,操炮的旗兵也在跑,他們已然沒有勇氣堅守了,方才那聲巨響已經奪去他們的心氣。

  望著那密密麻麻從缺口裡沖進城中的太平軍,蘇獻亭絕望的癱倒在地,他的腦中空白一片,嘴裡喃喃的說著兩個字“完了”。

  這一回沒有如趙全一般忠心的奴才死命護著蘇佐領逃了,等到太平軍沖進豁口後,蘇獻亭想跑也跑不了,這當節骨眼上也是一門心思要為主子盡忠了,咬牙縱身就從城牆上躍下。

  這一躍,保得不僅是他蘇獻亭的忠名,更保得他蘇家滿門老小!

  ……

  最先沖進新會城的是震虜營,作為太平軍的先鋒,又配備了全軍所有的披甲,震虜營的戰鬥力可冠諸營之首。

  戰前,葛正接到的任務就是炸響後第一撥攻進城,殺散城中所有敢於反擊的清軍,牢牢控制豁口讓後續隊伍跟上。

  作戰命令下達以後,震虜營上下卻都沉默了下來,軍官也好,士兵也好,他們都很清楚首撥攻城意味著什麼。

  最先沖的隊伍肯定要承擔住守軍最猛烈的反擊,一戰下來也不知要死傷多少人,甚至全營覆沒都有可能。然而讓震虜營上下包括那些充入其中的綠營降兵感到狂喜的是,城上的守軍根本沒有任何反擊,衝鋒的途中沒有任何炮彈打來,到城牆下也沒有銃子和箭枝飛來,他們幾乎是沒有任何傷亡的就沖進了城中。

  從濃煙中沖出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城中後,太平軍的目光都變得瘋狂起來。東方的天際依然是魚肚白,新會城內現在卻是火光一片,喊殺聲、火銃聲、慘叫聲彼此起伏。如同任何一座城池被攻破,新會城中也不可避免的發生了大混亂。

  鄭國棟在城牆倒塌那刻,牽馬就朝南門跑,他知道城牆一破就是大勢已去,新會城中已經沒有什麼精兵猛將,能打的營兵都叫吳進忠帶去了圭峰山,現如今城中這千餘兵力哪裡能擋得住賊人進攻。不過於其說鄭國棟是無兵可拒而逃,倒不如說他是嚇跑的,因為先前的爆炸著實是叫他駭然。

  因為急於逃命,鄭國棟甚至都沒有派人通傳其餘幾門清軍,更沒有試圖收攏殘兵一塊逃,除了他的嫡系親兵外,城中的清軍包括那些旗兵都被他無情的拋棄了。在他鄭參將眼裡,旗兵的性命再寶貴也不及他鄭某人的腦袋來得重。

  震虜營進城後,葛正一邊率部向城中挺進,葛義率人把守豁口,隨著虎捷、雄威、近衛三營湧入城中,新會城總算是徹底落入太平軍之手,餘下的殘餘清軍抵抗已經可以忽略。

  很不幸的是,葛正在率部挺進城中時遇到了幾股急於逃命的清軍,結果殺得性起竟然無法收拾,此後竟然逢人就殺,導致不少新會殘存百姓躲過了清軍的刀口,結果卻死了太平軍的刀下。

  東門守軍的崩潰讓城中清軍再也不能憑仗堅城固守,鄭國棟的出逃更讓清軍失去指揮,在鄭國棟從南門跑出去後,南門的守軍也緊跟著出了城,而西門那邊因為城門被巨石封堵,清軍沒法從城門逃,只好用一根根繩子將自己從城上吊下,結果摔死十數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5

第151章 立足

  新會城中的混亂由東城向全城迅速蔓延,震虜營的大開殺戒更讓城中的百姓慘遭無妄之災。混亂中,那些剛剛加入太平軍的降兵憑著對城中地形的熟識開始趁火打劫,除他們之外,更有清軍的散兵游勇也在混水摸魚,到處都是殺人的、勒索的、放火的。

  城中的混亂在周士相進城後得到遏制,當發現震虜營正在對城中平民進行屠殺時,周士相立即派人召回葛正,命令他的震虜營即刻接手四門防務,不得再在城中行動。

  不過饒是周士相的反應迅速,也挽救不了已被震虜營殺害的上千百姓性命,這讓他事後很是自責。說到底,這具身體的主人是地地道道的新會人,城中的這些從清軍口中撿回性命的百姓也都是他周士相實實在在的鄉親,甚至其中可能都有沾親帶故的,可是他周士相作為新會城的征服者卻奪去了他們的性命,這讓他深深的自責,同時也意識到降兵過多的加入固然加強了太平軍的實力,但同時也讓太平軍的軍紀更加敗壞,畢竟這些降兵都是些老兵油子,殺人搶劫對他們而言乃是家常便飯,指望他們立時能夠為太平軍的軍紀所約束幾乎不可能。

  以流寇的裹挾方式壯大自身實力是周士相為太平軍親手選定的發展模式,但這不意味著他真的要將太平軍打造成流寇式的隊伍,尤其是不能接受他一手打造的軍隊成為屠城的兇手,若太平軍每攻佔一地都要對百姓進行屠殺,這和清軍又有什麼區別,又何以王師身份自居,更休提能夠穩固根基,獲得廣東百姓的支持了。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周士相雖然不敢奢望能得天下,但卻絕不願失去民心,在清廷已經佔領大半個中國的情況下,百姓的支援度對於嚴格來說還屬一棵幼苗的太平軍而言實在是最重要不過的事情。

  太平軍絕不能成為流寇式的隊伍,也絕不能成為屠殺同胞的劊子手!

  將葛正罵得狗血淋頭後,周士相命令進城的雄威營和虎捷營接手對城中殘餘清軍的圍剿及追捕任務,近衛營則開始在太平軍已控制的地盤進行軍管。

  雖說雄威營、虎捷營、近衛營在進城之後也有一些不良事蹟,但相較震虜營卻是好得太多,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這三個營頭的綠營降兵並不多,多是從羅定始就參加太平軍的青壯,也多是窮苦人家出身,因此在入城後,他們沒有如同震虜營一樣大開殺戒,而是還能有效的遵守軍官的命令,對百姓沒有妄動刀劍。

  近衛營奉命軍管後,立即對太平軍已經控制的地區進行封鎖,主要是封鎖街道和巷道,不允許任何人活動,也不許非近衛營的太平軍在這些地方搶劫放火。

  禿子蔣和作為近衛營的百戶,雖說和滿臉橫肉的葛正一樣也是正宗土匪出身,不過和前者一旦殺得眼紅就什麼也不管的性子相比,後者的覺悟高得太多,自製力也強得太多,至少在周士相的命令傳到後,他第一時間就率部執行了軍令,而不是放任部下在城中胡作非為。

  雄威營和虎捷營接手對殘餘清軍的搜剿後,很快就在新會城中展開逐街逐巷的搜捕,這種如地毯式的搜捕工作,讓那些妄想躲藏在民居中的清軍根本無法藏身,他們不是被逼無奈負隅頑抗,就是交出武器投降,有一些脫了兵服的更是被藏身地的百姓直接捆綁押出。

  以太平軍為主的大規模屠殺在震虜營被調往四門防守後即告結束,餘下的雖然也有不多的太平軍士兵參與,但更多的就是那些清軍的殘兵敗卒。

  獲悉新會守將鄭國棟已從南門出逃後,周士相沒有派兵追擊,這些逃出去的清軍在他眼中已無關緊要,現在緊要的是徹底穩定新會城的局面,然後迅速將炸塌的城牆重建,他要在這裡抵禦即將到來的廣東清軍主力,然後擊敗他們。

  想要在香山縣占住腳,前提就必須打擊廣州的清軍主力,使他們無力圍剿太平軍,如此,太平軍才可以安心在香山立足,不然,便是面對廣州清軍不斷打擊,在此情形下,立足恐怕就是奢望。

  既然必須對廣州清軍加以一定打擊,那麼選擇在香山和清軍進行小規模戰鬥或遊擊戰鬥,那麼就不如利用已被奪取的新會城消耗廣州清軍的實力,將新會變成如凡爾登一樣的絞肉機,將尚可喜和耿繼茂連同廣東總督李率泰的標營血流幹,如此,南下香山才不虞會被清軍主力圍剿。

  再者,周士相並不想放棄新會城,新會作為廣州的南大門有著獨天獨厚的地理優勢,控制新會就等於在廣州眼皮底下安下一根釘子,更可以將香山和粵西連成一片,便於同雷、廉、高三州明軍聯繫。

  孤軍作戰從來不是周士相所期望的,他更多的是想借助廣東境內殘餘明軍一同對清軍進行壓制,因此保留新會並控制它就有極為重要的戰略意義,至少,控制新會城可以鼓舞西面明軍,打擊清軍士氣,也可以讓太平軍有進退餘地,若香山真的無法立足,太平軍也可以從新會往粵西撤退,而不是被重新奪回新會的清軍圍死在香山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5

第152章 報訊

  “讓我進去,我要見總督大人,我要見總督大人!”

  午後還未有多久,原南明紹武帝行宮改建而成的滿清廣東總督府轅門前就沖過來一幫騎馬的士兵,為首一人從馬上跳下後,不顧腿上的傷勢就直往轅門內跑,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叫喊,臉上神情十分焦急,恨不得一下就飛到廣東總督李率泰面前。

  五月的廣東本就悶熱,這大正午的太陽又毒,按規矩,這點無論什麼官員求見總督大人都是一概不見的,因為從北方來的總督大人還不太適應南方的天氣,午後無論如何都是要小睡一會的,不然這一下午就沒有精神。這會除非是平南王和靖南王二位王爺前來,否則總督大人是一概不見客,也不辦公務的。

  因知道總督大人這規矩,故而不管是總督府的幕僚書吏還是值守的衛兵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放人進去,免得擾了總督大人休息。這冷不丁突然來了一個要往總督府沖的軍官,還大叫大喊的,頓時就讓轅門前的一眾衛兵愣住,隨即趕緊沖了上去,看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在總督府前如此狂妄!

  沖上來一看,一眾總督府衛兵卻都是一怔,原來那幫騎馬過來的都是綠營的兵,那往轅門內沖的是一個參將,但不知為何,這參將腿上有血跡,看樣子是受了傷。再一聽這參將嘴裡叫著有十萬火急軍情要報,一眾衛兵不由猶豫起來,不知是不是應該放此人進去。

  衛兵們正猶豫時,總督府內一個書辦氣衝衝的從二門沖了出來:總督大人正在午休,哪個混蛋王八羔子敢這樣在外面大喊大叫的,這要是驚了總督大人還了得!

  “什麼人敢在總督衙門前喧嘩,你們還不快把他給拿下!”

  宰相門前七品官,廣東總督雖然不是宰相,但也是位高權重的封疆大吏,更何況現任總督李率泰的夫人還是當年太祖皇帝親賜的宗室女,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平南王和靖南王見了都不能端架子,這等威勢之下,雖只是總督府內一個小小書辦,可這書辦的心氣和架子也不比宰相府的下人差。雖一眼看出要闖總督府的是個綠營參將,可這書辦還是將手一揮,要衛兵們將這人先拿下,不管你是什麼官,這節骨眼上也不能讓你擾了總督大人清休!?

  有書辦的命令,衛兵們自然不再遲疑,當下就沖上前拿人。

  鄭國棟好不容易從新會城逃出來,一路上又害怕太平軍追敢,不敢走東面的官道,而是從西面的譚江繞了一圈,結果路上卻撞上一股明軍殘兵,一番廝殺下來,跟著的親兵折了七八個,自個腿上也挨了一刀。

  為了趕回廣州報訊,鄭國棟這一路上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腿上的傷勢更是一點也不顧上,好不容易到了總督府外,他哪裡又顧得上什麼規矩,只想趕緊求見總督大人,將太平軍奪了新會城之事稟報,請總督大人趕緊調兵奪回新會城。

  軍情十萬火急,可這總督府外的一幫人卻不讓自己進去,那書辦還要衛兵拿下自己,鄭國棟心裡急得大罵這書辦混蛋,在那氣得直嚷嚷:“我有十萬火急軍情要報于總督大人,爾等速速讓開,休要誤了大事!”

  “什麼大事!天大的事也不能這個時候進!”

  書辦可不理會鄭國棟,甭管什麼事,就是天塌下來也得按規矩來,不然人人都要這般沖進總督府來大喊大叫的,還要不要體統了!要不要規矩了!你要真是有十萬火急軍情另說,要是為芝麻狗屁大的事驚動總督大人,這事後的黑鍋誰來背?今兒個當值的可是自己,這要是總督大人一個不高興,自己可就要倒血黴了!

  “媽的,快給老子讓開!”

  看這書辦架勢就是不讓自己進去,鄭國棟急眼了,一把推開要拿他的衛兵,那書辦見狀也急了:嘿,這還來個愣的!

  “都傻站著幹什麼,還不趕緊把他給我拿下!”

  “喳!”

  衛兵們聞令忙上前要抓住鄭國棟,鄭國棟腿上有傷,又筋疲力盡,換在平時,這幾個總督府的衛兵如何放在他眼裡,但這會卻是禁不住他們幾個,被硬生生的拖住就往外抱。鄭國棟的一幫親兵見了不由也是急了,可卻不敢上前替參將大人打發那幫衛兵,這裡畢竟是廣東總督府衙門,鄭國棟敢闖,他們可不敢……

  “總督大人,我是新會鄭國棟,我有重要軍情要報!……”

  鄭國棟情急之下只好扯開嗓子對著總督儲內大吼起來,嚇得那書辦趕緊叫親兵把他嘴巴給捂上。

  “誰在外面?”

  正在總督府後午休的廣東總督李率泰被外面傳來的動靜一下驚醒,頓時有些微怒,朝外問了句:“誰在前面大呼小叫的?”

  一直伺候在外的兩個李率泰從北京帶過來的包衣忙回道:“回大人,是新會來的鄭國棟,說是有什麼重要軍情要向王爺彙報,現被前頭給攔著。”

  聽了包衣的回話,李率泰眉頭一皺,鄭國棟不在新會呆著,怎麼跑廣州來了?什麼重要軍情?難道新會城丟了?

  想到此處,李率泰立時一驚,趕緊吩咐外面道:“把人帶過來。”走到茶桌上端起涼茶喝了一口,頓覺心中一片舒坦,瞥眼看見桌上還放著的北京使人送來的公文,不禁凝眉起來,坐到凳上輕叩起手指,尋思該如何給北京回信。

  聽到總督大人要見人,值房書辦忙令衛兵將鄭國棟鬆開,領著他進了總督府,一路上心下頗是忐忑,不知總督大人會不會因此事而輕看自己。

  李率泰可沒這書辦心思,只惦記著新會城,一見到李率泰,他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泣不成聲稟道:“總督大人,末將無能,新會城丟了!”

  “什麼?新會城丟了!”

  聞聽這話,李率泰霍的一聲一躍而起,急道:“賊人何時攻陷新會!”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5

第153章 二藩

  新會丟陷的消息讓李率泰難掩心中驚懼,三天前鄭國棟使人向廣州快馬告急,當時就讓這位總督大人吃了一驚,不過這一吃驚不是為賊兵逼近新會而驚,而是為平南藩下右翼總兵官吳進忠身死而驚。

  總督大人雖對平南和靖南二藩多有抵觸,甚至不滿,但卻清楚知道二王是清廷控制廣東的關鍵,一旦廣東發生戰事,限於地理因素,清廷無法在第一時間向廣東派出滿漢八旗,因此只能依靠二藩,而二藩所依靠的卻是麾下的數千漢軍旗將士。若是二藩無法穩定廣東局面,這便意味著廣東從此不再為大清所有,想要再次拿下廣東,便需付出更大的傷亡,這是清廷萬萬不能接受的。當初李成棟的反正可是讓南方數省為之變色,清廷上下為之失聲的。

  實在講,總督大人對二藩是又喜又恨,喜得是有二藩在,有二藩手下那幾千漢軍旗在,廣東便不虞有丟的危險,他這總督做得不用怕掉腦袋;恨得卻是正因二藩在廣東的存在才讓他這廣東總督做得毫無滋味,眼下南明未滅,朝廷對二藩依賴甚重,需要借重他們的力量對抗明軍,故而不可能對二藩有太多限制,削弱他們的軍政權力,更早早就有了定藩的念頭,一旦永鎮成真,廣東更沒有他總督大人什麼事了。

  雖然李率泰不斷向清廷進言,但是清廷除了在小節上面支持他外,大的方面仍是沒有動作,他這總督做得是有名無實,除了標下的督營,廣東綠營的大半都是聽二藩的而不是聽他總督大人的,各地的稅賦也多半是解入二藩充為軍餉,而不歸他總督衙門藩庫所有。沒有軍權,也沒有財權,連官員任命都不能盡操己手,可想李率泰是有多麼的恨二藩。

  恨歸恨,李率泰卻也不是什麼二世祖,妻子是宗室不假,但他發跡靠得不是妻子,而是實在憑自己的本事,因此對於現狀他就是有一萬個不滿,在南明還沒有徹底消滅前,他也知道時務為重,儘量不與二藩直接衝突,對二藩的要求也是多予滿足。軍事上面更是全力支持二藩,總督府並不指手畫腳,也不暗中拖後腿,如此一來,倒讓廣東局面向著對清廷有利的方向轉變。年初廣州府轄綠營對香山境內南明兵馬的圍剿便得到了二藩的支持,從而拔掉了眼皮底下的釘子,讓香山縣完全為清軍所有,進一步縮小了南明軍隊的活動範圍,只待水師訓練完畢,清軍便能徹底控制三江流域,而不必擔心南明軍隊會和去年李定國進犯一樣從海上入江了。

  粵東方面,自成功佔領潮州後,局勢就越趨穩定,福建鄭氏于降戰之間搖擺不定,錯失配合李定國進軍廣東良機,李定國一敗,鄭氏更是無力單獨進軍廣東,雖對潮汕地區仍有動作,但已影響不了大局,北京要好官員的書信中更說鄭氏正在和朝廷談和,若是和談成功,鄭氏問題便不解而解了。

  粵西方面,李定國退守高州,兩攻廣東慘敗讓他短時間內難以再犯廣州,雷、廉數州雖然還有明軍存在,不過多是南明其餘勢力拼湊的雜牌軍隊,又多是水師,對清軍起不到真正的威脅。雖然上月雷州有南明淩海將軍陳奇策率部上岸襲擊,殺傷了不少駐防綠營,但陳部也不敢在岸上久呆,更無力攻佔府城,只要綠營堅守城池,陳部不足為患。

  局面一片大好,只待湖南戰場有所突破,卻不想近在咫尺的新會竟然冒出一支賊兵來,還殺了平南藩下右翼總兵官吳進忠!

  吳進忠身為平南王尚可喜麾下右翼總兵官,固然不是旗人出身,但在平南麾下也是屬得著的大將,南下廣東此人一直充任大軍先鋒,攻廣州有他,攻潮州有他,守新會也有他,可以說是為大清立下了赫赫戰功,去年新會之戰明面上是旗人出身的由雲龍指揮,實際上出力最大的是吳進忠,這一點總督大人私下也不得不承認。正因為此,尚可喜才向朝廷舉薦他為廣東提督,雖然詔命還沒下來,但有李成棟前車之鑒,朝廷這次多半不會再反對,免得又激反一個李成棟。

  沒想到提督任命沒下來,吳進忠卻先戰死了,而且還不是死在李定國兵馬手下,殺他的是一支聞所未聞的明軍。

  太平軍是南明哪個勢力的兵馬,領軍的是何人,有多少兵馬?

  接到急報後,李率泰腦子裡反復回蕩著這三個問題,總督府的幕僚們將這兩年的所有與南明軍隊有關的公文往來全數翻看了一遍,卻是誰也沒有查到有關這太平軍的一個字眼。

  吳進忠身死,新會危急!

  新會是什麼地方,那是廣州的南大門,是李定國傾盡全力而不能奪的戰略要地,丟了新會,明軍就可以直逼廣州;丟了新會,粵西的明軍就能連成一片!

  該死,該死,吳進忠該死!

  急怒的總督大人立即拜見平南、靖南二藩,軍情緊急,不管這太平軍是賊兵還是明軍,只要他出現在新會城下,就一定要將他消滅!

  平南、靖南二藩幾乎是和總督府同時收到的急報,在李率泰還在總督府裡納悶太平軍是什麼東西時,行伍數十年的平南王已經派出長子尚之信領軍增援新會城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6

第154章 矛盾

  作為藩王,尚可喜和耿繼茂在廣東本就獨立於地方軍政系統之外,他們行事只須對清廷負責,而無須對廣東地方負責。名義上廣東總督是粵省的最高軍政官員,實際上李率泰這個廣東總督是需要聽藩王指揮的,至少在軍事上他是沒有獨立指揮權的。而藩王行事只需照會他一聲,根本無須徵詢他廣東總督的意見,在事實上平南、靖南二藩已屬於半獨立性質,只待南明永曆政權徹底完蛋,二藩便能得到他們的永鎮之地,一省軍政財權盡納王府,成為真正的藩王,到時清廷對他們也只有效朝鮮例了。

  聽調不聽宣的藩王歷來就是中央政府的大忌,而且這朝廷還是個胡人朝廷,對於漢人藩王的出現必然是極度防範的,歷朝歷代削藩之事就層出不窮,明朝就有因削藩而起的靖難,誰又能肯定這些漢人藩王不會成為燕王般的存在呢。身為大清的皇親,身為正宗的漢軍旗人,早以滿人自居的廣東總督李率泰不能不考慮將來的事情,雖然這件事離得還遠,但卻不妨礙他“憂國憂民”的赤誠之心。

  早在順治五年,清攝政王多爾袞調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三王率舊部南下時就給予了他們極大的許可權,允諾三王將來都可以在南方獲得一省之地作為世代鎮藩之地。時至今日,多爾袞雖死了有七年,但清廷對其當初對三王的承諾倒也不否認。只不過定南王孔有德死在了桂林,耿仲明因為逃人的事畏罪自殺,現如今只余尚可喜和承了父親王爵的耿繼茂。

  多爾袞當年對三王的許諾一定程度上是因為入關後滿州兵馬傷亡太大,單靠數萬滿八旗加上同等數目的蒙八旗根本無法打敗南明,已無法對關內實行有效佔領,故而多爾袞採納以漢制漢的政策,下令早年降清的孔有德三人率舊部南下,為了鼓勵他們替清廷賣命,這才冊封三人為王,同時允諾日後三王可在南方選一省永鎮。

  時至今日,多爾袞當初封王的背景已然改變,如今的南明政權只餘西南數省之地,而清廷已擁有大半個中國,雖然南明政權得到了大西軍的支持,現正在湖南、四川、廣東等地與清軍對峙,並且南明大將李定國前後兩敗清軍,陣斬尼堪親王,火燒定南王孔有德,但整個明清對峙的局面仍是清占優,明處劣,畢竟西南數省太過殘破,無論是人力還是物力都不足以和佔有大半個中國的清廷相比,故而在天下人看來,清廷遲早是能滅了南明坐穩江山的。

  既然清廷肯定能奪取天下,那麼多爾袞當初對三王允諾的永鎮之事便成了件讓清廷頭疼的事,一方面南明還在頑抗,另一方面如今清廷用來對付南明的主要兵馬都是漢人,若這個時候否定多爾袞的政策,難免會讓替清廷效命令的漢官漢將產生“狡兔死,走狗烹”的念頭,也會讓尚可喜和耿繼茂對清廷離心,萬一局面因此有所變化,對清廷肯定是得不償失的。

  如今三王變兩王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若是清廷真的實踐當初多爾袞對他們鎮藩的承諾,那麼日後就會少拿一個省出來,這顯然是極實惠的一件事情。雖然順治皇帝不這麼想,但架不住滿朝文武的壓力,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下這事。不過他也不是沒有作為過,當初耿仲明因為逃人的事死後,順治就一直拖著不讓耿繼茂襲他父親的王爵,打得就是再少拿一省出來的念頭。這念頭卻是頗為的小氣了,還是她的母親一再勸言這才讓耿繼茂襲了王位,要不然如今的靖南王怕還是擔個一等精番哈奇這種無足輕重的爵位。

  揣磨上意乃做官必然決竅,何況“憂國憂民”的廣東總督大人,故而李率泰上任以來對平南、靖南多有抵觸,大的方面不敢動,小動作卻是不斷。上任數月以來,除了他從北方帶來的標營,廣東綠營這邊總算是被他滲了一些水,現下多多少少也能掌幾千營兵,萬一廣東二藩真有異心,這幾千營兵就是總督大人最大的保障了。

  除此之外,李率泰一直向清廷進言,希望朝廷能在廣州也設滿城,設駐防將軍,這樣有滿州大兵坐鎮,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廣州都不虞有丟失的危險,只要廣州不丟,廣東局面就不會徹底糜爛。只可惜廣東地處南方,氣候太熱,北方的滿兵實在是吃不消這等天氣,因而清廷遲遲沒有同意李率泰的請求。去年李定國大軍來犯時,從北京來的哈哈木等人一等李定國大軍退走就迫不及待率部北返避暑了,此舉更是讓李率泰的請求無人支持。

  得知尚可喜已經調兵增守新會後,李率泰無話可說,二藩在軍事上的主導權不是他能干涉的,但是對於領軍增援新會的尚之信,李率泰卻是頗為的瞧不上。在他看來,平南王世子,今年剛滿20歲的尚之信就是個活脫脫的二世祖,而且還是個狂妄自大,驕橫暴躁的二世祖。

  尚可喜不派大將出援,卻派自己自大無比的兒子領軍,這讓李率泰對於新會城的得失存了不少擔心。而率部出援新會的尚之信在出城後也是一肚子怨氣,不明白父親為何要同意耿繼茂那小子的要求,讓自己領軍。

  雖同屬漢軍旗,同樣都是清廷冊封的藩王,但尚可喜和耿繼茂一個是漢軍正黃旗,一個則是漢軍鑲藍旗。身為平南王世子,尚之喜對耿繼茂也是一百個不順眼,論年紀,耿繼茂還比他小一歲,因此看著比自己年輕的耿繼茂襲了王位成了王爺,而自己卻是個世子,雖說清廷也封他為公爵,但在耿繼茂那小子面前就是低了一頭,這讓他十分的鬱悶。

  在外人眼裡,平南、靖南二藩本是一體,當年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合稱“遼東三礦工”,又一起渡海降清,其後又是一起率部南下,現在更是一起為清廷在南方賣命,故而論親近,論關係,平南和靖南于公於私都是密不可分,本不該有什麼矛盾,然而事實上二藩之間卻是矛盾極深,原因便是二藩都想要廣東成為自己的永鎮之地,而清廷對此卻是模擬兩可,更要命的是清廷不僅對於廣東到底歸哪個藩王沒有明確答覆,還把這兩個藩王一塊塞在廣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6

第155章 世子

  粵省之地相較西南數省,鄰省福建都堪稱上省,不僅人口資源遠甚周遭,更難得的是前明以來廣東就有海貿之易,而海貿之易利潤豐厚得叫人乍舌,如此一來,粵省自然就成了尚家父子眼中的世鎮寶地。父子二人早就將廣東視為他們的禁臠之地,要不然也不會在李定國大軍兩攻廣東時如此賣命抵抗,換作別的省份,只怕早就撒腿跑了。

  同樣,靖南王耿繼茂也對廣東這塊寶地眼熱得緊,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在尚可喜這個父輩“老虎”面前,牛犢耿繼茂可是一點也不怯,靖南王府這兩年可是擺明瞭也要廣東的,至少也是要分廣東這寶地一杯羹的,要不然耿繼茂也不會硬賴在廣州不走。尚可喜為了攆走耿繼茂,前後向北京上了數份奏疏,不過都是石沉大海,紫禁城裡那位年輕的皇帝似乎對廣東現在的局面很滿意,並不著急就此定下廣東到底歸哪家藩王。

  粥就一碗,僧卻兩人,廟裡的主持又不管,二藩在廣東的關係自然而然就變得十分微妙起來。大敵當前,二藩倒是能夠攜手,大敵一去,二藩可就不那麼鐵板一塊了。這些情形,李率泰也是看在眼裡,記在心中,年輕的天子對他肯定也有所交待,要不然也不會一上任就急不可遏的給兩位藩王上眼藥的。

  身為平南王世子,未來的平南王爺,尚之信要比弟弟尚之孝懂事得多,這個懂事倒不是說李率泰冤枉了他,論為人,尚之信確是狂妄自大,很是目中無人,除了他爹尚可喜及平南王府有數幾人,其他人還真不被他放在眼裡,就是親弟弟尚之孝在他眼裡也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物,不過對於廣東歸屬及平南王府和北京的關係,這位世子還是頗為懂事的,這兩年尚可喜往北京遞的奏疏大半都是他掇使的,其中有關移藩靖南的奏疏更是他一力操刀所為,當然,世子殿下筆墨是不怎麼精通的,具體操刀人自有他人。

  年初李定國自新會解圍後,尚可喜和耿繼茂同時向北京發去急遞,內容都是一樣——報功。

  尚可喜為他平南王府的旗兵報功,耿繼茂則是為他靖南王府的旗兵報功,一個漢軍鑲藍旗,一個漢軍正黃旗,爭功爭得不亦樂乎,誰都說守新會是他家的兵出的大力,鬧得清廷也不知道到底應該定誰的功大,還是李率泰實在看不下去上了封直疏,最後清廷才據實定功,認定新會一戰出力最大的是平南王麾下的兵馬。

  可惜得是,新會一戰的主將由雲龍竟然叫城中一個秀才給剌殺了,這事讓尚可喜大大的沒面子,他和耿繼茂爭功的最大原因就是想保由雲龍出任廣東提督,從而徹底掌控廣東軍政大權,哪曾想功勞爭過來了,人卻沒了。

  不得已,尚可喜只好退一步保另一員愛將——大順軍流賊出身的右翼總兵官吳進忠為廣東提督,奏疏也已遞上去了,只要朝中沒人發難,宮中八成也能通過。

  自家兵馬本就比耿繼茂那小子強,南下以來又相繼收納了不少降兵降將,借著平定潮州和守住新會的功勞又能把廣東提督一職搶到麾下,怎麼算平南王府在廣東都是占盡優勢,現在就看耿繼茂那小子能熬到什麼時候灰溜溜走人了,真要不走,沒錢沒兵的,你靖南王真能挨?

  自家親弟弟尚之孝都看不上,況且比自己小一歲因為死了爹而襲封王爵的耿繼茂,打小,因尚可喜、孔有德、耿仲明三人關係近,又都被納在漢軍旗,家挨得特近,所以尚之信和耿繼茂便常在一塊玩。

  那時,耿繼茂充其量也就是“哥哥”尚之信的跟屁蟲,尚之信對他的態度也就是個小玩伴,稍大一些,也就不大樂意帶著耿繼茂玩,倒是成天一門心思的往孔有德的寶貝千金孔四貞那裡鑽,成天姐姐的叫著,眼巴巴的指著父親能夠給自己說下親事,把孔四貞帶回屋中好生弄弄。

  哪曾想定南王孔有德在桂林被李定國所敗,孔有德死後,孔四貞孤身一人逃到了北京,被宮裡那位太后給收作了養女,封了個“和碩格格”,聽說年輕的天子對這個格格也很眼熱,二人成天粘著,保不准這兩人之間有什麼齷齪事。一想到自幼就想騎的女人叫別的男人給騎了,尚之信就氣不打一處來,憋屈不已,若這個男人不是皇帝,他早就將他大卸八塊了,奈何那人身份太高,不是他這個平南王世子能夠得罪的,這口氣也就只能按在心中。

  都他娘的是人,憑什麼你小子就是皇帝,老子我就是個世子!憑什麼我老子要聽你的,我也要聽你的!

  王侯將相甯有種乎!

  大丈夫當如是!

  感覺被戴了綠帽子的尚之信前年就突然有了這種想法,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念頭不知怎的就越來越強烈了。

  ……

  尚可喜和孔有德、耿仲明他們當年都是大明朝的遼軍出身,父親尚學禮在明朝時任東江遊擊,後戰死于樓子山,哥哥尚可進也是遼東名將,崇禎四年在與後金軍作戰中陣亡。父死、兄死,論理,這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可是尚可喜卻依舊降了殺父殺兄的仇人,父、兄泉下有知,只怕死不瞑目。

  三代都是軍伍,尚家也算是將門,到尚之信這一代,弓馬武藝也未落下,尚之信本人射術極准,騎術也佳,弟弟尚之孝則是擅使長刀,兄弟二人論武藝倒也不如李率泰所說紈絝子弟。兄弟二人于武事極勤,倒也不是天性喜好,而是受時局所制,如今明清相爭,天下皆是武人天下,尚家又受封平南王,要替清廷平定西南,這家中子弟不會武如何得了?

  不過接到父親命令要他領兵出援新會,尚之信卻是極度的不願,他不是不願領兵打仗,本身就是個年輕人,又習武多年,哪有不愛打仗的理,況且來得又不是李定國那只老虎,不必擔心受怕。所不願的是點名要他領軍的並不是父親尚可喜,而是靖南王耿繼茂那小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6

第156章 都統

  耿繼茂那小子安得什麼心思!他憑什麼騎在我頭上!他靖南王府又憑什麼指揮我平南王府!

  父王是老糊塗了嗎,他怎麼就答應耿繼茂那小子了!這要傳出去,說他耿繼茂隨便一提,平南王就巴巴的讓世子領軍出征,外邊人怎麼看,平南王府還要臉不要,我這世子還要不要臉了!

  出廣州的這一路上,尚之信就鐵青著臉,胸口憋著一團邪火,滿腦門心思想著耿繼茂那小人得志的嘴臉,越想越氣,隨手就是一鞭子甩在跨下的坐騎白雲追身上。

  白雲追是蒙古科爾沁部進貢給多爾袞的駿馬,因全身雪白,速度疾快,故多爾袞賜名白雲追。順治五年尚可喜和孔有德、耿仲明南下時,多爾袞分賜三王上等蒙古馬數匹,其中就包括這匹白雲追。

  與白雲追一起賜給尚可喜的還有一匹大青馬,後被尚可喜賜給了麾下愛將由雲龍,隨後又落在周士相之手。尚可喜因年事已大,又貴為藩王,平日出行多是乘轎,已經不大騎馬,故將白雲追給了兒子尚之信,尚之信得到此馬後甚是喜愛,專門讓四人照顧此馬,每日嚼用都是上等糧食,平日不管是外出還是行軍都是乘騎白雲追,很少如此用力抽打愛馬。

  白雲追陡然吃痛,頓時一聲哀嘶,不明白主人為何要打它。隨侍的平南王府眾人都是知道世子殿下的脾氣,眼看著殿下這會正在氣頭上,誰也不敢上前勸解,唯恐引火焚身。

  尚之信氣無處發,瞥見自己這一鞭子抽得著實太過用力,愛馬身上顯出一道清晰的紅印,頓時也有些心疼,隨手將馬鞭扔給邊上的戈什哈,悶著頭不發一語。

  世子殿下不說話,旁人哪個敢說話,就這麼一路無語向前前行。此次出援新會城的兵馬共計3000,平南王府麾下漢軍鑲藍旗精兵800,另有2200名廣州綠營兵相隨。

  統領800漢軍鑲藍旗精兵的是平南王府麾下漢軍都統班志富,此人已經年過五旬,早年在東江時就是尚可喜的親兵,當年孔有德在登萊造反時,班志富就勸尚可喜引兵呼應孔有德。不過尚可喜因為不看好孔有德會成事,故一直猶豫著不肯答應,但背地裡卻是讓部下不少東江兵渡海投奔孔有德,此事叫新任皮島總兵沈世奎偵知,便想除掉尚可喜,不想此事卻被尚可喜的部下許爾顯探得,尚可喜聞知之後知已無退路,便率部降金。當時尚可喜派往瀋陽和後金政權聯繫投降事誼的就是許爾顯和班志富二人。

  尚可喜降金後,後金洪太聞之興奮至極,大呼“天助我也”,賜尚可喜部名“天助兵”,封尚可喜為總兵官,其部隸漢軍鑲藍旗,許爾顯、班志富等人也相繼獲封參將、遊擊職。

  如今,十多年過去,當年局限於遼東一隅的後金已經入關占了漢家江山,改元叫大清了,而當年的天助兵總兵官尚可喜已貴為藩王,許爾顯也已貴為肇慶總兵,班志富雖沒外鎮,但也升功至漢軍鑲藍旗都統,論品級,他和許爾顯都是一品大官,也都是平南藩下的大將。

  不過論在尚可喜面前的親信程度,班志富這都統猶在許爾顯這總兵官之上,總兵官雖位官權鎮,獨鎮一方,但卻是個外官,都統雖然沒有實鎮之地,也沒有單獨領軍之權,不過卻是內官,和一年見不著見次面的許爾顯相比,班志富這天天都能見得著的都統顯然更得尚可喜的信重。最重要得是,許爾顯這肇慶總兵官並非尚可喜為他向清廷求來,而是清廷越過平南王府直接委任的,雖說平南藩下出一個總兵官對於平南王府的勢力有大大提高,但尚可喜心中對於許爾顯這個肇慶總兵是不是還一如從前般信任,恐怕只有他自己心中有數。

  內外有別,班志富對自己眼下的地位很滿意,雖說論起權勢和威風,他及不上外鎮的許爾顯,但論起在平南王面前的說話份量,他卻是自感要比許爾顯高得多的。別的不說,由雲龍、吳進忠這幫人每次來廣州除了給平南王爺送上厚禮外,都要給他班都統備上一份,由此可風,他這都統大人的份量有多足。

  作為當年的東江老人,又是跟隨平南王近三十年的老人,放眼廣州城,除了平南王本人,論資排輩這第二怎麼也是班都統大人了,就是那位皇親總督大人都不及他資歷老,至於那個乳臭未乾的靖南王爺,說句不中聽的,班都統壓根就沒將他當回事,這一點和世子尚之信可以說是不謀而合了,故而尚之信很多不方便在外人面前說得話都會和班志富直言,一來班志富是跟隨父親的老人,也是父親尚可喜為自己選定的繼藩護衛大將;二來班志富年紀雖大,但在平南藩下諸將中除了許爾顯外就數他資歷最老,能夠鎮得住場,在自己還沒有成為平南王爺前,尚之信必須借助這等元老重臣壓壓那些悍將,免得這幫人小窺了自己。

  新會鄭國棟發來告急公文時,尚可喜起初並未在意,等聽說吳進忠身死圭峰山后,平南王一下驚慌起來。新會乃是廣州的南大門,新會一失,廣州南面就再無抵擋險要,若來攻明軍如去年李定國大軍一般,這廣州城肯定守不住。好在隨後又有消息傳來,吳進忠雖身死圭峰山,但新會守軍探得的消息來攻明軍並非李定國大軍,而是一支叫太平軍的明軍。這太平軍乃明軍雜牌,不知為何竄到了新會附近,因其一路裹挾,所部青壯丁口甚多,又有悍匪與之合流,結果吳進忠不查中了埋伏,雖拼死抵抗,但終於敵眾我寡身死圭峰山。

  吳進忠怎麼中的埋伏,怎麼死的並不是鄭國棟公文提及,而是佐領蘇獻亭快馬加急送來的急遞。雖不知道鄭國棟和蘇獻亭為何一人發來一封急遞,但所說內容卻大致不差,也都明確來攻新會的並非李定國大軍,這讓尚可喜安下心來,在平南王看來,只要來的不是李定國這只老虎,任他哪部明軍都拿不下新會城,更休想威脅廣州城。不過援軍肯定是要派的,沒辦法,李定國年初退走之後,平南和靖南二藩就相繼從城中撤走了旗兵精銳,如今的新會城只兩三千守軍,現在又被吳進忠葬送了一千多人,僅憑城中現有的千餘兵馬要想守住新會恐怕危險。

  同時得到消息的靖南王耿繼茂是下午匆匆來得平南王府,不過卻不是和上次李定國大軍來攻一樣主動提出抽調靖南藩下兵馬出援,而是告訴尚可喜,他靖南王手下暫時無法抽調援軍,此次出援新會由平南王府一力承擔。

  耿繼茂為何不肯派兵,尚可喜一清二楚,還不是因為上次爭功的事,新會守城一戰,功勞大半落在平南王府,他耿繼茂心裡能舒服?加上平南王府死盯著廣東提督一職,讓他靖南王府使不上力,再有廣東的大半財權都落在平南王府之手,幾方面因素一結合,這次耿繼茂是鐵了心不做這個綠葉來襯尚可喜的紅花了。

  若來得真是李定國大軍,耿繼茂倒也不敢這麼做,廣州得失關係廣東全域,廣東得失又關係南方全域,須虞之間他耿繼茂可不敢擔上坐失廣東的罪名,可這回來得不是李定國,只是南明的一支雜牌兵馬,雖然這支太平軍重創了平南藩下的吳進忠,不過新會傳來的消息也確切表明,這支太平軍並沒有攜帶攻城器械,所以不必擔心太平軍會強攻新會城。新會城不丟,廣州自然無危,既然如此,他靖南王憑什麼又出兵又出錢糧的。你尚可喜不是說守新會是你平南王府出得力嗎,那行,這一回你就再出一回力好了!

  耿繼茂的小算盤,尚可喜人老成精,哪裡會不知曉,不過他也不惱,對於這個如同子侄的晚輩王爺,不看僧面看佛面,沖他老子耿仲明,他尚可喜也不會和真的一般計較,至於兒子尚之信如何做,他就管不著了。晚輩的事情自有晚輩去做,他這老頭子瞎摻和什麼,總之一點,廣東必須是他尚家的,越過這條底細,他老頭子也不是聾子的耳朵——擺設!

  耿繼茂不出兵就不出兵,左右那太平軍也沒有攻堅之力,吳進忠吃虧在情報不明,帶少了兵,真要明刀明槍見起陣仗來,那太平軍能敵得過平南王麾下的精兵強將!

  點將!

  尚可喜毫不猶豫的答應這次由平南王府出兵,領軍出征的人選也早有了人,這人便是都統班志富。哪曾想,耿繼茂卻找出一大堆理由反對班志富領軍出援,另提了一個人選——平南王世子尚之信。

  也不知尚可喜是真聽了耿繼茂勸,還是打著讓兒子單獨領軍好好立回功,在朝廷面前露個大臉的心思,又或是擔心班志富年紀大了會有什麼閃失,最後竟然真的答應下來讓兒子尚之信領兵,不過為防萬無一失,班志富仍然出援,卻不是作為主帥,而是領800鑲藍旗精兵作為前鋒,另由廣州總兵林善志領2200兵協守。

  兵,平南王府出了,錢糧這一塊,靖南王府卻擔了一半去,這一點耿繼茂倒沒有小氣,另外廣州府還徵調了2000民夫青壯隨軍運送輜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6

第157章 奴才

  新會離廣州城極近,直線距離不過數十裡,若是騎兵,快馬加鞭一日便能趕到,去年李定國大軍圍困新會時,從北京來的滿、漢八旗兵由靖南將軍朱馬喇率領抵達廣州後休整三天即向新會進發,所部騎兵便是一日疾至。此次班志富麾下所領漢軍鑲藍旗兵就有400騎兵,且無一不是身經百戰之輩,內中更有半數都是平南王尚可喜的包衣奴才。這些個包衣奴才都是尚可喜昔日的東江舊部,有一些甚至還跟隨過毛文龍和後金幹過仗,如今雖說三十年過去,他們當中不少人都已是滿頭白髮,但卻仍然乘騎著戰馬戰鬥,不可謂不兇悍,有甚者,祖孫三代都在軍中。

  新會告急,救兵如救火,換作從前,班志富肯定二話不說就率騎兵先至新會,不過現在卻是不急,也不擔心,出城之前平南王將新會的情報說得明白,左右不過一支南明雜牌,又未攜帶攻城器械,新會如此堅城一座,李定國數萬大軍都拿它不下,這太平軍又能奈他如何?

  兵法有雲,圍城須十倍之兵,若無十倍之兵,則須速戰,速戰不決,則當速退。

  兵書上的東西,班志富從來不會深信,他打仗憑得是數十年的經驗,在他看來,太平軍絕對拿不下新會城,此次名為出援,實則就是前支痛殲這支膽大妄為的南明雜牌。

  如何痛殲卻是有講究的,太平軍剛剛在圭峰山伏擊了吳進忠,又裹挾了上萬百姓隨軍,這會士氣肯定高昂,領軍的賊將也肯定是心氣甚高,因此援軍不必著急趕到新會,而是要緩一些,最好是要等太平軍在新會城下碰得一頭狗屎的時候突然出現,然後以騎兵為先鋒,摧枯拉朽般將他們擊潰,如此才是用兵之道,也唯如此才能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

  領命時,班志富已將自己的計畫與平南王尚可喜說了,尚可喜對此也是認可,這才有援軍出城後並不急速行軍的場面出現,不然,鑲藍旗這400騎兵怕早就向新會疾馳而去了。

  太陽升到頭頂時,班志富揮手示意部下停止前進,然後叫過親兵讓他前去通知綠營總兵林善志,讓他的人就地休整做飯,半個時辰後再出發。此地名為三洲,離新會只三十餘裡地。

  林善志接到命令後,立即命令綠營兵停止前進,交待幾個部下幾句話後便打馬去見世子殿下。

  這邊綠營兵們卻不是先給自己安營,也沒急著先給自己準備伙食,而是先去伺候鑲藍旗的旗兵們落馬休息。廣州綠營的幾個將領跟狗似的隨在幾個旗兵軍官身後,不時將旗兵軍官的要求傳下去。

  旗兵們有綠營兵伺候,綠營這邊卻是有那民夫青壯伺候。2000名民夫青壯是廣州府徵發來的,基本上沒有一個是正宗廣州人,多是廣州附近的鄉民,還有一些是惠州等地遷來的。原來的廣州人早被清軍殺得精光,為了充實廣州人口,清軍隨後就從廣東各地遷移人口至廣州,不過到現在,廣州的人口也未能恢復屠殺前的丁口數,至上月廣州府的最新丁冊顯示,廣州目前總人口只有十六萬餘人,其中丁口九萬。除了這十六萬遷移過來的新廣州人,廣州城中另有數千平、靖二藩從遼東帶來的包衣。

  亂世之中,夫子的命運必然是極苦的,除了少數能夠僥倖轉為戰兵,餘者大多都是炮灰,能夠生還活著回家的極少。能痛快的死這還算極好的,怕就怕被人當食物活活吃掉。新會守城一戰,清軍除了吃掉城中的七萬余百姓,還吃掉了四千多民夫青壯,累累骸骨填得街巷滿滿都是,那口口枯井令人不敢探頭一觀。

  在清軍的鞭打下,民夫們膽顫的做著各種各樣的活計,動作稍慢就會被打得死去活來。這兩千多廣州綠營兵說是廣州綠營,其實也不是廣州人,而是尚可喜南下一路相繼收納的明軍降兵。廣州這座城市對於這些廣州綠營兵而言其實就是外地,本地兵、外地兵對待百姓的態度自然不一樣,若是本地兵,鄉里鄉親的,縱是再暴虐,也不會往死裡打,可外地兵不一樣,在他們眼裡,這些廣州人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此一來,下手自然不會留情。

  民夫們被知府衙門徵召的時候就大半知道自己的命運,不過卻都相信自己能夠活著回來,原因無他,這幾年明清交戰,清軍取勝的次數實在太多,以至於普通老百姓都知道大清肯定要坐江山了。既然大清軍肯定能勝,那替大清兵做夫子顯然就比替明軍做夫子好上百倍了,再不濟,這兩千人總能活下一半吧?

  百姓嘛,沒別的盼頭,但能吃飽就行,若是吃不飽,就盼著能活命,好死不如賴活麼。

  有這念頭在,民夫們出奇的沒一個對清軍有怨念,就連那些挨打的也生不出恨念,倒是怪自己動作遲了,活該挨軍爺的打。至於自己只能吃到的一點點食物,他們更是覺得滿意。活命機會大,又能吊著命,還能圖別的?

  林善志見到尚之信的時候,班志富也在。世子殿下這會心情已不如早先那麼鬱悶,正和班志富說些什麼,看到林善志過來,揚起他那張還很年輕的臉龐微一點頭。

  “奴才林善志給殿下請安!”

  林善志“叭叭”兩聲一撣袖子,很是熟練的單腿跪在地上沖尚之信行了軍禮,爾後又磕了三個響頭。這頭磕得極沉極重,尚之信看在眼裡,心下不由滿意。旁邊班志富看了,卻是好不著惱,你林善志連旗人都不是,憑什麼在世子殿下面前自稱奴才!還學我們旗人模樣行禮,羞也不羞!

  “林總兵多禮了,起來吧。”尚之信的嘴角微翹,沖林善志擺了擺手。

  “謝殿下!”

  林善志聞聲緩緩站起後又往後退了一步,舉止神情對尚之信顯然是尊重到極點。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6

第158章 滿城

  尚之信看了一眼林善志後將視線移向班志富,詢問道:“新會可有派人過來?”

  班志富搖頭道:“鄭國棟並未再派人來,料是賊兵圍了城,城中出不來人。”

  “想來也是如此。”

  尚之信微一點頭,在這個跟隨父親多年的老人面前,他是一點架子也不敢端,也沒必要端,他笑著對班志富說道:“出發前父王對我說過,此行出援新會,我這世子名為主帥,但這軍中之事還是要一力依賴班叔父的,要我多看多學,不明白的地方就問,不必顧慮什麼世子殿下的面子。呵呵,其實不必父王如此囑咐,我也會如此,畢竟我之前從未單獨領軍,陣仗經驗遠不及班叔父,要是因為我的輕忽出了什麼差子,不說我這世子殿下沒什麼臉面,父王那邊我更不好交待。所以此次出援還請班叔父多費心!”

  世子殿下一口一個“叔父”叫著,聽得班志富心中頗是溫暖,在外人眼裡,這個世子殿下孔武是孔武了,不過卻是年輕氣盛,脾氣不太好,但在自己面前,世子殿下還是當年那個孩童,對長輩們跟當年是一樣敬重,只此一點,他也是要力保尚之信的,而不是和平南藩下某些人一樣,打起二殿下尚之孝的心思。

  立長立嫡乃是中國千年以來的傳統,放著長子加嫡子不保,湊到次子身邊算個什麼事。要知道平南王可是私下與他們這些老人說過,等日後平定南明,他老人家就讓次子之孝回北京謀個漢軍旗都統,而不是留在廣東和哥哥兩礙眼。既然老王爺早就有了這等心思,底下人還哄弄個什麼勁,真鬧出了兄弟爭藩的事,恐怕得利的可不是他們這些平南藩下的人,而是北京那個朝廷了。萬一鬧得不可開交,朝廷一介入,只怕這平南王府可就真個雞飛蛋打了,老靖南王耿仲明那事可沒過幾年,耿繼茂那小子都險些沒法襲爵呢。靖南前車之鑒不遠,平南王府可不能再出什麼妖娥子嘍。

  “殿下放心便是,末將必竭盡全力,太平軍不過跳樑小丑,有殿下親自領軍,此賊必不堪一擊。”

  班志富話本就不多,但說得每句話都絕非廢話,這般鏗鏘有力說出,邊上的林善志聽了不由抬頭看了他一眼,心中倒也未有什麼此人說話狂妄的念頭,反而深以為然:太平軍嘛,本就烏合之眾,這仗打不贏才是見了鬼呢。

  班志富這麼說了,尚之信自然不會就與太平軍的戰事再多說,轉而對林善志道:“軍中事都安排妥當了?”

  林善志忙微一欠腰,道:“回殿下,卑職都安排妥當了!”

  “我這沒什麼事,你先回吧,方才我說得明白,此次出援一切都聽班都統的,班都統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你可聽明白!”尚之信後半截話特意加重了說。

  林善志心中暗誹,他也是正一品的總兵,憑什麼就要聽班志富的命令,何況自己的兵也比班志富多,可世子殿下這麼囑咐,班志富又是平南王最信重的老人,他這總兵再怎麼不願也得乖乖聽著,當下嘴裡就轟然應聲:“卑職明白!”

  “那好,你先下去吧,半個時辰後出發。”

  尚之信擺了擺手,示意林善志回去。

  “喳!”

  林善志輕步輕腳往後退了三步才轉身離去,待他離去,班志富方開口對尚之信有些擔心道:“廣州綠營頂率皆補是南人,皆遊蕩之輩,俱非經戰之輩,連年西賊入寇,兼土寇四處竊發,各處用兵甚多,折損亦多,僅廣州綠營這幾年便折損上千,今廣東局面明清相處,土匪漫山,沿海又多是海賊,僅我平南與靖南鎮兵於此,恐兵力不可多持,殿下不妨與王爺請朝廷再撥3000蒙古兵發來廣東助戰,如此兵力不虞便可解危,不致再複去年之事。”

  班志富所說去年之事指的是李定國大軍二攻廣東,平南和靖南因無兵可用,只得收縮各處清軍集中于廣州一地,使得李定國大軍可以長驅直入,若不是新會堅城難克,恐明軍就要兵臨廣州城下了。收縮兵力于廣州集中駐守,看著似應對明軍最好的辦法,但實則卻是向明軍暴露廣東清軍兵力不足的問題,廣州若是失守,廣東便要盡淪明軍之手了。再者,清軍收縮于廣州等於放棄了除廣州以外的所有佔領區,這便導致這些佔領區的人心向明軍動搖,同時明軍也可以在這些地區獲得人力錢糧支援,若不是李定國兩攻兩敗,但只保持壓迫廣州的局勢,也夠龜縮在廣州的平南和靖南喝一壺的了。

  僅就這次出援新會而言,班志富也苦於兵力不足,新會城中只守軍千餘人,太平軍則有萬人以上,出援兵馬加起來雖有3000,可只旗兵可用,那廣州綠營的兩千多兵根本頂不上什麼事,這幫廣州綠營兵多是福建、浙江過來的降兵,平日打打順風仗可以,真要碰上比他們強的對手,望風而逃都是輕的。也就是這次來得不是李定國大軍,而是一支明明的雜牌太平軍,真要是李定國大軍來了,廣州綠營這些降兵根本就不敢帶他們出來。

  打贏太平軍,班志富沒有懷疑,沒有這兩千多廣州綠營,單憑他手下的八百鑲藍旗精兵他就能一舉收拾掉太平軍,但是帶兵打仗的哪個會嫌兵多,重要的是廣東清軍整體兵力實在是不多,能打得兵更是少,就這還被李率泰那個皇親給硬生生搶去兩千人,平南王府能夠實實在大拿出來的精兵絕對不超五千。這點人馬和動不動就是數萬大軍來攻的李定國相比,可真是少得有點讓人發愁了,倘若今年李定國再來,班志富相信平南王採取的策略還是收縮各地兵力于廣州一地駐防,除此之外再無他策。

  請滿州大兵過來助戰有點不切實際,前年哈哈木帶兵過來只幾個月就走了,去年朱馬喇過來同樣也是呆了不到三月,真要是軍情緊急,滿州大兵還是得過來,但要他們長駐根本不可能,沒辦法,這些個滿州大兵也真是怕熱。滿州兵請不動,次一點的蒙古兵卻是有可能來的,論戰鬥力,蒙古兵雖差了滿州大兵稍許,但比起明軍卻是強得多,重要得是蒙古兵不比那些滿州大兵嬌貴,朝廷真要是調他們來長駐,這些蒙古兵難不成還敢不遵命不成。有鑑於此,班志富便心生了向朝廷調蒙古兵來助戰的念頭。

  調蒙古兵來助戰?

  尚之信愣了下,沒有馬上回應班志富此策是否可行,而是說道了另一件事:“總督李率泰有奏疏於朝廷,要朝廷在廣州設滿城,撥滿、漢八旗兵長駐,又設廣州將軍一職……”

  尚之信話還沒說話,班志富就失聲道:“廣州絕不可設滿城!”

  尚之信點了點頭,沉聲道:“我與父王也是此意,廣州設滿城一事乃李率泰一人之見,朝廷未必採納。”

  班志富還有些不放心:“須防患于未來,北京那邊還是得多活動。”

  尚之通道:“此事父王已有動作。”

  “如此就好。”聽說平南王已經派人到北京阻止李率泰請設滿城一事,班志富心中稍定,咬牙又道:“李率泰不是好人,請設滿城分明是針對我平南王府而來,這混蛋當真是包藏禍心,虧得王爺對他還那麼客氣!”

  廣州若設了滿城還有平南王府什麼事?李率泰此舉藏得什麼心思,當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想到李率泰的小動作,再想想耿繼茂那幅嘴臉,尚之信沒來由的一陣噁心,正要開口與班志富說時,卻有親兵急急奔了過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6

第159章 役使

  新會城,驕陽似烈火,無數青壯卻赤著上衣肩挑擔扛,遠遠望去,高高的城牆下滿是密密麻麻的人頭,如螞蟻一般將一擔擔泥土、一塊塊巨石城磚填在那十餘丈寬的豁口上。

  密集的人群,任由烈日烘烤,卻無一人敢言一聲,更無人敢哼一聲,只機械般重複著做得已經麻木的活計,所有人的身上都被曬黑,那挑擔的兩肩更是脫了一層皮,露出紅殷殷的皮膚,擔子壓上去只讓人鑽心疼。饒是如此,也不敢有人敢稍頓半分,更不敢叫一聲疼,因為他們知道沒人會來體恤他們,更不會有人來可憐他們,哀求告饒換來的只能是更加殘忍的鞭打,甚至會被拖出去當眾砍頭!

  和活命相比,身體所受的疼痛簡直不值一提,身心所受的折磨更加不值一提。

  終於,清脆的鑼聲響起,幹了半天的苦力們等到了他們盼望已久的短暫休息時分,雖然休息時間只有小半炷香時間,他們能夠得到的食物也僅僅是一碗泡著咸水的菜飯,但對於這些已經累得快到身體極限的苦力們而言,這點休息時間卻是他們這一生最舒服,也最快樂的時光。可惜,快樂時光永遠是短暫的,等他們狼吞虎嚥的將飯菜咽下肚後,上工的鑼聲就響起了。

  貪婪的將碗中的一丁點油水舔光後,苦力們直起身,打起精神向工地進發。在他們身後,那本已被炸塌的城牆豁口已被填上了大半。豁口兩側完整的城牆上,一些太平軍的士兵正在努力的將掉下城牆的火炮吊起,另有很多從城中徵發的青壯費力的將一根根檑木扛上城頭。空氣中彌漫著混和著油香的臭味,卻是上百口大鍋裡正在熬著混著糞便的金汁。

  “一、二、起!”

  整齊的號子聲中,被太平軍俘虜的一百多鑲藍旗清兵正在使出吃奶的力氣將一塊塊比人還長的巨石搬上城牆,每搬上一塊,他們的力氣都好像憑空消失一般,要喘很久才能再次搬運下一塊。從開工到現在,鑲藍旗俘虜已有數十人死傷,大半都是被抬起的巨石砸傷,現在,城牆下還能看到好多混和著血漿的泥土,天知道,那泥土下有沒有埋著屍體。

  “敢偷懶!”

  “叭”的一聲鞭響,一個綠營兵捂著臉哀號一聲,腿腳卻是不敢慢一步,忍著劇痛挑起空筐小跑著回頭,看也不敢看那抽打他的太平軍。

  鞭打聲、喝罵聲此起彼伏,在太平軍的刀劍驅使下,數百名清軍俘虜連同從城中徵發的衙役、青壯頂著烈日修補著被太平軍炸開的城牆缺口。

  一日一夜的不停歇,已經累死十數人,另有數十人或被落石砸傷、或被活活抽打而死。有數名鑲藍旗的清軍俘虜更被太平軍拿來殺雞儆猴,留著鼠尾辮的血淋淋腦袋生生掛在豁口的兩側,用以提醒那些心存幻想的俘虜莫要輕舉妄動。

  “齊老二昏過去了,齊老二昏過去了!”

  在城下挑土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失聲叫了起來,卻沒有引起四周人群的騷動,他們木然的繼續手中的夥計,沒有一個人去看被太平軍拖走的齊老二。

  喘著粗氣將一塊城磚碼上基石後,差役黃四終是忍不住“呸”了一聲,爾後低聲咒駡了句:“周秀才真他娘的心狠,都鄉里鄉親的,虧他下得了手!”

  邊上的同伴聽了這句話,不由冷笑一聲:“哪個跟咱們是鄉親?你莫忘了,咱們可不是新會人,這城中還剩幾個周秀才的鄉親?”

  “咱們不是他鄉親,可他要報仇也不能找咱們吧,他老婆孩子又不是咱們吃了的!”黃四憤憤,很是為自己的遭遇感到不平。

  “你沒吃他老婆孩子,肚子裡總有別人吧?”同伴頭也不抬拋了一句話出來。

  聞言,黃四語滯,旋即臉紅起來,老本賊圍城時,他們這些衙役能活下來不是沒有原因的。

  邊上的衙役看到黃四還傻站著,不由催道:“快幹活吧,早點把這城牆堵上,咱們也能早點歇著,要不然,可真要活活累死了。”說完朝正在城牆上的碼磚的旗兵撇了撇嘴,“朝廷的兵都在那累死累活的幹著,咱們算什麼?快幹吧。”

  “唉……”

  黃四長長歎了口氣,默不作聲的將已裝滿泥的竹筐往肩上擔,不知是想著肚中的事,還是想著周秀才的事,動作竟是慢得很,剛才冷笑那同伴見了,不由譏諷道:“怎麼,黃頭嫌苦?要是嫌苦,賊兵破城時怎的不跟縣尊一塊走?”

  “你!……”

  黃四氣不打一處來,黃縣尊可是舉家自焚了的,這傢伙讓他跟黃縣尊一塊走是什麼意思!

  眼看黃四要摞膽子,旁人看了忙道:“好了,都少說兩句,都這會了說這有甚意思,叫賊兵聽見可就砍了你們腦袋去!”

  一聽砍腦袋,黃四頓時一個寒顫,忍不住朝城牆上掛著的腦袋看去,那一根根被鼠尾辮喘在城上的人頭在陽光照射下著實叫人心生寒意,讓他再也生不起半點火氣,也讓他再也不敢多說一句。

  ……

  城牆上,周士相站在垛口默默的看著下面正在幹活的俘虜,宋襄公在聽完幾個手下有關工程進度的彙報後,滿意的點了點頭後走到周士相身邊稟道:“千戶,過不了今晚,這豁口就能堵上了,到時,清軍就拿咱們沒有辦法了。”說完,又遲疑片刻,道:“連日驅役,俘虜固然死不足惜,城中百姓卻也是遭了無枉之災,料想死傷者眾多……”

  “宋先生不必說這個。”

  周士相收回視線,擺了擺手,緩緩面向宋襄公,開口道:“若死一人可救十人,死百人可救萬人,損一家可救十戶,損百家可救萬戶,那就無甚惋惜的。”

  “可城中百姓畢竟死裡逃生,我軍如此役使他們,難免有暴虐之嫌,千戶大人是不是……”

  宋襄公知事已至此,為保太平軍上下,只能不顧人力而為,可畢竟讀書人出身,心中還是存了幾分仁心,想著是不是能夠勸周士相幾句,稍稍體恤下新會殘餘百姓,可不等他話說完,周士相卻是再次打斷他,冷冷道:“新會百姓早該死了,我周士相也早該死了,自他們親人慘死那日,這城中百姓便無獨活之理。今日驅使他們,不過是讓他們贖罪而矣,先前我卻是有婦人之仁,可今日之局面事關生死,不犧牲他們便得犧牲全營,誰輕誰重,先生當知。”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王烏鴉

LV:16 版主

追蹤
  • 2090

    主題

  • 219146

    回文

  • 8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