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640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0

第180章 圍城

  撤退時,清軍唯恐城中的太平軍會出城追擊,可城中是一點動靜也沒有,那城門洞子裡一點動靜也沒有,壓根就沒有太平軍的一兵一卒出來。

  說實在的,此時要是清軍再不顧代價攻上兩次,太平軍怕是真的就要撐不住了。眼下,他們也只有守城的力氣而沒有追敵的力氣了,更何況就是葛正、蔣和他們膽子再大,也沒有出城追擊清軍的勇氣,在他們的腦海中,清軍野戰無敵的印象可是十分深刻。

  能把城守住已是謝天謝地,哪個還敢充英雄出城呢,便是周士相在這裡也是不敢下此決定的。清軍損失嚴重,太平軍傷亡也不小,就如兩虎相鬥皆受傷,這會是哪方也奈何不了哪方。

  太平軍不敢出城追求清軍,可城上的火炮卻沒有歇著。各式小炮齊齊怒吼著收割那些後退的清軍性命,等撤退的清軍進入紅夷炮的射程,那些早就等得著急的刀手們便喝令漢軍旗俘虜炮手們開炮了。一發發炮子打過去,又是死傷數百清軍。

  此次攻城,廣東綠營連同廣州府轄的駐防綠營總共出了4000多人,可是退下來的只有2000多,3000多鑲藍旗漢軍折損了近600人,秦國成直領的600本家兵也損失了三分之一,連同先前綠營攻城,兩戰下來,清軍的傷亡不下4000人。唯一沒什麼損失的就是耿仲德的那幾百正黃旗漢軍了,另外就是毫髮無損的督撫標兵了。

  撤退中,一發炮子在秦國成身後不遠處炸響,險些把個正一品漢軍都統給交待在這,從地上爬起後,秦國成臉色磣人,頭盔也不要了,在戈什哈的攙扶下跌跌撞撞跑,這才從要命的紅夷炮打擊下奔了出來。

  到了安全地帶,秦國成一邊下令收攏殘兵,一邊親自去向尚可喜請罪。待到尚可喜面前時,他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語不發就跪倒在地,都不敢抬頭看尚可喜一眼。

  “起來吧,此敗非戰之罪,是本王的錯,本王輕敵了。”

  尚可喜卻沒有怪罪秦國成的意思,看著這個無比狼狽的愛將歎了口氣,然後上前將他扶起。

  “王爺……”

  秦國成一臉苦澀,臉憋得通紅,羞愧難當。南下以來,他秦國成何曾吃過這等敗仗,下意識的就是不服。

  退下的清軍陸續撤回營中,早有軍官收攏敗兵安置,將領們則紛紛前來向平南王請罪。讓他們心安的是,尚可喜並沒有治他們戰敗之罪,反而好言安慰他們一番,直叫眾將心中又是感動又是難安。感動的是吃了這麼大敗仗,一向治軍甚嚴的平南王卻沒有治他們的罪,難安的卻是自己辜負平南王的信任,損失了那麼多兵馬。

  望著跪了一地的將領,再望那座還飄揚著太平軍旗幟的新會城,尚可喜百感交集,一時惆悵不已,想他戎馬一生,自投大清以來,二十多年間南征北戰,又何嘗吃過如今日這般敗仗!難道這座小小新會城真的就拿不下,真就讓他平南王一籌莫展嗎!

  半晌,他忽的轉身問班志富道:“城內守將到底是何人?”

  班志富一愣,道:“據說是土匪出身的趙四海。”

  尚可喜搖了搖頭:“此人絕不可能是土匪出身!城上一應都有章程,可謂防守有度,守將怕是另有他人,也斷不可能是土匪出身……土匪沒這本事,此人……此人到底是誰?……”

  尚可喜目光深遂,緊緊盯住新會,心中困惑難解。

  見尚可喜一臉落寞,班志富勸道:“王爺,既然這新會城今日硬攻不下來,不如明日再攻好了,還請王爺入帳歇息!”

  聞言,尚之信也忙道:“父王還請入帳歇息,明日攻城的事就交給兒子辦吧,父王放心,有今日之教訓,明日再戰,我軍定可破城!”

  兒子的信誓旦旦卻讓尚可喜苦笑一聲,抬手一揚手中馬鞭,指著遠處高大的新會城,揚聲對諸將道:“明日就一定能破城嗎?”

  諸將聞言誰也不敢答話,尚之信也不敢拍著胸口說明日就一定能破城,畢竟今日戰況之烈之慘眾人都看在眼裡,況攻堅城從來不是清軍的優勢,若明日城中太平軍仍如今日一樣,這城卻難說一定能破了。若想破城,唯有從廣州調來大炮才行,單以人命去填,這城八成是拿不下的。

  見諸將都不說話,兒子也沒了聲音,尚可喜更是心累,這時,卻見副都統王國輝猶豫一番後,上前說道:“王爺,以末將所見,這新會城怕是打不得了。”

  “打不得?”

  尚可喜神情一沉,臉上露出幾分不悅之色,怒斥王國輝道:“難道任由新會由賊兵占著不成!打不得打不得,哼,本王看你們是打怕了,不敢打!”

  見平南王發火,王國輝嚇了一跳,忙道:“王爺,末將絕不是怕了賊人,末將的意思是說這新會城強攻不得,但卻圍得。”

  圍城?

  尚可喜一怔,心中一動,旋即有些猶豫,兵法有雲,圍城之兵須是守城的數倍,如此方能把城池圍死,不使城內守軍有突圍可能。但爾今兩次攻城清軍損失怕有四五千人,餘下兵力不足萬人,單論兵力怕是難以將新會城圍死。但若是繼續強攻,依這新會城的堅固和太平軍的頑強,又如何能攻下來?拿不下新會,他平南王又如何回廣州,又如何和朝廷交待?

  尚可喜一時有些為難,不知道是不是應當採納王國輝圍城意見,他轉身看下麾下諸將:“你們以為呢?”

  班志富沒有多想,點頭道:“末將贊同王都統的意見,這城打不得卻可圍得!”

  尚之信卻搖頭道:“父王,兒以為圍城耗時太久,牽涉太廣,眼下廣東境內並非我大清兵一家,萬一在新會頓兵久了,難保其他地方不會生變。打新會還是宜速攻為上,拖得時日久了對我不利。”

  “你的意思是?”尚可喜看著兒子,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尚之通道:“不若改以掘地而進,選些勇士趁夜破城。”

  話音剛落,卻聽參領周秉正道:“世子這法子用在別處能行,用在這新會怕是不成。去年李定國大軍攻這新會,挖地道、鑿牆、盾車這些法子可是幹過數次,大炮也帶來了許多,可一次也沒有用,無它,這新會城實在太過堅固,掘地之法難以奏效。照我說,既然新會難攻,不若便班師回廣州。若是在這圍下去,時日一久,明軍不可能不知道,真要是引來李定國,那可就得不償失了。”說完,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眼尚可喜。

  尚可喜沒有發表意見,尚之信卻是怒道:“新會乃是廣州南大門,如何能輕棄?棄此門戶,廣州南邊便再無屏障,若明軍從新會攻打廣州,咱們拿什麼擋!”

  周秉正不敢頂撞尚之信,但也堅持自己的意見,大聲道:“王爺,新會城早在幾年前就被咱們修得固若金湯,李定國幾萬大軍都奈之不得,我軍倉促之下也是難攻,若在新會折損得多了,我軍拿什麼防守廣州,又如何壓制各地明軍。”

  見周秉正還敢反駁自己,尚之信氣得怒道:“你為何長賊人威風,滅我志氣?父王自南下以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所向披靡,席捲千里,現就一次強攻不成便畏敵不前了嗎?若是區區一支賊兵太平軍都拿不下,日後何以和南明兵馬決勝?你說,若是不拿下新會,這新會就是釘在咱們眼中的剌,不拔了它,城內賊兵和李定國串通一氣,我等在廣州能心安,就能立足?”

  一番話將周秉正問住了:是啊,不拿下新會,太平軍萬一和李定國的兵馬會合共同來犯廣州怎麼辦?

  “新會絕不可棄,無論如何也不能撤兵!”

  “不撤兵,怎麼打?你有本事破城?”

  “打不得就圍死好了,圍他個幾個月,我就不信這太平軍能撐得住!到時沒了糧食,不用我們打,他們自個也得餓死了!”

  “圍他幾個月?笑話,有這幾個月時間,什麼事情不能發生?再說,城中有多少糧食你知道?要是幾個月後賊兵還沒有餓死又當如何?”

  “打不得又圍不得,走又走不得,那怎麼辦,你們給拿個法子出來啊!”

  “……”

  有將領卻是仍要強攻新會,可這拿人命去填的仗誰個還能打下去。有將領贊同周秉正的意見撤兵,可放棄新會對廣州意味著什麼,這新會真能放棄?!有將領不同意打,也不同意退兵,只能是贊同王國輝的意見圍城,但圍城牽涉甚大,要多少兵圍城,又要多少糧食,須知圍城耗得不單是城內守軍,同樣也是在耗城外兵馬的糧草。

  你說你的道理,我有我的意見,一眾將領誰也說服不了誰,吵得不可開交。

  爭吵中,尚可喜突然把手揚了起來,喝了一聲:“都吵什麼?打不打,怎麼打,本王自有定奪!”

  諸將忙住口,不敢再說。

  掃視了諸將一眼,尚可喜把心一橫,他也不是婆婆媽媽之人,當下就拿定了主意,道:“本王計意已定,圍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0

第181章 爭奪

  如戰前周士相所設想的最壞情況,清軍在攻城不克後改以圍城。為了達到徹底圍死太平軍的目的,尚可喜回到廣州後即又從廣州及各府縣徵調數千清軍至新會,統一交由世子尚之信和都統班志富指揮,並強征上萬民夫在短短數天內構建了針對新會城的包圍圈。

  尚沒有和清軍大規模野戰能力的太平軍只能每日看著對面的清軍修築圍城工事,看著一座座箭樓、一道道籬笆、一座座軍營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在新會四周。在此過程中,太平軍不是沒有試圖阻止清軍,但在連續兩次夜襲失敗,平白損失數十人後,養傷的周士相下令各部不得再自行出城作戰,未得他的命令,若有一兵一卒出城,唯所部主官是問!

  尚可喜回廣州前親自對圍城做了部署,以其本部漢軍鑲藍旗圍東門,靖南藩下正黃旗漢軍並一部分綠營圍南門,參將胡國立領督撫標兵並一部分綠營圍北門,其餘綠營兵馬則在總兵林善志統帶下包圍西門。

  清軍的包圍圈足有三道防線,每道防線都設施齊全,一萬多清軍分佈防線之中,切斷了新會與城外的一切聯繫,導致城中太平軍對外界情況一無所知。

  隨著包圍的時間變長,城中雖未出現斷糧情況,但是用於生火的木材卻變得緊張起來,太平軍開始拆卸城中房屋,為的只是取出建築的木料用於生火。

  清軍方面,從廣州調派的糧草物資源源不斷,更有兩萬多民夫青壯供驅使,江上又有廣東水師待命,除了無法攻克新會堅城外,清軍在許多方面都占了上風,也占盡優勢,此也是尚可喜決定圍城的最大本錢。只要太平軍沒有援軍來救,圍到最後,贏家一定是清軍。

  清軍包圍圈構建後不久,從廣州調來的數十門火炮終是到達,在集中火炮對城牆進行轟擊不果後,清軍不再炮擊城牆,只隔三岔五向城中開炮,相對應的城中太平軍也不間斷向城外炮擊,可雙方的炮擊效果都有限,打了幾次後,都知這種炮擊沒有任何意義,雙方不約而同的停止了這種無用功。

  為了以防萬一,尚可喜親筆向肇慶總兵許爾顯發去急令,命其對高州方面嚴加監視,抽調兵馬駐防羅定,務求不使高州明軍東進一步。

  只要高州李定國部不動,廣州方面對圍困新會就沒有擔心,廣東境內雖還有另外幾股明軍,但無論是兵力還是裝備都遠遠落後于高州李定國部,這些明軍也多處沿海地域,所占不過水師之利,真正陸上戰鬥清軍是不怕的。倘使這些明軍真的前來解救新會太平軍,倒是廣州方向樂於看到的。新會城下用於圍城的上萬清軍攻不了城,但要殲滅這些個南明雜牌卻是不費吹灰之力。

  事態的發展也讓廣州方面安心,圍城一個多月,除雷州境內有明軍試圖攻佔州縣,揮師東進外,其餘地方的明軍都沒有活動跡象,而最讓廣州方面擔心的高州明軍更是一點動靜沒有。種種跡象證明,困守新會的太平軍不折不扣就是一支孤軍,甚至是不是為南明小朝廷所接納都是一個問題。

  沒有了後顧之憂的清軍終於在六月19日,也就是圍城的第49天向城中射進勸降書,得到的卻是周士相親筆所寫的八個大字——“漢家兒郎絕不降虜!”

  六月二十三日,也就是圍城的第53天,清軍向新會城發起了一次試探進攻。此次進攻由漢軍旗副都統王國輝指揮,用於攻城的主力仍然是綠營,只有少量旗兵配合。

  清軍是黎明時發起的進攻,進攻的方向不是之前的東門,而是南門。但南門上的太平軍顯然對此早有準備,城上守軍據險頑抗,危險時刻,近衛營小旗陳默帶人用繩子吊下城反擊攻城清軍,毀去清軍用於攻城的雲梯一百多架,盾車六輛,迫使清軍不得不放棄此次進攻。

  王國輝見強攻無效,反折損兵員物資無數後,經請示尚之信和班志富,命令清軍用布袋盛土堆積為牆,載木成柵,輔以挨牌作掩護,利用漢軍旗鳥銃射殺太平軍,暗中組織民夫挖掘地道,試圖掘地入城。

  城內太平軍通過城中監聽地下動靜的大缸察覺到了清軍意圖,立即組織人手在城中挖掘了一條同城牆平行的深溝,此深溝寬一丈有餘,深卻達兩丈多,換成後世計量單位,即寬三米多,深達七米。

  深溝挖好後,周士相即下令待清軍所挖地道一旦通入城中,便以水淹,水淹不奏效就以新近趕制的震天雷轟殺,兩側銃手射殺,兩法都不奏效,便由各營組織士兵下溝肉搏,無論付出多大犧牲,也絕不使清軍一兵一卒由溝中冒出!

  由於太平軍防備得當,從地道潛入的清軍還沒有露頭,就被突然扔進的震天雷炸傷大片,餘下清軍沖出來後卻發現身處深溝之內,前後左右都沒有攀爬的地方,只能困在溝中不得動彈,而深溝兩側卻有拿銃的太平軍對他們射殺,一番垂勞掙扎後,清軍無奈丟下數百屍體倉促退去。

  從地道奪城不得後,為發洩心中憋屈,尚之信命令東西兩座炮臺再向城中炮擊,周士相命令城頭炮手開炮反擊後同時高賞懸格,“有能出城奪清軍炮臺者,人賞銀五十兩。”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一次又是近衛營小旗陳默帶頭組織了一隊80人的死士,趁著深夜從清軍開挖的地道潛入清軍大營地下,經一個時辰的挖掘後終是打通地道,隨後80名太平軍勇士在陳默的帶領下人手兩枚震天雷,一路不停轟殺清軍並放火。

  深夜之中,清軍不知太平軍來了多少人,又被震天雷轟得暈東暈西,加上到處起火,一時顧不得攔阻止潛入的太平軍,使得陳默等人成功撲至清軍東、西兩座炮臺,引燃清軍炮臺儲備火藥,當場炸毀大小火炮三十多門。

  回城之後經清點,出城的80名勇士只剩36人。此教訓也讓清軍徹底堵死所掘地道,也息了掘地入城的心思。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0

第182章 喜事

  太平軍於廣東新會被圍之時,北京紫禁城中,年輕的順治天子正擁著他上月才冊封的賢妃董鄂氏說著綿綿情話,不時逗得懷中美人嬌笑連連。這董鄂氏乃滿洲正白旗人,內大臣鄂碩之女,費揚古大將軍之姊,其入宮之後便深得順治喜歡,不及一月便以“敏慧端良、未有出董鄂氏之上者”為理由,晉封她為皇貴妃。

  少年男女情意綿綿,上下一番動作之後,順治一時心血來潮隨手拿起案桌上的摺子看了起來,可只掃了幾眼便厭煩的將其扔在一邊,神色間也隱隱有些鬱悶之氣。

  董鄂妃察言觀色,不由顰眉細語問道:“皇上,怎麼了?”

  “哼,議政王大臣那幫老傢伙真不知是什麼心腸,總想給朕找麻煩,就不想讓朕清淨會……”想到那幫老東西,順治越發的氣悶。

  “皇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董鄂妃拿眼去瞄被順治隨手扔在一邊的摺子,可是離得遠,一時看不清上面寫得什麼。

  “唉,沒什麼……”

  順治本不想說這事,但見愛妃正一臉關心的看著自己,不由便說起這件讓他十分惱火的事。

  摺子是內大臣蘇克薩哈上的,說得卻是洪承疇的事。原來自南明鄭氏被趕到福建沿海島嶼,定遠大將軍濟度班師回朝後,清廷的注意力便完全集中到朱由榔佔據的西南地區。

  對南明的一應戰事,順治沿襲多爾袞在世時以漢制漢方略,全權交由大學士洪承疇辦理,為顯示自己對洪的信重,順治特意加封洪為太保兼太子太師,著其為經略湖廣、廣東、廣西、雲南、貴州五省的總督,同時下旨要吏部、兵部不得掣肘五省總督事,戶部更不得稽遲五省總督事。

  可自洪承疇出任五省總督以來,朝中各種誹謗誣衊之詞就不斷從滿洲親貴那裡灌進順治耳中。尤其近兩年,洪承疇對南明孫可望圍而不攻,長時間屯兵湖南,不見進取,反耗錢糧無數,彈章更如飛雪一般呈進大內。但順治雖然年輕,但卻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論朝中對洪承疇如何詆毀猜忌,他都是不為所動,始終信任洪承疇。

  誰知這一來,又引起議政王大臣中的另一番議論,說什麼南明的李定國和孫可望都是張獻忠的養子,此二人是南明兩員虎將,其部大西兵更是不弱於大清兵馬的強軍,而南明所占地盤窮山弱水,攻入不易,取之又太過雞肋,現在讓洪承疇在南邊不斷的消耗錢糧,國庫負擔太重,不如索性劃地以守,甚至有人提出乾脆放棄雲貴兩省,同南明小朝廷兩相和好。

  這種言論初始順治也是不放在心中的,更沒有因為這種言論而對洪承疇有所干涉,可李定國兩蹶名王,滿州兵將損失慘重後他也嚇得動搖起來,也起了和南明劃江而治的心思,甚至都密令宮中將歷年來擄掠的金銀財寶運往關外,準備形勢不對就退往關外,結果在議政王大臣和洪承疇等滿漢官員的力勸之下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時間未過多久,南面局勢有所好轉,李定國不知為何放棄了繼續北上轉而跑廣東那裡去,還在廣東接連吃了兩場敗仗,湖南戰場上清軍也穩住了防線,這讓順治安下心來,心中再不復初聞李定國兩蹶名王后的畏懼之心了。

  不過南明沒有打過江來,但洪承疇那邊也只是和孫可望對峙,清軍並無任何進取之勢,每年所耗錢糧比從前更多,如此一來,針對洪承疇的彈章便跟從前一樣再次多了起來,這一次甚至牽涉了一干重臣,這不桌上這份摺子就是內大臣蘇克薩哈上的,摺子裡的內容無非是要皇帝撤換洪承疇,另調重臣主持南明戰事,務求從速解決南明。

  ……

  和愛妃詳細說了這麼多後,順治不以為意的道:“朕真要撤了洪承疇,誰敢保證派過去的人做得比他好呢?眼下南邊能穩住已然不錯,兩年前李定國可是把這幫老傢伙嚇得不輕,當時吵吵著要劃江而治的可不是一個兩個。”說完,順治微微哼了一聲,他可不敢把洪承疇換了,眼下的局面雖然難以一統天下,可畢竟能讓他這天子在紫禁城做得好好的,不用提心吊膽,他可不想冒險換人結果讓兩年前的一幕再現。耗費錢糧是小事,左右都是漢人的民脂民膏,只要滿州子民和他這皇帝活得自在便行。

  國家大事董鄂妃是不懂的,她只知道皇帝說的那個洪承疇是個老頭子,也知道這個老頭子能讓皇帝安心,便笑著說道:“按理,這等事情臣妾不敢置喙,但以臣妾愚見,諸大臣縱有過失,終究是為國事著想,並非為自身謀利。陛下也不必過於生他們的氣,喻以理動以情,總能使其心服。不然,大臣尚且不服,何以服天下之心?莫不如讓下面的人替陛下分擔些。”

  “愛妃說得也是,罷了,待過兩日朕尋個由頭和索尼他們提下,洪承疇的事總不能讓朝中總指著朕,該他們分擔的總要分擔些。”

  董鄂妃所言順治顯然是聽進耳中的,尋思著得讓索尼他們出來替他這皇帝解解憂了,這麼想著,又隨手拿起一本,一看之下立時滿臉怒色。

  董鄂妃嚇得忙從順治懷中直起身,詫道:“什麼事使陛下如此生氣?”

  “是今年的秋決疏,朕要殺上一些人!”順治將摺子放到董鄂妃面前。

  董鄂妃對那秋決疏望了片刻,一行行黑字透露著死亡的氣息,她皺眉道:“陛下,那逃人窩主一抓就斬,不是也太……”

  董鄂妃的話沒有說下去,也不敢再說下去,因為她看到順治的臉色突然變得無比陰沉。

  “愛妃不必可憐這些逃人,朕不殺這些逃人,誰個替旗下賣力做活?誰個養活旗下子民?倘若犯了逃人法不殺,那不是縱容逃人嗎,那些窩藏的也是該死,他們若不窩藏,逃人焉敢逃,又焉有逃跑之地……算了,朕不與你說這些。”

  順治隨口說著便將這份名單圈了,這一圈就是一百多顆漢人腦袋落地。

  董鄂妃身為滿州旗人,自不是真心要可憐這些逃人,只不過女人天性而已,見順治已經圈了,便不再言語,靜靜又偎在他的懷中。

  順治望著她感慨道:“有你在身邊,朕心中著實寬鬆多了。”抬頭看看外面天色已晚,便說:“你先去洗浴,朕等會便去,記著,要用花浴,朕聞著香。”

  董鄂妃輕拋一個媚眼,嬌笑一聲便要退出去,身子還未轉過去,外面卻有人興奮的大叫:“皇上,好事,大好事!”

  大叫的人是首領太監趙德全,他飛跑著進了宮門,所經之處,宮女、太監們無一個個不是張大了嘴巴,感到不可思議:趙公公這是得了什麼失心瘋,怎的就在宮裡這般大般小叫呢?!

  趙德全的放肆讓殿內的順治也是大為不快,但細聽趙德全喊的是好事,心下也是疑惑,便按下不快,靜靜等著。

  許是太過高興,趙德全在沖進殿中的時候竟被門檻絆了一下,猛地摔進門裡三四尺遠,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嚇得董鄂妃眼睛睜得老大。

  “哎呀!”

  近在咫尺的守門太監驚訝得都不知道是不是要上前扶這位趙公公一把了。

  還好,趙德全沒有摔出什麼事,反而一下就跳起身來,然後興高采烈沖到殿下,將手中的奏疏向上遞去,嘴裡激動地說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南明孫可望和李定國打起來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0

第183章 旨意

  史筆流芳,雖未成名終可法;

  洪恩浩蕩,不能報國反成仇。

  ……

  湖南,長沙,經略五省總督衙門駐地,淨土焚香,大小官員齊聚大堂恭迎聖旨。

  “廣東賊勢潰散,地方漸平,且去湖南遼遠,應專任兩王及該督撫料理。江西切近湖南,一應用官調兵事宜時有關涉,袁州、吉安一帶餘賊未清,應撫輯剿禦,著經略輔臣洪承疇兼理,敕印即與換給。巡撫、提督、總兵以下悉聽節制,兵馬糧餉悉聽調發,文官五品以下、武官副將以下有違命者聽以軍法從事。一應撫剿事宜,不從中制,事後具疏報聞……

  另朕聞南明二將內訌,著經略輔臣善加利用,務使滇黔望風來歸,官民懷德恐後,庶稱朕誕敷文教至意。功成之日,優加爵賞。候地方既定善後有人,即命還朝,慰朕眷想。”

  洋洋灑灑一通旨意宣讀完畢,前來宣旨的內三院官員便恭恭敬敬的上前將聖旨交與洪承疇。

  “臣洪承疇領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年逾六十的五省總督洪承疇三磕之後接過聖旨緩緩起身,對那前來宣旨的內三院官員陳文忠展顏一笑:“陳大人不遠千里而來,舟車勞頓,還請歇上幾日再回,本官這邊還有回疏要呈。”

  陳文忠忙道:“督堂回疏自是要呈本萬歲,下官這邊臨來時,院裡也有關照,理應多留幾日。”

  洪承疇微一點頭,知道陳文忠此來除了宣旨外,肯定也受京中之命訪查軍中之事,故也不與他多說,抬手便要人將陳文忠領下休息,待人下去後,方坐下看著手中聖旨有些發呆。

  堂中除洪承疇外,另有二十余位文武官員,單看袍服,卻是武將居多,文官只湖廣巡撫張長庚、長沙知府郭元若等寥寥幾人,餘人均是武將。

  “督堂,皇上這旨意標下有些糊塗啊。”

  說話的是新近劃歸洪承疇節制的漢軍正黃旗下總兵官李本深,此人原是高傑部將,高傑死後以提督代將,降于豫親王多鐸,授三等精奇尼哈番,現為漢軍正黃旗下總兵,節鎮駐於永州,麾下乃是從直隸、宣大調來的營兵,計兵員12000餘人。李本深是三天奉命從永州趕到長沙參加軍議的。

  “噢?”

  洪承疇抬眼看了李本深一眼,頗有興趣道:“李總鎮有何糊塗?”

  “孫可望、李定國反目,此正是我軍進取之機,何以聖意反要督堂觀望,不提進取的?”

  李本深說完看了眼身邊的王輔臣、饒營總兵官劉芳名,高第等人,這幾人顯然也是心中困惑,均是不解的看著洪承疇。

  洪承疇並未答話,只反問李本深道:“依你看,孫可望這國主和李定國那西寧王到底誰強一些?”

  “這……”

  李本深一愣,不知洪承疇為何要問這個,但未有多想,便道:“自是逆秦王孫可望實力稍強。”

  孫可望為南明冊封秦王,又是大西軍共主,永曆小朝廷都實際由其控制,而李定國雖和孫可望一樣同為張獻忠義子,但無論是聲望還是實力都遠不及孫可望,地盤更是坐擁雲南、貴州、湖南、四川一部,遠比李定國孤軍所占廣西一部要大得多,麾下又有劉文秀、白文選、馮雙禮等大將,故而單以實力而論,李本深自然傾向孫可望要強。

  李本深的意見顯然深合諸將對南明情形的看法,唯有漢軍鑲黃旗下替職閑官白廣恩嘿嘿一笑,不以為然道:“孫可望是強,但怕也強不了李定國多少,照我說,孫可望打仗的本事不比李定國強。”

  這白廣恩和李本深一樣,也是農民軍出身,後降明,曾參與過松山大戰,松山戰後其回復陝西從孫傳庭辦賊,後戰敗降李自成,複又降清。因其本部兵馬早已打光,但其在李自成大順軍中頗有名聲,識得不少大順軍將領,故洪承疇出任五省總督以後特向清廷討要此人,以便讓其與大順軍餘部周旋,以便實行其招撫之策。

  白廣恩話音剛落,旁邊一員胖乎乎的將領卻直搖頭道:“這倒也不一定,李定國真要能打的話,怎的就在廣東連吃了兩場敗仗。”

  這胖乎乎的將領名叫王輔臣,此人乃山西大同人,綽號“西路馬鷂子”,本為李姓,早年追隨姐夫劉某參加農民軍,嗜賭,一擲千金,後與王進朝為義子,改姓王。隨大同守將薑瓖反清,不久投降于英親王阿濟格免於被誅,沒入辛者庫為奴。多爾袞死後,王輔臣經洪承疇保舉重新為官,現為五省總督標下綠營總兵官,為洪承疇的嫡系將領之一。據說王輔臣和平西伯吳三桂關係頗近,其麾下有兵員8000,節鎮駐于常德。

  見是王輔臣這個總督愛將反駁自己,加上李定國確是在廣東連吃了兩場敗仗,白廣恩便乾笑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洪承疇沒有理會白廣恩的乾笑,而是掃視諸將一眼,沉聲說道:“李定國是員虎將,此人頗是能打,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正是此人太能打,故而孫可望才容不下他,功高震主啊……”

  一直沒有作聲的湖廣巡撫張長庚聽了這番話,深以為然:“督堂所言正是下官心中所想,孫可望正是容不下李定國屢屢立功,這才與他內訌。不過二虎爭鬥,必有一傷,這一回孫李二人兵戈相向,此正是天助我大清也!”

  洪承疇欣然點頭,一挼鬍鬚,眉頭一挑,對諸將說道:“你們說,這回二賊內訌,傷的會是誰?”

  李本深想也未想就道:“單以實力地盤來說,傷的多半是李定國。”

  王輔臣聞言卻另有看法,但想總督所問必不會這麼簡單,想必另有深意,便沒有言語什麼。

  張長庚等人思慮一會,均是以為孫可望實力要強李定國,故而這回孫李內訌,傷的多半是李定國。

  原大順平南伯,現為漢軍正黃旗下總兵官劉忠是個直性子人,聽了這麼久,終於忍不住道:“既是二虎相爭,我軍何不趁機南下,坐收漁人之利呢?”

  李本深也是不解的看著洪承疇:“督堂,孫李二賊內訌,此時進軍正有機可乘,卻不知何以旨意卻只要我們觀望?若是失了戰機,豈不遺憾?”

  張長庚、高第等人聽了也是心中一動。

  洪承疇微微一笑:“這便是皇上目光宏遠,我等所不及啊。你們想,我軍是趁二虎相鬥之時殺過去,還是趁他們一死一傷殺過去的好,這二者哪個更合我大清利益呢?”

  張長庚聞言作出恍然大悟之狀:“二虎相鬥,我若冒然進軍,二虎勢必停手共同對付我軍,此時進軍不可取。嗯,孫李二人既然內訌,定是不死不休,一定要分出勝負才行,到時不管孫可望勝還是李定國贏,終有一方要大敗,屆時我軍趁他一死一傷大舉進兵,卻是最好時機,可收倍許之力,也可減少兵員損失,皇上果然比我等看得長遠!”

  “皇上雖年輕,但眼光之長遠,本官真是自愧不如啊。”洪承疇也一臉佩服模樣。

  “皇上聖明!”

  諸將馬上也是心有靈犀的稱頌起皇帝,一通稱頌年輕天子的馬屁話後,洪承疇話鋒一轉:“旨意上要平南和靖南二位王爺專任廣東之事,現下看來皇上也不是無的放矢,想來也是料到孫李二賊內訌後局勢有變,我這邊暫不動,廣東那邊卻是可以趁機動一動,再不濟平、靖二位五爺大可趁二賊內訌之機拿下整個廣東,以造成威脅廣西的局面,如此,不僅可以奪取整個廣東,也可牽制明軍,對我們這邊下一步舉動助力不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0

第184章 西府

  時可望假天子名號令中外,調兵催餉,皆不上聞。生殺與奪,任意恣肆。帝在安龍,一不與聞。

  ……

  廣西,田州天安口,數千明軍跪伏于道路兩側,路中不時有精騎馳過,馬上騎士手中並無刀劍,卻只一杆大旗,旗到一處,騎士便縱聲大喝:“西府駕到!西府駕到!”

  “爾等速迎西府,不可妄動刀戈!”

  “……”

  無數騎士躍馬馳過,所喊言語只讓兩側數千明軍趴伏於地,不敢抬頭張望一眼。戰馬踏過的道路之上,依稀可見鮮血斑斑。

  人群中,有一年輕後生低聲問身邊的人:“張二哥,劉將軍為何棄了咱們?”

  那叫張二哥的大漢聞言嘿嘿一聲,低語道:“西府來了,劉將軍不跑還有活路麼,你也不想想,劉將軍這幾日帶著咱們盡幹了什麼事。”

  後生聽了沉默下來,這數日來,他們奉劉將軍的命令可是著實和西府為了大敵,不僅絕了西府大軍的糧道,更斬殺了西府留守的人馬,還駐在這天安口,為的就是不讓西府大軍由此北上。現在西府殺過來,劉將軍卻不敢抵擋,把他們這些小兵一留,自己卻拍馬而逃,想來真是不夠仗義。

  “那劉將軍現在跑了,咱們真的能活?”後生心下有些擔心自己的性命,畢竟前些日子他們可殺了不少西府的人。

  張二哥卻沒他這擔心,搖搖頭道:“西府也是咱們的大王,咱們不過奉令行事,現下劉將軍都跑了,西府又如何會為難咱們,放心吧,西府不會殺害我們的。”

  後生聽了心中卻還是有些害怕,正想再說什麼,卻面的人忽然騷動起來,然後就聽無數人在那高聲叫喊:“西府來了,西府來了!”

  西府來了?!

  後生和張二哥不約而同抬頭向南邊望去,只見南方裡許外煙塵滾滾,數百騎兵正縱馬向這邊奔來。

  騎兵奔馬近前放緩了速度,馬蹄帶起的煙塵隨之落下,這時眾人才看到這隊騎兵當前簇擁著一人,有識得的人一眼就認出此人正是西府定國大駕!

  西府大駕出現在眾明軍眼前後,人群瞬間安靜下去,彼此相鄰的人都幾乎聽不到同伴的呼吸聲。

  馬上西府一勒坐騎,視線在兩側數千降軍身上一一掃過,爾後揚聲道:“爾等無恐,吾與秦王兄弟也,以細人之言相間,今已無他。爾等歸營,吾將等汝。”稍頓,又道:“回營者,吾犒賞銀兩萬兩,營中休整七天!”

  話音一落,兩側降軍頓時歡呼起來:“西府千歲,西府千歲!”

  ……

  貴州,貴陽。

  孫可望自從把永曆帝遷到安龍以後,朝廷大權已經完全被他掌握。所謂永歷朝廷不過是個虛有其名的空架子,僅靠一小批扈從文武官員勉強支撐門面。軍國大事都由孫可望在貴陽裁決,然後在形式上通知永曆帝認可,日常事務則根本不關白朝廷。

  孫可望此舉自然導致南明管轄區內的相當一部分文官武將除了奉行永歷年號外,心目中只有孫可望這位“國主”,皇帝被置之度外。甚至在永曆九年(順治十二年),明恢討左將軍白文選給孫可望的啟本中都自稱臣,用了“啟國主御前”、“封進御覽,以慰聖懷”之類的措辭。

  固原侯王尚禮不甘人後,也在雲南雞足山金頂寺鑄造大銅香爐一座,爐上鐫刻的銘文雖然用了永曆八年的明朝正朔,卻一字不提當今天子永曆皇帝,只一味地吹捧孫可望:他在銘文中如此稱,“固原侯弟子王尚禮,率男廣祿,原籍陝西西涼府固原衛群門所張城堡人氏。自丁亥歲躬隨國主臨滇,發心欽崇三寶,修嚴各山寺院……仰賴佛光普照,上祈國主聖壽無疆,皇圖鞏固。”

  除白文選,王尚禮等大將外,永歷朝廷的一大批文官也巧加迎合,乘機勸進。兵部尚書任僎借天命倡言明運已終,事不可為矣,主張由永曆帝禪位給孫可望;編修方于宣則為可望“定天子鹵簿,定朝儀。言帝星明于井度,上書勸進”。

  任僎此人不僅在勸進之事上熱衷,當年永曆天子被迎至安龍的時候,孫可望曾經一度準備去安龍陛見,任僎卻勸他道:“國主欲進安龍,二龍豈便相見?”於是,孫可望連這個起碼的禮節也沒有舉行。

  不只任僎這等永歷朝廷的文官投靠孫可望,就連在安龍永曆帝身邊的權臣馬吉翔也為自身富貴著想,暗中依附孫可望。他對司禮掌印太監龐天壽說道:“今日大勢,已歸秦王,我輩須早與結納,以為異日之地。”

  龐天壽聽後頗以為然,於是兩人同孫可望派駐安龍的提塘官張應科等人結拜兄弟,更推心置腹地的對張應科道:“秦王功德隆盛,天下欽仰。今日天命在秦,天之所命,人不能違。我輩意欲勸粵主禪位秦王,煩兩公為我先達此意。”

  此外,馬吉翔還派人叫永歷朝廷的郎中古其品畫一張“堯舜禪受圖”準備送給可望。不想這古其品卻是忠於永曆帝,拒絕作畫。馬吉翔懷恨在心,私自報告孫可望。可望聞知大怒,竟命人把古其品鎖解貴陽,斃之杖下。

  永曆君臣在孫可望派遣的提塘官、安龍知府和心懷異志的馬吉翔、龐天壽的嚴密監視下,簡直沒有多少自由,完全變成了傀儡。孫可望的跋扈讓永歷朝臣大為震驚,不少人感到憤慨。吏科給事中徐極、兵部武選司員外郎林青陽、主事胡士瑞等上疏劾奏馬吉翔、龐天壽“包藏禍心,稱臣于秦”。可這些人卻只敢劾奏馬、龐二奸,不敢直指秦王,顯然只是為朝廷稍存體面而已。

  永曆八年,孫可望在昆明舉行了鄉試,又在貴陽自設內閣、六部、科道等官,地方文官武將也一概自行任命,官印由明朝的九疊篆文改為八疊。這些措施固然有掃除南明朝廷用人惟賄、整肅官箴的積極意義,但實質上卻是帝制自為了。

  更有甚者,在方于宣等人參與策劃下,孫可望已然定儀制,立太廟,廟享三主:太祖高皇帝主于中,張獻忠主于左,而右則可望祖父主也。擬改國號曰後明,日夜謀禪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1

第185章 局面(上)

  孫可望大權在握,逼迫永曆“禪讓”毫無問題,但是他的意圖卻遭到了李定國和劉文秀等原人的反對,這讓孫可望處於進退維谷之中,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強行取明自代,李定國、劉文秀等人肯定不會承認他這個天子,因此禪讓一事就一直拖了下來。

  然而孫可望沒有黃袍加身,身在貴州安龍府的永曆帝卻感到頭頂上懸掛著一把鋒利的寶劍,隨時都有被廢黜以至喪命的危險。為了求得自身和永曆小朝廷的安全,永曆在大學士文安之的建議下下密詔召李定國統兵入衛。

  文安之對永曆言道:“劉、李之交必合,眾志皆與孫離,但未知事機得失如何也。”

  永曆隨後對內監張福祿、全為國二人說道:“可望待朕無複有人臣禮。奸臣馬吉翔、龐天壽為之耳目,朕寢食不安。近聞西藩李定國親統大師,直搗楚、粵,俘叛逆陳邦傅父子,報國精忠,久播中外,軍聲丕振。將來出朕於險,必此人也。且定國與可望久有隙,朕欲密撰一敕,差官齎馳行營,召定國來護衛,汝等能為朕密圖此事否?”

  張福祿、全為國二人雖是內監,但是對永曆極其忠心,當即便提出徐極、林青陽等人曾劾奏馬吉翔、龐天壽依附秦王,忠貞可靠,建議同他們密商此事。

  永曆帝同意後,張福祿即聯絡徐極等人共同商議,商議之後即往永歷朝廷內閣首輔吳貞毓處秘密討論具體辦法。

  吳貞毓早對孫可望跋扈不滿,當下也同意了召李定國統兵入衛一事,他對徐極等人道:“今日朝廷式微至此,正我輩致命之秋也。奈權奸刻刻窺伺,恐事機不密。諸公中誰能充此使者?”

  林青陽自告奮勇願行,吳貞毓即命禮部祠祭司員外郎蔣乾昌擬敕稿,兵部職方司主事朱東旦繕寫,由張福祿等持入宮內鈴蓋皇帝之寶。林青陽按照事先計畫以請假葬親為名,身藏密敕於永曆六年(偽順治九年)十一月啟程前往定國軍中。當時,李定國正在湖南、廣西一帶與清軍作戰,不暇內顧。

  永曆帝見林青陽出使半年,音耗全無,心急之下便讓吳貞毓再派使臣前往探聽消息。武安伯鄭允元建議應該設法遣開孫可望親信馬吉翔,以免走漏消息。永曆帝即以收復南寧後需派重臣留守為名,讓馬吉翔前往南寧留守。

  馬吉翔離開安龍赴任後,秘使即秘密上道,到達李定國營中後,秘使對李定國讀了詞旨哀愴的敕旨,李定國深受感動,叩頭出血,泣不成聲道:“臣定國一日未死,甯令陛下久蒙幽辱,幸稍忍待之。臣兄事可望有年,甯負友必不負君”。

  不料,馬吉翔到達廣西後,遇到來自李定國軍中的永歷朝臣劉議新,劉以為馬吉翔長期受永曆帝寵信,貴為侯爵,必然參與密召定國之事,見面之後竟毫無顧忌地把朝廷兩次敕諭李定國領兵迎駕的情況和盤托出,並說:“西府得敕,感激流涕,不日且至安龍迎駕。”

  馬吉翔大吃一驚,立即派人飛報孫可望。孫可望得報後,深知一旦李定國迎駕成功,自己獨攬朝政的局面將完全改觀。因此,他決心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派親信將領鄭國、王愛秀於永曆八年正月初六進入安龍皇宮,逼迫永曆帝說清事件原委,索要首事之人。

  永曆被二將逼迫,不由推諉道:“密敕一事,朝中臣子必不敢做。數年以來,外面假敕、假寶亦多,爾等還要密訪,豈皆是朝裡事?”

  鄭國、王愛秀即與龐天壽合為一夥,於三月初六日逮捕吳貞毓等與密敕有關的官員約二十人,經過嚴刑拷打後,吳貞毓等人為了避免牽涉永曆皇帝,承認是部分朝臣勾結內監張福祿、全為國瞞著永曆帝私自矯詔密敕李定國。

  鄭國追問道:“皇上知否?”

  吳等人一口咬定:“未經奏明。”

  鄭國與永歷朝廷中依附孫可望之人無法可想,只好以“盜寶矯詔,欺君誤國”的罪名定案,向秦王報告。孫可望命令以永歷朝廷名義組織審判,於三月二十日以張鐫、張福祿、全為國為首犯,處以剮刑;蔣乾昌、徐極、楊鐘等人為從犯,立即處斬;首席大學士吳貞毓為主謀之人,姑念為大臣,勒令自盡。此即南明有名的“十八先生案”。

  政治上,孫可望對永歷朝廷極盡提防,軍事上卻也是一心進取。早在永曆六年(偽順治九年)十一月,孫可望便親自由貴州來到湖南沅州,他派大將白文選統領馬、步兵五萬餘名進攻辰州。二十一日,明軍分水、陸二路進抵辰州城下,把該城四面包圍。清辰常總兵徐勇命副將張鵬星領兵出戰,被明軍炮火擊斃。徐勇仍然妄圖據城頑抗。

  次日,白文選以大象為前驅,突破東門,大隊兵馬沖入城內,徐勇在混戰中被亂刀砍死,清分守辰常道劉升祚、辰州知府王任杞等文武官員也被俘處斬。隨後,孫可望改沅州為黔興府,以州治興沅縣附郭,領一州九縣:“曰靖州、曰興沅、曰黔陽、曰麻陽、曰通道、曰平溪”,並把該府改隸貴州省。

  孫可望攻佔辰州同時,李定國在衡陽擊斃清軍統帥尼堪,此時清軍接連遭受重大挫折,主帥陣亡,士氣沮喪,正是孫可望組織以大西軍為主力的明軍大舉反攻入湘清軍的大好時機,然而孫可望卻沒有抓住這一有利戰機,反而因為李定國兩蹶名王聲動天下,害怕李定國功高震了他這個“主”。

  李定國部署衡陽戰役的時候,原議由馬進忠、馮雙禮移軍白杲市,定國主力駐于衡州,等待尼堪大軍過衡山縣,馬、馮二部抄至敵後,同定國部南北合擊,一舉全殲尼堪所統清軍。孫可望得知這一部署,惟恐定國大功告成,密令馮雙禮退師寶慶,馬進忠也隨之而走。由於孫可望的拆臺,李定國雖擊斃了清軍主帥尼堪,卻因兵單勢孤,在十二月間放棄了衡州。

  衡州戰役以後,孫可望又密謀定計以召開軍事會議為名,只待定國到來即行拘捕,至於定國所統軍隊則轉交馮雙禮指揮。如果說孫可望解除劉文秀的兵權還多少體現了賞功罰敗的原則,謀害戰功卓越的李定國肯定極不得人心。因此,一些知道內幕的人趕往定國軍中告密,勸他絕勿前來赴會。

  李定國本希望孫可望率部由辰州東進,同己部合擊湖南清軍(尼堪被擊斃後,入湘八旗兵由貝勒屯齊統領),若能全殲該軍,勢必使滿洲八旗實力大損,遠近聞風喪膽;然後會合夔東十三家兵力北取湖北,東攻江西,很可能形成勢如破竹的局面。當他得知孫可望置大局於不顧,蓄意謀害自己的時候,不勝憤慨,對部下將領說:“不幸少陷軍中,備嘗險艱,思立尺寸功,匡扶王室,垂名不朽。今甫得斬名王、奏大捷,而猜忌四起。且我與撫南弟同起雲南,一旦絓誤,輒遭廢棄。忌我,當必尤甚。我妻子俱在雲南,我豈得已而奔哉!”

  永曆七年(偽順治十年)二月下旬,李定國率領所部四五萬兵馬放棄永州,經永明越龍虎關撤入廣西,從此避免同孫可望見面。二十年左右情同手足的兄弟情誼被孫可望一筆勾銷。

  孫可望逼走李定國很快就自食惡果。當時孫可望正親統大軍由靖州經武岡進至寶慶,部下有大將白文選、馮雙禮等,總兵力為十萬。三月初六日,清定遠大將軍屯齊帶領滿漢主力由永州北上寶慶,十五日駐於岔路口,距明軍白文選、馮雙禮、馬進忠營地周家鋪三十裡。

  次日,清軍進至周家鋪,由於明軍營於山頂,地勢險要,又遇上天雨,雙方列陣相峙。這天晚上孫可望率親軍由寶慶府來增援。十七日,明軍下山向清軍發起全面進攻,清軍分路迎擊,雙方展開激戰。結果孫可望所統明軍戰敗,傷亡頗眾,被清軍繳獲馬七百餘匹,象一頭,清軍趁勝佔領寶慶府。但是,清軍在這次戰役中也付出了很大代價,正黃旗兩名蒙古梅勒章京韋征、武京都在激戰中陣亡。

  屯齊部清軍在寶慶戰役獲勝後因為損失慘重未能佔領整個湖南,孫可望也無力再與屯齊部會戰,於是明清兩軍長期相持於靖州、武岡一線。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1

第186章 局面(下)

  湖南戰場明軍主力和入湘屯齊部滿漢清軍對峙期間,孫可望另派兵馬攻入四川南部,意圖佔領全川,與此同時清廷也派平西王吳三桂、定西將軍固山額真李國翰帶領所部兵馬由陝西漢中入川。吳三桂、李國翰率部到達四川臨時省會保寧後休整數日即南下,很快推進到成都,奉孫可望之命守衛成都的明總兵林時泰面對遠道而來的清軍卻不戰而降,導致清軍未損一兵一卒佔領成都。

  林時泰早年參加張獻忠領導的大西軍,張獻忠戰死後,林時泰自感大西軍已無前途,便向清英親王阿濟格投降,阿濟格委他為保甯總兵官。數年後,林時泰聽聞大西軍余部在孫可望、李定國的領導下聯明抗清,遂在潼川反清歸明,孫可望念在昔日情份上令他率本部兵駐守成都。

  林時泰再次降清後,吳三桂認為此人反復無常、當年其歸明時清廷又下過明旨要緝捕於他,故而下令將林時泰斬首示眾,其親信部眾1650人盡被坑殺。

  清軍佔領成都以後,吳三桂坐鎮該城,由李國翰統兵於收取眉州,嘉定,活捉原雲南臨安府石屏州宣慰司土官,現為大明總兵官的龍名揚。其後吳三桂、李國翰又調集梅勒章京葛朝忠、白含真、佟師聖、夔州總兵盧光祖、左路總兵陳德、永甯總兵柏永馥等往攻重慶,初五日佔領合州,分水陸二路進逼重慶。

  重慶明軍守將盧名臣因兵力單薄,無法抵禦來勢洶洶的數路清軍,遂於十四日放棄重慶。四月下旬,吳三桂派遣另一支由甲喇章京楊正泰、郭雲龍、右路總兵南一魁、敘州總兵馬化豹帶領的清軍進攻敘州,明守將王複臣、白文選自知不敵,主動撤退到永寧。至此,清軍除了原先控制的保寧地區外,相繼奪得成都、重慶、敘州、馬湖、邛州、雅州、嘉定、眉州等府縣,大半個四川盡入清軍之手,以致清廷以為全蜀漸次底定,應當講求善後經營天府之地,以四川之物力支撐其後對滇黔的攻勢。

  正在湖南戰場於清軍對峙的孫可望得知四川不穩,清軍已佔領大半個四川後,惟恐清軍在四川站穩腳根後南犯貴州,遂派撫南王劉文秀統領援兵四五萬人分三路入川,由建昌、敘永、彭水展開全面反攻。八月初九日,明軍攻克敘府,據守該城的清兵全軍覆沒,總兵南一魁不知下落,總兵馬化豹隻身逃回,甲喇、牛錄死難者數十餘人。與此同時,孫可望麾下大將白文選也從永寧率部反攻重慶。

  吳三桂、李國翰見明軍勢大,於八月十九日在夾江縣同四川巡撫李國英緊急會商,決定全師北撤以保萬全。駐守重慶的清軍將領梅勒章京葛朝忠、佟師聖、白含真、鑲紅旗章京尹得才、總兵柏永馥、陳德、盧光祖於八月二十四日接到吳三桂的撤退命令,二十五日渡江北還。同一天,明軍收復重慶,隨即派兵尾追清軍,在距離重慶一百二十裡的停溪將清軍包圍,用火器四面圍攻。二十八日,清軍大敗,梅勒章京白含真被活捉,永甯總兵柏永馥帶著殘兵敗卒逃到保甯時,部下兵支離削弱,只收攏殘兵百餘人。

  九月,吳三桂也率部退至綿州,接著又退到廣元。如此一來,清朝在四川的臨時省會保寧只有巡按禦史郝浴和總兵嚴自明部下一百多名士卒。吳三桂、李國翰在兵敗如山倒的形勢下,已有放棄四川退入陝西漢中的打算。

  巡撫郝浴卻以“不死於賊,必死於法”勸說吳三桂、李國翰不可棄守保甯,四川巡撫李國英也拉住吳三桂,苦苦相勸:“王乃客兵,可以還漢;巡撫乃守土之臣,當與保寧共存亡。王自回漢,巡撫當星夜回保料理守具。”說完便辭別吳三桂及李國翰,帶領手下的幾百營兵拔營回保寧。

  李國翰見狀,猶豫之後對吳三桂道:“我等統領大兵恢川不得,若棄了保寧,丟了巡撫,我朝法度王所素知,複將何辭以對朝廷耶?”

  吳三桂聞聽後醒悟,飛使追回李國英,問他道:“我欲去守保甯,巡撫可有糧麼?”

  李國英道:“保寧糧雖無多,尚夠兵馬五個月支用。”

  見保寧有糧可支撐,加上害怕失地保甯丟了巡撫的後果,吳三桂乃率部與李國韓一同回到保寧。

  劉文秀在攻克敘州,追敗清重慶守敵之後,一路上所向無敵,導致生了驕敵之心,其部進抵保寧城郊後,在沒有充分把握的情況下,劉文秀決定強行全面攻城。吳三桂等眼看已經沒有退路,惟有困獸猶鬥、背城一戰才可絕處逢生。

  十月初八日明軍主力齊集保甯城北,劉文秀登上東北山頭指揮攻城。吳三桂通過偵察得知攻城明軍中張先璧部戰鬥力最弱,決定集中兵力先打張軍。李國英為迷惑明軍,命部下綠營兵改打八旗正兵旗。

  十月十一日黎明,劉文秀指揮大軍攻城,兵馬蔽山而下,炮聲震天,南自江岸,北至沙溝子,橫列十五裡,前列戰象,次用火炮、鳥銃、挨牌、扁刀、弓箭、長槍,層疊裡許,蜂擁攻城。

  辰時,吳三桂率部開門出城,直攻張先璧軍。張部抵敵不住,紛紛逃竄,敗兵把王複臣等部的軍隊沖得亂成一團。清軍趁勢鼓勇奮擊,明軍陣勢已亂,立腳不住,這天中午即已全面崩潰。撤退時由於浮橋被砍斷,致使大批將士無法過江,被清軍追殺或落水而死。明滅虜將軍王複臣、總兵姚之貞、張先軫、王繼業、楊春普等先後被清軍擒殺,損失士卒大半、戰象三隻、馬騾二千三百余匹,劉文秀的撫南王金印也被清軍繳獲。

  吳三桂于險勝之余,曾對左右歎息道:“生平未嘗見如此勁敵,特欠一著耳。”

  劉文秀率領殘兵敗卒返回貴州,孫可望深為不滿,下令解除他的兵權,發回昆明閑住;張先璧則被亂棍打死。

  ……

  保安戰役期間,因為雙方誰也吃不下誰,明清雙方在湖南戰場上長期處於相持局面,在這段時間內,孫可望率部牢牢扼守著辰州、沅州、武岡一線,清軍則守著常德、長沙、寶慶地區。順治九年屯齊率領由尼堪帶往湖南的滿州八旗兵餘部回京休整,此舉讓剛剛到任的五省經略洪承疇叫苦不已,憂心忡忡地向清廷連上數份奏報,要求清廷給他增兵,否則湖廣局面不得改觀。

  洪承疇叫苦自有原因,順治用他是為了執行當年多爾袞定下的“以漢制漢”之策,以避免滿州八旗在南方戰場損失過重,因此洪承疇一到武昌,順治便急令在湖南的滿州八旗兵由屯齊率領全部撤回北京,湖廣戰事完全由漢軍旗和綠營負責。然而,洪承疇指定調集到湖南的兵馬只有一萬多人,加上原駐湖廣、廣西、四川的綠營兵也絕對難以同孫可望、李定國等指揮的南明軍隊相匹敵,實際可戰兵員只不到兩萬。依為主心骨的滿州兵一撤,漢軍和綠營更是惶恐,面對當面的孫可望指揮的數萬南明軍隊皆生懼意,不敢輕易生釁,若非孫可望此時也無力再在湖南發動攻勢,湖南很可能因為屯齊部滿州兵的撤離而盡落明軍之手。

  洪承疇知道僅僅憑藉自己麾下的兵力要對付孫可望直接指揮的湘西、貴州明軍和夔東十三家軍隊不僅不能克敵致勝,連守住湖北彝陵、荊州,湖南常德、長沙、寶慶一線都毫無把握。至於他經略範圍內的廣西大部分地區仍為南明大將李定國所控制,就更是力不從心。

  再者湖南久經戰亂之後,地方殘破,所謂大敵在前,小寇在野。滿兵絡繹,加送迎之煩。而招徠一二難民亦複鼠竄。百姓不來,有司欲去。洪承疇駐節的長沙城更是滿城極目蕭條,寶慶城內城外無民無房,並蔬菜買賣俱無。

  面對這樣一個爛攤子,洪承疇一面竭蹶從事,努力組織綠營等漢兵固守地方,一面請求朝廷另遣滿軍助戰,督促清廷命靖南王耿繼茂迅速移鎮廣西梧州,實際意圖是把攻取廣西、牽制李定國部明軍的責任推給廣東的兩位漢人藩王。

  清廷收到洪承疇的奏疏以後,沒有下旨讓靖南王耿繼茂移鎮廣西,但也知道單靠洪承疇節制的漢族兵馬難以同明軍一競高低,於是順治十年十二月,順治任命固山額真陳泰為甯南靖寇大將軍同固山額真藍拜、濟席哈等帶領滿洲八旗兵前往湖北、湖南鎮守。陳泰被任命為甯南靖寇大將軍後卻沒有統兵南下,而是等到屯齊部返回北京後才南下,時間一下就過去一年多。

  順治十二年四月,陳泰派出的先遣八旗兵固山額真濟席哈和藍拜的軍隊才進入湖南,他本人帶領的軍隊行至湖北監利縣境因江水氾濫,河堤沖決,無法前進,直到病死軍中也未能到達湖南。

  固山額真濟席哈和藍拜統領的八旗兵到達湖南後,孫可望自知斬將搴旗非己所長,決定重新起用因保寧戰役被削去兵權的撫南王劉文秀。可是,劉文秀自從保寧戰敗被剝奪兵權後日趨消極,他廢居昆明時甚至想進山學道。孫可望幾次召他至湖南都不至,最後在孫可望的堅持下劉文秀才出任“大招討”一職,永曆九年(偽順治十二年)春,劉文秀才率領大將盧名臣、馮雙禮等部馬、步兵丁六萬、象四十餘隻,踏上了東攻湖廣的征途。四月,劉文秀部集結於湖南辰州,計畫先攻佔常德,切斷洞庭湖西面湖北、湖南的通道,然後收復長沙、衡陽、嶽州,得手後再北攻武昌。

  按照劉文秀的部署,明軍進攻常德採取水陸並進的方針。劉文秀派盧名臣率領一支軍隊乘船由沅江前進,自己率軍由陸路進發。明軍出發之時正值漲水季節,盧名臣部乘坐一百多艘船隻順江而下,四月十七日即攻克桃源縣,活捉清朝知縣李瑢。可是,劉文秀親自帶領的主力卻因為連日下雨,溪水猛漲,道路泥濘,行進非常困難,馬步兵滯留數十日,根本無法同盧名臣所統水路軍隊配合作戰。

  洪承疇和陳泰得到劉文秀大軍入湘的消息後,迅速作出對策,除了從衡州等地抽調軍隊回守省會長沙外,五月初十日,調遣荊州滿洲八旗兵趕赴常德,加強防禦力量。五月二十三日夜,盧名臣部進至常德城下,遭到優勢清軍伏擊,由於得不到陸路明軍的支援,激戰到次日,盧名臣中箭落水殉國,水路明軍幾乎全軍覆沒。

  戰後,清軍加強了面對辰州的防務,劉文秀水、陸兩路夾攻的計畫宣告失敗,盧名臣的陣亡又嚴重影響了軍心士氣,劉文秀只得放棄攻取常德的計畫,帶領軍隊退回貴州。孫可望對劉文秀的舉措深表不滿,又一次解除他的兵權,讓他返回雲南昆明閑住。

  孫可望任命劉文秀為大招討,本意是讓他在永曆八年率軍由湘出長江,同張名振等會師奪取江南。當時屯齊部清軍北撤,陳泰部清軍尚未南下,正是一舉擊破清經略洪承疇拼湊的漢軍、進取江南的大好時機。可由於孫可望的圖謀篡位,欲圖取明自代,一向反對此舉的劉文秀不願按孫可望的策略行事,以免孫可望借此成功篡位,結果他的按兵不動導致孫可望意圖和張名振東、西會師江南的計畫全盤擱淺。

  常德之役後,劉文秀無功而返,陳泰也隨之病死,雖常德之役明軍戰敗,但清軍也沒有取得任何南明地盤,基本上仍是在湖南西部同孫可望部明軍對峙。

  對峙數月後,清軍派往明軍控制區的探子卻傳來驚天消息——孫可望和李定國內訌,李定國已率部衝破孫可望設在廣西田州的防線直奔貴州而去,此舉明顯是沖永曆而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1

第187章 鹽貨

  進入十月,廣東的氣溫明顯降了下來,但相對北方卻還暖和得多,不過到了深夜,依舊還是有些涼氣,加上江上吹來的風大,只讓躲在江邊蘆葦蕩裡的幾個黑衣人上下牙關直打顫。四周的蘆葦早已枯黃,上面滿是露水,人躲在其中不時被露水粘到,加上腳下滿是淤泥的灘塗,讓人很是厭煩。

  天上只有黑雲片片,被黑雲遮蔽的月亮只露出小半邊身子,發出慘澹的月光。蘆葦蕩中黑乎乎的,聽不見任何聲音,只偶爾有不知名的鳥雀發出幾聲“咕咕”聲。

  幾個黑衣人已潛在這裡很長時間,但誰也沒有因為等待的時間長而不耐煩,反而一直蹲在那裡動也不動一下,腿麻了也只是小幅度的將腿朝前伸一伸,拿手揉上一揉,卻是站都不站一下。

  “阿欠!”

  許是寒氣入了身子,一個黑衣人忍了幾下終是忍不住,失去控制的打了個噴嚏,嚇得邊上的人趕緊轉過來瞪住他。

  打噴嚏的這個黑衣人被同伴看得臉紅了一下,又有些不以為然的嘀咕一聲:“深更半夜的誰會跑這來,四哥放心好了,咱們都來過幾趟了,清妖對這片守得不嚴,沒人過來巡邏,不會聽到動靜的。”

  那叫四哥的黑衣人聞言微哼一聲:“小心點總沒錯,真要是叫清妖發現了,咱們幾個小命不打緊,可千戶交托咱們的事怎麼辦,城內幾千口子怎麼辦?”

  一聽四哥把千戶和城內幾千口子搬了出來,打噴嚏那黑衣人頓時不吱聲了,有些愧疚的低下頭去。

  見狀,四哥也沒有再數落這漢子,朝另外幾人打了個手勢,眾人立時就轉了過去,繼續一動不動的盯著江上,仿佛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是的。

  江面上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到,江邊上則傳來一陣陣的江水拍岸聲,江風有一股江上特有的魚腥味。

  又半炷香過去,一個漢子似乎看到什麼,但看得不仔細,定睛細瞧了下,有些激動的低聲叫道:“船來了!”

  一聽船來了,幾個黑衣人忙齊齊向江上看去,果然,視線中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正朝江邊緩緩駛來。

  幾人又盯著那黑乎乎的東西看了半晌,確認來得是條船後,叫四哥的那黑衣漢子才鬆了口氣,一邊起身一邊吩咐道:“老規矩,宋家兩兄弟呆在這,其他人跟我去。”

  “哎!”

  眾黑衣人應了,紛紛起身隨著四哥往江邊摸去。摸到江邊後,看到那船快要靠岸,四哥突然停了下來,四下又瞅了瞅,然後捏著嗓子學起了鳥叫:“咕咕,咕咕!”

  其他人則警惕的散在四周觀察周圍動靜。四哥叫了兩次後,那劃來的小船上同樣有人“咕咕”的回應起來。

  聽到對方的回應,四哥這才真正放下心來,對手下說道:“是他們,走!”說完便立在那裡等小船靠岸。

  ……

  今夜江上風大,小船在江上翻騰來翻騰去,好在操舟的是個老水手,一路也是有驚無險,安全的靠了岸。船上有四個人,天黑看不清模樣,船倉裡堆著幾包東西,上面有麻布遮著,不知道是什麼。

  看到岸上等侯的四哥等人後,船上一人跳了下來,走到近前也沒有廢話,直接問那叫四哥的黑衣漢子:“齊老四,銀子準備好了吧?”

  齊老四微一點頭,悶聲道:“準備好了,一千兩,不多不少。”頓了一下,朝船倉裡瞄了眼,“你們呢?”

  船上下來那人朝船倉一指:“都在這,絕對沒問題。”

  “銀子數下,沒問題就交貨。”

  齊老四示意身後的幾個手下將纏在腰間的布袋解開放在那人面前。

  那人將地上幾隻布袋一一拿在手中過了下,然後輕笑一聲:“錯不了。”說著回頭吩咐船上的同伴:“給他們抬五袋。”

  “怎麼只有五袋?”齊老四一聽數量不對,臉色大變,怒道:“王德,你什麼意思,之前可是一直是十袋的!”

  “十袋?”

  那叫王德的漢子皮笑肉不笑道:“齊老四,現下行情不同了,你們這一千兩銀子只能買五袋,你若是不願意,兄弟我這就放船走人,以後這買賣咱們也甭做了!”

  眾黑衣人聽了王德這話都是忍不住要罵人,那齊老四更是一臉寒霜緊緊盯著王德:“王德,你弄這一出可是要傷兄弟情義的!”

  “你在曹營我在漢,講得什麼兄弟情義?”

  這話說完,王德心下也有些發虛,怕齊老四會跟他翻臉,於是話鋒一轉又道:“齊老四,這事也莫怪我,實在是上面的意思,你也知道,兄弟做這買賣沒有人給撐著是不行的,真要是兄弟自個做這買賣,那便是無所謂的,可兄弟上面有人壓著,那人要得也狠,這銀子大半得落他腰包,再加上最近水師營中查得緊,弟兄們提著腦袋總不能和你白打交道,落不得多少下自家口袋吧。所以這價錢嘛得往上加一加,不但這一次是這麼多,下次還是這個價,想要多,錢得加倍!要不然,你們找別人去!”

  聞言,先前那打噴嚏的黑衣漢子怒道:“除了你們,我們還能找誰!”

  其他黑衣漢子也全是怒目圓瞪,恨不得提刀上前剁了這黑了良心的王德。

  王德卻是看都沒看那幫黑衣漢子一眼,而是不屑道:“那是你們的事,我管不著。”

  齊老四眉頭一皺,示意手下不要亂動,盯著王德沉聲道:“王德,兄弟情義你不看重,道上規矩總要講吧。”

  “我是兵,你是賊,你我之間沒有規矩可講,我說齊老四,你就知足了吧,也就我王德孤家寡人一個敢把腦袋勒褲腰帶上跟你做這買賣,換旁人,你問問水師裡哪個敢?……這事要是洩漏出去,頭一個死得可不是你齊老四,而是我王德!”

  話說到這份上了,王德也不想再囉嗦,直接問道:“買還是不賣,你給個准話!”

  齊老四立在那裡沉默不語,想著臨來前千戶對自己的囑咐,再想想這幾袋銀對城裡幾千口子的影響,半晌之後,終咬牙道:“買!”

  “這就對了!”王德嘿嘿一笑,一拍手吩咐船上的人:“扛上來吧。”

  “是。”

  船上三人忙將船倉裡的口袋往岸上搬,轉眼,五包大口袋就擺在了岸上,爾後三人轉身又翻上了船,動作很是快捷,一看就是吃水上飯的。

  “下次多帶銀子來,有錢就有鹽!”

  鹽給了,銀子也收了,王德也不敢再在這裡多耽擱,萬一叫巡視的綠營兵看到,他這腦袋可就立馬要掉,正要張嘴和齊老四說要走,話到嘴裡卻突然變了,反而問道:“齊老四,我說你們太平軍都被圍在城中半年了,怕是城內快要斷糧了吧?”

  “我們有沒有斷糧關你屁事?”齊老四因王德坐地漲價的事正窩火著,哪有好話給他。

  “嘿,我雖只認錢不認人,可畢竟一個鍋裡撈過飯,總有情份在不是,送你句好話,趁著這城還沒破,趕緊散夥走人。旁人跑不掉,你能跑不掉?真要等到城破,那時就是想跑怕也沒地方跑嘍。”王德說這話時臉上倒是真有幾分誠懇之意,顯是真不願見齊老四死在城中。

  齊老四悶聲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得了銀子就走吧,三天後記著再來。”

  “得,你真要不走我也沒法子,不過去年老本賊圍城時,這新會城裡造的孽可不小,你們若是斷了糧,嘿嘿……”

  王德沒有把話說明,但齊老四如何聽不出他想說什麼,當下眉毛一挑,怒道:“我們太平軍不是清妖,就是餓死也不會幹出吃人的事!”

  “人要餓急了,什麼事做不出來?”

  王德搖了搖頭,“不過想來你們還沒斷糧,要不然就不是找我買鹽,而是買米了,就算這樣,你們還能撐多久?新會可是死城,別指望有人會來救你們,還有,兄弟把話也給你說明了,鹽,兄弟我能弄上幾袋,可糧食,兄弟還真弄不來,就是弄來,憑這幾包糧食也塞不了你們牙縫,你好自為之吧。”

  齊老四黑著臉沒有說話。

  王德知道齊老四曾在李定國軍中幹過,所以想了想又道:“看在銀子的份上,再送你個消息吧。”

  齊老四有些疑惑:“什麼消息?”

  王德嘴巴一張,說了個讓齊老四發懵的消息,他道:“李定國跟孫可望打起來了。”

  “國主和西府打起來了?”齊老四怔在那裡,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消息我給你了,兄弟我也要走了,噢,對了,回去給我向你們頭,就是那個賊秀才問聲好,他若是也想跑,到時可以找我,價錢嘛,嘿嘿。”

  王德說完不再理會發怔的齊老四和他的一眾手下,轉身上了船,不一會,小船就離得江邊遠了,轉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四哥,國主和西府打起來這消息是真是假?”先前那打噴嚏的朱姓漢子也隨齊老四在大西軍中幹過,故而很是擔心國主和西府是不是真打起來了。

  “多半是真,這種事情王德不會作假,之前咱們在西府手下幹時也不是不知道西府和國主之間關係不太好。”

  秦老四歎了口氣,國主和西府真要打起來,這大明的天莫不是真要塌了?

  “國主要和西府打起來,那咱們太平軍不是真沒有援軍來救了?”望著黑漆漆的江面,朱姓漢子面露苦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1

第188章 水火

  被圍數月的新會城從上空看去死氣沉沉,因為缺少燒火的木材,城中大半房屋都被太平軍拆了做柴火,眼下只餘西城和南城還有數片區域保持著完整的建築群,其餘地方一眼望去盡是殘垣斷壁,想在這些廢墟上找尋一二綠蔭也是癡人妄想的。

  除了柴火緊張外,城中也面臨斷水危機。圍城初始,太平軍和城中百姓的飲用水都是取自城內的幾口大井,起先這幾口深井足以保障城內近萬人的飲水需求,但自六月開始,靠近城牆的三口深井的水卻再也不能飲用。

  最先發現井水不能飲用的是近衛營的試百戶李輔國,當時他準備打上一桶井水沖涼,但水桶提上來後才發現原本清澈的井水變得發黑,水中還有難聞的讓人作嘔的異味。

  井水不能飲用的消息自然驚動了周士相和宋襄公,二人不約而同想同是不是有清軍的奸細潛入城中在井水中下毒,這大熱天的要是斷了水,那可比沒吃的還要命。

  周士相親自帶人檢查三口井不能飲用的原因,但在井口邊張望半天他也不知原因,近衛營一隊士兵費了大半天功夫將井水舀盡,結果在井底也未發現異常。

  找不到井水變質的原因,舀盡之後重新滲出的水仍是變質,這讓周士相心急如焚。

  城中總共就七口井可用,連同殘存的那些新會百姓,城內現下住著近萬人丁,每日所需的水量大得驚人,因此這七口井只能勉強保證每個人每天的最低水需量,真正是一滴水都不能浪費。

  宋襄公為了不讓營民和新會百姓因為爭水的原因鬧將起來,特意向周士相請了令,單獨劃了四口井供後營老弱婦孺及那些新會百姓飲用,現在出事的三口井有兩口是屬於後營的。原本就是急急巴巴的勉強使用,現在一下少了兩口,這便意味著營民和百姓們每天的飲用水降低一半,這讓人還如何活?太平軍這邊也好不了多少,三口井變成兩口,當兵的又怎麼活?

  “查,給我查,一查到底!”

  找不出原因的周士相將井水變質的原因歸咎於有人下毒,可是各營百戶奉命挨個審查昨夜值守軍士後,卻均是上報部下沒有問題,蔣和和葛正甚至都要拿自家腦袋來擔保他們的手下沒有問題。

  不是人下毒,這井水好好的怎麼就變成毒水了?

  正當周士相和一眾軍官為此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時,後營一個曾在年輕時專門幫人打井的營老在聽聞這件事後向宋襄公請了令,他把三口井挨個看了看,然後讓人扶他上了城牆,沿著城牆一圈走下來後,向周士相解釋了為何井水會變質。

  這三口水井都有一個共同點,都距離城牆甚近,最近的一口甚至只離城牆根不到三丈,而且它們都是新打的井,是當初清軍重築新會城時為了方便臨時打的井。後來城築好後,這三口井便沒有被填埋,而是繼續為守城清軍提供飲水,另外還有防火的需要。(注,一丈為三米三)

  水井離城牆近和水源變質有什麼直接關係?

  周士相還是沒有弄明白這營老想說什麼,只到營老點出城外埋屍處後他才恍然大梧,原來根子出在這!

  當初尚可喜親自指揮清軍攻城失利後,城下遺留了三千多具清軍屍體。戰後,周士相曾命人向清軍射箭要他們把屍體收斂回去,但不知是清軍沒有接到這封信還是清軍故意不收屍體,反正過了一天清軍都沒有任何收屍的動靜。

  時正是酷暑天氣,屍體哪裡能經得住放!單這一天,城下都已能聞到腐臭味,綠頭蒼蠅更是黑壓壓盤旋,好些血肉切開的屍體上都能看見蛆蟲翻動。

  沒辦法,清軍不收屍,周士相只能下令太平軍收屍,要不然讓這些屍體再擺一兩天,不用清軍打,太平軍和城內的老弱婦孺都要集體染瘟疫死了。去年李定國大軍圍城被迫撤兵,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北京來的滿漢八旗援軍趕到,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軍中生了疫,沒辦法再在這新會城下呆下去。

  前車之鑒,李定國好歹還有幾萬大軍在手,就算軍中染疫也沒法傷筋動骨,可太平軍就這麼點家底,要是城中生疫,剛打起的大旗便要自行墜落了。

  就這麼著,太平軍和一部分青壯順著城牆攀繩下了城掩埋這些清軍屍體。發現太平軍下城後,清軍似乎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也沒有趁勢發動進攻,反而看著太平軍埋屍。

  屍體太多,最好的辦法就是選擇就地掩埋在城牆下,要不然,哪有這麼多人力可供驅使,真要是把屍體一具具的往遠處拉,別說周士相不願意,就是下面的士兵也不會肯的,況且遠處清軍虎視眈眈,周士相又哪敢冒風險讓自己的士兵跑到敵人的眼皮底下。

  三千多具屍體足足挖了十多個長坑才掩埋完畢,因為天熱,加上埋屍的雄威和虎捷營還有那些青壯、俘虜唯恐染上瘟疫,所以埋屍體的坑都挖得不深,但好歹是把人給埋了。埋屍體的坑大半就在東城,另外南門也有三四處。

  埋完了這些屍體沒多久,清軍在副都統王國輝的指揮下又發動了一次攻城,在扔下數百具屍體後無功而返。同樣,這些戰死清軍的屍體也被太平軍罵罵咧咧的給埋了。

  剛開始這些埋屍坑對城內什麼影響也沒有,周士相擔心的瘟疫也沒有發生,但誰曾想,大半月過去,這些屍坑中腐爛的屍體竟然污染了靠近城牆的水井。

  據那營老講,坑中的屍體腐爛後會流出大量有毒的屍水,這些屍水在地下會逐漸腐蝕土壤,不下雨還好,一下雨的話,雨水浸入坑中,那些屍水就會迅速向周圍延伸。這不,離城牆太近的這三口水井就首當其衝成了屍水的污染物。這個過程人眼是看不到,一般人也不會注意,等到出事卻是再也無法挽救了。

  聽了營老這番話,宋襄公也頓悟,想到早年在家時鄰居家打水井,原本水井打在離茅房沒多遠處,幾年過後那井水因為茅坑滲透的原因就開始散發臭味。現在想來,當真是後悔,怪自己沒有早點想到此節,以致好好的水井就這麼不能用了。

  葛正他們聽了營老的解釋,卻是大罵清妖王八蛋,看來清妖八成也是打著污染城中水井的算盤這才不來收屍的。

  周士相一想也是,新會城就這麼大,城中一切清軍肯定洞悉得清清楚楚,圍城首要除了斷守軍的糧,另則便是要斷守軍的水源。

  新會城雖處江邊平原,但城中多數地段卻是打不出能直接喝的水井,多是那種鹽鹼水,只這七口井的水能喝。往常沒有圍城,城中百姓自然可以到城外挑水,或是有專人負責送水車,到時拿銅板買來就是,現在圍了城,城外的水進不了城,單靠這七口水井支撐近萬人飲用,真是巧媳婦也為無米之炊為難。要是屍水再污染幾口井,城內怕真是要雞飛狗跳了。

  沒糧吃還能撐上幾天,沒水喝,在廣東這等要命的地方卻是怕一天也撐不住了。

  事到如今,後悔也沒辦法了,只能尋思挽救辦法。還好那營老指出地下屍水滲透的速度並不快,除了連續幾日暴雨使得地下水增多,要不然一時半會屍水是滲不到另幾口水井的。而且現下也不須想什麼辦法阻地下屍水滲透,因為早在清軍副都統王國輝指揮清軍掘地潛入時,太平軍就在城中挖了隔離溝,這些深溝的存在正好阻擋屍水的滲透。不過為了安全起見,這營老還是建議周士相讓人將深溝再挖得深些,小心一些總不會錯,畢竟全城現在就只這麼四口井可用了。

  周士相當下就依這營老的法子辦了,叫蔣和帶人將深溝再挖深些,另外讓人徹底堵死這三口變了質的水井,做完這一切後,他才和宋襄公商量起餘下這四口水井的分配辦法。商量來商量去也是沒什麼好辦法,井就這麼四口,前營這邊多分了,後營那邊自然就沒得喝。很多前營軍官和士兵的家眷都在後營,真要讓他們的老婆孩子沒水喝,恐怕大禍也就不遠了。

  最後,周宋二人把這四口井平分了,前營兩口,後營兩口。縣衙徵發的青壯和俘虜由前營提供水,後營則向那兩千多新會百姓供水,當然,怎麼供水則是宋襄公的事情,周士相是不會過問的。

  水井是分了,但是水量相較從前肯定是大大不如,因為爭水鬧出的事情不少,前營自然是周士相在主持,後營那邊便是宋襄公一力負責了。為了盡可能的節省用水,周士相和宋襄公是什麼辦法都想了,也試圖在城中重新打幾口井出來,可惜都是無用功,最後也只得不了了之了。自那以後,每逢下雨天,城中便到處可見大缸小罐,所有能動的人都去收集雨水了。

  柴火不夠燒,拆房子。水不夠喝,湊合過。這兩樣東西雖然都缺不得,但只要還有,總能熬,可要是沒有鹽吃,人就沒有力氣,沒有力氣,休說守城了,就是平日做些活計都是不行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1

第189章 絕地

  太平軍自羅定興兵以來,因無根據之地,周士相又堅持以流寇裹挾方式壯大軍隊,故而軍中一切(兵員、糧草)靠得都是劫掠及從清軍手中繳獲。德慶、高要、新會數場戰鬥下來,太平軍獲得了足以維持全軍半年之需的糧草,但繳獲的食鹽數量卻並不多。食鹽稀少的原因有兩方面,一方面是太平軍沿途所經府縣並非產鹽區;另一方面卻是因為這些地區的清軍早就對食鹽進行了嚴格監控和封鎖。

  清軍對食鹽的封鎖致使太平軍所經地方並無大量食鹽湧入,百姓只能定量購買。通過這種方式,清軍有效避免了大量食鹽湧入這些明清反復爭奪的地區,以免食鹽這種戰爭物資落入同樣缺鹽的明軍之手。

  若是太平軍能夠繼續沿襲之前周士相所定方針一路裹挾劫掠而去,單以太平軍現有人員而言,自然是不必害怕缺鹽的。但是佔領新會後,周士相為避免太平軍轉進香山遭到優勢清軍的阻截,轉而決定依託新會誘使廣州清軍主力攻城,從而通過這座連李定國數萬大軍都無法攻克的堅城大量消耗廣州清軍有生力量,使得南進過程變得相對輕鬆。

  這種戰略構單從太平軍本身條件來看,顯然是符合太平軍利益的,畢竟太平軍只是一支由眾多人員或自願或不自願構成的軍隊,靠著先前的幾場小規模戰鬥才讓全軍凝娶了一定戰鬥力。這點戰鬥力遇上小股綠營兵自然可以一戰,可一旦遇上擁有騎兵的廣州清軍主力顯然就不夠看了。

  況且太平軍不單單是軍隊行軍作戰,還隨軍攜帶了大量老弱婦孺,在缺少交通工具的情況下,攜帶如此多的百姓隨軍,自古也就兩種人會幹,一是流寇,另一個就是土匪。二者的下場大抵也差不多,從未聽聞有成大事的。便是李自成和張獻忠初起兵時做過,可一旦規模變大,他們也轉而棄了這種裹挾方式,進而朝精兵強將道路發展。李自成的大順軍餘部和已轉變成為南明主力的大西軍就是這些精兵強將的餘脈。

  裹挾發展的弊端,前後兩世為人的周士相如何不知,可是他沒有時間,也沒有任何機會可以將太平軍的規模變得更大,變得可以朝精兵強將道路發展,直至困守新會,太平軍前營五大營合有戰兵人數不過兩千餘眾。這麼點兵力不說放在全國了,就是放在廣東也是毫不起眼,根本左右不了明清局面發展的。若不是新會城實在是被清軍自個修得太過堅固,就憑太平軍這點兵力早被清軍吃光幾回了。

  圭峰山一戰,數千老弱婦孺的死亡已經太平軍上下敲了警鐘,周士相騎虎難下,裹挾的調子是他定的,也是他一手推行的,總不能現在就把後營當包袱扔了,然後率領前營輕裝直奔香山而去吧。他若這麼幹了,第一個不服他的就是手下這幫軍官,須知他們中的很多人在後營都是有家小的!

  這世上又有多少能夠狠得下心學那闖王身邊大將劉宗敏般,殺妻滅子豁出身來鬧“革命”的?!

  人肯定是不能隨意丟棄的,將來就是進軍香山總要圖謀發展,想要發展自然就得有人力,沒有人力,又談什麼發展?

  因而在不能徹底解決廣州清軍對太平軍南進過程造成的危脅,周士相便不敢放棄新會全軍轉進香山。

  戰事的演化和周士相設想得大體相同,所不同的是清軍在前後發動了兩場大的攻勢外便偃旗息鼓,轉而採取圍城的辦法對付太平軍,這讓一心想借助堅城大量殺傷清軍的周士相頗是遺憾。

  遺憾之後也只能面對現實——清軍的長期圍困讓太平軍出現了越來越多的麻煩,鹽就是其中之一。

  被圍困的新會城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從外界獲得食鹽,圍城的清軍統帥是平南王尚可喜的兒子尚之信,這傢伙雖然日後造了康熙的反,但周士相可沒異想天開的認為這傢伙現在就對“大清”有反心,能看在同是反清一脈的份上往城裡送鹽。

  圍城的清軍也都是廣東清軍精銳人馬,不僅有兩個藩王的漢軍旗人馬,還有廣東總督的督撫標兵參與,廣東綠營可以抽調的精兵也半數紮在了城外,這些領軍的將領都是大清的鐵杆“粉絲”,根本沒有可能有想和太平軍暗通曲款的人物,想要從他們中找一個德慶守備唐三水出來比登天都難。

  無法從外界獲得食鹽,城裡這近萬人天天都要吃鹽,就算不保證後營和那些新會百姓們天天有鹽吃,可前營拿刀拿槍的總要有鹽吃吧,那些被強迫做苦力的俘虜也得象徵性的給一點鹽吧,要不然人走路都打飄,哪來的力氣幹活?

  七月上旬宋襄公將公庫現有鹽貨做了個統計,然後周士相就召集諸將和各營營老商議,定下了食鹽分配制度。這個分配制度和水井的分配辦法沒有多大差別,都是先保證軍隊用量,其後才歸後營。

  諸將和各營營老對眼下的局面都清楚,糧食也好,水也好,鹽也好,都是要先盡前營的,要不然沒了這些拿刀的守城,老弱婦孺還不是轉眼就成了清軍刀板上的肉,任他們禍害,任他們荼毒。

  即便這樣,公庫的存鹽也撐不過半月,為此周士相還是本著集思廣議的原則讓大夥想辦法,有人提出辦法,可以在茅坑四周刮一些硝鹽出來熬煮著吃。這個提議讓周士相想到後世紅軍在井崗山上時,似乎也因為缺鹽,而在茅坑周圍採集那種附在牆壁上的硝鹽吃。

  不管這硝鹽能吃不能吃,嘴裡有鹹味總是好的!周士相賞了這個提議人十兩銀子,要廖瑞祥組織縣衙的人去採集看看。結果廖知縣就成了中國千年以來第一個整日帶人圍著茅坑打轉的縣老爺,只把這老夫子委屈得不行。

  經實踐證明,這種硝鹽確是能吃,但是份量還是有限,根本濟不了多大事。周士相讓大夥再想辦法,他也是豁出去了,拿出重賞,不管白貓黑貓,能抓到耗子就是好貓!只要誰能解決食鹽的問題,要當官,白丁直接提總旗,要銀子,賞百兩!

  常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可是一連七八天過去,卻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張貼在後營和新會百姓居住區的那些個縣衙榜文沒一人去揭。

  沒有新鹽進來,坐吃山空如何了得!真等斷了鹽,大夥自個拿刀抹脖子吧!

  周士相和宋襄公合議之後,決定再選死士由陳默帶領深夜出城到清軍營中搶鹽。

  這是一場註定要死很多人的冒險行動,因為自上次陳默率領死士深夜摧毀清軍東、西炮臺後,清軍明顯多了心眼,不僅徹底堵死那些他們自己所挖的地道,還在營前挖了兩條壕溝,溝內佈滿竹尖,人要是落進去不死也殘。

  非但如此,清軍還在這些壕溝外又布了幾道柵防,每道柵防都修得死死的,清軍哨台隔上三四丈就一個,上面不是銃手就是箭手,另外巡邏的清兵幾乎是小半炷香時間就來回一趟,讓人根本無隙可乘。休說扒開柵防,就是穿越那兩條壕溝都是千難萬難,也不知要堆上多少條人命才能翻過一條溝呢!

  當日那個指使手下趁火打劫的死囚犯陳默已經因為摧毀清軍東西炮臺有功被提升為近衛營總旗,在接到周士相讓他再次出城奪鹽時,他沉默了一下,隨後沒有言語的點了點頭。當時,他那臉上說不出的死寂,顯然是知道自己此去九死一生。

  宋襄公見狀,歎了口氣沒有說什麼。周士相心中也不好受,只想激勵陳默幾句,禿子蔣和卻興沖沖的過來求見,說是西城外面有反清志士趁夜投奔。

  西城是雄威營在駐守,和其他三個方向比起來,西城外清軍駐守的力量明顯薄弱,單從旗號上看,僅僅是綠營兵在把守。但防守薄弱不代表太平軍就可以從西城打開缺口和外界取得聯絡,因為西城是正對著譚江的,出城不到三裡就是寬闊的江水,想從這裡渡江,門都沒有!

  正因為新會西城正對譚江,城內太平軍又沒有水師在江上策應,所以圍城清軍對西城的防守較其餘三個方向弱了些。尚之信也好,周士相也好,都從來沒有打過太平軍會由西城突圍的念頭,太平軍真要從西城突圍出城,屆時就是前有譚江,後有追兵,上天無門,下地無路!

  清軍圍城前,周士相曾向城外派出過數撥使者,意圖聯絡李定國撤軍後散落在新會附近山區的明軍餘部,可是因為清軍來得太急,不但沒有散落明軍來投奔,就是派去的人也沒一個回來。起先周士相還抱有幻想,可一兩個月過去,他對外面也不抱指望了,現下突聽蔣和說有人前來投奔,這讓他頓時有些驚訝,也坐不下去了,親自帶人到西城一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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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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