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68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6

第220章 遺言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葛氏兄弟早年就在大樵山落草為寇,比胡全等人落草早了幾年。這幾年廣東局勢也是一日三變,先是紹武政權立,後是肇慶永曆政權立,再接著又是清軍破廣州滅紹武政權,又是肇慶的永曆帝如驚弓之鳥般在清軍還沒有到來前就匆匆西逃,把個廣東全盤丟給了清軍。其後局面演變更是驚人,原是清軍南下急先鋒的李成棟突然反正成了大明的東勳,再接著清朝的平、靖二藩王南下,然後李定國兩攻廣東。反反復複七八年,也不知死了多少百姓,更不知道空了多少城,好端端一個粵省竟成了今日人間地獄。

  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想平平安安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甚至想當順民都是奢求,那清軍刀劍揮舞起來可不管你是順民還是“刁民”,在這大前提下,如葛氏兄弟這等上山落草的就多了去。當土匪就要有當土匪的覺悟,殺人放火再是正常不過,為求活命,為求自家吃口飽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不做也得做了。

  人無完人,本心而論,真到迫不得已時,周士相也會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那時與他談什麼仁義道德,談什麼良心都是虛的。活著,才有未來,死了,狗屁不是。

  將心比心,葛氏兄弟當年的土匪事蹟自然不會讓周士相有心結,往大了說,今日太平軍何嘗不是一支土匪軍隊。除了堅持抗清和打著南明旗幟外,太平軍所作所為哪裡入得了世人眼,別的不說,光是一個到處裹挾百姓的行徑就足以讓世人罵上百遍了。

  當初宋襄公為葛氏兄弟取大名,一取“正”字,一取“義”字,合為正義二字。以這二字作名,也未必不是宋襄公潛意識對“正宗”土匪出身的葛氏兄弟不屑,變著法子罵他們呢。

  但如今,宋襄公卻落了淚。

  葛正傷勢很重,整個前胸叫長矛給捅穿,當時周士相就知道捅著的是葛正的肺葉子。

  人的肺子關係著呼吸,肺葉子叫捅穿,這人就是大羅神仙下凡也救不活了。

  葛正不甘心,倒下時都不甘心,兩眼如牛眼珠般瞪著那捅他的清兵,嘴裡如喝了肥皂水般“咕咕嚕嚕”的往外吐出血泡。

  鮮紅的血泡在陽光的映射下五顏六彩。

  周士相瘋了般將葛正抱到醫營,可醫營的幾個郎中都是半吊子水準,哪裡治得了這傷?即便是真有神醫在這,面對這等肺葉子被活脫脫捅穿的重傷者又如何去救!

  這不是21世紀,如今是17世紀,是明清易鼎,是無數漢家兒女被屠殺,是華夏漢家文明沉淪的1654年!

  “秀才,秀才,我哥,我哥他……”

  葛義哭成了淚人,抱膝蹲在大哥的身邊,看到周士相過來嚎啕大哭起來。現如今,也就渾人一個的葛義還敢在軍中叫周士相秀才了。

  趙四海、禿子蔣和也紅著眼睛抱著尚未斷氣,仍在苦苦掙扎的葛正。

  大樵山30多兄弟跟著胡全和周士相下山奪了羅定州,立了太平軍營頭,這麼多場仗打下來,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也就幾個了。

  周士相忍著悲痛,含著眼淚看向那幾個站在一邊束手無策的郎中,得到的卻是沉默。

  一個在醫營學徒的半大孩子還在不斷的用毛巾拭去葛正嘴裡吐出的血水。

  他的胸前早就被血浸透。

  “秀……秀才……”

  周士相的出現讓葛正迴光返照,但卻依舊無法起身,更動彈不得一下,只能喃喃著看著周士相,右手的食指不住顫動,看樣子是想和周士相說最後的話。

  宋襄公難過的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周士相更是箭步上前緊握葛正的手,上身半傾下去,儘量將耳朵離葛正的嘴巴近些,以免錯過這個兄弟的最後遺言。

  葛正喃喃著,卻說不出什麼,只直直的盯著周士相。

  周士相以為葛正放心不下弟弟葛義,便哽咽道:“五哥放心,我會盯著六哥的,但我活一天,便不叫六哥走在前頭。”

  話說完,就見葛正的瞳孔似乎張了一下,隨即黯淡下去。

  “哥,哥!”

  葛義痛哭流淚緊緊抱著哥哥的身子。

  趙四海他們也都泣聲一片,便是那學徒的半大孩子也忍不住哭出聲來。

  可周士相卻明明還感受到葛正心脈未斷,他看得清楚,葛正的嘴唇還在微張,他在說話,雖然聲音很低,雖然咬詞很不清楚,可周士相知道他在說話。

  “五哥,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周士相的耳朵近乎緊靠在葛正嘴巴之上,他的動作讓嚎哭的葛義愣住,也讓趙四海他們止住了哭泣。

  “秀……秀才,”許是知道這是自己最後說話的機會,葛正使出最後的力氣張大嘴巴,“公庫裡我……我那份……給……給……給老六……”

  說完,終是停止了心跳。

  輕輕的伸手合上葛正不肯瞑目的眼睛後,周士相緩緩起身跪在了地上,朝著床上的葛正重重磕了一響首,爾後以誓言道:“五哥放心,你那份我會如數分給六哥!”

  葛義沒有想到大哥臨死前竟然放心不下的是他那份錢財,更在死前當著這麼多人面將這份錢財轉交給他,這讓他更是悲痛。

  手足之情,感天泣地。

  趙四海、蔣和他們在悲痛之余,看到周士相如此鄭重對待葛正的遺言,也頗是感動。

  唯宋襄公卻不為人注意的皺了皺眉,但卻無法就此事說些什麼,畢竟當初起事時周士相跟眾人說得明白,公庫裡的錢財都是眾兄弟的,將來天下太平了肯定要和眾家兄弟分。

  當初,這個決定無疑讓一眾土匪出身的兄弟肯隨周士相出生入死,也合理解決了太平軍壯大的問題,但是,將來,這公庫的錢財真的就要就此分了嗎?

  共患難易,共富貴難。

  自古錢財招禍端,將來周士相又是否真捨得將那大筆金銀財貨拿出來分嗎?

  唉,將來的事誰個曉得,眼下這命還保不保得住都難說呢,想著將來分錢的事,真是可笑。

  宋襄公心頭苦笑一聲,雜念一掃而空,轉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傷感。

  昔日老弟兄,又走了一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6

第221章 流言

  葛正、彭大柱這兩位大樵山出身老弟兄的葬禮很簡單,和那些戰死的江西兵一樣,也是在城中找了處空地掘地埋了,同樣,也沒有立碑。

  葛義手足情深,過於哀傷兄長之死,在兄長入土時哭暈過去,當時就嚇壞了趙四海他們,後來郎中給瞧了,說是情緒過於激動一時氣血攻心,將養一兩天便無事。

  人死了,埋。

  傷了,治。

  治不了的也只能等死,然後入土掩埋。

  一切都是從簡,活下來的人心都掛在城牆上,掛在城外的圍城清軍身上。

  三次強攻,折兵不下五千之數的清軍終於停止了瘋狂行徑,沒有再拿人命繼續來填新會堅城這個無底洞,但是,城外的清軍大營仍然矗立著,層層防線依舊緊緊合圍著新會,讓城中的太平軍上下喘不過氣來。

  宋襄公照周士相的吩咐再次統計了城內的剩餘物資,糧食、食鹽、菜油、火油、石灰、檑木、兵器等一應物資全部統計了個遍,得到的結果很不樂觀。

  宋襄公私下對周士相建議馬上突圍,因為城中的糧食頂多還能支撐十天左右。十天之後,如果清軍還沒有撤圍,那太平軍就無糧可食,若想突圍必須馬上著手,否則,過上幾天就是想突圍也沒有那個力氣了。

  突圍的提議,早在清軍圍城初始軍中就有人提出過,可是被周士相否決了,現下,他仍然不贊成突圍。原因很簡單,軍中的士兵不可能扔下他們的妻兒老小獨自逃命的,他周士相真敢下令突圍,恐怕城門還沒打開,城中就已是自相殘殺起來了。

  試百戶以上的軍官對於是否突圍的意見也爭執得厲害,以邵九公、李輔國為首的原綠營兵出身的軍官支持突圍,他們在太平軍中都是孤家寡人,沒有家小牽掛,自然不願意再在新會這座孤城等死。

  反之,陷陣營百戶鐵毅,虎捷營百戶秦智生是堅決反對突圍的。對於鐵毅的反對,周士相自然明白,因為鐵毅的部下多是他在老鳳莊銅礦的工友,且陷陣營官兵的家眷全部都在城中,如果鐵毅答應拋棄家眷突圍,那才見鬼了呢。

  秦智生的激烈反對突圍倒讓周士相有些意外,秦智生當年隨胡全落草大樵山時就是獨自一人,這麼多年下來也沒有娶妻生子,因而他和宋襄公、李輔國他們一樣,在這城中沒有家小拖累,所以說按理他是應該支持突圍的,畢竟突圍的話可以多一點生機,死守在這城中倒了多半是個死。可不曾想,秦智生卻好像吃了秤砣般鐵了心不同意突圍,甚至在和李輔國他們爭吵時怒駡要跑你們跑,老子不跑!

  周士相從沒有猜測部下心理的念頭,但這回還是忍不住問了宋襄公,想弄明白為何秦智生如此激烈反對突圍。

  宋襄公在沉默片刻後告訴周士相,當年秦智生和胡全兩人都在李成棟的軍中當差,胡全是李成棟的親兵,秦智生則是李成棟部下鄭魁國手下的把總。永曆二年李成棟反正之後即率兵進攻江西贛州,哪曾想兵敗落水淹死。

  成棟死後,群龍無首,諸將降的降,退的退,時鄭魁國奉命把守信元城,清軍逼近後,鄭魁國竟然不顧城中有數千成棟軍中士卒家眷在就棄城而跑,他這一跑結果清軍入城後便將這幾千家眷殺得精光。

  宋襄公說,這幾千成棟軍中士卒家眷中恐怕便有秦智生愛慕之人,因為打那起,每年四月初九,就是信元破城的日子,秦智生都會獨自一人在後山找個無人處喝悶酒。有一回葛義無意中看到秦智生竟然面朝東北信元方向掩面哭泣。

  信元城中到底有沒有秦智生愛慕之人或是親人被清軍屠殺,事情過去這麼久,秦智生這個當事人自己不說,別人也只能猜測。周士相無意細探這事,但覺此事恐怕與宋襄公說得差不了多少,正因為當年有棄城而致幾千老弱婦孺慘死之事發生,所以今日秦智生寧死也不肯突圍,因為他比任何人清楚,這個所謂突圍實際上就是棄城,拋棄那些無法隨軍突圍的老弱婦孺。

  禿子蔣和是大樵山從弟兄中長相最為兇惡的,當初周士相被他們發現時,也是蔣和對他態度最凶。不過說來也奇怪,蔣和命大,打奪羅定開始到如今,這傢伙竟然一點傷也沒有受過,甚至連個險情都沒有遇上,叫人十分的唏噓。

  對於是否突圍,蔣和態度中立,既沒有支持邵九公和李輔國他們,也沒有支持鐵毅和秦智生他們,而是說道一切聽千戶的,千戶說突圍那就突圍,千戶不說突圍那就死守。

  這說了等於白說,和後世那種“誰在中央支持誰”的說法差不多。和蔣和持同樣態度的有近衛營試百戶林再生,虎捷營試百戶張二江等人。

  宋二牛和鄭二牛這兩個名字帶牛的試百戶是打死也不肯突圍的,他們的情況和陷陣營差不多,都是有妻兒老小在城中。

  雙方爭執得很激烈,軍議最終沒有結果,因為周士相召集諸將過來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商討突圍的事,而是就城中防務再作細緻安排,補上因為清軍強攻導致的幾處豁口,現則因為軍議的方向轉向是否突圍而作罷。

  最後,周士相宣佈因為葛正的死,震虜營百戶一職空缺,現由葛義代領,然後就命諸將先退下,他要和宋襄公再議。

  不曾想,諸將回去後,有關太平軍要突圍的消息就在城中散佈開來,一時之間,五大營戰兵也好,後營老弱也好,人心惶惶。那些老弱婦孺更是在後營哭成一片,唯恐周士相這個千戶會把她們拋棄。

  女人孩子的哭聲自然引得戰兵營男人心亂,有家眷在後營的軍官和士兵紛紛圍堵他們的試百戶和百戶,質問是不是有突圍一事。群情激昂之下,甚至有士兵氣憤的脫下身上的軍服,揚言不再替太平軍賣命。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讓周士相一時錯愕,因為他事先再三叮囑過與會的軍官,任何人也不得對外透露有關突圍一事的所有消息。然而事實卻是他的封口令沒有起作用,突圍一事的流言在城中越演越烈,幾近達到動搖軍心的程度。

  周士相和宋襄公同時拍桌子認定,這事背後有人搞鬼!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6

第222章 安軍使

  城外清軍圍城,城內卻因流言軍心動搖,若不及早處斷則勢必引發大禍。根本不用考慮,周士相便將故意散佈流言的目標定在了邵九公和李輔國身上。這二人正是力主突圍之人,今日城中這局面絕計和他們脫不了干係。

  周士相當即就想派人去拿邵九公和李輔國,好問一問他倆究竟想幹什麼!

  宋襄公卻勸阻他不可派兵去拿,說不知這二人是否真正是幕後之人,又是否還有什麼手手,倘若明著派兵去拿,怕更加引得軍心大動。且不說邵九公還是雄威營百戶,率兵把守南門,手下更是有幫江西綠營出身的心腹,真要一個不慎,怕是就無法收場了。

  李輔國從前是高要綠營把總,太平軍攻破高要城後他率餘部投降,為了拉攏及壯大太平軍實力,整編五大營時周士相命其出任近衛營試百戶,手底下也有百多個高要綠營降兵出身的部下。同樣處理不好的話,也易引起禍端。

  眼下的新會城可是經不起一點變故,更是經不起內訌,周士相權衡之後納了宋襄公的意見,命他暗地遣人排查流言出處,避免因為過於粗率的舉動導致太平軍內部不穩。

  與此同時,周士相覺得有必要開一次全城軍民大會,將太平軍的動向明確無誤的告訴士兵和家眷們。

  對付流言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一切公開。太平軍之前從沒有搞過什麼軍民大會,宋襄公也無法理解什麼是軍民大會,但卻支持周士相召開這次大會,原因無他,這城中的確也需要軍民開誠佈公的談一次了,更需要周士相這個主官親自出面向軍民解釋現在的一切,告訴他們應該怎麼做!

  同時,周士相向宋襄公提出一個請求,這個請求是請宋襄公從後營營老、營管等人中挑選一些人出來擔任太平軍安軍使。

  “安軍使”這個名目可是新鮮得很,宋襄公聞所未聞,一臉不解的看著周士相,驚愕道:“何為安軍使?”

  “安軍使,顧名思議,便是起安定軍心作用的使者,當然,這使者不是指那種充任兩國交往的使者,而是代表我本人安在軍中的使者。”

  “安軍使的任務不僅僅是安定軍中人心,重要得是要對士兵的思相有所掌握,這個思想具體便是指士兵的情緒變化,細分開來就是要安軍使平日要絕對掌握士兵的一切情況,包括他的出身,過往經歷等等,最重要的安軍使一定要獲得士兵信任,要及時為士兵化解一切戰鬥以外的困難,當然,安軍使不能干涉軍中主官的工作,同樣,百戶、總旗們也不能干涉安軍使的職責……”

  當下,周士相將後世軍中政委的工作用當世語言簡要明瞭的對宋襄公闡述了一遍,嚴格來講,周士相弄出來的這個“安軍使”和後世政委的職責沒有任何不同,所不同的是前者是代表他對軍隊的掌握,後者則是代表某個勢力。

  這次有關突圍流言導致軍心不穩觸動周士相決意將後世政委引入太平軍中,但不可否認的是,引入安軍使還有周士相的另一個私念,那就是他認為有必要加強自己對於軍隊的掌握,要做到軍中一切都奉他為首,不能也不允許出現任何抵觸他的存在。

  儘管太平軍還很弱小,儘管太平軍的生死尚是未知,但周士相已下定決心要這麼幹,在簡單介紹了安軍使後,周士相便以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宋襄公去挑選充任安軍使的人選。

  出任安軍使的人選不僅從後營那些營老、營管中選,還可以從戰兵營中挑,總之城中所有能識得百字以上的人都可以作為安軍使的預備人選。

  宋襄公問需要多少安軍使,各營又如何安置。

  周士相沉吟了下,說每一伍都設一名安軍使,又稱安軍小使;每一隊再設一名安軍中使,各營再設一安軍大使。

  如此一來,依太平軍軍制,20兵為一伍,五伍為一隊,五隊為一營,那麼一營就需要安軍大使1員,安軍中使5員,安軍小使25員,合計31人。五營相加則為155人。

  為了便於安軍使更好融入軍中,同時便於協調上下關係,周士相又定下安軍小使為試小旗,安軍中使為試總旗,安軍大使則為試百戶的臨時官職。

  又道安軍使在軍中除了要做思想工作外,還要肩負維持軍紀的職責,士兵如果有錯,由安軍使先行審問再將處理意見上報主官,最後則由周士相親自處置。

  周士相說了一通,宋襄公聽得有點暈,除了覺得這安軍使對於掌握軍隊人心有大作用外,就是感覺這一下又多了不少官出來。

  宋襄公皺著眉頭說了個大難題,太平軍本就是土匪窮人組成的軍隊,哪裡有幾個識字的。後營那邊倒是有些德高望重的營老讀書識字,甚至還有一個有秀才功名,可問題是這幫營老都是白髮老者,哪裡還能到軍中折騰。營管中倒是有識字的,可人數太少,按周士相的需求,這一下就要有155名安軍使,匆忙之間他到哪裡去找,把那些公庫軍的夥計拉上來,充其量能有30個就算了不起了。

  這個問題也讓周士相大為頭疼,是啊,他的設想再好,也要有人能去執行才是,要不然就是空中樓閣,落不到實處的。

  打羅定起太平軍倒是強行裹挾了一些士紳,不過這些人在被剝奪財產後多是被盯在後營,一個個早把太平軍給埋怨上天,哪裡又肯出來配合周士相的工作。就是這些人真肯出來為周士相效命,周士相也不敢用他們!

  後世偉人說過,讀書越多越反動,這話放大面上肯定有問題,可放這時代卻是真理。為啥?那幫士紳可都他娘的是有田有房的地主階級,是靠吸窮人血維生的階級,指望他們出來幫助土匪和窮人結合體的太平軍效命,那不是玩笑嗎!

  想要有一批能夠忠誠執行自己命令,體會自己思想的安軍使,除了自己培養訓練外別無它途!

  可當務之急這軍心不穩要急需解決,罷了,周士相便讓宋襄公將那30個能識些字的先選出來,再從軍中選些忠厚的,有妻兒老小在後營的出來,先暫時把安軍使的架子搭起來,湊合著先解決眼前的事。

  宋襄公沒有異議,但強調安定軍心最急迫的不是安軍使,而是周士相這個太平軍主帥本人,軍民大會必須馬上召開,一刻也不容緩!

  周士相也沒有二話,吩咐親兵去將廖瑞祥找來,命他馬上組織人手佈置會場,就在下午召開太平軍軍民大會,屆時除了城牆上必要的留守人員,其他人等不問老弱,不問身份一律參加大會。

  對邵九公和李輔國的排查,宋襄公也立即著手。查流言這事他有過經驗,當初在羅定就幹過,這回也是輕車熟路。新會城就這麼巴掌大的地方,軍民加一起也不過萬,想弄清誰散播流言還不是小菜一碟。

  就在周士相著手召開軍民大會同時,邵九公卻不請自來。

  見到周士相,他就開門見山直說道:“千戶,城中流言不是我使人散的,是李輔國那傢伙叫人幹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7

第223章 處置?

  邵九公毫無任何心理負擔的將李輔國出賣了,據他說,軍議之後李輔國便將他拉到一處商量說眼下這城怕是守不住了,要是再不突圍大夥就都得死在這鳥地方。可千戶大人那又舉棋不定,猶豫不決,不肯突圍,這事說好聽點叫至仁至義,說難聽點就是婆婆媽媽,這世道帶兵打仗的能有半點婦人之仁?

  因為出身都是綠營的緣故,再加上葛正、蔣和、蔣和等大樵山出身的軍官又抱團,對於邵九公和李輔國這兩個後來被俘才參加太平軍的降將頗是不屑,久而久之,邵九公和李輔國自然而然就變得關係緊密,從某種程度上代表了太平軍三股勢力的一股。

  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別看太平軍規模不大,成軍時間也短,可也形成了三個派系,最大的派系自然就是大樵山出身的那幫人,其次便是綠營和漢軍旗降兵,再其次則是在羅定州最早參加太平軍的那幫窮人,代表人物就是試百戶鄭二牛、宋大牛等人。

  因為打成軍立營頭起,太平軍終日不是在戰鬥就是在行軍,在生死存亡面前,所有人都是奉周士相馬首是瞻,在他的指揮下南征北戰,隨著太平軍的一次次勝利,不僅周士相的個人權威在軍中得到空前提高,諸將對於未來也是大為看好。然而久困孤城之下,再樂觀的人也難免對前途產生悲觀,尤其是身邊的人不斷倒下,城中的糧食一天天減少,在此情況下,求生欲望促使一些人產生了別樣想法,或者說不甘心就此等死。

  邵九公和李輔國就是不甘心等死,他們沒有家小拖累,對突圍一百個願意,但較後者,邵九公想做的是在周士相的同意下大傢伙一塊突圍,李輔國想的卻是哪怕周士相不同意,他也要突圍。

  軍議沒有結果,李輔國心急如焚,他找邵九公商量的目的就是一起行動起來逼使周士相同意突圍。

  李輔國使用的是委婉說辭,只道“今日這局面千戶那邊心裡肯定是清楚的,只是礙在情面上不願意當眾說出口,身為部下,我等自然要替主帥分憂,所以咱們得動起來。”

  說是如此,可邵九公不是傻子,他能聽不出李輔國想要幹什麼,要把天窗捅破,那就是要逼宮,要兵變,要脅迫!

  李輔國話音剛落,邵九公腦袋就搖得跟撥浪鼓一般,直言這事做不得,眼下城外清軍還圍著,城裡面但使動靜大一點,那城外清軍還不如狗嗅到臭味般趁機攻城?別到時突圍不得反倒先把城丟了!

  至於是否要突圍,邵九公還是堅持要周士相拿主意,他們做部下的絕不能替主帥定奪。

  話不投機半句多,李輔國沒想到邵九公竟然如此瞑頑不靈,氣得譏諷一句,他道:“你莫不是背上刻了字,這膽兒就變小了吧?”

  這話氣得邵九公臉紅脖子粗,當場就想拿拳頭飽搼李輔國一頓,可想著大夥眼下都在一條船上,新會這艘船隨時都會沉沒,這節骨眼由不得船上的人還內鬥,再說他這邊和李輔國鬧起來,傳到周士相那裡也是不好,畢竟二人在這談的可不是什麼能擺得上檯面的事。

  李輔國走前摞下一句話,“罷了,既然你們都這麼婆婆媽媽,甘心在此受死,我又有什麼不甘心,左右上了太平軍這條賊船也是回不了頭的,天知道我這條命什麼時候就叫清軍給收了去!”言畢,氣呼呼而走。

  望著李輔國離去的背影,邵九公也是兀自悶氣,尋思李輔國這小子自打降了後表現也算出眾,就沖他殺了漢軍旗那幫俘虜,他就沒有回頭路走,故而也不擔心他會出城投敵,也不怕他鬧出什麼事來,畢竟這小子手裡沒有多少人,想鬧還由不得他!

  就這麼尋思著,邵九公也就沒將這事報上來,直到城中流言四起,手下一幫小旗頭和總旗圍著他質問,他才意識到事情不妙,稍一琢磨就知道這事是誰幹的,自家在這裡面又充當什麼角色,若是不趕緊找千戶把話說清楚,怕千戶那邊肯定另眼相看自家了。

  “千戶,卑職雖說贊成突圍,可那也為咱太平軍考慮,畢竟咱們撐不了多久,可卑職說什麼也不會背著千戶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更加不會投到那邊去!別的不說,卑職也沒法說,就沖這個,千戶你就得信我!”

  邵九公說得激動,一下解開上身袍服轉過身去,將那黑漆漆的五個大字映在了周士相面前。

  “不必如此!”

  周士相說著上前將邵九公的袍子系上,一拍他肩膀,擲地有聲道:“邵九公,我信你!”

  “多謝千戶相信卑職!”

  邵九公被周士相這一拍,也是頓時雙眼通紅,身子微微哆嗦,平靜片刻,又開口道:“千戶,這事雖說是李輔國所為,但其也是出於好心,畢竟……畢竟……”

  畢竟什麼,邵九公沒有明說,周士相知道他想說什麼,微一點頭,道:“這事我會處理,現在你去營中安排一下,申時三刻我會召開軍民大會,屆時一應問題我自會在會中說個明白。”

  “軍民大會?”

  邵九公就如宋襄公聽到這個名詞時一般發懵,卻下意識的應道:“卑職定會準時與會!”

  待邵九公放下心事,一身輕鬆的退下後,周士相微歎口氣,命人喚來近衛營百戶蔣和,將邵九公所說之事與蔣和說了。

  一聽城中流言四起是李輔國背後搞得鬼,蔣和氣不打一處來,怒道:“李輔國那混蛋敢背著千戶做這醃臢事,哼,屬下這就去將他抓來交千戶處置!”

  說著就按著刀柄去拿人,卻被周士相喚住,責他如此衝動,訓道:“你這麼大張旗鼓的去拿人,叫城中軍民看到如何作想?那李輔國又不是傻子,看到你氣鼓鼓的過去,能不知道你想幹什麼?兔子急了還咬人,難不成你要和他在城中火拼一場?”

  “那怎麼辦?”

  蔣和一下驚醒,這才想到當初整軍授旗時,李輔國手下那幫高要綠營降兵除了打散一半分到各營,餘下的可都單編一總旗歸李輔國統領呢。當初周士相如此安排是為了穩定這幫綠營俘虜兵的人心,也好使這些綠營兵能夠儘快融入太平軍,發揮他們的戰鬥力。現在看來,當初的安排有一定的失誤。對於降兵,就應該全部打散整編,對於降將,則是調到與他無任何關係的營頭任職,如此,降將有心作亂也不會有士兵回應。

  周士相沉思片刻,說道:“李輔國之事,我自有安排,你且回去準備軍民大會的事,回營之後也不要輕舉妄動,一切都如無事般,更不可對任何人說起這事。”

  “千戶難道是想饒了這小子?”蔣和不岔,氣哼哼道:“這傢伙把個城中人心搞得惶惶,險些出大亂子,若是就這麼放過他,可太便宜這小子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7

第224章 會場

  自打手下衙役都被周士相抽去補充戰兵營後,廖瑞祥這個新會代知縣就真成了光杆縣尊,若不是衙門裡還有個前任知縣從老家帶來的燒火老頭,他每日裡就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沒了手下,又不能上城助守,後營那邊的事也輪不到他管,就這麼著廖知縣竟成了新會城中唯一的閒人一個,那燒火老頭好歹還有個事幹,便是為他這縣尊老爺做個飯。他這縣尊倒好,啥事也沒有了。

  對生死,廖瑞祥其實已經看透,當初他被人舉報寫反詩投入大牢準備秋後問斬時,那心就死了一半,在牢中看多了生死離別,漸漸的也就什麼都看透,脖子一縮就準備等那一刀了。不曾想,天不絕他,太平軍竟將他從牢中換了出來!

  隨後發生的事讓本已心死的廖老頭又生出了幾分活力來,尤其是被任命為新會知縣後,老頭那真是春光煥發,如吃了春藥般全身心投入縣衙事務中。再等到清軍一次次攻城,太平軍一次次擊退清軍,卻仍然被死死圍困在新會這座孤城中後,廖老頭的心態又發生了稍許變化。這回變化的倒不是什麼後悔,不是什麼對生死的恐懼,而是一種消極——沒有了希望的消極。

  宋襄公找到廖瑞祥時,他正和那燒火老頭躲在後院的下棋。

  廖瑞祥是秀才出身,家境雖不算富裕,可也算殷實。讀書人嘛,好個琴棋書畫,別的學不來,這棋肯定要會的,所以甭管是圍棋還是象棋,廖老頭都鑽得極深。先前縣衙為了配合太平軍守城,又要維持城中秩序,所以老頭是忙得不亦樂乎,沒什麼功夫找人下棋。這回閑下來後,他便惦記找人殺上兩局了。然而找來找去,卻是找不到合適的對手,在老頭看來,城內唯一配和自己對手的就是宋襄公,可人家那是太平軍總務錢糧管,哪有時間來和他這閒人下棋?無奈,他的目光只能放在他認為同樣和他一樣是個閒人的燒火老王頭。

  在簡短詢問老王頭會不會下棋後,老王頭果斷的點頭說能殺上幾局車馬炮。這個回答讓廖瑞祥失望之餘還是感到驚喜的,因為他本以為這老王頭大字不識一個,肯定不會下棋,誰知人家會下,雖然下得只是市井凡夫走卒下的象棋,可那也是棋啊!

  閒話不說,廖瑞祥趕緊拉上老王頭尋了後院擺上棋盤對殺起來,說來也怪,也不知這老王頭是天賦極高還是多年在縣衙耳聞目染,竟然能和廖瑞祥殺個難分難解,好幾盤還把個縣尊老爺給將了軍,把個廖老頭是又急又喜。飯也顧不得吃了,整日就和老王頭在那棋盤上殺來殺去。

  宋襄公的突然到來讓廖瑞祥從棋盤中回過神來,老王頭在縣衙混了這麼多年,自然有眼力界,見宋襄公臉色不好看,忙知趣的告退。

  廖瑞祥也有些忐忑,不知道宋襄公找他何事,又如何看待他這事。還好,宋襄公沒有罵他玩物喪志,也沒有拿身份教訓他,畢竟論年紀,廖瑞祥可比宋襄公大上一輪,宋襄公又天性不是苛責之人,自然不會計較他這悠哉生活。

  粗粗將千戶大人要召開軍民大會的事說了後,宋襄公便要廖瑞祥趕緊和他去籌備。

  一聽有事做,廖瑞祥也分得清輕重,這城能不能守住眼下還是未知,但能做些事便做些,真要守不住了,那時也不後悔自家當日什麼也沒做過。

  城中空地極多,基本大半個新會城都叫拆了,因此尋個可以容納數千人聚集的場地還是輕而易舉的。

  會場被確定在縣衙東側一裡多遠的地方,那裡原先有處砍頭的菜市口,這會早成了廢墟,找些人稍加清理下便是塊大好的場地。

  會場確定後,宋襄公和廖瑞祥分頭行事,前者去找後營的各營老,後者則去組織剩下的新會居民。考慮到廖瑞祥現在是光杆縣尊,宋襄公體貼的將帶來的一隊兵分了他30人,如此辦起事也方便些。

  後營早在立營初始起就執行的是半軍事化制度,營民由營老和營管負責,不管是日常生活還是行軍轉移,都有相應的人手組織和維持秩序,因此後營這一塊宋襄公只是簡短通知,便由營老和營管去落實,將各營營民帶到會場劃好的地段集結就是。

  廖瑞祥那邊倒是費了些口舌,一來這些新會居民中的青壯男丁都被抽去補充了太平軍,二來對他們的管理還沒有如後營那般細緻,所以忙活了大半個時辰,廖瑞祥才分批將人集合起來。人幾乎都是老弱婦孺,一路上哭哭啼啼,鬧鬧哄哄的著實叫人頭疼。

  因為當務之急是先召開軍民大會,所以宋襄公便將挑選安軍使的事情放在後頭。

  等後營和新會居民全部集結到會場時,時間已經是申時一刻左右(大致後世下午3:20左右)。密密麻麻幾千人聚在一塊,這在往常是不可多見的,光是維持秩序就足叫人急得罵娘。現下因為大半都是有組織的後營營民,所以儘管還是有些亂,但大體上都能保持安靜,營老、營管以及宋襄公從震虜營調來的一隊兵都在竭力維持著。

  各營在接到通知後,每側城牆上除留下一名試百戶領一隊兵監視城外清軍動靜外,其餘的人全部奉命往會場集結。

  因為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加上這兩天有關突圍的流言四起,故而會場下所有人都在偷偷嘀咕,小聲議論千戶召集大家的目的是什麼。

  對於這些私下的議論,宋襄公只作不知,但是有誰敢大聲叫嚷或說話,他卻是要立即彈壓的。

  時間一點點過去,雄威營在邵九公的帶領下立於會場東側,震虜營則在葛義的帶領下立于會場南側,陷陣營在鐵毅的帶領下立於會場北側,虎捷營在秦智生的帶領下立於會場西側。營民和居民側在各營相接的空隙處站立,中間則是原先菜市口砍頭的那塊高臺,從臺上四處一掃,都是黑壓壓的人頭。

  周士相是在申時三刻準時到達會場的,與他一同到來的是近衛營官兵。百戶蔣和按刀侍立在周士相身後,在他的左側,站著和大多數人一樣一臉疑惑的李輔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7

第225章 誓言

  周士相的出現令得會場上空頓時一片寂靜,偶有嬰兒的啼哭也被驚惶的母親及時捂住。

  人群中,崇拜目光有之,畏懼目光有之,茫然目光有之,仇恨目光亦有之。

  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周士相邁上高臺,四面環顧,視線不自禁在已成廢墟的家的方向頓了一下,那一頓,心中說不出的哀痛,說不出的難過。

  傷感一逝而過,再轉首,目中只剩毅然。

  “今日在此召集大家,目的我不說大夥也應該知道。”

  沒有任何官腔,也沒有任何廢話,周士相單刀直入主題,揚聲說道:“近日城中流言四起,說我周士相嫌棄後營的老弱婦孺是累贅,想帶著那些還能動的人突圍,把累贅拋棄在城中,任由清妖宰殺!”

  此話一出,會場頓時一片譁然,前面那些膽小的人甚至嚇得嚎啕大哭起來,她們這一哭,其他還不明白狀況的也隨之跟著哭了起來,就是五大營的軍士也有憤然泣聲的,局面眼看就要糟,把個宋襄公急得心顫肉跳。

  實際上會場上軍民有數千之眾,這時代沒有揚聲器,周士相縱使聲音再大,能夠聽清楚的也不過是前面的人,後面大半人是聽不到的。那些沒聽清的人都是在看前方的動靜,前面的人哭,他們也哭,前面的人叫喊,他們也會跟著叫喊,卻壓根不知道臺上的千戶大人到底說了些什麼。

  場面有向失控轉變的跡象,老弱婦孺們還好,鬧騰不出什麼,但一旦五大營的戰兵鬧將起來,那可真是一場災難了。

  急得不可開交的宋襄公不知道為何周士相要如此說話,又故意停在那裡任由人群失控,這時他只能想著趕緊滅火,把騷動的人群彈壓下來,要不然,這場軍民大會可就是新會城所有人的葬禮了。

  宋襄公剛要喝令各營軍官彈壓部下士兵,卻見周士相抬手阻止,一怔之下,這才發現五大營雖有士兵被後營老弱婦孺的哭泣感染而騷動叫嚷,但各營大多數士兵卻仍是安靜的立在那,並沒有出現群起鬧將的場面。

  微怔之下,再看各營百戶、試百戶、總旗們的神情,宋襄公便明白看來此前周士相已經對軍官們有過交待,對將會發生的事情有心理準備,也有處置預案,要不然也不會如此安靜。少數士兵的騷動顯然都是在意料之中,也很快就被各自的旗頭控制住,沒能形成更大的騷亂。

  相對周士相在五大營的安排,宋襄公暗自慚愧,後營這塊現在可真是亂得一塌糊塗。

  ……

  周士相任由會場的老弱婦孺亂哄哄一片,他則就那麼立在那裡看著台下的他(她)們。

  不知何時,許是發現當兵的都沒有聲音,營民和那些還沒入營的新會百姓喧嘩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疑惑的投向高臺,落在巍然不動的周士相身上。

  “害怕了?”

  看著那些面無人色的老人、女人和孩子,周士相淒然一笑,“我知道你們害怕,女人孩子害怕被拋棄,害怕被清妖殺害,男人們害怕自己護不得婆娘娃子,護不得老爹老母,害怕我周士相真的把大夥拋棄!但這可能嗎!”

  他的聲音猛的提高,近乎聲嘶力竭,“軍中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在這裡,我坦然告訴大夥,我周士相從前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我的家就在這新會城,在那裡!”

  言畢,周士相的右手猛朝已成廢墟的家方向一指,臉上是一種叫人看著會感到恐怖的詭異笑容,他的聲音明顯帶有顫抖,再次轉身,這次他指向了東城外。

  “城外,有我親手為我的爹娘,我的妻子,我的兒子建的墳,那墳裡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連說三個“什麼都沒有”,周士相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痛苦,哀傷在他臉上表現得刻骨銘心。

  他突然“撲通”一聲跪在了臺上,向著空蕩蕩的東方磕了一首,爾後在無數人的詫異和驚駭中站起,繼續述說他的故事。這一次,他的聲音不再顫抖,他的表情也不再那麼詭異,轉而代之是平靜。

  “或許,在場的新會人或多或少聽說過我周秀才的事,不錯,寒食節當日,我跪在清妖參將由雲龍的面前,當時我在拜他!我為何拜他?”

  好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一般,周士相的語氣沒有任何情感的波動,他只用最正常的語氣在說。

  “因為我的爹娘,我的妻兒都在清妖的肚子裡,我不知道究竟是哪個清妖害了我的一家,我唯去拜他們的將軍,只有這樣,我才會感到心安。寒食節乃我們漢人的大祭,那天家家戶戶都要上墳,為逝去的親人燒上一些紙錢,寄託生者的哀思,可我無處可拜,那墳中什麼都沒有,我便去拜那清妖將軍,然後,我用袖中藏著的菜刀一刀砍斷那清將的脖子,看著他的腦袋從脖子上滾落在地!”

  台下的人群聽到這裡,終有於人忍不住尖叫一聲,很多人發出了驚訝聲,但更多的是沉默。

  周士相也在沉默,他在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視線中,他突然看到醫營那邊有個熟悉的身影,那個身影一直在靜靜的看著他,似乎眼中還有淚光。

  婉兒姑娘?

  自從爹娘妻兒死後,周士相就從來沒有過心軟的時候,但不知為何,在看到林婉兒時,他的心卻好像被針剌了一下,好難受。

  暗歎口氣,周士相緩緩的四顧而視,仍用平靜的語調在說,“我恨,我恨自己懦弱,我恨自己無法保護我的親人,我恨自己不是個男人,我恨自己當日的膽怯!”

  說到這,他的語調隨之一變,變得激昂起來,他也不再是用說,而是咆哮起來:

  “但今日,我絕不再退縮,天塌下來我也不會拋棄你們中的任何一人,在我身上發生的慘劇我絕不容許再在你們身上發生!我向你們發誓,只要我周士相活一天,便絕不會拋棄你們!你們,才是我太平軍的基業,才是我太平軍的未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7

第226章 淩海將軍

  我絕不會拋棄你們!

  有人才有一切!

  周士相必須要讓城中所有人知道,他不會拋棄他們!

  這不僅是為太平軍的存亡,更是為了會場上這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周士相無法想像一旦城破,眼前的這些生命會遭遇什麼樣的下場!

  無論他們是否相信,他都要明白無誤的告訴他們,這是保證,是誓言,更是承諾!

  同時,他也要做最後的動員,他要讓城中這數千軍民知道為何而戰,知道他們可能都會死,但在死之前,他們卻明白為什麼會死!

  “你們當中有很多人原本是在家過安生日子的,因為我們的到來,你們才會站立在此處。我知道,你們有人恨我,因為我們太平軍讓你遠離家鄉,讓你一家老小從此過上朝不保夕的生活,甚至於現在,都在擔心自己的性命還能存活幾天。”

  “不錯,事實確是如此,是我們太平軍強行將你們變成了反賊,變成了清妖喊打喊殺的對象,是我周士相將你們帶到了新會這座孤城之中,是我讓你們陷入絕地!……可是我想問問你們,沒有我們太平軍的到來,你們的日子就真的過得安穩嗎?你們的一家老小就真的每頓都能吃上飽飯,每夜睡上安穩覺?沒有我們太平軍的到來,你們的性命真的就是你們自己的?!”

  這番話讓台下的軍民陷入沉默之中。

  “絕對不是!”

  周士相用力揮舞了手臂,吼道:“清妖是什麼?那是韃子,是非我族類,是一幫以屠殺我們漢人為樂的禽獸!在他們眼裡,我們這些漢人都是牛羊,都是可以隨意宰殺的牲畜!在拿刀的禽獸眼裡,牛羊的性命會是自己的嗎!”

  “入關以來,清妖做了多少孽?哪一次不是殺得我們漢人血流成河!揚州、嘉定、江陰、大同、福州、廣州……上百座城池被清屠屠戮一空,億萬生民被他們砍斷腦袋!”

  “無數人和你們一樣,都是秉性善良、奉公守法的良民,都抱著明來順明,清來順清的思想,都想著自家好生過日子,這便如當日的我一樣,可最後的結局是什麼?”

  “你們腳下的這座城池中去年發生過什麼?!是屠殺,是殺人為食,是真正拿咱們漢人當牲畜宰割的慘事!在那些清妖的刀劍下,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他也不會管你是不是順民,他只知道殺了你,就可以奪走你的一切!糧食、房子、土地、財產、女人……一樣樣的搶走你,最後再砍斷你的腦袋,乃至於你死後的身軀都會被他們吃進肚中!”

  在場軍民之中有新會慘案的劫後之人,周士相的話率先令他們失聲痛哭起來,更多的則是在靜靜思考周士相的話,他們在想,如果自己這會不是被太平軍裹挾在此,他們的日子就真的好過,他們的性命就真的不會被人取走?

  “或許,你們有人會不以為是,認為這是我周士相在虛言恐嚇,好讓你們死心塌地跟著我走到底,因為在沒有我們太平軍之前,你們的性命仍在,你們的家產也在,雖然日子過得不怎麼樣,但至少沒有餓死。在此,我想對你們說,正因為屠刀還沒有落在你們的脖子上,你們才要奮起抗爭,等到清妖屠刀落在你們脖子上時,你想抗爭都已晚了!清妖在殺你的鄉鄰時,你不抗爭,你害怕,你躲避,你慶倖斷腦袋的不是你,等到清妖要殺你時,同樣也不會有人來可憐你一下,也不會有人替你鳴不平!”

  “現在,你們加入太平軍,本千戶帶領你們抗爭,去拯救自己的性命,去和清妖拼命!我相信,只要我們奮起抗爭了,哪怕最後還是個死,可在死的時候,我們不會有遺憾,因為我們反抗過!”

  一氣說了這麼多,周士相長長的喘了口氣,忽的話鋒一轉,又說道:“當然,你們當中可能有一小部分人在我們太平軍沒有到來之前,日子過得很安逸,家裡很富有,清妖派來的官員對他們還很尊重,對這些人,本千戶只想對他們說一句,不論從前的你如何,今日的你也只有隨本千戶走到底,如我剛從所言,清妖的刀不會管你是誰,又是否是甘心跟隨太平軍!你們如果不相信,大可以繼續躲在人群中自我麻痹,看看城破裡清妖會不會殺你!”

  這番話令得人群中極少數人面無一變,想到什麼,臉色暫態蒼白一片。

  周士相定了一下,疾聲又道:“該說得我都與大夥說了,信則信,不信則不信,但有一點卻是不容改變,那就是我周士相和大夥現在都在一條船上,這船要是沉了,我周士相固然是個死,大夥同樣也是誰都跑不了!老話說同舟共濟,我們已在新會城中擊退清妖無數次進攻,斬殺上萬清兵,我相信,清妖也是人,他沒有三頭六臂,只要我們萬眾一心,堅持到底,最終失敗的肯定是他們!”

  說完,周士相想起什麼,抬手將自己的帽子拿下,指著腦袋上已長出的長髮對台下人群道:“我們是漢人,打小我們就知道血肉乃父母所賜,衣冠系祖上所承,可他狗日的清妖憑什麼叫我們剔發,憑什麼叫我們易服!我看到人群中依舊有人頭上還留著清妖的小辮子,在此我想問問你,這辮子留在頭上真的心安理得嗎?!”

  “甲申以來,我大明多少血性漢子都已赴死,為何我們不能如他們一般慷慨赴死!難道留著那辮子苟活著向那些韃子屈膝磕首,向那些韃子奉上我們的金銀財寶,奉上我們的女人,這他娘的就是活著嗎!又或者留著這條辮子就能在清妖屠城時保住自己的命嗎!”

  這話一出,頓時人群中有人在四面人群的注視下滿臉羞紅,跑到一邊跟戰兵借了刀,反手割斷了腦後那如老鼠尾巴似的小辮子。

  自羅定立營頭起,因為南下轉進不斷征戰需求,軍中並未強令割辮,這使得五大營有些士兵和營民中一些老者腦後仍留著辮子,此時,在周士相言語和率先割辮的剌激下,所有腦後仍留有辮子的男人全都割去了辮子。

  割下的辮子扔在高臺下的空地上,每有人上前扔下辮子,都會引得人群一陣哄然叫好。

  軍心民心都在這割辮之舉中不斷上漲,趁此機會,宋襄公趕緊上前振臂共呼:“願與新會共存亡!”

  “願與新會共存亡!”

  軍民人等霎時回應,哄然叫喊,不少人眼含熱淚。

  新會城中突然爆發的叫喊聲令得城外清軍騷動一片,紛紛抬首朝城中看去。正在與諸將商議進退的尚之信也被驚動,一臉陰沉的走出大帳看著新會城。

  ……

  待軍民哄然聲過後,周士相再次揮手,隨著他的大手落下,秦智生突然掉頭下令:“將李輔國擒下!”

  未待李輔國反應過來,早就得到吩咐的幾名近衛營士兵立即上前將他按倒在地,隨後便在李輔國那些部下的目瞪口呆之中將人押上高臺。

  “千戶為何拿我,為何拿我!”

  到這時,李輔國如何不知周士相為何拿他,但他卻兀自喊道:“標下絕非投韃,只是要為千戶分憂而矣,這城中即將斷糧,若不突圍……”

  “住嘴!”

  周士相大喝一聲,一名親兵上前以迅雷之勢打斷李輔國的下巴,使得其再不能出聲。

  “唔……”

  李輔國劇痛難忍,心下又驚又懼,苦於無法出聲,只能“唔唔”悶叫。

  周士相上前冷眼看著他道:“不論你是何用意,今日都要借你人頭一用,否則,軍心難安!”

  言畢,不顧李輔國求饒目光,轉身沖會場軍民揚聲道:“今有綠營降將李輔國居心叵測,在城中散播流言,意欲動搖我軍民守城之心,為正軍紀,為正軍心,著將其斬示於此!今後再有動搖軍心者,一律著此處置!”

  話音剛落,秦智生已經豁然拔刀砍下,慘叫都不及發出,李輔國人頭已經落地,驚得台下一眾女子尖叫不已,也令得李輔國手下那些綠營降兵驚愕不止,卻無人敢擅動一下。

  不待眾人消化李輔國之死,周士相高聲叫道:“今日局面,有進無退,本千戶誓與軍民共存亡,誓與清妖血戰到底!”

  “誓與軍民共存亡,誓與清妖血戰到底!”

  五大營在秦智生、邵九公、蔣和、葛義、鐵毅等百戶帶領下轟然響應,營民百姓也是精神一振,紛紛響應。

  “誓與軍民共存亡,誓與清妖血戰到底”的爆發聲清楚無畢傳入城外清軍耳中,令得連日苦戰不得寸進的清軍人人面露苦色,均是生瞭望城興歎之心,也令得本就因堅城難下,軍中又要斷糧尚之信更加憂鬱。

  此時,距離新會城十余裡外的譚江江面之上,上百艘戰船正逆流而上,正中最為高大一船上高立一面大旗,上書“大明淩海將軍陳”。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7

第227章 白髮老將

  譚江江面上這上百艘隸屬于大明淩海將軍統轄的戰船有大有小,稍大些的戰船分上下兩層,船上安有三四千斤重的大炮數門。稍小些的則在船弦兩側安些銅(鐵)小炮,再小些的只在船上密密麻麻排著大杆子銃,數量不下百具之多。船上人員無論是士兵還是水手皆是著紅色兵服,所打旗幟也都是紅色。遠遠看去,上百艘打滿紅色旗幟的戰船逆風駛來,遮蔽江面,甚是威風。

  被一眾戰船護衛當中那艘懸掛“大明淩海將軍”大旗的戰船共有三層,此時頂層之上有十數名身披盔甲的明軍將領正向著前方江面遠眺,為首的正是這支水師的統帥——大明淩海將軍陳奇策。

  陳奇策乃廣東南雄府保昌縣人,萬曆四十六年武舉出身,崇禎七年授臺山守備,十二年改陽江縣千總官,十五年改任雷州參將。隆武政權覆沒之後,陳奇策追隨永曆帝抗清,在清軍攻入廣東後率部攻佔廣州府臺山縣南邊的上、下川島,於島上積極整治兵事,聚集明軍散卒、招募義民重新組建廣東水師,並派使臣與在雷州的永曆政權所委廣東總督連城壁取得聯繫,願意接受後者的統一節制。

  李成棟反正兵敗被殺後,清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揮師進逼廣州,原李成棟部將,自行開印視事的南明兩廣總督杜永和棄城突圍,得知消息後,陳奇策為保存抗清力量計率部前往接應,將杜永和部送至瓊州安頓。後杜和永率部降清,陳奇策義憤之下出兵襲擊杜部,與瓊州海面重創杜永和,使其部水師戰船沉沒過半。

  後來為配合李定國收復廣東,南明朝廷委任的廣東總督連城壁和督師大學士郭之奇發文仍在廣東堅持抗清的明軍各部,要他們群起響應李定國大軍,共同進擊廣州。於是各地明軍和義師群湧而起,接到命令的陳奇策也欣然率部出上、下川島,由江口進入西江攻佔江門,並擊敗隨後趕至的清廣東水師總兵官梁標相,擊斃副總兵蓋一鵬。在隨後的李定國圍攻新會戰役期間,陳奇策一直率部堅守江門,直至李定國兵敗解圍,他才無奈率部折返上下川島。

  此時的陳奇策已是白髮蒼蒼老將,距離他21歲中武舉至今已是37年,但一身戎裝的他立於船頂之上,看上去卻依舊精神凜凜。

  這次陳奇策再次率部進入譚江,為的便是支援困守新會的太平軍,但此刻,他心下對於新會城是否仍在堅守並不抱期望,因為數天前探子向他回報,尚之信統領的圍城大軍已經開始對新會的強攻。結合之前齊豪所說城內太平軍的兵員和糧食情況,這位元白髮老將已在心中做好最壞的打算,同時也對之前浪費的數月時間感到後悔,更對總督連城壁和大學士郭之奇的按兵不動表示不解。

  ……

  事情上早在太平軍佔領新會時,散佈在各地堅持抗清的明軍諸部就已知道這個驚人消息!

  廣東總督連城壁起先不信,但隨後消息確認後他便立即同大學士郭之奇聯名向安龍的朝廷發去奏報,同時派人快馬加鞭將此事告知西寧王李定國,請求朝廷和李定國利用這千載難得良機火速發兵再次入粵。

  在等待朝廷和李定國回復時,連城壁和郭之奇並沒有立即採取行動支援新會的太平軍,一來他們對於境內這支突然冒出來的兵馬並不瞭解,二來他們手中的兵力也實在是難以承擔援救新會的重任。

  去年為了配合李定國進攻廣州,廣東各地明軍和義師都遭受了不小的損失。現下廣東各地明軍的力量在紙面上有欽州的靖氛將軍鄧耀部,廉州的鎮國將軍朱統部,海北道的周騰鳳部,高州四府巡撫張孝起部,高州廉江縣湯平伯周金湯部,肇慶府陽江縣南面海陵島李常榮部,恩平虎賁將軍王興部,以及上下川島的淩海將軍陳奇策部等等。

  這些人馬加在一塊也有兩三萬人,但卻是散落在各地,相互之間並無直接聯繫,也沒有一個可供長期駐紮的地盤,更要命的是這些明軍大多都是水師,缺少可以陸戰的兵力,往往在水上能重創上千清軍,可一旦上岸卻連幾百人的清軍都無法應付。因而明知太平軍佔領新會城對南明收復廣東是千載難得良機,但苦於手中沒有兵馬能夠承擔這次東進任務,連城壁和郭之奇也只能耐下心思等待,畢竟眼下能夠野戰擊敗清軍的只有秦王孫可望和西寧王李定國麾下的西營官兵了。要東征只能由西營官兵來,別的兵馬真的不濟事,去了也是白去。

  在此期間,倒也不是沒有一支兵馬生過支援新會的念頭,駐守海陵島的參將李常榮便在七月時欲率部上岸支援新會城,但卻被陽江縣綠營擊敗。海北道周北鳳也曾率部下由義民組建的水師欲從譚江支援新會,但同樣也被清廣東水師擊敗。這兩場失敗更加令得連城壁和郭之奇不敢命令各部進援新會,陳奇策接連數次請戰都被嚴辭拒絕。

  在等待了大半個月後,永歷朝廷的使者和李定國的回信一前一後到達駐雷州的廣東總督行轅,朝廷使者一到便令連、郭二人斥退隨從,于密室中將永曆天子書信呈二人過目,之後連、郭二人再也不提支援新會之事,反命各地明軍盡可能向廣西梧州集結,令得各地明將均是一頭霧水。

  李定國的信中說了什麼,除連城壁和郭之奇外誰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駐守高州的李定國西營官兵突然被抽調不知去了哪裡。進入九月,局面越發叫人感到蹊蹺,流言說在貴陽的秦王孫可望要李定國前去議事,可李定國卻稱病託辭不去。

  孫可望和李定國這兩個大西賊出身的王爺有什麼不對付的地方,在廣東的明朝文武其實並不關心,相反他們並不看得起這二個現下大明朝的頂樑柱,說一千道一萬,西營兵都是一幫反賊,要不是這幫反賊當年鬧騰,大明能亡嗎!

  持這個想法的絕不在少數,陳奇策便是其中之一,但他看不上孫、李二人歸看不上,朝廷需要他做的他還是會竭力去做,要不然他也不會在去年率部攻佔江門配合李定國的新會之役了。他時常與人言,做臣子的就要有做臣子的本份,朝廷讓臣子幹什麼,臣子就幹什麼。

  進入十月底,一件驚人的消息自大學士郭之奇那裡傳出,說是孫可望要謀逆篡位,天子血書召李定國發兵來救。這個消息的真假對於身處海島的陳奇策自然難以分辨,但有一點他卻是確定的,朝中肯定是出了事,要不然李定國怎麼就不會率部再次東征,總督大人那裡又何以將行轅突然搬到欽州去,那地方可是靠近廣西了。

  因為其部是水師的緣故,總督衙門的調兵令沒有發到陳奇策手中。10月3日,已將行轅搬到欽州的總督衙門再也沒有訊息傳來,陳奇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他試著往欽州派過人,可不知怎的岸上的清軍也開始封鎖道路,對過往行人盤查得格外嚴,尤其是那些要前往廣西和貴州的人,發現一個逮一個。

  種種變化讓陳奇策也有些緊張,新會那邊他已經沒有什麼念頭了,畢竟都幾個月了,那太平軍再厲害再能撐也要被清軍消滅了,他現在關心的是朝廷,是天子的安危。倘若流言說得不錯,孫可望真的要謀逆篡位,那身處貴州安龍府的天子可就有性命之憂了。永曆天子若是被孫可望所殺,那大明可就真的沒有半點中興的可能了!

  在極度緊張和擔憂下,陳奇策部下有一隊派去捕魚的士兵卻從譚江江口漁民嘴裡得到一個消息,那就是這兩天上游有不少船身上的木板飄來,有漁民還在上游發現成百上千的屍體。

  江口,上游,木板,屍體?

  這幾個關鍵字讓陳奇策咯噔一下,不禁想到這會不會和新會有關?據他所知,譚江上並沒有明軍活動,因為距離譚江江口最近的就是他這裡了。現下譚江上突然有大量屍體飄下來,還有不少木板,據此推斷當是戰船的殘骸才是,再細一推,譚江上沒有明軍活動,那這些戰船自然屬於清軍了。

  是誰毀掉了清軍水師,太平軍?

  腦中出現這個念頭後,陳奇策有些激動,從日子算起來,此時距太平軍佔領新會已有四個多月,若清軍水師當真是太平軍所毀,那是不是意味著新會城還在太平軍手中?若新會還在太平軍手中,那這太平軍也太了不起了!

  按捺不住的陳奇策決意冒險進入譚江一探虛實,若新會真的還在太平軍手中,那他便見機行事,無論如何也要支援太平軍一把,只要太平軍這顆釘子能釘在新會,不管朝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日後總能利用新會在廣東大有所為!若事情和自己所想不同,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無論是廣東的海上還是江上,陳奇策可是自忖清軍是沒辦法打敗自己的。

  年紀大了說幹就幹,當下陳奇策就點齊麾下諸將,命將改作漁船打漁充饑的船隻全部收回,除留下500人守衛上下川島,其餘兵馬全部跟他入譚江。因為逆流而上,從上下川島出發到入譚江江口,陳奇策部總花用了四天時間。出征的船隻106艘,連水手在內,共計5200名官兵。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7

第228章 堅定

  進入譚江後,陳部水師果然沒有遭到清軍水師的攔截,沿途遇到的一些漁民也說好幾天沒有看到清軍水師在江上出現了,種種跡象顯示,陳奇策事前的猜測恐怕是真的——清軍在譚江上的水師遭到了重創!

  毫無阻攔的進入譚江也令陳部水師上下歡騰一片,雖說廣東清軍水師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但自攻佔上下川島後,陳部便一直無法上岸經營,導致軍中糧食奇缺,以致水師一部分官兵只能將火炮從船上卸下改作漁船打魚,如此才勉強不餓死人。

  如今距離上次進入譚江已過去一年,在這一年裡,駐守上下川島的水師官兵得不到任何補充,孤懸海島之上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他們每一個都是立志要與韃子血戰到底的漢子,每一個都與韃子有著血海深仇,每日所欺盼的無非是上岸與清軍拼命,可是陸戰實力的差距卻令他們望陸興歎,只能憋屈的呆在上下川島等待局面的變化。

  現在,他們終於再一次出征,再一次出現在一年前他們曾經血戰過的譚江之上,這一刻,水師上下的血都是熱的。

  ……

  白髮蒼蒼的淩海將軍屹立在船頂之上,手中拿著從清軍那裡繳獲來的千里鏡。千里鏡中,十數裡外的新會城廓依稀可見,但是再想仔細辨認那城上樹立的旗幟卻是不能了。

  但願新會城還在太平軍手中,這一趟我沒有白來。

  陳奇策默默祈禱,放下千里鏡轉過身去,吩咐道:“去請齊總兵過來。”

  “是,將軍。”

  一名親兵應了一聲便下了樓梯去帶齊豪。

  這齊總兵便是奉周士相之命和陳默一起去燒清廣東水師的齊豪。

  當日陳默點燃清軍火藥庫發生大爆炸後,齊豪和兩名手下被江水沖向下游,途中一名手下因為精力耗盡沉江。因為不識水性加上沒有力氣,齊豪和另一名手下沒有辦法自行遊到岸邊,只能繼續抱著木板往下游飄去,直到被一艘漁船所救。

  獲救後的齊豪本想返回新會,但清軍卻在這個時候對新會城發起了強攻,同時派兵封鎖了西城江面,使得齊豪無法再次潛回城中。無奈,齊豪只能和手下藏在西邊的山中,一方面尋找吃的,一方面打聽新會動靜,伺機而動。

  一日,齊豪正和手下找食時,無意碰到一名陳奇策派來的探子,這才知道淩海將軍率水師官兵已經進入譚江,此刻距新會城不過百十裡遠。

  聞知淩海將軍率部來援,齊豪頓時激動不已,他和陳奇策也算是相識之人。去年李定國大軍圍困新會時,齊豪奉命率部配合陳奇策攻佔江門,後來因李定國不忍新會城中百姓被清軍荼毒,又有北京來的滿州兵來援,加上軍中染疫無奈退兵,卻因撤退匆忙未能通知散落在新會附近的明軍各部。等到齊豪得知李定國已經撤軍後已成孤軍,西撤之路又被清軍封鎖,幾次強行突圍卻損兵折將後,齊豪也只能領著剩下的人入山當了土匪。

  雖說攻佔江門主力是陳奇策的水師,但齊豪所部在其中也出了大力,若不是齊豪部拼死拖住欲救援江門的廣州清軍,陳奇策的水師也不會那麼輕鬆解決清軍廣東水師。有這麼一層關係在,苦於無法救援新會的齊豪自然將希望放在了陳奇策的水師身上。

  齊豪的到來讓也因不知太平軍內情而感到苦惱的陳奇策大喜過望,在詢問了太平軍在新會堅守的情況和軍中內情後,陳奇策急令全軍加快船隻速度,務必在明日午時趕到新會。不論是否還能趕上,白髮老將都決意盡力而為,倘若太平軍真的無法守住新會,那也是天意如此。

  ……

  正在船頭的齊豪被請至頂層後,陳奇策爽朗一笑,道:“齊將軍看這譚江風光如何?”

  聽了這稱呼,齊豪苦笑一聲,如今的他已是孤家寡人,沒有一兵一卒的他何以還敢擔“將軍”一稱。

  上前拱手作了一禮,微一搖頭:“老將軍莫折煞齊某了,在下可不敢當將軍這聲稱呼。”

  “將軍乃是朝廷名冊的參將,只要朝廷沒有削去將軍的官職,將軍又何以不敢當?”

  雖然對孫可望、李定國等大西軍出身的將領看不上,但去年江門之役齊豪率部頗為出力,就事論事,陳奇策也斷不會對齊豪無禮。他上前拉過齊豪,指著兩岸道:“譚江風光端是優美,老夫剛才看了又看,心下卻是不勝唏噓,想我大明江山如畫,今日卻叫韃虜竊居,讓人恨之又恨。”

  齊豪心中也是感慨,歎了口氣看著陳奇策,他知對方請自己上來肯定是有事要說。

  果然,感慨過後,陳奇策面容一肅,沉聲道:“我軍即將到達新會,但新會是不是還在太平軍手中,老夫卻心中無底。齊將軍也不是外人,老夫在這與你敞開說話,若是清軍已破新會,本將只能率部回返。齊將軍若有他求,恕老夫無能為力。”

  陳奇策所言乃是實話,他的水師固然可以在譚江上縱橫,然而卻不能在陸上有所作為,若是新會仍在太平軍手中,那他自然可以發揮水師作用對新會城予以支援。反之,若新會已被清軍攻佔,他也不會命手下兒郎強攻這座連李定國數萬大軍都無法攻克的堅城,畢竟他的水師本錢太少。

  他叫齊豪前來告知此事,亦是知對方如今已加入太平軍,對救援新會頗是急切,若他決意回返,則對方勢必心有所寒。如此,將話說在前頭,對雙方都好。

  聞言,齊豪卻堅定道:“陳老將軍放心,新會一定還在太平軍手中!”

  “噢,齊將軍何以如此有信心?”

  陳奇策面色不變,太平軍的實力他已從齊豪口中瞭解清楚,對這一支從羅定冒起的兵馬也是頗為佩服,對那秀才出身的周士相更是恨不得見之一面,但太平軍再能打,受限於兵員和糧草補給,困守孤城這麼多天,恐怕誰也不敢打包票這城現在還在太平軍手中。

  “老將軍放心,在下有十足把握新會仍在我軍手中!”

  齊豪也說不清他為何如此肯定新會沒有失守,但他卻明白想要讓陳奇策相信自己的判斷,一兩句空話肯定是不行的,正要就城中軍民士氣和清軍困境分析自己的判斷,遠處新會方向卻傳來震天船的吼聲:

  “誓與新會共存亡,誓與清妖血戰到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8

第229章 頹喪

  新會城中的震天誓言令得城外清軍士氣更是低迷,水師大營被焚後清軍營中糧草本就岌岌可危,尚之信孤注一擲決定強攻新會,雖得尚可喜事後同意,但遠在廣州的平南王除了派大將班志富前來為世子壯聲勢外,卻是一粒糧食也運不過來。

  三次強攻,除了損兵折將,軍中糧草消耗更是驚人,畢竟驅使士卒強行攻城必先使其吃飽,皇帝不差餓兵的道理,將門出身的尚之信又如何能不知。

  被太平軍炮火擊中陣亡的平南藩下副都統周元良曾在水師大火之後點計過軍中糧草,得出只夠維持三四日所需的結果。然而現在,清軍對新會的強攻已進行了八天,原本只能夠維持三四日所需的糧草是絕對無法維持這麼多天的,現在清軍卻依然守在城外,這代價便是大量隨軍民夫被餓死,當然,那些強攻死去的清兵也為活著的人省下了一些口糧。

  尚之信離開廣州時,廣州府奉總督衙門之命便在府縣徵集了三千多民夫供軍中差役。後尚可喜親自趕往新會,平南王爺親征,這軍中役使的民夫數目自然要隨之翻番。

  據廣州府粗步點算,此次遣送軍中效役的民夫青壯總數達到了七千餘眾,這還不包括之前廣州府為大軍籌措糧食時徵集的民夫數量。如此多的民夫被徵發至軍中,使得清軍規模從週邊看起來聲勢十分的浩大。

  按清軍軍制,滿州八旗供給高於蒙八旗,蒙八旗又高於漢軍旗,而漢軍旗的供給又要高於綠營兵。

  圍城大軍以尚可喜的平南藩下漢軍旗和耿繼茂的靖南藩下旗兵一部為主,綠營為輔,因此雖然廣東綠營兵人數占了大軍一半以上,但在糧草供給上卻是漢軍旗兵消耗得更多。在漢軍旗的盤剝下,綠營兵的口糧便有限得很,為了填飽肚子,綠營兵自然而然將盤剝的對象放在了比他們更低等級的民夫身上。

  “拉夫子”對於普通百姓而言,無疑就是天降橫禍,這個時代無論明清哪方,對於軍中效命的夫子都是一視同仁——同樣的虐待苛刻。被拉到軍中做夫子的百姓往往九死一生,十個能有一個活下來便算祖墳冒煙,祖宗顯靈了。

  清軍尚未斷糧前,為了讓民夫們有力氣做工,清軍多多少少還能讓他們吃個半飽,斷糧之後,這半飽便成了奢望。在大肆掠奪綠營兵口糧供旗兵食用,又想著用綠營去填新會這個無底坑,尚之信便停發了民夫口糧,甚至還暗示綠營將領讓部下去掠奪民夫們藏在身上的最後一點糧食,如此也好讓綠營兵們繼續充任攻打新會城的炮灰。

  這個結果便導致大量本就處於半饑餓狀態的民夫被大量餓死,前兩天還好,民夫們都憑著口氣吊著,這幾日卻是開始大量的死人,光是抬到江邊丟棄的屍體就達上千餘具。剩下來的幾千處於嚴重營養不良,半死不活的民夫們也面臨隨時都會倒斃的危險。

  民夫們不是沒有人想過逃跑,可在清軍的嚴密監視下,逃跑者的下場更加悲慘。有膽大的不願做餓殍的民夫趁著深夜不要命的往江邊跑,可等跑到江邊的卻是寥寥無幾。能成功跳江又能活著遊出去的更是屈指可數。

  清軍中不是沒有人建議過將這些民夫遣散,免得他們無謂死在這裡。但這一建議卻被尚之信狠心拒絕,他對諸將解說的理由是不容軍情外泄。他道眼下各地都知大軍圍城數月不克,突軍中大量遣散民夫,叫各地士紳百姓知道會如何作想?

  一句簡單的不容軍情外泄便決定了數千名民夫的悲慘下場,夫子營中每日哀號的慘像令得清軍也不忍入營探看,只叫營中將死去之人拖至江邊丟棄,如此做法令得這譚江裡的魚蝦倍加肥美起來。

  有清軍將領更往深處去想,世子留著這麼多快餓死的民夫在軍中,怕也有效當年祖大壽或是去年由雲龍之舉的用意吧。

  前明崇禎年間祖大壽守大淩河城,去年由雲龍守新會,這城內百姓最後可都是作了軍糧的!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無法決定自己生死的民夫們現在最盼望的事情莫過於清軍一舉破城,亦或城裡的賊兵大潰清軍,這兩者不管發生哪樣,都能結束他們眼下悲慘的境遇。

  每一次被嚴密看押在營中等侯城頭清軍傳來破城喜訊,每一次卻都被深深失望,接連三次,指望清軍能夠破城的民夫們已經不剩幾個,更多的則是幻想城內的太平軍能夠大敗清軍了。

  因此,當城內震天的誓言傳至城外,傳至大營每一個角落時,還能動彈的民夫們都掙扎著從地上爬起,爬到他們能夠看到的地方,望著前方的新會城沉默無語。當他們中有人看到看押他們的清兵此刻無一不是耷拉著腦袋,望著新會城垂頭喪氣時,他們的眼中開始閃爍著異樣光彩。

  ……

  城內太平軍接二連三的震天動靜令得本就士氣低沉的清軍格外頹喪,軍官們臉色陰沉的看著城頭一言不發,士兵們則有些畏懼的抱著刀槍縮在一邊。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的只是絕望。

  隨同尚之信一起出帳觀望的都統班志富、秦國成,廣東綠營總兵林善志、督撫標兵參將胡國立、靖南藩下都統耿仲德以及隸屬平南藩下的一干協統、參將,人數大致有十多人。

  班志富奉尚可喜之命前來新會替世子助陣,可他也不是神仙,面對李定國數萬大軍都難以攻克的新會堅城,他這百戰老將也是無可奈何。打心眼裡,班志富並不同意世子強攻的決定,他認為當下應該是撤兵解圍回廣州,因為和新會城相較,南明孫、李二賊內訌才是大事。

  小小一座新會城,區區一支不過數千人的太平軍實在是不值得平南王興師動眾,只要堵住三江口不使太平軍有進犯廣州的機會,再抽調精兵進逼高州,等到南明二王內訌消息確認,這太平軍不敗也得敗了!

  畢竟這太平軍不過是支孤軍,沒有李定國的支援,在廣東清軍的腹心之地,面對實力遠超於他的廣東清軍,這太平軍能翻騰起什麼浪花來?

  那賊秀才能守住新會,無非是仗著此城過於堅固,易守難攻而矣!若賊秀才真敢率兵出城,班志富敢向平南王拿人頭保證,他只要率幾百人的馬隊就能一舉擊潰這支烏合之眾!

  然而事情並不是他班志富能夠決定的,雖然他知道平南王他老人家對世子的決定也有猶豫,但最後還是支持了世子。這與其說是平南王也認為新會城不能丟,倒不如說是平南王認為世子的權威不能受打擊。而世子這邊其實也是騎虎難下,身為平南王世子,又是第一次領兵出征,不管從哪方面講,尚之信都不能接受失敗,因為他不能失敗!

  能做的班志富已經盡力都去做了,臨來時他曾親自到總督衙門和廣州府去了一趟,為的就是要他們趕緊湊一批糧草送過來。可是幾天過去,廣州那邊還是一粒糧食也沒有送達。

  這倒不能怪廣東總督李率泰和廣州知府朱國榮沒有盡力,而是短期內他們也實在是湊不出來糧食,誰讓前頭為了籌措大軍糧草時搜刮乾淨了地面,現下真是刮不出來糧食了!要怪也只能怪梁標相無能,要不是他,大軍能缺糧嗎!

  一想到跑得不知蹤影的梁標相,班志富就是莫名火氣,可火氣剛上來就又生生按了下去,這節骨眼就是殺了梁標相又濟得什麼事,還是得解決眼前的難題。看城中這動靜,怕是再強攻三次也難以破城,還是想想怎麼勸世子撤兵吧,這新會是不能再呆了。

  念及此處,班志富掃了一眼一眾俱是喪著臉的將領,嘴巴一張便要開口勸世子撤回廣州,可沒等他開口,尚之信卻突然咬牙切齒道:“城中使這一出,那賊將分明是欲蓋彌彰,想要騙我解圍,我偏不如他意,傳我將令,三通鼓後再行攻城!”

  聞言,班志富和諸將都是嚇了一跳,人人俱是想道軍心都已低迷到這個程度,世子殿下還要攻城,這不是自取失敗嗎!

  “殿下不可!”

  班志富急了,也顧不得這麼多人在,直接就道:“再行攻城只能是自取其辱!”

  聞言,尚之信腮巴子猛的一顫,目帶凶光狠盯住班志富,也不顧眼前這人乃是跟隨他父親三十多年的老部下,破口就是大罵:“你這老匹夫說什麼!”

  眾將一聽這話,都是嚇得愣在當場,人人寒心,班志富先是一愣,旋即臉上青紅一片,看著面前這個他從小看到大,也一心想要扶保的世子殿下久久無語。

  半晌,他神情恢復鎮定,後退一步垂首請罪道:“殿下息怒,末將失語了!”說這話時,班志富心中悲苦至極。

  尚之信此時也清醒過來,知道剛才自己性子上來一時昏了頭,竟口出惡語傷了父王身邊第一親信的心,心下十分後悔,卻礙於當著這麼多人面不好向班志富賠禮,便怒哼一聲,揮手示意班志富不必如此。

  班志富抬頭後卻是不再看尚之信,而是默默又退了兩步,站在諸將週邊不發一語。

  經歷剛才一幕,諸將均是心有餘悸,無一人開口說話。尚之信也是沉默不語,一臉怒氣盯著新會城。場面一時陷入僵局。

  在場眾人,除班志富外,便是都統秦國成最尊,其次是靖南藩下都統耿仲德。眼下班志富勸阻被罵,又無人再敢開口相勸,雖尚之信也沒再提攻城之事,但事情不能再這麼僵下去,總要有個決定出來,要不然再拖下去個兩三日,這大軍自個就要瓦解了。

  秦國成有心開口相勸,可想到班志富的下場卻感到心寒,尋思世子現在是騎虎難下,自己出面恐怕未必能令其改變主意,倒不如由耿家人出面相勸的好。世子不給自家人面子,總要給外人一些面子的吧。想到這裡,秦國成便側過臉去看向耿仲德,不想對方似乎知道他的意思,故作未見反扭過頭去。

  這一幕氣得秦國成在心中大罵不已,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嘴巴一動開口道:“殿下……”

  剛說了兩字,邊上耿仲德卻突然“咦”的一聲,秦國成聽了更是氣惱,先前要你出面你不肯,現在卻來做什麼。抬頭便要怒瞪他一眼,卻也同樣“咦”了一聲,隨之神情凝結在那,後背如墮冰窖般寒氣直湧。

  秦國成和耿仲德的視線都落在西邊譚江之上,而那江上卻不知何時多出來一支船隊。

  一支紅色的船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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