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68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9

第240章 決戰(十)

  令得曾士成大罵的壕溝可不是太平軍挖出來的,而是清軍為了圍死新會城自個挖的。

  清軍所挖的這些壕溝深五尺有餘,寬三尺有餘,溝裡佈滿尖樁竹剌,令人望而生畏。由於昨日下雨,溝中一些地方由於高低不平積了雨水,看著一個水塘一個水塘的,那水塘裡是渾濁濁一片,只依稀看見尖樁剌出,除此便是一堆堆的屍體。

  為了填平這些壕溝,太平軍曾前後數次驅趕清軍敗兵填壕,其後又不惜代價拿人命硬填,但也不過只填了兩三處寬不到三尺的豁口出來,就這也不是都被太平軍佔據,而是和清軍反復爭奪才勉強控制住其中兩處。為此,雄威營幾近三分之一的兵力都葬送在此。

  尚氏本家騎兵出現後,周士相當即立斷命令全軍後退至第二道防線,為防清軍騎兵沿太平軍開闢出的通道殺出,他讓邵九公帶人將這兩處通道堵死。急切之間,邵九公又去哪裡找那堵塞的東西,只能就地取材,將附近的屍體搬來堵上。這屍體有清兵的,也有太平軍的。

  原本清軍每道防線之間都留有豁口用於兵馬物資通行,但在太平軍突然殺出突破前面兩道防線後,駐守第三道防線的漢軍旗兵就用大車將這通道堵死了,由此也迫使太平軍不得不拿人命去填那佈滿尖樁的深溝。這舉措也不得不說正確,至少在當時遲滯了太平軍的進攻速度,為防線後的清軍固守待援贏得時間,但現在對於全是騎兵的尚氏本家兵卻造成了天大的麻煩。

  曾士成發現前面無路只有壕溝時,坐騎的速度已是高速,但他藝高人膽大,硬憑一身悍力勒住了坐騎,避免連人帶馬摔進溝中。但別的沖上來的本家兵可沒有曾佐領這本事,十幾騎尚可喜南下後才抽入本家兵的遼東子弟就個個馬失前蹄全摔進溝中去,暫態間,溝中的尖樁就剌進馬肚,剌進人身,戰馬的悲鳴、人的慘叫此起彼伏,讓後面的清兵駭然變色。一些運氣不好的傢伙也倒楣催的被坐騎給帶進了溝中,只這一下,就有數十名本家兵死傷。

  “好,摔死你們這幫狗娘養的清妖!”

  看到清軍落馬摔進溝中,對面的太平軍立時爆發歡呼聲。趁著清軍大亂之時,近衛營迅速派出一哨人手接應被清軍攆進溝中的同伴,只可惜清軍落入溝中固然被尖樁剌中,太平軍的人同樣也避免不了被尖樁剌中。三十多個銃手隨百戶蔣和逃至此處,從溝中毫髮無損爬出來的卻只有一半不到。

  禿子蔣和也受了傷,左腳板被一根竹剌剌了個穿透,被拉上來時左腳板是整個從竹剌中拔出,疼得這條漢子也是哇哇大叫,那鮮血更是拖了一地。但看到追殺在後的清妖也栽進溝中,蔣和卻是疼痛大去,止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每一笑卻牽得他腳底生疼,笑了幾聲便再也笑不下去,由著手下將他扶到後面去。

  周士相看到了受傷的禿子,沒有任何言語,只是微微點頭。蔣和也不矯情,咧嘴故作開心狀一笑,便蒼白著臉到後面去。

  發現前方同伴落馬摔進溝中後,後面跟上的本家兵急忙刹住了馬,片刻混亂之後,清軍便重整了佇列。在清軍這短暫的停頓時間,太平軍又獲得了一點喘息之機,士氣也稍稍複振,不再是剛才那種絕望感。

  本家兵都統秦國成縱馬查看地形後,眉頭微皺,旋即展開,命人叫來原防旗兵協領王保國,幾句詢問之後便命他立即組織人手將通道清出。

  以己方騎兵之利,固然對面太平軍有佔據地形之利抗拒之勢,但秦國成堅信太平軍再狡猾也絕不可能當自家騎兵一擊。先前一擊已大敗他們,此刻正是一舉破敵的最好時機,只要能打破當面這支太平軍主力,令得對手膽寒,大軍便能安然後退。想那賊秀才再也提不起勇氣進攻。至於摔入溝中的這幾十個手下,秦都統雖然心疼,但全然不會因此而收兵。

  秦國成乃是王爺座下大將,又是本家兵都統,他發了話,王保國如何敢不從,當下就尋來佐領向國魁等人,命他們趕緊組織人手將道路清出,爾後隨著騎兵一併殺出,一報先前被太平軍壓著狠打的恥辱。

  有騎兵支援,旗兵們都是士氣大發,再是疲憊也是人人賣力,不一會便將堵在通道上的大車挪開。

  最後一輛大車被挪開後,又是曾士成一馬當先喊了聲“殺”,然後數百騎呼嘯沖出向太平軍殺去。

  ……

  “清妖又上來了!”

  太平軍的幾個防禦圈中,軍官們大聲的喊著。士兵們緊張的握著手中的武器,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呼嘯而來的清軍騎兵。

  近衛營、虎捷營、雄威營殘兵各據一方,以防線內的清軍營盤和殘存柵欄組成了一個環形防禦帶。最中間的是兵力損失最少的近衛營,他們在盡可能利用地形的情況下,還將清軍遺留的幾十輛大車架子圍成了一圈,士兵躲在大車架子後面以免被清軍騎兵一下衝垮。

  虎捷營和雄威營那邊雖然沒有這麼多大車架子可以利用,但也是把能用上的東西全用上了,雖然看起來似乎還是難以擋住騎兵的衝鋒,但怎麼也要比站在空地上等騎兵來沖好得多。

  周士相就在近衛營這個大車圈中,他握著一把長刀立在第二排,前面是一圈手握長杆的士兵。這些長杆都是從清軍柵欄上拆下的硬木,比一般的長矛要高,足有六尺,頂頭都被用刀削得尖尖。

  周士相給這些手握長杆士兵下的命令是不等他發令,這些長杆不能舉出,以免被衝殺過來的清軍發現而失掉出其不意的奇效。

  除了這些手握長杆的士兵,其餘的士兵全部拿著長矛和大刀,只要發現有清兵落馬,他們就上前或捅或砍,總之,絕不能讓清軍沖進來。

  這個大車圈算是個小型的防禦工事,周士相已將自己能想到的辦法都用上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他能決定了。老天爺真要他死,也不過是死後鳥朝天的事,沒多大卵事。

  太平軍上下都是靜靜看著對面清軍將道路清出,然後一隊隊清軍騎兵從這條道路上向己方沖來。

  馬蹄聲越來越近,馬上那些清軍騎兵的面龐越來越清晰,太平軍上下都下意識的深呼吸一口,空氣中散發著不安與緊張。在明顯可以看到那些衝鋒而來的清軍騎兵將刀劍揮舞時,突然,所有人都聽到了一聲吼:

  “弟兄們,和狗日的清妖拼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9

第241章 決戰(十一)

  “沖上去,砍掉賊南蠻子的腦袋,讓他們知道我們旗兵的厲害!”

  “沖上去,砍死他們,砍死他們!”

  “……”

  賓士的戰馬顯得十分興奮,馬上的騎士更是興奮得有些病態。在一馬當先的曾士成眼中,對面那些嚇得都沒有聲音的太平軍跟死人沒有區別。他們雖然勇敢的沒有掉頭潰逃,他們雖然勇敢的立在那裡迎敵,但他們卻是不堪一擊得很!

  跟隨平南王入關作戰的經歷告訴遼東蓋州人曾士成,南邊明人的軍隊從來沒有敢戰者,不管他們的裝備多麼好,不管他們的陣列多麼整齊,一切卻都是中看不中用。只要大清勇士第一匹戰馬的馬蹄踏入對手陣中,南蠻子就將迅速潰退,甚至無須逼近他們就會嚇得自己崩潰。所以,不用怕,不用猶豫,只要大膽的向前沖,只要勇氣的逼近他們,勝利便將屬於我曾士成,屬於我平南王,屬於我大清,屬於我為大清而戰的每一名勇士!

  “啊!……殺!”

  曾士成興奮的吼叫連連。

  “殺!”

  四百多尚氏本家騎兵也發出震天的吼叫聲,他們嗷嗷叫喚著揮動著手中的長刀,不顧一切的向著那些在他們看來已經嚇得動都不敢動的太平軍沖去。

  南蠻子打仗就是靠火器壯膽,可南蠻子的火器根本不頂用,只要打響就變得跟燒火棍沒有區別,更何況對面的南蠻子根本沒有火器了!他們是在束手等死!

  幾乎每個衝鋒的清兵都在想同樣的事情,那就是只要衝到那些太平軍面前,之後,他們就可以快意的收割對面的人頭了。

  沒有人想到他們會失敗,因為那不可能!

  ……

  清妖來了,清妖來了,他們的馬好高好大,馬踏得大地都抖動起來了……

  從來沒有和騎兵交過手的太平軍士卒人人緊張,他們不可能不害怕,上至周士相,下至普通一兵,所有人的神經都是繃得緊緊的,近乎僵化的臉龐上看不到一絲血色,只求生的本能使他緊緊握著手中的兵器。

  但他們已無路可退,身後是他們的父母妻兒!

  “和狗日的清妖拼了,和狗日的清妖拼了……”

  新會差役黃四的牙關上下抖動得厲害,以至於他的嘴巴都不敢閉緊,只能張得大大的,免得舌頭被咬到。

  黃四是原清廷任命的新會知縣黃之正從老家帶來的族人,太平軍攻破新會後,黃之正在縣衙裡放了把火自殺,黃四沒逃掉成了太平軍的俘虜,隨後被押去修建城牆。算他命大,幾日地獄式的勞力做下來竟沒被累死,等到清軍攻城,太平軍因為缺人手便將他們這幫差役連同俘虜的清兵一同補充進了太平軍。幾月困守下來,當初新會縣衙的十幾個差役就活了三個下來,黃四便是其中之一,現在也因為之前的小旗頭戰死給升做了旗頭,也算是太平軍的一名軍官了。

  黃四是孤身一人跟黃之正來的新會,這兩年掙得錢光吃喝嫖賭了,一文也沒攢下來,更別提娶妻生子了,所以身後的新會城中沒有他牽掛的人。但或許是去年清軍在城中造的孽太深,以至於光棍漢黃四也見不得新會再破,所以他雖然很害怕,可仍然堅定的握著長杆站在那裡,心頭反復念叨著和清妖拼了。

  太平軍的隊伍中,和黃四一樣孤家寡人的太少,畢竟太平軍一路過來行的是裹挾手段,男人到前營當兵,女人孩子到後營生活,因此太多的太平軍士兵不得不拼。

  年紀大的,年紀輕的想得都是同樣的一件事——我死了,誰給我爹娘送終;我死了,誰養活我的老婆孩子。

  我不能死,我絕對不能死,我要活下來,我不能讓我的父母妻兒叫清妖禍害了!

  來吧,狗日的清妖,老子就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沒有人願意死!

  在這個時代,民族大義都是狗屁,國家之說更是飄渺,唯一現實的就是家!

  家大於一切,家的利益大於一切!

  什麼是家?父母妻兒所在便是家!太平軍就是家!

  周士相從不跟他的部下們說什麼大道理,什麼民族國家,起事時,他告訴大樵山那幫人,他帶著他們是為發財,是為做大官去的!現在,他告訴他的部下,活下去,不是為別人,是為自己,為父母,為妻兒!

  有家才有國,無家便無國。人活著,首先是為了家,其次才是國。如果不能為了親人而戰,那何須為國而戰!

  士兵們也是人,是人就有家,是人就想家,家中有爹娘,有老婆孩子!所以為了他們,必須活下去!要想活下去,就必須死戰到底!

  懦夫,活該家破人亡!

  而只有活下去才能發財,才能做官,才能頓頓吃飽飯,才能讓妻兒老小過上太平日子!

  ……

  數百騎兵的衝鋒在平地上如同驚雷一般,蹄聲所至,使得當面的太平軍倍感壓抑。這是步兵面對騎兵天生的恐懼,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化解!

  清軍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

  高高在上的騎兵,目中無人般猙獰的衝殺過來。

  二百步、一百步、六十步、三十步……

  清軍越來越近,近得人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都不要怕,不要動,聽我號令!”

  周士相再次叫喊,他的右手緊緊握著長刀,左手卻死死按著一個面色蒼白,渾身哆嗦的士兵。

  “清妖上來了!”

  對面的清軍終於沖了過來,他們分成了三股,當中一股徑直奔著近衛營而來。他們對近衛營用大車架組成的防禦圈視之未見,眉頭都不皺一下就筆直的硬沖了上來。

  終於,周士相扯著嗓子喊了起來:“拿長杆的,給我豎!”

  煎熬的等待之後,士兵們等來了千戶大人的命令。

  瞬間,外圈那些手握長杆的士兵豎起了自己手中的長杆,削尖的棍頭直指那些蜂湧而至的騎兵。

  “什麼東西!”

  突然出現的尖木令沖在最前面的清兵們一臉愕然,但愕然很快消失,望著那些削得尖尖的木頭,他們好像明白了什麼,臉色也瞬間白了。

  可是一切太晚了。

  “籲!”

  曉得厲害的清兵們紛紛打馬,他們想要避開那些尖木。然而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一個道理,此刻的他們,根本沒有迂回的空間,更沒有時間。

  曾士成的臉黑得難看,他不是傻子,知道那些突然豎起的長尖木會對他的戰馬造成什麼樣的傷害。

  可惡的南蠻子,真狡猾!

  “退,退!”

  曾士成再勇猛,他也不會蠢到自己想死,他驚懼的大叫著,拼命的勒著馬韁,然而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他能做的便是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坐騎一頭紮在那根冒著寒光的木頭上,然後整個人抛物線般摔進了大車架後面。

  戰馬,是有靈性的動物,也有生存的本能。

  如急刹車般,幾匹戰馬生生的止住了前進的腳步,可是整個身體卻還是繼續向前沖去,不偏不倚的撞向死亡之尖。

  有一匹戰馬因為止步的動作太急,直接斷了前腿,一頭載倒在地。馬上的清兵哇哇亂叫被甩進太平軍的防線內,重重的撞在地上,七竅流血而死。

  陣陣“噗哧”聲中,很快便有十幾匹戰馬被太平軍用尖木直接捅穿,馬血如人類大動脈破裂般狂噴而出,濺在太平軍士兵的臉上,腥而熱。

  戰馬的悲鳴聲響徹戰場上空,馬上的騎士被慣性重重的摔倒在地,沒等他們爬起,便被身後同伴的馬蹄踏成爛泥。

  近衛營的大車圈防線前亂成一片,連上最前面被直接捅穿的戰馬以及後面撞上同伴的清兵,幾十名尚氏本家兵直接被報銷。他們的屍體連同馬匹,堵住了後面同伴前進的道路。

  進不得,退不得,亂。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9

第242章 決戰(十二)

  “狗清妖,受死吧!”

  黃四狠狠一刀將個摔到面前的清兵甲衣撕開,不待對方抬起頭來,利刃就捅進了對方的心窩子。伴隨著鮮血噴射聲,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感令得黃四十分滿足。

  清軍的混亂仍在持續,大車圈四周到處都是墜馬的清兵,除了極少數走運的,餘者都是一頭落在車架後面,轉眼就被撲上來的太平軍結果性命。

  虎捷營、雄威營那邊,清軍的衝擊仍在繼續。場面太亂,四處都是身影,耳畔盡是喊殺聲,周士相也無法看清雄威、虎捷那邊的戰況,但見二營那邊清軍四下奔走,想來雙方都在廝殺,一時半會分不出勝負來。

  沒有出現一觸即潰的場景讓周士相心安,也不容多想,揮刀就想一名被卡中大車架中的清兵撲去。

  仗已經打到這份上,誰都要拼命,多殺一個敵人就多一分希望。至於江上的水師,周士相已經不抱希望了,他已經認定水師將領是個王八蛋了。

  ……

  “弓箭手,弓箭手!”

  督戰的都統秦國成見勢不妙,急忙召喚箭手,欲從外圈壓制太平軍。隨後跟來的漢軍旗兵卻是束手無策,無他,平南藩下乃是當年遼東作亂明軍改編而成,又皆以火器為利,戰死桂林的定南王孔有德更身負為清軍造炮重責,因此三藩軍下建制並無箭手。沒有箭手,自然做不到騎射,只能硬拼硬打垮對方了。

  “用火銃射他們!”

  慌亂中,佐領向國魁領著百多旗兵趕至,內中有數十銃手,也不待都統發令,急吼著就帶人往前頂。可一時之間又沒法從本家兵的陣列中前出,只能在後面不斷的喊叫要前面讓路。

  另一邊,上百本家兵正縱馬狠沖雄威營的防線。沒有大車架的牽制,又沒有如近衛營那般以長杆制敵,僅憑營盤和幾處殘存柵欄做掩護的雄威營漸漸不支,兩處缺口很快被清兵衝破。正中指揮的百戶邵九公見清軍沖了進來,連忙帶著餘下的人邊打邊退。因地面障礙物較多,清軍騎兵無法馳騁衝擊,也只能放緩馬速兜圈砍殺敗退的太平軍。邵九公見清軍四下兜馬,己方根本無法抵禦,心生退意,欲率殘部退至近衛營防線,怎料鑲藍旗漢軍協領王保國此時率300多旗兵殺至,一下就斷了邵九公的退路。

  王保國麾下漢軍旗兵先前就與太平軍廝殺近一個時辰,憑藉悍勇硬是將太平軍阻在第三道防線外,此時有騎兵相助,戰局又較清軍有利,一眾旗兵哪個不賣命。200多旗兵加入包圍雄威營的戰圈後,很快就彌補了騎兵無法沖速的劣勢,憑藉兵力優勢加雄威營殘布壓縮在一處不足百平方米的地域內。

  雄威營兩百多殘兵被死死的壓縮在一個小圈中,無時無刻不承受清軍的衝擊,每分每秒都有人倒下。

  自知無路可退的雄威營殘兵卻咬緊牙關死死抵擋清軍的進攻,欲圖用自己的生命為友軍和身後的親人贏得生的希望。

  邵九公也是豁出去了,左右無生還之理,不如索性拼他娘的。

  虎捷營那邊戰況雖比雄威營要好,但也是勉強支撐。百戶秦智生依託地形一邊組織防禦,一邊組織數十名身手靈活的士兵在外圈糾鬥清兵,雙方殺傷數量倒也相當。但若清軍步兵湧入戰局,兵力單薄的虎捷營恐怕終將落敗。

  ……

  大車架組成的防禦圈內,周士相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叫嚷什麼了,但他肯定,從他嘴裡出來的絕不是什麼好話。

  混戰不需要什麼指揮,近衛營上下都知道取勝的關鍵是絕不能讓清兵突破大車架,因此前面的人倒下,後面的人立即補上,不論付出多少人命,他們也不能讓眼前這道由大車架組成的單薄防禦圈被清軍攻破。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近衛營士卒們奮力喊著,用力揮動著武器,任憑鮮血灑在自身,他們在拼命。

  困獸猶戰。

  陷入重圍的邵九公記不得被自己砍下腦袋的清兵有多少了,他只知道,他的胳膊酸痛得要命,每揮落一刀,身體的力氣就好像衰弱一分。再次揮刀砍下半截馬腿後,邵九公虛弱的站在那裡不斷的喘著粗氣,身邊的部下已經越來越少。

  兩名江西兵牢牢護在邵九公左右,他們的身上滿是鮮血,也滿是刀口。

  禿子蔣和的傷勢很重,被尖樁剌穿的左腳板血淋淋的一個大窟窿,看著就嚇人。無法動彈的他和幾名傷兵斜坐在一個帳逢邊,拿著幾杆被清軍丟棄的火銃對著前面的清兵轟射。每轟響一銃,他就紅著眼睛在那啊啊大叫,卻誰也聽不懂他在叫什麼。

  ……

  秦國成已不是第一次肉疼了,曾士成那個混蛋竟然沒能一鼓作氣沖散南蠻子,反把自個性命連同數十名本家遼東子弟給丟了!若不是向國魁帶人跟上來,就剛才的混亂樣,己方陣腳哪裡還穩得住!

  南蠻子還在負隅頑抗,本家兵的優秀子弟卻戰死了上百,連戰馬都死了數十匹。營兵死了不打緊,旗兵死了也不打緊,大不了回去重新抽而已,可本家兵都是王爺的包衣,是王爺的私人財產,這折損多了可是要傷平南王的元氣的!

  他娘的南蠻子,他娘的賊秀才,都這份了你們還在堅持什麼,若是投降,本都統敬你們是條漢子,說不得在王爺面前美言幾句,收你們到藩下,抬你們入漢軍旗也不是不要,這是多大的榮耀!可你們偏偏不知死活要和大清拼到底,那就不能怪本都統不賞識你們了!

  秦國成的臉黑得厲害,他別的不擔心,他只擔心江上的明軍會上岸,若是江上明軍上岸後,己方還在和這些太平軍糾纏,那他可不敢保證能安然撤下去了。

  “給我殺,給我殺!”

  發現不能再耽擱下去的秦國成也作了最後一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39

第243章 決戰(十三)

  在秦國成的嚴令之下,本家兵和湧入戰場的旗兵也是不顧傷亡猛衝太平軍。一波又一波的攻擊,只撼得太平軍的環形防禦圈岌岌可危,陷入重圍的雄威營更是不堪苦戰,隨時都有崩潰危險。

  陷入生死存亡的太平軍在潮水般湧來的清軍面前也是咬牙不退,人人捨身血戰,誰也不言後退一步,更是誰也不去想這一步。

  拼了,和狗日的清妖拼了,死就死了!

  一心想要保護親人不被清軍屠戮的太平軍迸發出了驚人戰鬥力,戰鬥之激烈令得南下以來堪稱無敵的尚氏本家兵也震驚。有旗兵實在受不了這種血腥廝殺悄悄後退,卻被督戰的本家兵毫不留情斬殺。

  “不許後退,誰敢退一步,本都統拿他項上人頭!”

  秦國成大刀立馬,他已決定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吃掉這股被包圍的太平軍,哪怕損失再大,他也一定要吃下這股太平軍!

  他不能不如此決定,因為太平軍是他南下以來遇上的第一支敢打敢拼的勁旅,比之李定國的大西兵都不弱,這等兵馬若不能一舉打垮他們,讓他們對清軍感到害怕,那對廣州的威脅實在太大了。

  不知不覺,秦國成已不再視太平軍的主帥周士相為賊秀才,也不再視太平軍為從前認為的烏合之眾。

  這是一支勁旅,一支可以改變局面的勁旅。

  ……

  本家兵砍下的腦袋震攝住了想要後退的清兵,秦國成親自帶領戈什哈加入戰圈,在清兵的再一次猛烈進攻下,早已不支的雄威營最先崩潰,百戶邵九公拼死帶領數十名殘兵衝破清軍重圍和近衛營會合。

  “千戶,韃子沖得太狠,卑職無能,雄威營垮了,雄威營垮了!”

  邵九公是哭著向周士相稟報雄威營的敗況,周士相聽後卻是一句話也不說,只腮巴子不住上下抖動,兩眼如凶獸般目放紅光。

  周士相的樣子令邵九公感到害怕,但他仍是苦著勸道:“千戶,咱們撤吧!秦兄弟那邊也快頂不住了,再不走就都走不掉了!……江上有咱們的水師,城裡去不得,咱們去江邊,韃子再狠也不敢追殺咱們到江邊,到了江邊咱們就能得活!”

  邵九公不是被清軍嚇破了膽,他清楚的判斷了當下局面,當面清軍雖然兇悍,可除這股清軍外,其餘方向的清軍都已敗退,眼下戰場局勢整體仍對太平軍有利,畢竟清軍針對新會的包圍圈已被打破,總體又是在敗退,而太平軍卻衝破了清軍幾道防線,又有江上水師援應,便是這東面打敗了也不打緊。當下最重要的顯然不是和擁有騎兵的東線清軍血戰,而是應退至江邊和水師取得聯繫。

  邵九公的勸說讓周士相有些意動,但他卻沒有吱聲。見狀,邵九公以為周士相是採納他的意見默認後退,便揮刀叫喊:“來人,隨我保千戶後撤!”

  周士相的幾名親兵聽到邵九公的聲音忙奔了過來,正準備保護千戶後撤,卻見周士相猛的一把推開要架住自己的邵九公,黑著臉吼了句:“我哪裡都不去,我就死在這了,要退你們退!”

  邵九公一愣,張嘴就要再勸,卻看到南邊有一股兵馬正在清軍的攔截下向近衛營靠攏,定睛一看,領頭的不是虎捷營百戶秦智生是誰?

  ……

  秦智生撐到現在已是盡了最大能力,但敵我兵力相差太大,清軍又有騎兵,雄威營的崩潰又令得他的右翼門戶大開,失去側翼掩護的秦智生只能率領殘部向近衛營靠攏,否則,一旦清軍堵上退路,虎捷營便向雄威營先前一樣被清軍合圍。

  發現秦智生部有向大車圈那邊移動的跡象,清軍立即分兵攔截,在付出上百條人命後,秦智生終是帶領100多殘兵退進近衛營的防禦圈。

  “千戶在哪,千戶在哪!”

  渾身浴血的秦智生唯恐聽到周士相的不測消息,待看到周士相仍堅定的屹立在人群中,一顆心頓時放下來。將是兵之膽,又是兵之首,若周士相有什麼不測,餘下的太平軍就群龍無首了,這局面可就真無法挽回了。

  “千戶,末將有愧啊!……”

  因為沒能擋住清軍,秦智生感到愧疚,聲音都有些哽咽了。周士相卻只朝他一揮手:“你有愧,我更有愧,現下什麼都別說,帶上你的人堵住左側!”

  “遵令!”

  秦智生猛一點頭,二話不說就帶著剛剛死裡逃生的百余部下加入了左側戰線。

  周士相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有和邵九公說過,邵九公沉默片刻,猛一跺腳,也帶著手下加入了近衛營的戰圈。

  有了虎捷、雄威二營殘兵的補充,近衛營的兵力壓力得到稍許緩解,防線頓時又堅固許多。三面撲上來的清軍在付出上百條性命後仍無法衝破大車圈。

  秦國成也是殺紅了眼,仗打到這份上,保存實力的念頭已經沒有,只有鹿死誰手的較量了。他已經將班志富戰前的勸告拋之腦後,只一心想要吃掉這股被圍住的幾百太平軍。

  混戰中,周士相看到了被一群戈什哈簇擁著的秦國成,他恨不得騎上大青馬來個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奇跡,但他知道那不可能,只能按下對敵將的仇恨,沉下心來指揮。為了激勵部下鬥志,他再次揮刀呐喊:“弟兄們,水師兄弟一定會來救我們,水師一定會來救我們,撐住,撐住,勝利一定會屬於我們!”

  聽到千戶說水師馬上就來救他們,苦戰的太平軍頓時士氣大振,手頭的勁也更足了,硬生生的擋住清軍一波波的進攻。

  遲遲不能解決這幾百太平軍殘兵,又發現賊秀才就在包圍圈中,秦國成四面調動,將能調動的所有兵力全投了上來。將近1500名清軍將太平軍圍得水泄不通。

  再一次將一名爬過大車架的清兵斬於刀下後,周士相高呼:“太平軍,為妻兒老小血戰到底!”

  “為妻兒老小血戰到底!”

  血戰的太平軍上下齊齊高呼。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40

第244章 決戰(十四)

  每一個活著的太平軍將士都在堅持抵抗,哪怕他們知道自己未必能活著等援軍到來,哪怕他們知道自己很可能永遠也不見父母妻兒,可他們仍選擇血戰到底!

  要麼死,要麼活!

  為了爹娘、為了妻兒,拼了,拼了!

  ……

  望著陷入重圍的太平軍,看著四下密密麻麻的人頭,秦國成終於鬆了口氣,只要再咬牙沖一下,太平軍就必敗無疑了。因此,他毫不猶豫的命令發起最後一擊,徹底撕碎太平軍。他更傳下令來,此戰不要俘虜,至於那個讓他不再輕視的賊秀才,則定要五馬分屍,不然難泄心頭惡氣!

  先前撤下稍作休整的300余尚氏本家兵奉命再次集結,這一次他們將擰成一隻拳頭,狠狠砸破太平軍那簡單粗鄙的防禦圈。

  清軍突然讓出一條通道露出已集結完畢的騎兵後,周士相已做好赴死準備,他緊緊握著長刀,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用力吼了出來:“弟兄們,拼了,拼了!”

  “拼了,拼了!”

  活著的太平軍高舉武器用力呐喊,受傷倒地的太平軍將士也在用身體的最後一點力力張大嘴巴嘶吼著。

  “殺啊!”

  300余本家兵騎兵再一次撞向太平軍的防禦圈,都統的瘋狂讓他們更瘋狂,他們已不再憐惜戰馬的損失,也不再在意自身的傷亡,他們眼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殺光這些比茅坑裡石頭還臭的南蠻子!

  300百餘騎兵的集體衝鋒聲勢浩大,可望著那些已被鮮血染紅的尖木,戰馬猶豫了,膽怯了。

  馬上的清兵靈敏的察覺到了坐騎的異樣,或是雙腿猛勒,或是直接尖靴子上的尖剌紮向坐騎。疼痛使得馬匹再也顧不得前面那些削尖的長木,發狂地沖著前面撞了過去。

  “噗哧、噗哧!”

  沖上來的馬匹瞬間被太平軍的長杆剌穿,可憐的戰馬掛在那上面不斷慘嘶、掙扎著。馬上的清兵幸運的從馬上摔下,沒有當場被剌穿,不幸運的則是當場被長杆連人帶馬一同刺穿,好像一根肉條似的懸掛在半空中。很多清兵還沒發出落地的慘呼,後背便是一重,窒息感頓時讓他們再也無法言語,不等他們有所動彈,就被撲上來的太平軍用長刀結果性命。

  尚氏本家騎兵再一次撞上來時,周士相就站在第一排,他阻止了親兵要將他保護在後的好意,他要站在第一排,正面硬擋清軍的進攻。他要他的每一個部下都知道——他和他們在一起!

  一匹沖上來的戰馬將大車架子往後撞了幾步遠,大車架的餘力將周士相直接撞往後方,那一刻,他的身子重得厲害,整個人再也站立不穩,朝著後面踉蹌退去,若不是身後的兩個親兵,恐怕他早已仰倒在地。

  騎兵進攻的同時,旗兵們也沒有幹看,他們或是一齊搬運大車困,或是跳上大車架朝後面的太平軍殺去,仗著人數的優勢,太平軍陷入苦戰,幾處大車架被清兵搬開,沒有障礙物阻擋的騎兵立即從缺口湧進。他們用手中的刀劍,不斷呼吼著劈向太平軍,一些不願意費事的則直接憑藉戰馬的強勁衝力撞飛一個又一個妄圖抵抗的太平軍。

  “破了,破了!”

  歡呼聲從清軍口中發出,幾處被撞開缺口後的太平軍面對潮水般湧來的清兵,他們根本無法抵擋,只能被逼得不住後退。但每一步後退他們都在拼命抵擋前面的清兵,沒有一個是扔下武器掉頭而跑的。

  戰鬥仍在繼續,無數太平軍的英勇士卒倒地,幾乎所有人在倒地後都會下意識朝身後的新會城看去,那裡有他們的親人。

  被親兵扶著喘了幾口粗氣的周士相發現防線被突破幾處後,焦急萬分,不作任何停留就揮刀又朝前沖了上去。

  “啊!”一聲慘叫,一個從車架下面鑽出來的清兵頭都沒來及抬就被一刀切斷了脖子。

  有清兵發現了身為主帥的周士相,他們興奮的向周士相撲來,護主心切的周士相親兵急忙迎了上去,幾下劈砍,兩個親兵就倒在地上。其餘的親兵卻沒有後退,他們死死擋住撲上來的清兵,努力的將周士相護在中間。

  自己的部下在和清兵死戰,自己卻被護在中間,周士相如何受得了。但他知道現在清軍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太平軍上下的目光也在他身上,這等關鍵時候,他絕不能有半點閃失,因此他咬著牙任由親兵將他護在中間,只不時發出一兩句吼聲,好讓還在苦戰的部下們知道他這個千戶還活著!

  “那個就是賊秀才,抓住他,五馬分屍!”

  被親兵簇擁保護著的周士相無疑成了太平軍中最顯眼的人,也成了所有清兵眼中的獵物。沖進缺口的數十名清兵齊齊朝周士相所在殺了過來。見清兵勢眾,全朝自己來了,周士相眉頭深鎖,邊戰邊退。

  秦國成也注意到了正在往後退的周士相,手上馬鞭一指,便要戈什哈替他活捉了這讓他咬牙切齒的賊秀才,此時,號角聲卻從西南方向響起,伴隨著號角聲的是成千上萬人的呼喊著:“殺韃子!”

  號角聲來得突兀,清軍卻譁然一片,一些士兵竟忘了眼前還有正在以命搏命的太平軍而傻站在那,又有被本家兵強逼著上來的清兵大叫:“南蠻子的援軍上來了,快撤,快撤!”

  聽到有人在喊撤兵,秦國成大怒:“他娘的,誰敢下令撤兵!”正要吩咐下去不得命令不許退,視線所及,數十面旗幟引導著無數明軍正向這邊殺來,當先一面旗幟上書“淩海將軍陳”。

  “陳奇策!”

  周士相不識得陳奇策,秦國成卻是識得,見遲遲在江上按兵不動的陳奇策終於派兵上岸,又在這個節骨眼上來援太平軍,秦國成氣不打一處來。因為過於憤怒,他的兩條腿竟然抖動起來。

  “弟兄們,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水師的弟兄來救咱們了,水師的弟兄來救咱們了!”

  太平軍中卻是發出震天歡呼聲。

  “大人,怎麼辦?”秦國成的戈什哈隊長緊張的問道。

  “功虧一簋!老天爺瞎了眼!”

  秦國成恨聲罵道,眼下形勢已不容他再復仇般死咬太平軍了,己方兵馬已和太平軍廝殺數個時辰,現在更是混在一起,若是江上明軍不動,解決太平軍這點殘兵不過費些功夫,現在卻不能不撤了。否則,任由江上明軍加入戰陣,勝利的天平可就傾向太平軍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40

第245章 追殺

  江上明軍的突然上岸極大的動搖了清軍的戰鬥意志,本就因和太平軍血戰損失太大的清兵終是沒能扛到最後時刻。包圍圈中的太平軍雖然已經不支,但清兵卻再也無意和太平軍死鬥到底。指揮戰鬥的都統秦國成選擇退兵,他沒有把握在明軍援軍到來之前結束和太平軍餘部的戰鬥,再整合兵力應對明軍水師的進攻。

  秦國成的戈什哈奉命向各處清軍傳達了退兵命令,很快,得到退兵命令的漢軍旗兵和本家兵開始後撤,但清軍的撤退卻不是無序的一哄而退,而是有序的後撤,各部之間也能做到相互呼應。尚氏本家兵余部更是堅持等到旗兵後撤有一裡地後,方開始打馬後轉。

  “清妖敗了,清妖敗了!”

  發現清軍撤兵後,死裡逃生的太平軍頓時爆發一片歡呼,最先歡呼出來的卻是隊伍中那些原漢軍旗降兵,他們操著一口遼東方言,在那揮舞著大刀和長矛,雀躍不已。

  “殺啊!”

  邵九公激動的叫喚起來,不等周士相下令,就揮刀帶著手下的江西兵沖了上去,意圖追殺逃跑的清兵。痛打落水狗可是個大快人心的輕巧活,不費力又不擔心受怕,跟在後面砍就是。

  不過率部追了百十步,邵九公就豁得停了下來,因為他發現對面的清軍雖然敗退,但他想趁勢掩殺過去也是不可能。再者隨他追出來的只有百餘名太平軍,大隊那邊沒有動。憑這點兵力想追殺兵力多於他們近十倍的清軍顯然不可能。

  “快搖旗,讓千戶率大隊追上來!”

  邵九公激動難耐,讓親兵將雄威營旗號搖動起來。不過卻是沒有馬上得到周士相的回應,而是看到北面火光四起。

  起火之處正是清軍關押民夫青壯的營盤,黑煙之下隱約可以看到有人持著木棍在那大呼小叫。

  正後撤的清軍也發現了北面起火,卻沒有露出愕然驚訝之色,而是只顧向東逃竄。

  周士相沒有理會邵九公要求追殺清兵的請求,他在觀察東撤清軍,並且也在等待水師上來。他不是不想趁勢殺過去,可東撤的清軍步兵就有上千人,騎兵也有兩三百,他能調動的卻只有不足500人的殘兵。要是輕易追擊,一個不慎,這點兵力很可能會被東撤的清軍反嘴吞了。

  “傳令下去,未得我命令,各部不能追擊清妖!”

  周士相的命令得到秦智生的贊同,他沒有被清兵的撤退沖昏頭,相反保持著足夠的清醒,否則先前邵九公帶人追出去時,他早就跟上去了。

  ……

  陳奇策帶上岸的是他水師中所有能上岸的士兵,共有4000餘人,另外葛義率領的太平軍震虜營余部,計有300多人。兩軍在共同擊潰沿江駐防清軍綠營後合兵一處向東線戰場支援而來,沿途又有陷陣營的一隊兵和城中宋襄公派出的數百健婦加入,光看人數就是東面清軍的數倍之多。

  這麼一股龐大的力量加入戰場,不得不令和太平軍陷入苦戰的清軍後撤。

  “傳本將軍令,各軍奮勇殺敵,和太平軍弟兄一起殺韃子!”

  淩海將軍陳奇策意氣風發,接連傳令,又命麾下前海記名總兵官吳遠:“吳總兵,你率所部追殺北線潰逃韃子,待肅清北面之敵再與大隊會合!切記,若韃子跑得遠了,就由他們去,不可孤軍追擊!”

  “遵令!”

  吳遠大聲應諾,率部分出大隊往北面去。

  傳令之後,陳奇策看了一眼自己的幕僚師爺,原臺山知縣胡德玉:“這般安排,子宣認為可妥當?”

  “將軍作此安排,再是妥當不過。”胡德玉微一點頭,抬手朝前一指:“韃子有騎兵,雖有友軍拖損他們,致其被迫後退,但我軍卻仍不可盲目追殺,以免韃子狗急跳牆與我拼命,我軍雖有大勝之勢,但士卒精於水戰,弱于陸戰,真要和韃子野戰搏命,恐難持久。”

  “子宣說的甚是。”

  陳奇策揮手一笑,揮手對部下諸將吩咐道:“幾位將軍這便出戰,務必將韃子徹底趕走,不使其再有窺伺新會之心。”

  “是,將軍!”

  參將周勝等人忙抱拳應命而去,很快,上岸的水師官兵便集中主力向東面殺去。

  ……

  當舉著大刀、長矛的水師明軍毫無畏懼的追殺過來時,北逃的清軍崩潰了。參加淩海將軍陳奇策水師的除了原廣東明軍的一些衛所兵外,大多都是和清軍有破家之仇的廣東漁民。這幾年在廣東清軍的打壓下,水師官兵無奈退避海島,此刻有機會再次登陸和清軍血戰,水師上下長期在心中壓抑的仇恨頓時爆發,他們勇往直前的向正在逃跑的清軍沖過去。

  “殺韃子,殺韃子,替咱親人報仇啊!”

  呐喊聲響徹雲天,北線潰逃的數千清軍竟然沒有一支人馬有膽掉頭阻擋水師,很快,清軍就被吳遠所率的水師官兵追上,一番砍殺,清軍摞屍數百,降者千余,餘者慌不擇路只顧逃命。

  “不准跑,不准跑!”

  剛剛從江邊逃過來的王士慶怒駡著揮動著手中的馬鞭,不停的抽打那些退下來的敗兵,他的親兵們也在竭力阻攔潰兵,可是攔住這群,卻攔不住那群,待看到明軍已黑壓壓的沖他殺過來時,王士慶也算明白,知道擋不住那些明軍,他果斷丟下那些敗兵,打馬扭頭飛奔,再也不後看一眼。

  兵敗如山倒,北線清軍在正黃旗兵和督撫標兵率先逃跑後引起的全線崩潰終在此時應了後果,記名總兵吳遠只以千餘兵力竟然就將當面數千清軍攆得跟兔子般。數裡地面上,到處都是一片混亂,到處都是跪地投降的清兵,竟然沒幾個清兵有膽量反抗明軍的。

  正黃旗兵和督撫標得了最先跑的優勢,等到後面的營兵基本上被明軍斬殺乾淨時,他們早已跑出幾裡地去。見此,記得老將軍囑咐的吳遠也不再追趕,匆匆分出一部兵力看押俘虜後便帶領餘下兵馬向東線殺過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40

第246章 戰後

  夫子營中的大膽民夫青壯將營盤點燃後,也撿起清兵遺落的武器勇敢追殺起正在潰逃的清兵。就是這群餓得幾乎走不動路的夫子竟然也迫降了上百清兵。

  北線、南線、沿江三線清軍全部崩潰,只東線清軍仍然保留建制的緩緩後撤,沒有出現其餘方向清軍的慘況。

  陳奇策部和太平軍會合後立即點起精銳追擊東撤清軍,東撤清軍以尚氏本家兵墊後,保護大隊旗兵撤退。陳部發起兩次進攻均被尚氏本家兵擊退,領兵諸將不約而同收攏兵馬緩緩跟進,不再輕易進攻清軍騎兵,只圖驅走了事。

  周士相原本想與水師主將陳奇策會面,共同商討後續事宜,但前去接洽的親兵卻回報說水師主將淩海將軍正在安排追敵,一時無法分身與周士相會面。若周士相方便,可自去與淩海將軍商洽。

  聞言,周士相不由眉頭微皺,水師主帥打的旗幟是淩海將軍,這顯然是南明朝廷掛將軍號的總兵官,放在南明官場便是獨當一面的人物,比之不加將軍印的總兵要高上一等。

  雖說自崇禎年間明朝軍隊的將軍加號就已變濫,甲申以後南明小朝廷更是大肆封爵,什麼公、伯、侯的封出無數,連異姓王都封了兩個,區區加將軍號的總兵官實在是不值一提。奈何周士相卻沒有永歷朝廷的任何官方身份,手中有的只是當日永歷朝廷兵部職方司郎中程邦俊授予胡全的羅定州參將官憑和大印,這導致周士相主導太平軍後的身份極其尷尬,他既沒有得到永歷朝廷認可接任胡全的羅定州參將一職,也沒有另取得永歷朝廷新的委令,所以本質上說周士相現在就是一平民百姓,甚至於他這新建的太平軍營頭都是沒有南明官方身份的。

  一介平民拉起的隊伍說好聽點的就是義師,說不好聽的就是土匪,雖說永歷朝廷這幾年對於各地義師都予以承認,甚至還主動招納各地土匪,但這不代表明軍將領真的就看上這些義師,更不代表這些義師的領袖能夠得到南明官員的正眼相看。

  陳奇策雖有之前遲遲按兵不動的萬般不是,但他卻在太平軍要命的時候率部上了岸,並且迫使清軍後撤,因此于公於私都對太平軍、對周士相有大恩。不說其他,單憑此周士相都應該主動去見陳奇策,可親兵傳來的話卻讓周士相頗是玩昧,這場大戰算是贏了,可贏了之後的新會主導權似乎也在悄悄的發生變化。面對兵力遠多於己方的淩海將軍部,周士相必須慎重對待。

  思慮半晌,他命秦智生和邵九公立即收攏兵力,打掃戰場,救治傷兵,不再參與追擊東撤清軍。周士相格外強調,對那些投降的清兵除了軍官外都不得虐殺,一律押回城中看管起來。

  邵九公猶豫一下,他知道周士相是看中了清軍俘虜,但萬一水師那邊也看上怎麼辦。

  周士相擺手道:“我們幹我們的,水師幹他們的,兩不相干。若水師插手我們的事,也不必退讓,據理力爭便是,都是大明兵馬,又是大戰得勝,想來水師那邊也不會太過份。”

  “清妖潰敗,想必營中還有糧食剩下,我軍已經斷糧,這糧食可不能叫水師拿去了。”秦智生提到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清軍遺留的糧草。

  周士相一錘定音:“事不宜遲,你們速去搜撿,人我要,糧食我也要,兵器輜重什麼的能得多少算多少,記住,不得和水師發生衝突,有什麼事情報與我知,我去和淩海將軍談。”

  吩咐完這些事項後,周士相派人去找宋襄公,在如何對待淩海將軍這件事情上,他迫切需要這位元“三姓為奴”的官場老油條指點,而且他也必須將自己的下一步與這位搭檔說明,以便得到後者的全力支持。

  新會非久留之地,縱使此次大勝,周士相也不想再留在新會。在孤城中苦熬的感覺實在是太可怕,他需要一片新的天地,一片可以讓他再也不用擔心明天早上還能不能見到太陽的天地。

  ……

  東撤清軍成功阻止了陳奇策部的追擊,卻在撤到新安坡時遭到從南線迂回此處的鐵毅部襲擾,使得清軍停止了後撤,見狀,尾隨的陳部忙逼近。

  鐵毅部只有不到200名太平軍,面對兵力是他們數倍的清軍,鐵毅沒有盲目發起正面進攻,而是依託樹林襲擊清軍。清軍整隊來剿,他便迅速率部躲開,清軍繼續後撤,他又率部從側翼殺出,幾次襲擊,令得清軍頭疼不已。

  佐領向國魁在再一次受到太平軍襲擊後,親自率領數十名旗兵沖進林中,不料卻被鐵毅藏著的最後一顆震天雷擊中。爆炸聲中,向國魁的戰馬不偏不倚的踏進了林中一處陷坑,戰馬一聲悲鳴,把向國魁從馬上摔下,硬生生的斷了他一條腿。

  “快來救我!”

  斷腿劇痛令得向國魁大叫起來,發現四周林中有腳步聲傳來,他嚇得聲音都顫抖了,急忙命令親兵扶他起來。

  豈料隨他進林的幾十名旗兵卻在爆炸時不約而同掉頭往林子外,內中就有向國魁的親兵,等這親兵發現自家佐領大人沒了時,林子裡已經傳來向國魁中刀的哀叫。

  得報佐領向國魁戰沒後,秦國成大怒,急調本家兵保護兩翼。在本家騎兵的保護下,鐵毅部無法再成功襲擊清軍,無奈只能退兵和大隊會合。

  後方尾隨的陳部發現清軍並不是停下整隊反擊,也是鬆了口氣,派人將東撤清軍動向稟報陳奇策後,領兵諸將依舊小心翼翼的跟在清軍後頭,只到將清軍“送出”二十多裡地後,諸將才傳令收兵後撤。

  經此大戰,新會城外已是一片狼藉,周士相是在江邊見到淩海將軍陳奇策的。

  看著眼前一頭白髮的淩海將軍,周士相十分意外,但讓他更意外的是白髮老將對他的無比熱情和誇讚。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40

第247章 入城

  “老夫數月之前就聞聽新會有為父母妻兒復仇,手刃清兵大將由雲龍的勇秀才,今日一見,勇秀才果然名不虛傳,帶的兵更是了不得,當真是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啊,呵呵……”

  因為勝利而心情大好的白髮老將軍陳奇策一把抓住周士相的手,仔細打量起來,越看越是歡喜,不住點頭。邊上陳部諸將也都是面帶笑容看著周士相,渾沒有周士相之前以為的客兵之傲,這讓周士相暗自慚愧,先前卻是有小人之心了。

  陳奇策如此熱情,又是自己爺爺輩的人物,還不住誇讚自己,周士相自不會對這白髮老將軍的打量有任何反感,在那做晚輩狀謙虛不已。打量夠後,陳奇策一挼鬍鬚,將帳下幾員大將為周士相一一介紹。周士相與眾人也是一一見禮,不缺半分禮數,卻也不是將自身放得太低,儼然就是友軍之間的正常禮數。他這般做法,陳奇策也不奇怪,暗自點頭。

  “若不是將軍率兵來援,新會城恐怕早就叫清軍奪去,當下又哪裡還有晚輩在此。先前晚輩看得清楚,清軍可是一見到將軍旗號就望風而逃了,淩海將軍威名足震粵省。”

  周士相變相的捧了陳奇策一把,卻絲毫不說官面稱呼,只一口一個晚輩叫著,邊上宋襄公聞弦知意,心中微動,也暗自尋思起來。

  “哎,不是你太平軍在這城中堅守數月,又一把火燒了清軍水師大營,老夫又哪裡能夠大搖大擺入江來,又壯著膽子上岸痛打落水狗。說一千道一萬,此戰,你太平軍居功甚偉,你周兄弟更是大功一件!老夫下船之時就已決定將此間戰事如實上報朝廷,想朝廷知道新會重入我大明之手,廣州門戶大開,不知皇上和朝廷諸公歡喜成什麼樣呢。你放心,以此間功勞,朝廷絕不會虧待於你!”

  陳奇策老將風度,一幅大包大攬的樣子,似乎只要他上了書,朝廷立馬就會一個總兵賞下。他也人老成精,周士相不肯自降身份奉他這淩海將軍為尊,他便也一口一個“周兄弟”叫著,一點也不在乎二人年紀相差懸殊。

  周士相當然也想要永歷朝廷的正式身份,至於封賞高低,他卻是並不在意的,在那含笑謝過陳奇策的好意,卻發現陳奇策身後幾員將領臉上卻不大好看,微一尋思便知問題關鍵,按老將軍說法上報,太平軍肯定是奪取新會和守住新會的最大功臣,反之來援的陳部功勞便要降一等。主次一分,封賞可就大有區別了,且不揣磨陳部諸將心思,人都是有功利心的,要不是水師及時上岸,太平軍能不能撐住都是問題,這一細較起來,這首功到底屬於誰還真難以分說。

  自周士相來後,齊豪便主動歸列太平軍眾人之中了,他插了句嘴,道:“西寧王那裡肯定也是高興萬分的。”

  此言一出,陳奇策和周士相都是一愣,陳奇策的幕僚胡德玉眉頭微皺,卻不知想什麼。

  場中氣氛顯得尷尬,好在陳奇策爽朗一笑,哈哈道:“西寧王去年便率大軍圍了這新會數月,結果卻是功虧一簣無奈退兵,今日新會卻叫周兄弟奪了,又打敗了來攻的清軍,消息傳過去,西寧王爺如何會不高興,恐怕得報當日便要整軍再次東進了吧。”

  “西寧王爺怕是抽不開身……”胡德玉嘀咕一聲,但卻沒人聽見。

  “既然清軍大敗,新會不復再有被圍之險,那還請將軍入城一敘,晚輩這有些想法卻是要和將軍好生談談的。”

  陳奇策是客軍來援,周士相身為新會城的實際主人,自然要盛情相待,天下可沒有客人來主人卻不招呼的道理。

  陳奇策笑道:“也好,老夫自永曆二年入海至今,已幾個年頭不曾踏入內陸一城一池,去年也是遠遠看著這新會城乾著急,今日有此大勝,正好一遂心願到城中看看。”說著招呼一眾部下,“來,你們都隨老夫入城好好看一看咱大明的城池。”

  諸將忙也笑著應了,胡德玉卻低語提醒陳奇策一句,聽後,陳奇策趕緊對周士相道:“對了,周兄弟那可有多餘的糧草可供應老夫水師的。”

  “糧草?”

  周士相一怔,旋即明白看來陳奇策的水師跟自家太平軍一樣都是窮鬼。他苦笑一聲,道:“請老將軍入城便是要商量這糧草之事。”

  “噢?”陳奇策看出周士相臉上難為之色,心下一緊,知道對方糧草怕也是困難,想到自己來時軍中只帶了幾日糧草不由有些著急。但他卻並不動聲色,微笑點頭,示意周士相前頭帶路,又吩咐胡德玉道:“子宣你去安排一下,善後之事由你做主,不必來問。”

  “是,將軍。”胡德玉忙應下。

  “老將軍請!”

  “周兄弟請!”

  當下周士相便請陳奇策一行入新會城,沿途到處都是屍體和正在燃燒的營盤,不時有太平軍和水師的隊伍押送俘虜經過。每有隊伍經過,陳奇策都要停下,若是看到傷兵,更是要關切幾句,這般作派自然讓周士相好感更深,感慨這白髮老將軍倒不似明軍其他將領,很是接地氣的很。不過陳奇策越是如此,周士相卻越是不知如何開口進行後面的事情。

  到城門口時,正好有太平軍後營營老組織老人孩子上戰城撿東西,看到這些餓得都有些營養不良的老人孩子,陳奇策面容聳動,很是難過。

  戰場上太平軍和水師都在各自清理,雙方心照不宣的各幹各的,沒有出現什麼爭搶戰利品的事情,想來陳奇策那邊也對面下吩咐過。

  宋襄公早早派人進城將縣衙收拾了一番,又搜刮了一些幹肉菜蔬,勉強置辦出一席還算入眼的席面來,可是軍中卻沒有酒水,好在陳奇策也不介意,就以茶代酒雙方入席坐了。

  茶過三巡,周士相首先開口將太平軍已近斷糧之事說出,爾後便提議此戰所繳獲的清軍糧草由雙方平分,其餘物資也都平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40

第248章 讓城

  太平軍有守城之功,水師有來援之功,雖說水師是在清軍四面防線崩塌了三面才上岸,之前按兵不動很是讓人寒心,但不管怎麼說,水師的上岸還是挽救了太平軍的覆沒,因此周士相身為主人提出戰利品繳獲雙方平分也是應有之意。

  對周士相的提議,陳奇策微笑不語,坐在其右手邊的記名總兵吳遠卻開口說話了。

  吳遠是廣東韶關人,紹武元年時以400兵投附陳奇策,後被永歷朝廷任命為贛州總兵官。贛州是在江西清軍控制區裡,因此吳遠這個贛州總兵並不是真在贛州駐防,故而稱為記名總兵,只待將來明軍真的收復了贛州,便叫吳遠這個記名總兵做實缺,若贛州遲遲不能被收復,那吳遠也就只能一直當他的記名總兵了。

  其實說白了,記名總兵就是永歷朝廷為了招攬人心而亂肆封賞的虛銜,有職無缺聊表人心而矣。類似吳遠這種記名總兵在南明軍隊中一抓一大把,由大西軍改編的明軍主力還好說些,其餘地方這種濫號可是多得飛上天,甚至還有記名遼東總兵官的。

  陳奇策不好對周士相的提議發表什麼意見,因為這種事情不是他這淩海將軍好開口的,無論是身份還是年紀都不適宜他開口,由下面人來和周士相談才合適,最後他拍個板便是。左右此戰已是大勝,戰利品瓜分已是細枝小節,部下要爭便讓他們爭一爭,實在爭不來也沒什麼打緊。

  想是如此想,但白髮老將還是希望能夠從太平軍這兒多得一些物資的。水師此次再入譚江,可以說是掏空了陳奇策老窩上、下川島的全部積蓄,若不能從新會這邊得到些補充,那此行入江就得不償失了。畢竟全軍上下幾千張嘴每天都要吃糧,訓練士卒更要器械,他淩海將軍再是大度也要為手下人著想,總不能讓幾千號人再餓著肚子回去吧。

  周士相提議平分此戰繳獲,陳奇策自是認同的,但個中細節卻也不能不爭一下,在他的示意下,吳遠起身提了個他不好說出口的事情,吳遠問道:“我軍至海上而來支援貴軍,按例,貴軍當為我軍提供些糧食器械才是,這個卻不知如何作算?是一併算在繳獲之內還是另行核算?”

  “唔……”

  吳遠提出的問題讓周士相有些頭疼,此人說得也沒錯,水師來援救太平軍那是天大的恩情,他這主人可不能怠慢了人家。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對待客軍一事上,明清雙方的做法都是相同的。問題是周士相也是窮得要命,清軍那點繳獲他也是眼紅著呢,哪裡又能全分給水師。

  太平軍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也是近萬張嘴巴巴等著糧食下肚,日後開闢抗清根據地,各類器械物資也是要不少,周士相哪裡又能大方得起來。再說按例,這個例是多少,給多了自家心疼,給少了又惹人白眼,難啊。

  頭疼,周士相一時不知如何開口,邊上宋襄公見狀忙為他解圍,笑著問陳奇策道:“不知老將軍以為多少才是合適?”

  “哎,這個你們談,老夫這肚中可是饞了幾日,還是先緊著墊墊肚子吧。”陳奇策打個哈哈,不動聲色的拿起筷子將問題又推了回去。

  宋襄公沉吟片刻,道:“清軍遺留的一應物資,不論是糧食還是兵器又或是戰馬牲畜,只要是能用得上的,我軍都和貴軍平分。”

  話還沒說完,就被吳遠打斷了,他道:“現在城外你我兩家都在清理戰場,到底能有多少繳獲,咱們這些人坐在這裡也不知道,說是平分,可究竟怎麼個平分法?再者,平分之後怎麼算?”

  宋襄公聞言有些為難道:“吳總兵的意思是?”

  “你拿你們的,我們拿我們的,然後再從你們繳獲的戰利品分出一些來供應我軍,如此我方也算沒有白來這一趟,你們看可好?”吳遠拿出了自認最合適的方案,這個方案無縫能為水師爭取到最大利益,城外水師搶到手中的東西他自然不會吐出來,就看太平軍這邊能有多少油水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清軍再是被太平軍拖得窮困,留下的物資也斷然不會少。

  陳奇策聽了這個方案雖心下覺得有些過了,但看諸將無一不是傾向此策,便也默認了。

  戰場上的所有物資兩家各拿各的,完了太平軍再從自家那份劃出一些給水師,且還不知道這多劃出來的一份是多少,這讓宋襄公遲疑了起來,不敢隨便替周士相做這個主。

  席子眾人目光再一次聚焦到周士相身上,後者卻是深鎖眉頭定晴思考什麼。這模樣自然讓陳奇策的一眾部下產生不滿,陳奇策卻是饒有興趣的盯著周士相,想看看這個勇秀才有何想法。若周士相真有什麼為難之處,他也不會逼迫太甚,都是抗清的兵馬,誰家又沒有難處。

  半晌,周士相鎖眉展開,似是拿定主意,起身面向陳奇策等人,朗聲開口道:“老將軍率部遠道支援我太平軍,晚輩感激不盡,至於貴軍所提要求也斷無不合理之處,但晚輩的太平軍這幾個月也是損失慘重,更是急需糧草,因此恐怕晚輩不能答應貴軍要求。”說到這,不待吳遠等人變色,話鋒一轉又道:“不過老將軍看這樣如何,晚輩願以新會城來謝老將軍來援大恩。”

  聞言,陳奇策豁然站起,露出不可置信神情,訝聲道:“周兄弟此言當真?”

  吳遠等陳部將領也都驚訝站起,均是震憾看著周士相。太平軍這邊,除了已知周士相決定的宋襄公,陪席的秦智生等人也是一臉訝然。須知新會戰略地位極其重要,不僅是廣州的西南門戶,更緊鄰譚江,於陸上進可威脅廣州,退可扼守清軍西進通道,又有水師于譚江倚靠,真是進可攻,退可守的寶地。正因新會如此重要,所以李定國二攻廣東才集中主力攻打新會,而廣州的尚可喜為了保此要地也是拼了全力,如此要地,周士相說放棄就放棄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40

第249章 幫助

  清軍入關以後,南明軍隊一直就被清軍壓著打,兵敗的慘況已不能用失地喪師來形容,幾乎就是全盤崩潰的局面,若不是孫可望主導的大西軍出滇聯明抗清,接連在湖南和廣西取得數次大捷,恐怕安龍府的永曆小朝廷早已宣告滅亡。然自明清主力在湖南僵持不下,李定國又兩攻廣東失敗後,明軍明顯後繼乏力,再不復前兩年剛出滇抗清時的風光。身處清廷漢軍兩藩王坐鎮之下的廣東境內,淩海將軍陳奇策更是對當前局面有切膚之痛。

  沒有地盤就沒有糧餉來源,沒有糧餉和一個穩固的後方支撐,任何一支軍隊都沒法持久戰鬥下去。作為明軍主力的原大西軍有雲南和貴州所產支撐,因此孫可望和李定國才能和清軍反復戰鬥僵持下去,可沒有地盤的陳奇策卻只能帶領數千部下盤踞在海外小島上面苦苦支撐。

  上、下川島面積很小,島上又沒有居民,平日只漁民偶爾在此歇腳,如此貧瘠之地又哪裡能養活陳奇策手下幾千人,因此陳奇策做夢都想能岸上取得一塊立足之地,一來收復失地,二來能養活部下。

  然而幾年下來,陳奇策卻還是只能望陸興歎,他不是沒有試圖奪取岸上的城鎮作為根據之地,可幾次上岸進攻都被當地駐守的清軍擊敗,無奈也只能退回上下川島等待局勢的變化。此次他力排眾異堅持要率部入譚江援救新會,除了清楚新會對於明軍的戰略重要性外,又何嘗沒有借此契機奪取清軍幾座城池,為水師謀取安身之地的打算。

  但上岸以後部下和清軍的交手卻打消了陳奇策這一念頭,清軍雖總體潰敗,但作為主力的漢軍旗兵卻敗而不亂,甚至還能在敗退路上擊敗追擊的水師,這讓陳奇策明白單憑他現有的力量是根本無法獨自擊敗清軍收復失地的。

  入城的路上老將軍已盤算過,只待將戰利品分完,他便率部沿江進攻一些清軍守軍較弱的地方,從這些地方獲得糧草補充後再撤回上、下川島。新會這邊只留偏將鄭成魁部少量人馬配合太平軍行動,同時負責控制新會段譚江至出海口的江面,好在李定國大軍再次東進時揮師三入譚江配合大軍作戰。

  不曾想,周士相卻提出一個讓陳奇策不敢相信的建議,他竟然要將新會城讓出來!

  因為過於激動,陳奇策鬍鬚都顫抖起來,吳遠等人亦是瞪大雙眼直直的望著周士相。

  “新會可是周兄弟率部下拼死血戰才奪取下來,又在清軍合圍之下堅守數月才守下來,如此堅城,周兄弟真捨得讓給老夫?你把新會給我,太平軍又何處安身?”

  陳奇策大是疑惑,據齊豪所說,周士相率領的太平軍乃是從羅定那裡一路和清軍血戰才奪取的新會城,除新會城外,太平軍並無其它地盤。如今太平軍不僅奪了新會,更守住了新會,清軍新敗,短期內再無回返可能,周士相不趁這個時機修整兵員,籌措糧草補充實力,反而要將地盤拱手讓出,卻是做得何打算?

  這個問題不僅陳奇策疑惑,吳遠等陳部將領更是不解,傳統地盤的觀念讓他們根本不理解周士相的讓城之舉。這年頭,有地盤才有實力,有實力才能生存,沒了地盤,尤其還是新會這樣一座堅城,太平軍想做什麼,周士相要做什麼?

  秦智生等陪同的太平軍軍官們也是不解周士相用意,但他們卻沒有開口詢問,因為他們知道千戶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為了太平軍,為了他們。

  面對眾人的困惑不解,周士相微微一笑,他坦然對陳奇策說道:“有何不舍?新會城乃是我大明的土地,不是我太平軍的私地,更不是我周士相的私產,老將軍乃是朝廷冊封的淩海將軍,將軍部下更是兵多將廣,遠不是我太平軍所能比,因此新會交給老將軍遠比在我周士相手中更加合適。我相信以老將軍之能,新會城定當固若金湯,他日我大明軍隊也將源源不斷從新會撲向廣州,直至將尚可喜和耿繼茂那兩個背棄祖宗的王八蛋趕出廣東!”

  他又道,“至於我太平軍去處,也不瞞老將軍,數月之前我率部奪取新會之時就已決定繼續南進至香山地區,豈料我軍還沒來得及行動便叫清軍給圍了城。守城數月,我軍元氣大傷,今兵員十不足四五,以此單薄力量已不足以再守新會,故而晚輩這才想將新會讓與老將軍。我軍離開新會後便挺進香山地區,老將軍放心,我太平軍自立營頭起便與清廷勢不兩立,因此我軍到達香山後將繼續攻打清軍,牽制廣州的清軍不能全力用兵新會,如此一來,老將軍這邊的壓力也會小些。若是能等到西寧王大軍東進,則粵省興複可期。”說到西寧王李定國大軍時,周士相的聲音明顯小了許多。

  聽了周士相這番話,陳奇策只是動容萬分,他沒有去想周士相為何最後聲音小了下來,感動之餘勸道:“香山就在廣州眼皮子底下,到那裡可不輕鬆。”

  周士相卻道:“新會不同樣也是在清軍眼皮底下,又是廣州西南大門,老將軍守在這裡同樣也不輕鬆。”

  二人彼此注視,哈哈一笑,再不復多言。

  “晚輩還有一事望老將軍能夠幫助。”

  “你說,只要老夫能辦到的定為你辦到。”

  周士相都將新會城讓了出來,還有什麼忙陳奇策不願相幫的。

  周士相道:“我軍中老弱婦孺甚多,晚輩無法帶領她們走陸路去香山,因此還請老將軍能夠用水師的船的將我軍人馬運到對岸。”

  聞聽是此事,陳奇策毫不在意一揮手道:“此是小事,你放心,老夫定將你太平軍所有人都運到對岸去。”

  “多謝老將軍!”

  周士相深一躬身,如何渡江的事算是徹底放下心來,要不然他還真不知怎麼將後營這幾千老弱婦孺帶到香山去。新會是要地不假,可也是絕地,太平軍留在此只會被清軍牢牢釘死,一步也不得動彈。交給陳奇策卻是招活棋,和太平軍不同,陳奇策部本就是水師,只要控制譚江,有水師在手,又有堅城可依的陳奇策能發揮的作用比他大得多。

  新會城周士相都肯讓出來,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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