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468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6

第160章 守城

  新會扼守廣州南大門,距離廣州城又是極近,太平軍佔據新會必然會引來廣州清軍傾巢出動,為防太平軍進軍香山途中遭遇清軍攔截,前日軍議時,周士相已與諸將說得明白,就在這新會城與廣州清軍一較高低。當日,他清軍能夠憑藉新會的堅城擊退西寧王李定國的數萬大軍,今日,太平軍亦可憑此堅城擊退廣州城的清軍重兵。

  諸將對此均無異議,不論識兵與否,都知憑城堅守絕對要比和清軍野戰來得更有把握些。太平軍沒有騎兵,各營又多是新卒,比不得廣州清軍精銳,更何況廣州的漢軍旗還有騎兵,倘若不能憑藉新會城擊退清軍,清軍是必會在太平軍進軍香山時予以進攻,屆時,只怕凶多吉少。

  葛正、葛義兄弟等人想得卻是自羅定起兵以來一直窮於奔跑,說是轉進為全營尋塊根據之地,但走了這麼久,香山縣還是未到,既然今日能夠一舉占了這新會城,倒不如就將這新會作為根據之地,如此,也能讓他們這些昔日的“山大王”一嘗官老爺的威風。

  有城就有百姓,有百姓自然就有上貢,大夥提著腦袋跟周秀才拼命,圖得不就是這一天嘛。難得周秀才不棄新會城,大夥就豁出去和韃子拼了,勝了,從今往後新會方圓都是太平軍的天下,敗了,碗大一塊疤,所謂人生在世誰無世,就看死後鳥多大了。

  拼了,拼了,韃子也是一個腦袋,一根吊,老子也不比他們少對卵,來就來,看是你的吊硬還是爺的硬!

  ……

  城頭上太平軍忙於準備攻城器械時,城內同樣也是一片繁忙。奉太平軍千戶周士相和總務錢糧官宋襄公之令,紹興師爺廖瑞祥受命出任新會知縣,拿著他的前任清知縣黃之正留下的大印發佈了數張榜文,在宋襄公派出的一隊保安隊員的協助下,將城中殘餘的百姓全部動員起來,無論老弱病殘亦或婦人,全部組織起來參與新會城防務。

  新會城自經歷去年清軍食城之災後,原本近八萬的人口只剩不到兩千人,年初李定國大軍解圍後,滿清新任廣東總督李率泰為掩飾清軍大規模屠城食人醜事,下令廣州府及鄰近府縣相繼遷了一批百姓于新會城,再加上新會附近鄉下的窮苦百姓貪圖城中無主之屋而入城,使得新會人口恢復至萬人,內中倒是有數百從廣州城來的富戶,太平軍入城後,因震虜營在百戶葛正的帶領下發了凶性,這幫富戶便多是遭了兵災,破家滅門不在少數。

  為搶在廣州清軍到達之前修補被炸毀的城牆,周士相下令將俘虜的清軍及城中差役、青壯盡數充為苦力,以不顧人力的代價搶修城牆,如此一來,便使得城中青壯男子多半到了城牆工地。廖瑞祥受命出任新會知縣後,便苦於青壯男子太少,不得已只能硬著頭皮下令老弱婦孺盡數充軍,和太平軍後營殘餘婦孺一起為守城準備食物和相應器材。

  廖瑞祥師爺出身,擅於俗物,雖然年紀大了,但各項事務倒也安排得緊緊有條,使得太平軍前營不必抽調人手充於後勤,此舉讓宋襄公頗是誇讚,在周士相面前特意為廖瑞祥美言數句,周士相高興之下下令賞了廖瑞祥二十兩白銀。

  得了二十兩白銀之賞,廖知縣幹得更加是賣力,他知道太平軍實行的公庫制度,所有繳獲搶掠所得一律要充公,事後再由公庫統一分發,他雖受命出任知縣,但是卻並無定他的俸祿,仍是和別人一樣吃的定糧,因此陡得二十兩銀子,頓時叫他歡喜不已。他本就是因“反詩”而入獄待死的罪囚,若不是太平軍恐怕早就人頭落地,現在不僅能活命,還能當官,又能拿銀子,如此好事,豈不叫他肝腦塗地。所謂士為知己者死而矣。

  新會全城總動員時,周士相也沒閑下來,不時上城巡視,又或是與諸將商議守城事務,他知道逃出去的清軍肯定會向廣州報告新會失守消息,廣州那邊也定會在第一時間派兵馬搶奪新會,不然,這新會城就會跟把刀子似的頂在廣州清軍的咽喉上,使他們食難下嚥。換作自己,也定是要傾盡全力奪回新會的,要不然,也不需太平軍有其他舉動,只需派員西下聯絡李定國,廣東局面就要瞬間改觀了。

  守城事務,以震虜營守東門,雄威營守西門,虎捷營守南門,陷陣營守北門,近衛營作為機動力量隨時增補各門。另外,又以後營保安隊為主擴編保安團員千人,擴編保安團來源主要為城中青壯和清軍綠營俘虜,只待城牆修補完畢就可將人充於其中。保安團由宋襄公掌握,作為後營的武裝力量,一方面保證後營安危,另一方面則會同知縣衙門維持城中秩序。

  太平軍攻陷堅城,大敗清軍,全營上下皆是士氣高昂,雖有圭峰山后營折損慘重,但死傷多為老弱婦孺,一定程度上使得太平軍卸下了不小包袱,故雖然將士多心有傷痛,但對於領軍者而言,難免有輕鬆之感。周士相不是聖人,對死去的人,他固然是痛惜,但人死不能複生,活人還要向前看,如此一來,沒了後營這塊大包袱,太平軍的機動和戰鬥能力便可以大大提高,這讓他堅守新會擊退清軍的念頭提了不少底氣。

  守城,必有糧食,無糧則危。

  太平軍肯定不可能像清軍一樣殺人為食,因此必須有充足的糧食供應全軍,不然,一旦斷糧,則全軍必危。好在,糧食這一塊,新會城中甚多,去年李定國圍城時,城中清軍本就沒有斷糧,戰後李率泰進城後查看,城中餘糧仍可供清軍食用半年。如此多的糧食,再加上這幾月又相繼運來一批,便是沒有太平軍自己從各地搜刮來的糧食,也足夠保證太平軍在新會堅守半年以上。

  堅守半年是周士相的底線,不過他不認為清軍有能力圍困新會城長達半年,因為通過俘虜招供及對沿途清軍兵力的估計,廣東的清軍總體力量似乎並不怎麼強大,保守估計,廣州平、靖二藩能夠派出的兵馬絕不會超過萬人。超過萬人,則勢必要調其他府縣兵來,若調其他府縣兵,則廣東境內明軍不可能不有所查覺,這種拆東牆補西牆的手段,周士相料想尚可喜和耿繼茂是不可能採取的,因為他們若這樣做了,最後的結果即便是他們拿下了新會城,屆時恐怕除了廣州,廣東其他的府縣都要在明軍手中了。

  當務之急,聯絡各地明軍力量很是必要,因此周士相給張英送去了命令,讓他想盡辦法將新會的局面傳到各地,且無論如何也要派人到高州去一秬,不管李定國此時到底在不在廣東,又是否和孫可望正在明爭暗鬥,也一定要讓他知道他苦苦圍了一年無功而返的新會城此時已經被太平軍奪取。

  歷史上的此時,孫可望和李定國正處於翻臉當口,故周士相不敢將廣東局面全盤顛覆的希望放在李定國身上,他只能盡力,至於李定國是不是能抓住這個機會再次率大軍來攻廣東,那就是老天爺的事了。

  李定國這塊不抱希望,廣東境內其餘的明軍力量卻是有可能爭取一下的,不指望他們來新會和太平軍一起堅守,也可以爭取他們能夠對當面清軍發起進攻以牽制清軍力量,從而讓新會城受到的壓力減小。爭取的對象,周士相重點放在了淩海將軍陳奇策身上,另外還派人到附近收納招取明軍殘兵,以充實守城力量。

  從潮州調到新會的那300多綠營兵都是水師出身,周士相入城後一時沒顧得上他們,也對他們的忠心抱有疑問,故而讓他們也充當苦力,待城牆修補完畢後再行安排。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7

第161章 局面

  清廷委任的新會知縣黃之正在太平軍破城之後在縣衙縱火自焚,所幸火勢只在後堂燒起,並未蔓延整個縣衙,其後進入縣衙的虎捷營軍士搜尋出歷年來由北京、廣州等處發來的塘報、公文。

  結合塘報公文內容,加之俘虜招供及沿途偵察,周士相在其所畫的粵省輿圖上分注敵我雙方勢力,以紅點代表明軍,以黑點代表清軍,隨後召諸將軍議。

  地圖上,代表明軍的紅點和代表清軍的黑點數量並無多大誤差,甚至紅點的數量還在黑點之上,只不過明軍所處的地區都是偏遠山區和沿海地區,而清軍則占了粵省的精華地區,其中廣州和潮汕地區盡是黑點,相較之下,明軍所控制的人力和物資資源是遠遠不能及的。

  “東安韋應登、總兵葉標部,韶州清遠山王翰部,欽州龍門島鄧耀部各有兵數百至數千不等。”

  “甯藩鎮國將軍朱統部,海北道周騰鳳部,石城縣漳平伯周金湯部,陽江縣海陵島有參將李常榮,另外恩平縣有虎賁將軍王興部,南海上川山、下川山則有淩海將軍陳奇策部,各部同樣兵員、素質不等,但均有水師配署,故清軍奈何不得。”

  “這些明軍和義師均歸永歷朝大學士郭之奇,兩廣總督連城壁提調,另外高州還有四府巡撫張孝起,不過張孝起此人無謀,高州那邊指望不得,現下能夠借助的力量重在欽、雷、廉三州,其中淩海將軍陳奇策剛重創清軍,可以援引,另外海陵島參將李常榮部離我們最近,若引他直入九江口,可牽制清軍廣東水師,清軍水師若被擊潰,則我軍可越江直渡香山。”

  “綠營俘虜招供,新會附近山區有不少明軍活動,這些人都是年初西寧王退兵時來不及退走留下的,有西寧王的兵,也有其他明軍義師,當初我等隨胡老大下山攻打新會時,也曾險些退不回來。”

  說到這,宋襄公停頓了下來,臉上露出傷感之情,顯是想到了故去的胡全,葛正等人見了也均是黯然神傷。

  正了臉色,宋襄公收起傷感,繼續說道:“千戶大人已派人去聯絡這些潰兵,這些潰兵雖魚龍混雜,但內中卻是有不少一心複明的好漢子,還有不少都曾是各鎮的精兵,任由他們散落在各地不加招撫,時日一久只怕不是成匪便是真正消亡了,故而若能招納他們入我太平軍,則勢必能壯大我軍力量,也能讓這些漢子重燃希望和韃子一較高下。”

  待宋襄公說完,周士相起身道:“聯絡潰兵和各地明軍的事情已派人去做,眼下咱們的當務之急就是擊敗廣州清軍的進攻,唯有如此,這些潰兵才會來投奔咱們,那些心系大明,不願做滿州奴才的漢家男兒也會來投奔咱們!即便咱們不能擊敗清軍,也得死死釘在這裡……哪怕是死,也要死在這新會城!”

  周士相說得斬釘截鐵,諸將也均知新會一戰關係太平軍生死存亡,當下也無二話,轟然應是,性子粗得更是操起清軍的女性長輩來。

  局面分析得已是盡周士相最大的能力,也是分析得極為詳盡,求人不如求己,從羅定起兵以來,周士相一直堅信這一點,因此他放棄了西去投奔李定國的念頭,改由借胡全之力開創屬於自己的局面,說一千道一萬,自個的命得由自個掌握,就是死也得由自己決定怎麼死!

  對外的一切都已安排好,城中的“人和”也在太平軍一方,有堅城依靠,有全營上下一心死戰,周士相已下決心,就在新會城和尚可喜、耿繼茂一爭高下。

  ……

  太平軍建制,20兵為一伍,五伍為一隊,五隊為一營,另配20夥兵,故一營兵為520人,現有雄威、虎捷、震虜、陷陣、近衛五營。

  經圭峰山一戰,各營均有死傷,經補充綠營俘虜,現全員滿編營為近衛、陷陣、虎捷,雄威和震虜二營則各缺員數十,如此一來,太平軍前營五大營戰兵總兵力不到2500之數。

  以2500兵守衛新會城,兵力肯定不虞,況各營新兵和俘虜人數占了過半,又多無訓練,戰鬥力堪虞。另外,新入營的俘虜忠心也存疑,太平軍保持強勢,這些俘虜不敢異動,若太平軍勢弱,則難免有反戈之舉。殺旗兵之舉雖可暫時穩住人心,但真到生死關頭,此舉能讓多少綠營俘虜惦量反戈後清軍是否會放過他們,確是疑問。畢竟,人頭就要落地時,哪怕明知是一根活命的稻草,還是有不少人伸手去抓的。

  周士相沒有時間,也沒有必要對潛在的危險進行預防,能不能讓俘虜歸心,能不能讓新兵變成老兵,說一千道一萬都沒用,實打實的幹上一仗才最實在。能不能堅守住新會,就看能不能打退清軍的第一次進攻,勝了,什麼危險都不存在,敗了,又談什麼危險。

  兵力短缺便要由武器來彌補,新會城的十幾門紅夷大將軍炮和數十門大小銅炮成了周士相的決勝籌碼。

  太平軍中會操炮的只有幾十人,為此,周士相按下了殺俘的念頭,在城牆修補完畢後,一百多鑲藍旗漢軍被驅趕到了城上,就在這些漢軍以為太平軍要殺害他們時,周士相給了他們選擇,要麼為太平軍效力操炮,要麼自己從城上跳下去。

  結果沒有出乎任何人意料,所有的漢軍都選擇了為太平軍效力操炮,一個猶豫的都沒有。為了保險起見,每門炮周士相又配了兩個刀手,這些刀手的任務只有一個,監督這些漢軍是否出工不出力,若是發現漢軍們放空炮,那就直接砍死了事。

  有幾十門大炮在手,太平軍上下對能守住新會更多了幾分信心。其它武器方面,也充足得很,賴城中清軍所賜,太平軍又得火銃250杆、大杆子鳥槍16杆,另外還有制式長刀72把、長矛1362根、弓箭460把,箭枝近6000根,鐵甲8具,棉甲180幅。

  五大營的武器都已配備到位,鐵甲被發給了各級軍官,棉甲也全部發給了震虜營,這樣一來,葛正的震虜營就成了太平軍唯一一個全營配甲的戰兵營。

  弓箭雖多,但太平軍能射箭的兵不多,最後挑了100名綠營兵充為箭手,將近衛營的弓伍擴為箭隊,作為一支機動力量待命。城中搜刮的戰馬倒是不多,只有20多匹,這些戰馬被分給了朱二的騎兵隊,饒是如此,騎兵隊也才幾十人,根本當不得一支獨立戰力使用,更休提和可能出現的漢軍旗騎兵對陣了。

  ……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7

第162章 攻守(一)

  鑒於東門直面廣州城,又是太平軍爆破之處,且去年由雲龍、吳進忠守新會城也是主守東門,故周士相又調了兩隊近衛兵給葛正,另要廖瑞祥組織300名新會青壯協守。

  由於西門被清軍堵死,又直面譚江,清軍由此奪城的可能性最低,周士相便讓西門守將雄威營百戶邵九公又抽了一隊兵往東門,西門上原有的十幾門炮也調了幾門到東門。

  包括十幾門紅夷炮在內,新會城共有大小火炮七十餘門,所需藥子甚多,好在漢軍旗在去年就在城中備下大量火藥,故而藥子倒不虞短缺。後世之人周士相對這時代的火炮瞭解不多,在幾個漢軍旗俘虜膽戰心驚的介紹下方才瞭解一些。大體上,這些火炮多是實心彈,只六門紅夷炮有後世“開花”之效,但也非那種彈殼裂開殺傷敵人之開花,而是在炮膛內填塞大量鉛子和小鐵球,發射後距離也不如實心鐵彈那麼遠,只能到一二裡地,看上去這種炮彈倒和散彈槍有異曲同功之效。

  銅炮各式各樣,有發射幾斤彈的,也有發射十幾斤大傢伙的,更有明初就有的虎蹲炮,另外大杆子銃也可以在近距離當小炮用。

  開花彈誠然是周士相想擁有的火炮,可現實是他沒有能力,也沒有技術改進這些火炮,故而退而求其次,也只能盼著這些炮能夠如同去年殺傷李定國大軍一樣給廣州清軍造成同樣的巨大傷亡了。

  除了火炮以外,這時代守軍能夠用上的守城手段基本上都被太平軍用上,金湯、檑木、落石、石灰、連擺刀俱是周全,便是城內清軍原先安置的那些大缸也都找人監聽,各處也都備了不少水源,若是監聽地道有人則掘土倒水,另外還可防備城中有火箭落下引起城中大火。

  派到附近山區搜尋明軍殘兵的人還沒有回來,一時之間太平軍得不到更多人力補充。朱二帶領騎兵隊則每日都在城外探查,重點是廣州方向,但騎兵隊卻不敢過於靠近廣州方向,因為已有清軍的偵騎出沒。朱二手下的騎兵馬上功夫不行,無法和清軍的哨探對敵,因此多是發現之後便行後退。即便遇上只有幾人的清騎,騎兵隊也奈何他們不得。好在清軍哨探無意和太平軍的這支小規模騎兵有什麼糾纏,大抵也是存了搜尋情報的意思,故而雙方沒有什麼交手。

  清軍哨騎活動的消息報到周士相這裡,毫無疑問,周士相認為廣州清軍即將進抵新會。守城的各項準備被不斷催促加緊,所有人都捏著拳頭等待清軍的來攻,這當中,固然有不少人心存疑慮,或是害怕,但在全城總動員和太平軍的高壓下,任何異動都被暫時壓制住,一切只等清軍真正發現才能知曉。

  ……

  廣州清軍比周士相預期的時間來得晚了兩天,不過當看到城外清軍時,周士相對他們的“遲到”也沒什麼奇怪了。顯然,廣州清軍早已得到新會失守的消息,他們在最短的時間重新組織了兵力,調來了大量攻城器械,一眼望去,綠營的綠旗,漢軍鑲藍旗,漢軍正黃旗,還有督撫標營的大旗密密麻麻。

  曾任清高要綠營千總,現為近衛營試百戶的李輔國在看到對面打出的旗幟後,不由失聲驚呼道:“有督標旗在,難道是廣東總督親自帶兵來了?”

  邵九公聞言“哧”了一聲:“有平、靖二藩在,廣東總督算個球,這次八成是尚可喜那老傢伙親自來了!”

  城上太平軍諸將聽了,面色都是一凜,就是周士相也不禁突了一下,雖說平日嘴裡對尚可喜那老傢伙無比輕視,可真當對方出現在自己面前時還是忍不住感到幾分壓力,此人可不是之前遇到的那些清軍將領可比,論行伍經歷,老傢伙也是幾十年血海出來的,論名望,雖說漢人無不對其咬牙切齒,可在清廷那邊,老傢伙卻也是實實在在的南征功臣,僅存的兩個漢人藩王之一。若此次真是尚可喜親來,這一仗怕是當真要人命了。

  清軍一到就向新會發起了進攻,他們選擇的攻城方向赫然就是東門。號聲中,大約兩千多綠營士兵向新會城沖來,沖在最前面的綠營兵將都是身披雙甲,有職司的軍官身上還套了鐵甲。

  清軍人群中除了幾百名扛著雲梯的綠營兵外,還有幾百人推著盾車,另外人群中有數個方陣,方陣內都是箭手。

  在綠營兵的最後面,有一百多漢軍旗兵督馬緩緩向前,這些漢軍騎兵是用來督陣的,若是發現前方的綠營兵敢回頭,便立即上前斬殺。因為知道新會城上有火炮,所以督陣的這些漢軍騎兵倒也不敢太往前深入,一邊策馬一邊不時朝城頭看去。

  進攻的兩千多綠營兵也不是不知道新會城上有火炮的,可這會卻是個個膽氣壯得很,這些大多都曾是明軍的綠營兵對城中的太平軍根本瞧不上,不認為他們有能力守住新會城,再加上身後有漢軍旗督陣,這會也都是豁出去了。炮子雖然無眼,可那也是怕死的倒楣,只要自個動作快,那炮子打不中自個。

  “放炮!”

  葛正在綠營兵沖入紅夷炮射程後揮手下令。

  “開炮!”

  聽到號令的漢軍俘虜炮手們起先都沒有動,等到邊上的太平軍刀手拔刀時,立時就嚇得將早就備好的,正在燃燒的火把拿到手中,對著露出藥膛的火信引子燒去。火引子著後,炮手們臉跟死了爹娘一樣難看。

  “轟!轟!轟!”

  東門上的八門紅夷炮噴發出怒火,炮彈呼嘯從炮口射出,向著遠處的清軍飛去。那尖厲的炮聲十分的剌耳。轟的一聲巨響,一顆炮彈正中一輛盾車,炸得那輛盾車當場就四分五裂,木屑橫飛,木輪一下向空中彈去,又瞬間砸落地面,“霹叭”一聲,碎成一團。推著那輛盾車的幾個綠營兵被炮子炸得身首兩處,隨著鉛子、鐵片、石塊的飛彈,數十名綠營兵或死或傷,數丈之內,一片狼藉。慘叫聲彼此起伏,很多綠營兵被炮子直接命中,身子炸得不知分成了多少塊,手腳滿天飛,好不駭人。沒有被當場炸死的綠營兵們只恨不能早死,痛得在地上滿地打滾,淒厲地慘叫著。被炸瞎眼睛的綠營兵更是抓狂的胡亂抓著自己的眼睛,卻是再也看不見,那碎裂的眼珠被手指帶出,就那麼粘在手心,漸漸的連是什麼也分辨不出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7

第163章 攻守(二)

  屍山白骨滿疆場,

  萬死孤城未肯降!

  寄語路人休掩鼻,

  活人不及死人香!

  “有明之季,士林無羞惡之心。居高官、享重名者,以蒙面乞降為得意;而封疆大帥,無不反戈內向。獨閻、陳二典史乃於一城見義。向使守京口如是,則江南不至拱手獻人矣。”

  ——悼閻應元、陳明遇、馮厚敦三公

  ……

  這一輪炮城頭上看得清楚,就這八門炮怕是至少殺傷了數十綠營兵,炸毀了數輛盾車,連帶掃斷了不知多少具雲梯,望著陷入混亂的綠營兵,聽著他們發出的慘叫聲,城上的太平軍將士立時興奮得歡聲雷動,就連那剛才還在兩腿直哆嗦的新會青壯也是一下有了心氣,高聲叫起好來。

  開炮時,葛正就站在紅夷炮跟前,炮聲冷不丁一響,頓時將他耳膜震得生疼,直以為自己就此聾了,等到見到炮子在清軍當中炸響,也顧不得耳中的嗡鳴聲還在,重重一拍大腿,喜笑顏開的沖炮手們叫道:“狗日的,打得好,打得好!打,給老子接著打,把這幫狗娘養的炸上西天!”

  “賞,賞,重賞,仗打完,老子給你們重賞,真金白銀,真金白銀……”

  高興壞了的葛正倒是忘了他手中哪有什麼銀錢,那銀子都在公庫堆著呢,不過這會誰還顧得了這茬呢。

  遠處的周士相也是點頭示意,暗道漢軍旗的這幫傢伙果然是操炮的好手,幾發炮子打出去端得是正中人群,看來日後對這幫傢伙還不能一殺了事,得讓他們發揮自己的用處,否則倒是可惜了,畢竟太平軍底子太薄,如這等會操炮的“技術”兵少之又少。

  也是頭一次看到自家兵馬開炮的宋襄公也是老懷欣慰,挼著下巴不多的幾根鬍鬚喜道:“這炮打得好,打出咱太平軍的威風,打出士氣來嘍!”

  ……

  料到城上太平軍會開炮的綠營儘管早就做了心理準備,可真等炮子打過來,眼瞅著四周同伴募不丁就被炮子砸爛,那場面不由他們不膽顫。

  砸得都瞅不出人樣的屍體,重傷未死的哀號,再加上飛得到處都是的木頭渣子,連上那些斷臂殘肢,正在衝鋒的綠營兵們立時陷入了混亂。

  “沖,向前沖!”

  混亂中,有老到的綠營軍官提刀喝喊起來,很快,就有老兵越過了那些還在傻站的新兵,發瘋似的朝城下沖去。

  幾門紅夷炮給綠營造成的傷亡雖大,但對於衝鋒的兩千綠營兵而言卻也算不得什麼,沒用多久,調整過來的營兵們就繼續向前沖去。

  城頭上太平軍的火炮全部打響,沒有留手。新會城依江畔平原而建,東門前更是一馬平川地形,兩千多綠營兵集中此處向城牆猛攻,固然可以達到人多勢眾之效,但在火炮的打擊下同樣也是傷亡慘重。

  一聲聲的炮響後,城頭上竟有銅炮啞火,呆怔的漢軍炮手一臉恐懼的望著舉起刀的兩個刀手,不住的解釋,唯恐那什麼也不懂的刀手把自個宰了。真要是存心不放那也沒什麼說的,可這炮是真啞了火,為這人頭落地可就真冤枉了。

  有炮打得次數多了,炮膛通紅,藥子放都不能放,強行放下立時就是炸膛。不得已只能提水來冷卻,水不夠的解開褲子就尿,待炮膛冷卻後再用鐵鉤小心清理,這才能再次發射。

  ……

  東門幾近集中了城中半數火炮,如此密集的炮擊讓攻城的綠營兵苦不堪言,尤其是沖到裡許地後,城上突然砸下的散子炮堪比厲鬼,一炮下來竟是能收割十幾二十條人命。

  “散開!散開!快散開!”

  有綠營軍官發現城上打的是散子炮後,嚇得趕緊喝令手下散開,要不然一炮打過來,也不知要死多少。

  “不許撤,不許撤!”

  此次攻城的綠營兵是廣州綠營一部及廣州府轄綠營兵,廣州綠營還好,畢竟是省城綠營,膽識都還算有,內中老兵也多。廣州府轄各縣綠營兵卻有不少都是新征的兵,哪裡見識過冒著火炮奪城的場面,炮擊沒多久,這些新入營的兵就害怕起來,開始下意識的往後跑。不過沒跑幾步,就被後面上來的老兵們給推翻在地,然後拉著他們向前沖。

  碰上老兵的還好,碰上軍官的則直接就被一刀了事。這當功夫,軍官們哪裡顧惜人命,又哪一個不是手上沾著上百條人命的,又如何會對逃兵手下留情。真要是手下留情,後面的旗兵可不是瞎子,事後能有自己的好!

  在軍官們的彈壓下,營兵們止住後退之勢,又在軍官的喝令下紛紛散開,如此一來,倒是叫城上的炮子落了不少空。有經驗的軍官在判斷城上火炮射擊間隙,然後趁著城頭火炮忙著換藥裝彈的空隙率部上沖。

  在付出數百人的傷亡後,綠營沖於沖到城下,離城牆不到裡許地。距離太近導致笨重的紅夷炮根本無法調整炮口,周士相見狀,果然下令紅夷炮不需調整,只嚴陣以待,待發現漢軍旗上來便立行開炮,以便隔斷漢軍旗和綠營兵的聯繫。此辦法放在後世就是炮火隔斷,讓敵軍的前鋒和主力不能相連。

  紅夷炮打不到,其他小炮卻是能夠著。“轟轟”聲中,幾十門小炮將藥子如下雨般打在城下。呼嘯的炮聲中,一顆顆鐵球向綠營兵射去。那鐵球砸落地面,瞬間又跳了起來,如慧星尾巴一般掃過,將當面的綠營兵砸成一攤攤爛泥。鐵球在戰場上跳下又跳起,每跳一次,便是一條人命。一顆鐵球餘勢未消,再跳一下,重重地砸在後面一個營兵的腦袋上,那鐵球鑲嵌入他的頭內,腦漿流了一地。一顆鐵球也不知如何彈跳,竟然直接從一營兵的肚子中穿過,瞬間帶走所有血肉骨頭,露出一個空蕩蕩的大圓洞“噗哧噗哧”的冒著鮮血。

  城下的綠營軍官們也顧不得傷亡慘重,嘴裡罵罵咧咧的指揮部下靠到城下,有幾輛盾車趁亂竟是要衝到城門下。別看那些盾車離得近,要想正中它卻是很難。

  眼看一輛盾車被幾個披著雙甲的營兵要推進城門洞裡,城樓上的七八個太平軍立時將一塊巨石吃力的搬起,然後使勁向下砸去。那盾車避讓不及,被砸中的時候迅速分裂,一根支木不偏不倚剌中一名營兵,透胸而出,那營兵如被釘在那一般,掙扎著,卻是怎麼也動不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7

第164章 攻守(三)

  前方綠營攻城死傷慘重,後方清軍營中卻是鴉雀無聲,既無收兵鳴金聲,也無調兵增援的動作,只傳令的騎兵進進出出。

  在付出近半傷亡後,廣州綠營終是抵近新會城牆,這次營兵終是不懼城上火炮,但城上不時砸落的石頭卻是比那炮子更叫人恐懼。

  炮子砸著,屍身分裂,終歸還有個樣子,那石塊落下,卻是連著腦袋一塊給砸扁,和著地上的爛泥血水作成一團,連個樣子都看不出,紅的白的黑的,粘乎乎的,看著好不磣人。

  廣州綠營採取的是典型古代攻城法,他們奮勇抵近城牆,將無數雲梯搭在牆上,攀城的營兵人踩人往上爬。城門洞子那邊,砸爛了十幾具盾車後,終是有兩輛盾車冒死鑽了進去,然後用力向城門撞去,直撞得城門後堵死的石塊不住滑落。

  火炮停止了轟鳴聲,守城到了關鍵時候。城牆上每個垛口都有太平軍士兵用長長的矛槍向下剌去。

  營兵的箭手在抵近城牆下後終是有了用武之地,他們中的箭術高超者對著垛口瞄準,十箭能有九箭射中。箭術不高超的則是斜拉長弓,射出的箭枝或是落在城牆上,或是越過牆頭掉到城中。

  營兵的箭射得極刁,極准,使得太平軍竟是不敢在探頭下看,一時之間城上壓力陡增。

  南側有十幾架雲梯上已是爬滿營兵,爬得最高的離垛口都不到一人遠,見狀,上面的小旗官急叫一聲,頓時幾個太平軍士兵發一聲喊,一齊用力拽動手上的鐵鍊將那鍋熬得滾濺的“金汁”吊到了垛口上方,然後一齊鬆手。

  “噗哧!”

  熱油從高處灑下,頓時燙得下方的清軍鬼哭狼嚎,首當其衝的幾個營兵那臉都叫燙胡了,黑黑之中泛著血紅之色,哪裡還有臉的模樣,分明就是骷髏。

  下方的營兵倒沒這麼慘,可哪個不是被燙得哇哇叫,有披了雙甲的還好些,頂多是叫熱油燙著頭皮,運氣不好的叫油鑽進肚子,“嗞”的一聲鑽心痛,伸手想去摸,一摸卻更疼,燙得嚴重的直接是一抹一層肉。

  沒披甲的營兵則是那個慘,人沒被燙死,可全身上下卻是大範圍的燙傷,一眼瞅去沒一處好的。那金汁可不光是熱油,還有大糞,臭不可聞,內中更是毒菌無數。燙傷是小事,傷口進了菌卻是大事,不死也得廢。

  城上太平軍抵抗堅強,不時有人中箭從城上躍下,清軍的雲梯也是倒了一架又搭一架,城上城下都是殺紅了眼,誰也不肯退一步。城門早被周士相下令堵死,因此任清軍的盾車使勁砸門,那門也是紋絲不動,倒是後面的石堆被震塌幾次,但隨即就被青壯又給堵上。

  被太平軍強征的新會青壯這會和太平軍已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清軍一旦破城,他們的命運可想而知,加之戰前周士相令宋襄公將清軍守新會時的種種慘事告訴青壯,又將清軍破城多屠城一說,這幫大多本不是新會人的青壯自然沒得選擇,唯有硬著頭皮死撐到底了。

  清軍俘虜們這會卻是心思蠢動,但太平軍看得極嚴,竟是不顧城上兵力不足,愣是分出人手專門監管他們,故而他們就是想有異動,也要先掂量手無寸鐵的自個能不能跑得過身後的刀手。

  金汁一鍋鍋的往下倒,石頭一塊塊的往下砸,石灰一把把的往下撒,凡是能殺傷清軍的東西太平軍都備上了,最後則是整根整根的檑木往下拋。

  那檑木又長又粗,順著城牆往下拋,一根至少能順帶四五架雲梯。雲梯上的清軍避讓不及的直接給砸下去,眼尖手快的也沒地方可躲,只能提前一秒自己從雲梯上跳下。

  戰鬥進行到此刻,已是近半個時辰,但除了城下亂作一團還在試圖攀城的營兵外,城上無一處能看見清軍身影。

  營兵攻勢甚猛,但總有力竭一刻,太平軍這邊除了挨冷箭的,傷亡倒也不是太大,隨機待命的近衛營都沒有調上來,戰局是有利太平軍的。

  周士相一直在觀察對面清軍大營,判斷清軍主力什麼時候上來,但看來看去,也沒有發現清軍有全軍進攻的跡象,心下不由疑惑,不明白尚可喜為何不一鼓作氣奪城,反而任由這些綠營徒死城下。

  對面清軍營中,也有人在拿著千里鏡觀察城中,觀察的人正是平南王世子尚之信。從下令綠營進攻那刻起,他便時刻在注意戰局形勢,待看到綠營沖進城下這麼長時間也沒能攀上城頭,他搖了搖頭,將千里鏡遞給邊上的戈什哈,然後對班志富道:“這太平軍看來比其他的明軍要強,守將也有膽色,看城頭上動靜竟也不亂,看來林善志是拿不下新會了。”

  “叫林善志督兵上去本是試探,能拿下再好不過,拿不下也無關緊要,待圍上他們幾天,等王爺親來,城中必有怕死之輩,到時裡應外合,新會不破也破。”

  破城之戰,班志富打在遼東起就參加過無數起,對裡應外合這招屢試不爽,當下太平軍守得雖強,可再強能強得過當年的大明遼鎮?那遼鎮邊兵何等精銳,可到頭下場又如何,那一座吹得無比堅固的城池又是怎麼破的?這世上堅城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各處情報已彙集過來,這太平軍不過孤軍一支,兵馬不過萬,如此單薄兵力困守孤城,結局早已註定,只消圍上一段時間,城中自有貪生怕死之輩獻城。

  班志富見林善志久攻不下,傷亡太大,不由問道:“殿下,是不是下令收兵?”

  “再看一會吧。”尚之信可不在意這些綠營兵的死傷,“我倒要看看這守將還有什麼手段未施展。”

  ……

  久攻不下,上千人擠在城下好像魚肉一樣被城上宰殺,時間一久,營兵也不是鐵打的,有人開始試圖往後跑,可卻都被後面的軍官砍殺。

  林善志也紅了眼,本是想在世子殿下面前顯露一手,可誰曾想這太平軍當真是難打,仗打到現在,己方竟然損失過半。雖然損失的都是廣州府下各縣營兵,自己的嫡系兵馬沒怎麼損失,可這面子也掉得太大,回頭怎麼跟世子殿下說,先前自己可是拍著胸脯說一舉破城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7

第165章 攻守(四)

  “敢掉頭者一律正法!”

  林善志下了嚴令,綠營軍官們雖然都想撤,這仗打到這程度對得起上頭了,可林善志要死扛,身為下屬的他們也只能硬著頭皮釘在那。最倒楣最苦的就是那些廣州府轄各縣的綠營將領,爹不親娘不疼的,大老遠被調來打新會,攻城拿來作炮灰。進,進不得,退,退不得,真是他姥姥的活見鬼了。

  總兵大人下了嚴令,軍官們也沒辦法,軍法大於天,若是放任逃兵回去,總兵大人固然要殺他們的頭,旗兵那邊更是要扒他們的皮!因此對於那些敢掉頭跑的兵,也只能是二話不說上前就砍了。

  幾十個逃兵的腦袋震住了那些想要逃跑的綠營兵們,他們哭喪著臉咒駡著城上的太平軍,同時惡毒的詛咒那些軍官,然後再次湧到城下,頂著城上不時落下的石塊、木頭、金汁,手腳並用的往上攀爬。

  城下的屍體已經累得好高,先前營兵攀城還是將雲梯架在地面上,這會是直接架在人身上,有的雲梯上爬得人多了,雲梯的重量竟加下面的屍體給剌穿。乍一看,好像這雲梯就是長在人身上一般,好不恐怖!

  血腥味和著糞臭味,彌漫整個城牆上方,讓人聞之欲嘔。

  ……

  嚴令不得後撤的同時,林善志調集自己的親兵,命令他們集中一處以密集的箭枝壓制上頭的太平軍,然後調集死士從此處攀爬,意圖一舉登頂。

  陡然密集的箭枝壓力立時使得當面城牆上的太平軍為之一滯,死傷十多人,後面那些青壯看到前面的太平軍一下死了這麼多人,嚇得兩腿哆嗦,牙齒打顫。有個叫范四的青年更是嚇得便溺失禁,一屁股坐在地上,任由黃白之物從褲襠泛出。

  一下十幾人死傷,兩側的太平軍又沒辦法冒著清軍箭枝頂過來,一時之間城牆上真的出現空檔。

  城下綠營發現上頭沒有石塊落下後,忙扛起雲梯再次架了上去。選出的幾十名死士披著兩三層甲衣,嘴裡含著長刀不要命的往上爬。

  站在城門樓子最高處觀察整個戰局的周士相發現危機後,拔刀就往樓下沖,一眾親衛忙緊隨而上。

  奔跑的路上,周士相隨手撿起一口廢舊鐵鍋頂在頭上,那鐵鍋不是熬金汁所用,乃是原先城上清軍生火做飯用的,這會拿來頂在頭上竟是起到盾牌的作用,接連幾根箭枝落在鐵鍋上都被彈開。

  後面的親衛見千戶大人頂了口鐵鍋,也有樣學樣,可城上一時之間哪有這麼多備好的鐵鍋在,只能隨手找些木板頂著,好在雖是木板,但也讓自身中箭的危險降低許多。親衛們一路跑過去,不少人頭上的木板都成了刺蝟。

  近衛營正好有一隊火銃手正侯在那處,看到千戶大人冒死出戰,領隊的總旗趕緊帶上人往那地方跑。

  ……

  震虜營是太平軍唯一一個全營配備棉甲的營頭,軍官身上更是披了鐵制的盔甲,其中經過數戰的老兵也是最多,戰鬥力也是最強,故而被周士相安排在了東門守衛。

  在發現千戶大人帶人頂過來後,震虜營的軍官們也發現了這地的不對,立時就有軍官領人冒死靠了過來。

  “朝城下打,快!”

  看到有銃兵趕過來,周士相一邊跑一邊朝他們比劃,讓他們馬上拿火銃往城下打。近衛營那總旗聽到命令,忙沖到垛口後將銃指了下去,也不看就點火打響。

  隨著第一聲銃響,很快就響起數十聲銃響聲。這銃雖然根本沒有瞄準,但幾十杆銃同時對著城下發射,也足以讓城下的清軍手足無措。

  在城下向城頭上放箭,本身就很困難,看不清楚,只能胡亂一射了事,但使能把箭枝射上去就行,哪裡有瞄準一說。也不知哪裡有人,這力道便無法掌握,大多箭枝不是被太平軍的擋箭板吸收,便是直接越過城頭墜落到城後去了。沒給太軍造成多大傷亡,卻是射傷了幾十個正在城下忙碌的民夫青壯們。等到太平軍的銃聲響起,當即就有十幾個箭手被擊中,哀嚎慘叫。

  發現城上打銃後,清軍驚了一下,但很快發現銃手並不是很多,且打了一輪停了下來,立時知道上面的銃手在裝藥子。裝藥子要時間,清軍忙抓住這換藥子的時間不顧一切的往上攀爬,等城上的近衛營銃手手忙腳亂將藥子裝好後,已有四架雲梯上的綠營兵爬到了垛口。

  那些銃手多是新手,很多人甚至只打過一兩次銃,現在突然看到清軍爬了上來,且就在他們的不遠處,頓時就有人嚇得面無人色,手中的銃也是盲目的打響。稀裡叭拉的銃聲愣是沒打著那些攀上去的營兵!

  遠處尚之信用千里鏡見到這一幕,立時就是一喜,只要營兵能在城上立足,這城怕是真能破下!

  那些攀上城的綠營兵也是這麼認為,畢竟守城的不是滿州大兵,也不是老本賊的兵,而是明軍的雜牌兵,仗著有堅城保護,這才敢堅守。可要是爬上了城,他們定然惶恐,打出幾個缺口來,這太平軍哪裡還敢撐下去!

  尚之信正要下令調旗兵上去時,卻又發現爬上城的營兵突然從城上跳下幾個來!

  ……

  營兵爬上垛口後,周士相已是頂著鐵鍋沖到,容不得他有任何猶豫,揮刀就向前沖了過去,一刀劈過,一個剛把腳放上來的營兵下意識往後躲避,結果重心不穩,失手從城上翻下。

  “殺!”

  沖上來的周士相親衛扔掉了木板,嘶吼著就向那些上城的營兵沖去。

  從兩側沖過來的震虜營士兵也湧了上來,不顧頭頂落下的箭枝,拿著手中的大叉竿去推那些搭在牆上的雲梯。半空中的營兵嚇得面無人色,唯恐掉落下去摔傷,好在下面扶梯的營兵又奮力將梯子往城牆上靠,梯子又好像彈回來一樣往城牆上靠去。可未等梯子上的營兵定下心來,太平軍的叉竿又伸了出來,繼續將他嚮往推去。

  城牆上,到處上演同樣的一幕——忽而向後摔去,又忽爾向前靠去的梯子,以及那隨著梯子飛來飛去的營兵驚呼聲。梯子下面的綠營兵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梯子抵牢,梯子上的營兵立即露出猙獰面目,他們一手扶梯,一手舉著長刀開始一級一級向上攀去。跟在下面爬上來的營兵則將刀咬在嘴中,兩手用力扶住梯子,跟著頭頂上的人毫不停留的向上爬著。

  “上!上!快上!”

  城頭上正在廝殺,城下的綠營軍官唯恐喪失良機,不斷喝令著營兵們快爬上梯子,等到雲梯上爬滿人後,太平軍的叉竿便再無法將他們推出,因為這梯子實在是太重了。

  城頭上太平軍的面孔清晰可見,最上面的營兵開始揮刀準備砍殺那些太平軍。然而手剛舉起,另一邊的垛口上卻伸出一根叉竿來,這次卻不是推梯子,而是直接朝他們掃去。叉竿的頂端是無比鋒利的橫刃,不僅能攔腰切斷雲梯,更可去割人的手臂。

  “啊!”的一聲慘叫,一名營兵的左臂整條的被太平軍叉竿割去,人如斷線的風箏向下摔落。下面的人猝不及防,一下也被帶著摔落,一個帶一個,六七個營兵一齊向下掉去,砸在那些扶梯的營兵身上,引發一陣混亂。

  雲梯也被一下砍斷,斷成兩截倒了下去,剛剛爬起的營兵沒有注意,一下被斷梯給砸中,好在運氣不錯,整個人從梯子間的空檔穿了出來。太平軍開始用叉竿去割營兵後,清軍的雲梯頓時被砍斷幾十架,上面的營兵跟著梯子一起摔落,慘叫聲彼此起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7

第166章 攻守(五)

  城門洞子裡,營兵仍在那吃力的用盾車撞擊城門,可撞來撞雲,包鐵的大門依舊紋絲不動。

  “叭”的兩聲,一直在撞門的兩輛盾車終因用力過猛散了架。一見盾車散架,推車的營兵忙手忙腳亂的將散架的盾車搬到一邊,帶隊的軍官朝外急聲叫喊,要外面的人趕緊再推兩輛新的盾車進來。

  城門樓子上,發現下面的清軍又有盾車抵進城門洞子後,上面的太平軍立即向下落石,兩側的近衛兵則舉銃打去。

  連續被城上石塊砸中的清軍也學了精,他們一邊往城門洞子裡推,一邊兩眼死死盯著城上,一看上面又有石塊出現,也不用人發話,發一聲喊就往外四周散去。太平軍連續幾塊石塊砸下,都沒砸到人。

  城上備的石塊已經耗得差不多,青壯們還沒有把新的石塊運上來,砸了幾塊沒砸到人後,城門樓上的太平軍只得暫時停止拋石,改由近衛營的銃手去打那些清軍。

  銃子卻對盾車毫無威脅,打在上面只聽“噗哧”聲,根本打不爛,不過銃子對推車的營兵卻是威脅十足,嚇得那些推盾車的營兵把巨大的擋箭牌頂在頭上,然後一個個把身子縮在裡面,只露出小半邊屁股在外。如此一來,除了極個別實在不走運的倒楣蛋被銃子擊中,大多數清軍倒是能夠安全沖進城門洞子。

  轟隆一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進來的兩輛盾車又重重的撞在城門上,震得城門微微一晃,掉落一片灰塵,門後堵實的石頭也震動了一下,幾塊石頭滾在一邊。

  “一、二、三!”

  營兵們看到城門晃動,一下興奮起來,大聲吼著號子,又一次推著盾車向著城門重重撞去。

  ……

  正在攀城的營兵聽到城門洞子的叫喊聲,而城頭上的太平軍又拿城門洞子裡沒有辦法,不禁士氣複振,盾車每次撞擊城門時,他們都發出歡呼聲,似乎城門即將要被撞開。

  城門洞子就在腳底下,可偏偏拿下面的清軍沒有辦法,守城的太平軍不由焦急起來,看著城門洞口那些清軍直罵娘。調上來的近衛營銃手仍舊放著銃,可殺傷的清軍卻是少得可憐。

  城門再堅固,後面堵得再實,也禁不住清軍這麼不停的撞,哪怕不被撞開,只要被撞出大洞來,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大哥,得趕緊想個法子,不然這城門遲早被他們撞開!”

  葛義見這樣下去不行,牙一咬,便想要帶些不怕死的弟兄從繩上吊下去阻止清軍,兄長葛正卻一把拉住他,往城下看了看,朝城樓上幾個士兵叫喊道:“震天雷,用震天雷!”

  聽到百戶的命令,那幾個士兵們愣了一下,忙將手中的“震天雷”往下扔去。

  陷陣營製作的震天雷因受火藥份量限制,份量本就不多,圭峰山一戰又用了大半,破新會入城時又炸了一批,這兩天忙於加固城防,又不敢動用火炮的藥子,故而陷陣營並沒有製作新的震天雷出來,如今各營手頭只有十幾顆。故而戰前周士相再三交待,各營僅存的震天雷一定要在生死存亡的時候使用,切不可提前用了。

  這節骨眼在葛正看來已是生死存亡了,城門要是被撞開,那就萬事休矣,這刻不用震天雷還等什麼!

  六七顆震天雷點著甩下去後,下面的清軍還沒有反應過來城上扔得什麼東西,有看到的還詫異賊兵怎麼把炮竹扔了下來,等到他們發現這炮竹似乎不對勁時,“轟”的數聲巨響,無數鐵釘伴著嗆人的火藥味向他們飛射而去。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啊!……呃!”

  震天雷的打擊下,城門洞子內外俱是黑煙一片,哀號一片。

  “桐油!”

  一擊奏效,葛正發一聲喊,從兩個民夫手中將一罐點燈用的桐油砸了下去,然後不由分說從熬金汁的火堆中抽出一根火把甩了下去。

  桐油本就是點火的油,碰火即著,城門洞子下又滿是碎木,立時火焰升起,上面的太平軍又將易燃的棉被、木柴扔下雲,很快城門口就全是火。

  大火伴著黑煙,熏得裡面的營兵不住咳嗽,眼睛怎麼也睜不開。被火燒著的營兵更是慘叫著沖出在地上不住翻滾。

  又是火,又是煙,還有爆炸和亂飛的鐵釘,撞擊城門的綠營實在是撐不住了,紛紛往後退去,就是帶隊的軍官也唯恐步子慢了做了死鬼。

  城門洞子的崩潰很快帶動一片,有看見軍官都在跑的營兵更是撒開兩腿跑,城牆下那些扶梯的營兵連雲梯上的同伴也不管了,一下子幾百人同時往後方跑去,亂作一團。

  觀戰的尚之信目睹此狀,臉色不由沉了下來,正欲開口說話,卻見班志富好像中了邪似的朝南邊看去,不由也隨之看去,這一看卻是愣在那裡。

  視線中,代表平南王的鎮藩大旗正在無數護衛的簇擁下緩緩而至。

  ……

  見清軍崩潰,周士相忙朝左右的幾十個銃手叫了起來,狠狠的指著那些還兀在雲梯上的營兵喊道:“打,打死他們!”

  聽到叫喊,那些銃手們忙端著火銃奔了過來,銃口往那些雲梯一指,“砰砰”一陣銃聲,頓時就有二十多個營兵被銃子打中從梯子上落下。近衛營箭隊的一百多箭手也被調上城來,聚在一起朝那些還在雲梯上沒有撤下的營兵射箭。

  混亂中,林善志卻沒有隨著潰兵一起跑,他一邊下令親兵止住潰兵,一邊下令箭手壓制住城上。

  清軍箭手紅著眼把弓箭朝垛口處射去,內中有幾十個老箭手,射得很准,稍一瞄,便鬆手旗了弦。弓弦聲響起,數十隻利箭向城門樓上的十幾個垛口處釘去。正忙著裝填藥子的銃手頓時被射中十幾個,有朝外趴得的頓時慘叫一聲墜下城去。箭手和青壯也被射中七八個,傷勢有重有輕,咬牙忍著被同伴匆匆抬下城去。

  城上城下都是慘叫,又有幾十個營兵被打中。吃了虧的太平軍銃手聰明起來,不再露出垛口,打完銃便就地一蹲,綠營射不著他們。等到藥子裝好,便把銃往上一抬,打響就蹲,十分的狡猾,氣得城下那些綠營箭手直罵娘。

  一個銃手手腳慢了一些,打完銃後,沒第一時間蹲下去,被城下一名箭術高超的營兵一箭射中,耳聽破空之聲,他心中一急,忙要往邊上閃去,卻是慢了一步,那利箭一下射中他右眼,整個人往後急退了幾步,這才止住。抬手往上一摸,用力一拽,頓時血流滿面。左眼一看,箭頭上釘著的正是自己的右眼珠,當時臉色一變,人就瘋了,揮著那釘著自己眼珠的箭枝在城門樓子亂跑著。

  有幾個青壯見到他失心瘋了,忙要上前按住他,可是沒等他們沖上去,一支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箭對著他的頸部飛去,那利箭勢猛,一下深深地插進了他的脖子,血流如注。人,挺了十幾秒,便咽氣不活了。

  青壯們目睹這人的死,都駭得怔在那裡不敢動一下,還是震虜營試百戶宋二牛發現有幾個青壯傻傻的圍著一具屍體不動,急得上前沖著他們吼了聲“都他娘的想找死啊,還不找地方躲去!”青壯們這才醒悟過來,連滾帶爬的找地方躲箭去了。

  城樓下,現在是濃煙嗆人,冒出來的濃煙把個門洞裡薰得都是。那些門洞裡的營兵實在是受不了,每呼吸一下都嗆肺子,眼睛早已睜不開,又見掩護的箭手們早跑光了,忙鬼哭狼嚎的奔了出來。片刻間,城門下除了一百多具屍體,便再也看不到一個活人。

  林善志見攀城不得,撞門也不得,反而死傷了這麼多人,急得在那直跺腳,想要再強壓著沖一次,可那些營兵哪裡還敢再往城下靠,軍官們也不願再去送死,相互推託著,沒人肯動。

  林善志無奈,也不敢強逼,否則這些營兵真要紅起眼來在陣前把自己殺了向城內太平軍投降,那可真是倒了十八輩子黴了。好在這些營兵雖然不敢再攻城,可也沒人敢臨陣造反。

  最終,林善志只能派自己的親兵趕緊去求世子殿下下令撤兵,又叫殘存的幾百箭手不間斷的往城頭上射,專撿垛口處的太平軍射,一泄肚中的憋屈和怒火。

  距離太近,炮打不著,銃打得又不行,更不敢率人出城追擊,一時周士相也沒有有效手段能夠消滅那些綠營殘兵。只能傳令下去,要銃手們繼續開銃,其他人都躲到擋箭板後面,以免被清軍的箭枝射到。

  戰況已經明顯,城下綠營已經無法攻進城,但城上的太平軍也不敢出城,一時雙方陷入僵持。

  後方清軍大營終是響起收兵的鳴金聲,林善志鬆了口氣,趕緊下令撤兵。

  聽到撤兵的命令,殘存的營兵如蒙大赦,一個個耷拉著腦袋往後退去。

  短暫的沉默後,城頭上的太平軍暴發出歡呼聲,“韃子退了,韃子退了!”

  “咱們守住了,咱們守住了,咱們守住了!”

  “……”

  士兵和青壯們相擁而泣,激動的在那跳躍著。周士相和宋襄公聽到城頭上的歡呼聲後,不約而同的向對方看去,臉上雙雙露出喜悅的笑容。

  隨著歡呼聲的傳播,整個新會城都沸騰了,忐忑不安等待自己命運的新會殘存百姓們也是激動起來,抱著親人在屋內激動的笑著、哭著……

  漢軍旗和綠營的俘虜們則是不知喜也不知悲,只呆呆的看著城下潰逃的綠營不發一語。

  首戰勝利,對軍心,對士氣的提升,對清軍的打擊都難以言語,此戰也是周士相第一次率部進行守城戰,不能不讓他激動,正要下令震虜營趁清軍退兵重新組織防禦時,卻見對面清軍大營樹起一面繡有四爪團龍的鎮藩大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7

第167章 攻守(六)

  鎮藩大旗上,周士相看得分明,那旗上所繡赫然就是金龍,但身邊宋襄公看了卻道那非龍,實為蟒。所謂五爪為龍,四爪為蟒,尚可喜身為滿清漢人藩王,自然不敢以明黃五爪龍為袍,真以五爪龍為旗,那就可是以天子自居了,屆時滿州大兵不是要來打永曆,而是先來打他這個偕越藩王了。

  四爪團龍鎮藩大旗下,平南王尚可喜由數百王府親衛簇擁,這些王府親衛都是遼東老卒,人人皆著鑲藍旗色甲衣,頭上尖盔,身上棉甲。那綿甲是在堅厚的綿上鑲著鐵片,並由銅釘固定,看著如同一件棉大衣。粵省此時正值高溫,這些王府親衛裹扮如此,當真是活受罪,但仔細看去,除卻額頭漢水,親衛竟無一人有不適,更無一人有不耐,當是百戰精銳才有之模樣。

  尚可喜歸金著入鑲藍旗漢軍,故軍中旗色服衣皆是鑲藍,此刻鎮藩大旗打出,軍中赫然就是一片藍色。零散營兵綠旗鑲於四周,旌旗招展,好不威風。平南王坐騎也是一匹上等的蒙古良馬,一身黑,四蹄卻帶白,比之世子尚之信那匹白雲追不遑多讓。

  隨同尚可喜一同前來的除了王府親衛,另有平南王麾下大小將官十數員,都統、副都統、協統、漢軍總兵官、副將各立兩側,人人手按佩刀,昂首挺胸。

  廣東總督衙門也有派員前來,卻是領總督衙門標兵的參將胡國立。此番平南王親自率兵出征,李率泰難得派出手下標兵,雖只六百人,但卻是廣東綠營精華所在,不說以一當十,以一當五卻是不在話下。

  胡國立也是悍將,其是海盜出身,前朝崇禎年間就在洋外為盜,弘光時應廣東明朝政府招撫而成官軍,李成棟領清軍破廣州後其率部請降。順治五年李成棟反正歸明後,胡國立卻是沒有跟隨,反而率部棄官投海觀望風色,等到李成棟事敗,清軍再入廣東,他這沒有“從賊”的清將自然受到重用,不過其海盜身份卻是不入尚可喜和耿繼茂兩位王爺法眼,倒是新任總督李率泰對他青眼有加,刻意提拔之下現已是從三品的參將,直領督撫標兵,在廣東綠營中已有一足之地。

  總督府都出標兵了,靖南王耿繼茂沒理由不出兵相助。新會乃是廣州門戶,其得失直接關係廣東全域,要不然去年李定國也不會以數萬大軍久攻此地的。歸根結底一句話,新會斷不可失。耿繼茂雖年輕,但也是自小就在軍中長大,對兵事並不陌生,故當新會失守消息傳來,他也坐不住了,親自前往平南王府以晚輩之禮拜見尚可喜,最終尚可喜以平南王之尊親征,耿繼茂雖坐鎮廣州,但靖南王府還是精選了一隊兵將供平南王調遣。

  耿繼茂調得這隊兵比之李率泰的標兵人數要少,只500人,不過卻都是正宗的正黃旗漢軍精銳,倒是不曾摻假,弄些老弱病殘應付。領軍的靖南王府都統耿仲德,此人是耿繼茂父親耿仲明的堂弟,和平南王尚可喜也是老相識,當年在東江時和尚可喜也曾在一口鍋裡撈過飯吃。

  耿繼茂年輕氣盛,耿仲德卻是老成持重,雖說骨子裡也有如今俺耿家也是藩王的傲骨,但明面上對尚可喜這個老相識還是頗為尊敬。這份尊敬於其說是對平南王的尊敬,倒不如說是對能打仗的尚可喜之尊敬,畢竟自耿仲明死後,耿家能夠獨當一面領軍的人材基本凋零,就是這王爵,要不是紫荊城裡的太后看在先帝和已逝的多爾袞份上才讓皇帝開了口,要不然耿家這王位早八杆沒影了。

  領軍打仗不是兒戲,又是事關廣東全域的大事,耿仲德自知才能有限,故自覺領著麾下五百旗兵聽從平南王調遣,並無怨言。

  尚可喜在路上時就已得報世子正在遣兵猛攻新會,對此他沒有過多干涉,一來是想讓兒子能夠親自指揮一戰,積累些經驗,順便建立起平南王世子的權威來;二來則是想看看新會城中那支叫太平軍的兵馬實力到底如何。

  到了軍營後,人還未下馬,卻聽營中已經響起收兵的命令,尚可喜一愣之下,拿起千里鏡朝新會城看去,千里鏡中攻城的綠營正在狼狽後撤,城上的太平軍則正在歡呼雀躍。

  見狀,尚可喜勃然大怒,心頭無名火起,臉黑如炭,恨恨放下千里鏡,頭也不轉便對一眾侍衛傳令:“吹號,叫本家兵壓上去,今日誓破新會!”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8

第168章 攻守(七)

  “喳!”

  平南王發了話,頓時就有侍衛領命前去傳令。

  所謂本家兵,指的是尚可喜當年降金後所領的直系兵員,洪太賜名為“天助兵”,尚可喜自稱為本家兵,其實就是尚可喜的包衣奴才。這些個本家兵多是原明軍東江精銳,打起仗來頗是勇敢。

  順治元年清軍入關後,尚可喜隨清豫親王多鐸鎮壓李自成農民軍,在此過程中尚可喜的本家兵出力甚多,立下不少功勞,多鐸大為稱讚,笑稱智順王手下的兵打狗厲害。(作者注:尚可喜于順治六年得封平南王,之前為智順王)

  順治六年因南方數省複叛,清軍八旗兵力不足,多爾袞聽從洪承疇建議,以漢制漢,遂命已歸返遼東的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三人各率家口舊部再次入關南下,孔有德自湖南戰場進軍廣西,尚可喜和耿仲明則進軍廣東。進軍廣東的過程中,清軍可謂是一路破竹,這其中尚可喜及其所轄的本家兵是出了大力的,故而清廷在決定廣東歸屬哪位藩王的永鎮之地時,朝中傾向尚可喜的官員占了大半,導致耿精忠只能在暗地裡做些手腳,而不是底氣十足的和平南王府爭奪廣東。

  不過本家兵雖猛,但從崇禎五年尚可喜降金到現在也已是二十年之久,二十年間,當年年富力強的本家兵早成了老人,哪還堪上馬廝殺。又連年征戰,眼下尚可喜軍中的本家兵已不足500人。這500人除了一些還能騎馬的充為王府護衛,其餘則在各處領兵,如肇慶總兵許爾顯,都統班志富等人都是本家兵出身。

  不過尚可喜的老本家兵雖然凋零,但他麾下還是有一支新本家兵存在的。這支新本家兵是尚可喜在原有本家兵的基礎上另行擴建而成,軍中兵員全部都是老本家兵的血親子弟,軍官則全部是老本家兵出身,如此結構,讓這支新本家兵完全繼承了老本家兵的兇悍,也是平南藩下漢軍鑲藍旗的主力之一。

  但凡用兵,如攻堅城,拔硬寨,拼得都是人命,非不得已,嫡系精銳是不會動用的,故而尚可喜傳令要本家兵再攻新會的命令傳下後,正和世子尚之信往營中趕的班志富頓時就是眉頭一皺,尚之信也是大是奇怪,不知父親為何要本家兵出戰,還非得在今日破了新會。先前綠營攻城失利,軍心士氣都很低迷,而城中太平軍則士氣高昂,這會再派本家兵上去,只怕就是強行破了城,這本家兵損失也要驚人。

  尚之信也認為這種得不償失,全憑拿人命去填的仗不須動用本家兵去打。在外人眼中,平南王世子是莽夫一個,但實際上尚之信卻是精明得很,他很清楚尚家之所以能成為藩王,之所以能為清廷重用,靠得就是父親的家口舊部本家兵,靠得就是父親手下的兵能打!

  這世道,有兵才有地位,有兵才有錢糧,沒了兵,什麼地位都是狗屁!

  滿州大兵打仗,早年就是先驅使蒙八旗和漢八旗上,後來入關得了不少明朝降軍,便改驅使這些降兵去打,等降兵打不動時,滿州兵再上。這種打法,滿州大兵能有什麼損失?那明軍再厲害,經過和降兵、蒙、漢八旗的廝殺,又能剩下多少力,滿州兵一上,明軍不敗也敗了。

  滿州人這樣幹,尚家自然也能這麼幹。南下以來,靠得就是本家兵在後驅使降兵、營兵先上,等仗打到關鍵點,本家兵再殺出去,如此一來,自然是大獲全勝。這麼多年下來,還從沒有本家兵一開始就上去,更休提打這種攻城拔寨的消耗仗。

  父親莫不是糊塗了,怎能派本家兵打這種呆仗?這本家兵要是損失多了,以後拿什麼壓制營兵,拿什麼和明軍對抗,又拿什麼得到清廷信重?

  真要是把自家的本錢憑白耗得乾淨,清廷只怕就當咱父子是擦屁股紙了!不見先前耿仲明一死,耿家的王爵都險些不保嘛。這耿家如果實力跟自家一樣,手下有一支能打的兵,紫荊城那個年輕天子敢如此刁難?

  心裡既困惑又著急的尚之信和班志富草草說了幾句後,便雙雙趕到營中覲見尚可喜。

  見到平南王后,在尚之信的示意下,班志富立即上前輕聲問尚可喜:“王爺,綠營已然洩氣,城中賊子防守有度,今日怕是拿不下新會,何必折損本家兵。不若今日收兵,明日集中力量再攻吧。”

  尚可喜看了眼自己的兒子,微一點頭,將視線射向前方的新會城,沉然說道:“若城中賊子無甚章程,本王倒是可以容他們一日,不過現下看來,這支太平軍倒是支強軍,既如此,便不能等,更不能容他們有喘息之機。本王先前看了,綠營固然失利,損失慘重,但太平軍也好不到哪裡去,只怕他們也是強弩之末,若不趁機再攻,容他們緩過氣來,只怕明日傷亡更大。再說,兵事如水無常態,新會關係甚大,留在賊兵手中一天,本王這心就不安一天啊。”

  聞言,班志富便知平南王已下了定論,自知已然勸不動,便不再反對,轉而低聲道:“王爺所說甚是,不過是不是讓別的兵馬先上,本家兵再壓一壓?”他的意思尚可喜聽得明白,無非還是想保存一下嫡系力量,免得本家兵因為強攻堅城而折損過多傷了元氣。

  換從前,尚可喜對班志富的意見向來是無有不聽,不過今日卻是出人意料,他搖了搖頭,並沒有直接回答班志富的話,而是另說了句:“本王親率大軍來此,可不是叫白臉小兒看笑話的。”說完,朝領本家兵的都統秦國成道:“不惜一切代價給我攻上去,破城之後不封刀!”

  “末將遵令!”

  秦國成雙手抱拳轟然應了一聲,轉身便去領兵攻城。

  尚可喜這邊又是調兵,敗退下來的營兵又被命令再攻,另外又調了兩營綠營一同攻城,一時之間吹號的吹號,傳令的傳令,好大聲勢。

  尚之信有心想勸父親讓胡國立的督撫標兵也一同攻城,不過卻被尚可喜否了,在他看來,綠營雖然沒攻上城,不過看守軍情總,只怕守城的也不過兩三千人,仗著堅城利器擋住了綠營攻城,但要是由他平南王的精銳本家兵攻城,拼著傷亡大些,這城總是能奪下的。既然新會一定能拿下,他便不想讓李率泰的人跟著分功,再說就那500督撫標兵他平南王還真沒放在眼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8

第169章 攻守(八)

  胡國立帶的600督撫標兵沒有被尚可喜放在眼裡,耿仲德帶來的500正黃旗漢軍卻得到了協助攻城的命令。

  聽到命令,耿仲德沒有猶豫,也沒有不滿,默不作聲的帶人下去準備。那邊胡國立等了片刻,見尚可喜沒有點自己的將,雖心中疑惑,但也樂得自在。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先前林善志帶綠營攻城他可看在眼裡,以城中太平軍表現來看,這一回就算平南王麾下那些本家兵上去了,恐怕也要撞個頭破血流。

  總督大人臨來前雖再三囑咐自己一定要聽從平南王調遣,不得有任何異議和不滿,因為這新會城關係實在太過重大,一定要將它重新置於清軍控制之下,絕不能讓太平軍久占,以免局勢失控,引得年初剛走的李老虎再次揮兵殺來。不過現在不是自己不肯聽令用命,而是平南王壓根不點自己的將,既然如此,那就坐山觀虎鬥好了。

  打心眼裡說,胡國立巴不得尚家的兵多死上一些,甚至死光才好,誰讓尚可喜看不上自己,而重視自己的總督大人又和他尿不到一壺裡呢。說句誅心的,這廣東真要沒了平南和靖南二藩,他胡國立這總督大人手下的第一猛將可就真的能平步青雲,一展抱負了!

  ……

  尚可喜以平南王之尊親征,帶來的可絕不僅僅是他麾下能戰的精兵,除了平南王藩下直屬的精兵3000以外,又有總督府標兵600,靖南王藩下500兵,另有駐守廣州綠營4000兵,廣州府轄營兵2600人,更有廣州府為此次戰事動員的民夫青壯5000多人,糧草輜重、征來的騾馬是一大批。可惜,軍中卻是未有攜帶火炮,這倒不是最擅使用火器的尚可喜不願帶炮來,而是不能。

  廣州城中火炮數量並不比新會城少,幾千斤重的紅夷炮也有幾十門,這些炮多是原明朝政府從澳門採購而來,裝藥量和威力都比前明工部和南鎮撫司造的炮要強,可惜太重,和當年寧遠城頭的紅夷炮一般,只能用作守城而不能用作野戰。若是非要將這些炮從城頭卸下拉到新會來,那時間可就要大大耽擱,沒個幾天時間可是沒法把炮給拉來的。

  大炮拉不來,用於野戰的小炮倒是帶來了一批,有明軍使用的虎蹲小炮,大杆子炮,也有孔有德降金後替清軍造的小炮。炮營單成一營,各式小炮有七八十門,炮手也多是漢軍旗出身。不過現在太平軍龜縮在新會城中憑城據守,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們敢出城野戰,所以這些個小炮便也派不上用場。

  綠營首攻失利,小炮也用不上,事到如今,也只有拿人命去拼,好在城中太平軍看起來也是強弩之末,不然尚可喜也不會把本家兵壓上去,說一千道一萬,他平南王也不是傻子,真要是連消耗人命都拿不下的仗,他老人家才不會去打呢。他老人家是看准只要本家兵一上,這新會城就鐵定要破!

  ……

  平南王的大旗一打出來,林善志的心就開始撲通跳起來,綠營攻城失利,折損上千,身為統兵將領,他不能不膽戰心驚,誰知道平南王會不會撒下怒火來要了他腦袋。

  畢竟一次折損上千人乃是不折不扣的敗仗,這中間固然有太平軍猛烈抵抗和新會城過於堅固的因素,但他身為指揮將領,臨陣失誤的事情也不是沒有,上頭真要怪罪下來,他這降將又能如何,難不成還敢在平南王面前喊冤,把戰事失利的責任推到世子身上去不成。

  好在平南王爺沒有責駡于他,但是這再次攻城的命令卻也讓林善志心中打突,眼前新會城牆下的屍體可是堆得老高,部下士氣早就被太平軍打沒了,這會再攻上去,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大人,怎麼辦?”

  林善志的部下、遊擊郭廣全不大願意再次攻城,剛才攻城時,他的部下是沖在最前頭,也是損失最慘重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新會城中的太平軍絕對不是一支什麼烏合之眾的賊兵,而是一支至少不弱于綠營的強軍,城上防守也很有章法,要是再強攻,綠營的損失肯定還很大。他手下的士兵已經傷亡過半,這真要再撲上去,恐怕就是破了城,他這遊擊也要成光杆了。

  林善志瞪了眼郭廣全,沒好氣道:“能怎麼辦,王爺叫打,咱們就打!”

  說完眉頭皺得極深,這一回平南王連本家兵都派上來了,可見王爺是鐵了心要奪了新會城,他們這些綠營可有得好受了。平南王手下那些本家兵平日就以旗人老爺自居,對他們這些綠營是牛氣哄哄,傲慢得緊,這會他們親自攻城能饒了綠營的好。平南王的命令是說本家兵親自攻城,可真打起來,還不是他們這些綠營沖在前頭,難不成還真能讓那些旗人老爺們沖在第一線當炮灰不成!

  他娘的!

  林善志心中暗罵一句,事到如今他也沒撤,只能硬著頭皮壓著兄弟們上了。

  “大人,打是要打的,不過咱們也不能真把弟兄們給拼光了啊……”

  郭廣全也知道這會由不得他們不上,可他也不想手下真打光,自個落個光杆遊擊。

  “嗯?”

  林善志眉頭一挑,有些猶豫,琢磨著是不是暗中保存點實力,免得真打光了。

  正在這時,平南王的侍衛們打馬來傳令了,為首的侍衛奔到之後,也不下馬,而是直接在馬上叫嚷道:“林總兵,平南王有令,破城之後不封刀!城中子女財帛綠營取一半!”

  “啊?!不封刀?!取一半!”

  這個命令讓綠營一眾將領都是呆了一下,隨即就有人臉色通紅起來,林善志的愁眉和小心思也被這句話一掃百空,轉而精神煥發,揚鞭朝左右喊道:“都聽見沒有,平南王說了,破城之後不封刀!這可是王爺賞給我們綠營的金礦!弟兄們,打起精神來,就是爬也要給我爬上新會城頭,破了城,娘們任弟兄們取,等弟兄們快活過了,老子再快活!”

  一眾綠營將領聽了林善志這粗話頓時一個個興奮的叫嚷起來,他們當中一多半都有過屠城的經驗,知道上頭一旦發了話不封刀,那破城之後的樂子可就大了,到時女人和銀子可就是樣樣不缺了!

  “弟兄們,沖啊,拿下新會城,娘們任咱爺們挑!”

  一個綠營把總把刀一拔,便朝新會城奔了過去,他這一奔,頓時,上千潰散下來的營兵也紛紛呐喊著朝城牆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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