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63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8

第170章 攻守(九)

  潰下來的綠營一動,鑲藍旗漢軍和正黃旗漢軍隨之也跟著動了起來,充為攻城主力的平南王本家兵700人皆是披著雙甲,和其餘鑲藍旗漢軍不同,這些本家兵的武器並非火銃,而是清一色大刀。他們跟在綠營後面,不似綠營一般窩蜂似的朝前沖,而是數十人一隊形成十多個分隊,前後保持相應距離,保持不快也不慢的速度往前進。如此佇列,自然是知曉城中有火炮的緣故。

  身後,隆隆鼓聲響起,數百鑲藍旗漢軍的騎兵成一字排開,當先騎兵人手一面三角旗,看著好不威風。其餘未攻城的清軍也被軍官喝令著向前聚集,連同那些徵發來的民夫一同為攻城隊伍打氣呐喊,那聲勢好不嚇人,瞬間傳進城中,只駭得那些新會百姓人人膽顫,也令得太平軍老營的那些老小婦孺感到惶恐不安。

  身後大營如此陣勢,自然引得攻城的營兵士氣大振,他們一掃先前攻城失利帶來的頹喪,一個個如惡狼般紅著眼睛向城下沖去。破城不封刀的誘惑已深深按下他們對死亡的恐懼,讓他們內心中一直沒有遠去的獸性再度飄揚。

  ……

  城頭上,清軍剛剛退下,周士相就下令軍官們組織人手將陣亡的太平軍屍體和傷患抬下城。

  城上的傷亡大多是由綠營的弓箭手造成,大約有一百多士兵被清軍的箭枝射中,但真正致命的卻不多,多是些皮肉和非致命傷,將養些用些藥多是能治,不會因此落下殘疾成為廢人。

  抬下去的屍體一半都是綠營攻上城時死去的,他們都是被刀劍直接砍中,有的當場喪命,有的則是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在這個時代,冷兵器直接造成的傷口很難治療,甚至很難對傷口進行縫合,因此那些中傷未死的抬下去後也只能是聽天由命,周士相雖竭力改進了軍中的醫療制度,甚至制定了些後世的醫療手段,但因為嚴重缺乏藥材和能符合他心目中的“軍醫”郎中,他那些後世手段也只能是聊表心意,輕傷的死不了,重傷的救不了,唯一起效果的也就是讓輕傷的復原快些,並阻止一些傳染疾病而矣。

  抬下去的屍體順著城磚一路滴血,把個甬道上染得都是,有幾處因為死去的人多了,導致地面上滿是血泊,結果人走在上面直打滑,摔倒了不少忙著補充守城器械的青壯。

  相對城下到處都是的清軍屍體而言,太平軍的傷亡要小得多,敵我雙方的傷亡交換比甚至估計能有七比一甚至更多,這其中還包括徵發的那些青壯傷亡,另外還有十多個倒楣的漢軍旗俘虜。因此可以說太平軍剛剛打了場勝仗,以極小的代價獲取了一場自成軍以來還未有過的大捷!

  自古以來,攻城之戰若不是城池被圍死,或是攻城方的兵力達到了守城方的數倍,傷亡大的一方肯定是攻城方,尤其是缺少攻城器械的一方。

  當年閻應元、陳明遇、馮厚墩三公守衛江陰城時,憑著完全由江陰百姓組成的守軍硬是堅守了八十一日,硬生生的抵抗了數萬清軍,這其中就包括後來晉封為親王的博洛和尼堪、孔有德。小小一座江陰城都能讓清軍付出極大代價,新會城又如何做不到!

  更何況去年這新會城就剛剛經歷一場不亞于江陰保衛戰的激烈戰事,幾千清軍憑著新會擊退了李定國數萬大軍,今日,太平軍又何嘗不能再複製一次奇跡!

  ……

  地上的鮮血、傷患們的叫喚,讓那些第一次接觸戰事的新會青壯感到恐懼,範四就是其中一個,他命真的大,剛剛清軍攻城時,有好幾枝箭貼著他的身子掉到了後面,還有一枝箭險些正中他面目,要不是身邊一個太平軍拉了他一把,恐怕範四這會已經見了閻王爺了。

  人就是種很奇怪的動物,清軍沒攻城時,範四嚇得腿抽筋,真攻上來時卻又硬著頭皮撐了下來,清軍退下時他和同伴一樣歡呼,可歡呼過後,看著那一具具不斷往下抬的屍體,他卻又再次恐懼起來,好像那屍體上的一道道紅肉翻起的傷口就是砍在自己身上一樣,讓他渾身麻木,很是難受,蹲在那裡想嘔又嘔不出來,想站又站不起來。

  終於,城上的屍體和傷患全部被抬了下去,範四這才從極度恐懼和身心麻木中反應過來,旋即又很驚訝起來,方才可是親眼看到城外清軍黑壓壓的沖上來,城上城下喊殺沖天的,他以為太平軍傷亡一定很大,哪想一仗下來,抬下去的屍體似乎並不多,這實在是讓他出乎意料,對這些前兩天他還稱之為“賊兵”的太平軍刮目相看,連帶著對太平軍的敬畏也更重了一些。

  和範四抱著同樣心思的人很多,尤其是那些綠營和漢軍旗的俘虜,這些人不知不覺就調整了自己的心態,不如先前那般有強烈的異樣心思了。

  ……

  雖然看到尚可喜的平南王鎮藩大旗在清軍營中立起,可是不論是周士相還是手下的軍官,還是宋襄公他們,都不認為清軍還會繼續攻城,至少今天是不可能再攻城了,因為他們的軍心士氣已經隨著攻城失利變得煥散,這當口,只要腦子不犯傻,沒有將領會蠢到把毫無士氣的部下再次驅趕上來的。

  屍體和傷患抬下去後,青壯們陸續將放在城下的器械搬到城上,城上的太平軍也在軍官的指揮下盡可能的彌補一些豁口,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中,城上的人雖然忙碌著,但卻沒有人緊張和害怕,他們都以為清軍今日不會再攻城了,因此難得的心情放鬆。早先對青壯和俘虜動輒打罵的太平軍這會也都是好了脾氣,難得的沒人再揮鞭或者拔刀威脅這幫人老實點,一時間城牆上倒是氣氛大好,畢竟,他們打了場勝仗,殺了那麼多清兵。

  可是讓他們想不到的是,這才過了僅僅半個時辰不到,清軍就發動了第二次進攻,這一次進攻比之先前來得更要猛烈。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8

第171章 攻守(十)

  “韃子又上來了,韃子又上來了!”

  城樓上響起剌耳的銅鑼聲,伴隨著銅鑼聲的是士兵的尖叫聲。

  什麼?

  正欲下城的周士相和宋襄公突兀的停下腳步向城外看去,視線中,數千清軍在戰鼓聲中向著新會城潮水般湧來。

  “這……”

  宋襄公喃喃自語,臉色變得極是難看,方才他很自信的和諸將說清軍不會再攻,可話音才過清軍卻又撲了上來,且聲勢和兵力比方才還要大上數倍,令得宋老夫子既羞又惱,同時還有隱隱擔心。

  “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既來了,就拼好了。”周士相一拍臉色難看的宋襄公,沖一眾發愣的軍官喝令道:“準備迎戰!”

  “他娘個逼!”

  葛義一口混著血水的濃痰吐在粘血的牆磚上,握著還沒來得及擦拭的長刀躍步上了城。邊上人看得清楚,葛義握刀的手上只剩四根手指,那斷了的指骨滿是稠稠的鮮血,一小片如指甲般大小的碎骨被一根血筋吊著隨著身體主人的走動而晃動。

  “狗韃子又上來了,弟兄們都給老子精神些,多砍些韃子的腦袋,叫這幫狗娘養的知道咱們太平軍不是好欺負的!”

  一臉血跡的葛正滿臉橫肉顫動,站在那裡如個殺神一般叫人望而生畏,他那雙本就如牛眼般的雙瞳睜得更大,瞳中射出的全是凶光。

  還活著的總旗、小旗紛紛叫駡著召集手下的弟兄準備和清軍再次血戰,操炮的漢軍旗俘虜們也再次手忙腳亂的清理炮膛起來。

  戰前,周士相從近衛營抽調了2隊火銃兵支援震虜營,領兵的是試百戶張二江,這2隊火銃兵傷亡不大,基本上滿員,但是火銃兵才組建未有多久,基本上戰前都沒有經過幾次射擊訓練,因此先前綠營攻城時,火銃兵的表現很差,甚至都不能壓制綠營的箭手。經過這一輪實戰下來,銃手們雖然還沒有掌握火銃的射擊要領,裝填藥子的速度也是很慢,但至少不再似剛才一樣胡亂射擊,也不會因為手忙腳亂裝多了藥子炸膛,因此周士相命令張二江率部全部上了東城牆,作為震虜營的最大一支補充。

  太平軍畢竟只有2500多人,而城外的清軍恐怕有上萬之眾,敵我兵力懸殊達幾倍,故非到最後關頭,周士相不敢輕易將其餘三門守軍抽空,免得清軍在主攻東門的同時分兵攻打其餘三門。新會四門,失一門則全城失,四門對太平軍都是生死關係,絕不能失。不敢抽光其餘三門守軍,東門守軍的補充力量就只能是隨機待動的近衛營,後營組建的保安團員,甚至是那些俘虜和青壯了。

  眼下,守衛東門的震虜營減員不大,全營近500官兵還能堪守,又有張二江這200火銃兵,隨時調上來的保安隊員和俘虜,整個東門的守軍力量已達千人,可以說是周士相手中能夠拿出來的所有本錢了。只要戰事和先前一樣一方攻,一方守,這種明顯有利於守方的戰事,周士相是絕不擔心新會城會被清軍攻佔的。

  “弟兄們,韃子又上來了,這回人比先前來得多,弟兄們瞧著害怕了?!別怕!這韃子也是人生爹娘養的,沒多生一個頭,多長一條腿,一刀砍去也不見多條命出來!只要咱們自個不慌,這韃子就是來得再多也攻不下這新會城!”

  “韃子要來送死,弟兄們就成全他們!這新會城是咱們的,誰也別想從咱們手中搶去!”

  “……”

  周士相一邊大聲的為士兵打氣,一邊帶人在城頭巡視,檢查因為綠營攻城造成的缺口,同時命令青壯們將城下所有的守城器械都送上城來,另外讓宋襄公抽調一部分保安團員到東門待命,同時傳令其餘三門做好戰鬥準備,一旦東門戰事吃緊要及時抽調人手前來增援。

  ……

  遠處,清軍的號角聲越來越急促,數千清軍黑壓壓的朝城牆壓了上來。

  “放炮!放炮!放炮!”

  城頭上大小火炮齊射,黑煙籠罩上空的同時也讓遠處的清軍陣列中滿是煙霧。

  炮擊中,大大小小的鐵球不斷的跳躍收割著人命,首當其衝的仍是那些倒楣的綠營兵,這些個和漢軍旗一樣忘了祖宗的渾蛋們被成片成片的砸倒。

  斷裂的殘肢、噴濺的鮮血白漿、粘稠噁心的臟器、淒慘的尖叫讓戰場變成如同地獄。

  一幕幕相同的慘景不斷的發生,沒有間隙,沒有暫停,重複得讓人根本不去多看一眼。

  人命,在亂世不值一文,在這戰場之上更是賤如草芥。

  在忍受讓人欲瘋的炮擊之後,清軍跌跌撞撞的終是沖到了城牆下,和先前一樣,密密麻麻的雲梯架到了城牆上,殘存的盾車也在一群群頂著盾牌的營兵推掇下沖到城門洞子裡。

  “避箭,避箭!”

  城頭上軍官不住的呼喊著,吃夠清兵弓箭苦頭的士兵們這一次不用提醒就下意識的趴在了垛口後面,而不是如從前那樣傻傻的站立著任憑箭枝射來。

  射過一輪箭雨後,太平軍紛紛從垛口探頭,用手中的大叉子去推搭上來的雲梯,用手中的長矛去剌那些爬上來的清兵。

  雲梯搭得較多的城牆處,檑木開始扔下,一根檑木落下往往要帶落幾架雲梯,雲梯上的清兵跟斷線的風箏一樣墜落於地,下面的清兵則被從上空而至的同伴壓得慘叫不已。

  空氣中原有的臭味還沒散去,新鮮的糞臭和油香味就再次彌漫開來,熬得熱氣沖天的金汁再次讓下方的清兵苦不堪言。

  從南到北,整個新會城的東城牆上到處都上演著殺人和被殺的血性劇碼,各種各樣能夠殺人的工具肆意的收割人命。城牆上,太平軍的人頭攢動,城牆下,清軍的人頭同樣密密麻麻。

  有了先前的勝利和經驗,震虜營的官兵再次應付這些清軍的攻城已得心應手,雖然傷亡不可避免,但他們給清軍造成的傷亡卻比先前更大。

  缺乏攻城器械,單憑雲梯就想攀城的清軍若是沒有其他手段,周士有信心讓新會城可以成為屠殺廣東清軍的絞肉機。

  身為千戶,周士相從沒有躲在後面看自己的弟兄和部下和敵人拼命的意識,在領著親衛不斷支援幾處被清兵攀上來的地域後,他突然發現城下正在攀爬的清兵似乎不再是那些綠營兵,而是另外一支兵馬。

  “那是什麼兵?”

  周士相對那些披著雙甲,軍服上有藍色鑲飾的清軍感到奇怪,有心想找人問問,可是宋襄公已下了城牆,身邊的親衛誰都不認識這些清軍的來歷,一時竟是不知道答案。

  管他什麼兵,只要是清兵就他娘的去死!

  周士相搖頭不去想,手中長刀再次剌出,將一個剛從垛口露出腦袋的清兵一刀剌了個通心涼,對方一聲慘叫仰頭向後墜去,轉眼就沒入城牆下的屍堆中。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8

第172章 攻守(十一)

  本家兵都統秦國成是尚家世代奴僕,其祖父早年隨尚可喜祖父尚繼官遷至遼東海州,秦國成之父為尚可喜兄尚可進親兵,尚可進與金兵血戰兵敗被殺之後,秦國成之父殉主戰死,時年15歲的秦國成則被金軍俘虜,淪為後金滿州正藍旗一牛錄奴隸。尚可喜降金後,洪太為安撫尚可喜之心,將歷年俘虜的尚氏家族成員發還尚家,其中便有秦國成。

  秦國成重歸尚家後,因其祖上數代都是尚家的家生子,故尚可喜對其很是信重,二十年下來,當年的家生子也成了平南王藩下都統大員,直領本家兵為平南王南征北戰,立下赫赫功勳,在平南王麾下也是屬一屬二的人物,絕不弱於出鎮肇慶的許爾顯和王府第一人班志富。若不是限於年歲和資歷,恐怕平南王麾下第一人都有可能是他秦國成!

  此刻,秦國成頭頂尖盔,身披箭潑不入的重鎧立於城下,四周遍地倒伏的屍體根本不為其注意,視線只牢牢盯在城牆之上。不時有炮子在身邊炸響,可他卻是半點眉頭也不皺,臉上雲淡風輕的好不鎮定。

  漢八旗仿滿八旗制,軍中設都統、副都統、參領、協領、佐領等官職,尚可喜為漢人親王,清廷允其待南明平定之後可永鎮南方,故尚可喜軍雖屬漢軍鑲藍旗,但一應官職設定卻由尚可喜自決,清廷對其不作干涉,因而尚可喜麾下雖有都統數名,但多為虛銜,並不實際帶兵,如其次子尚之孝就是都統,但從來沒有帶過兵,真正帶兵的都統只有兩個,一個便是東江老人班志富,另一個則是尚家老人秦國成。

  尚可喜如此信重自己,自然讓秦國成感恩戴德,願為平南王效死,雖然偶爾他會想到當年遼東的一幕幕,想到自己父親的死,想到老家主和大公子的死,想到平南王的兩個夫人被金兵姦污後投井自殺,想到秦家三代七十餘口人慘死的一幕幕,想到自己在淪為金人奴隸的那幾年所遭遇的一切……

  然而從前的事情已然無法改變,親人的慘死也不足以讓秦國成激發胸中的血性,唯今,富貴榮華盡皆平南王所賜,這輩子便為王爺做牛做馬好了!

  做個漢奸,似乎也沒有什麼丟人的,至少我還活著!

  做個不孝子孫,似乎也沒有什麼好羞愧的,至少我還活著!

  做個屠殺同胞的劊子手,也沒有什麼慚愧的,至少,死的是別人!

  王爺用我,我就是一條惡狗,如果狗不會咬人,王爺還要我做甚!

  拿下新會城,雞犬不留!

  這新會能屠一次,就能屠第二次!

  電光火石間,秦國成向著城牆上狠狠揮下了拳頭。

  “殺!”

  七百名身披雙甲,手持長刀的尚家本家兵兇暴的將擋在身前的營兵推到在地,然後踏著他們的身體攀上雲梯。

  “放箭,放箭!”

  本家兵的兇殘讓林善志好不著惱,卻不敢有半分不滿,反而聲嘶力竭的嘶吼起來,命令那些箭手拼命壓制城上的太平軍,好讓本家兵順利上的攀上雲梯。箭枝飛一般躍上高達三丈的新會城牆,或鑽入城上,或向著城後飛去。

  本家兵攀牆之後,助戰的其餘漢軍旗兵也鼓噪著沖了上去,耿仲德所領的正黃旗漢軍則緊緊牽制當面城頭守軍,不讓他們抽出手去增援本家兵攻城區域。

  綠營剩餘的盾車都被集中了起來,林善志知道既然本家兵上了,那就由不得他不豁不出去,這新會城再堅,太平軍再強,也不是那些本家兵的對方,這些個平南王當作寶貝疙瘩對待的兵馬,選得可都是軍中的健兒,一個個身上穿著幾層甲,根本不怕太平軍的銃子和箭枝,南下以來,不知道有多少座明軍的城池就是被這些本家兵生生奪下的,也不知有多少明軍是被這些本家兵生生打散的。

  因此林善志城上的太平軍再頑強,也不是本家兵的對手,新會城破不過早晚的事。不過在本家兵破城之前,他林善志更要加督促部下賣命死攻,無論如何也要牽制住太平軍的反撲,要不然本家兵打得艱苦,折損得多了,到時不用平南王他老人家動手,鑲藍旗那些老爺就要他好看了!

  ……

  城牆上的爭奪還在繼續時,剛上任的新會知縣廖師爺卻帶了他衙門裡的一幫人,帶著一些豬肉和酒水登上了城,結果發現城外清軍沒有退去,反而又發起了攻勢後,廖知縣的臉色明顯難看起來,跟他上城的多是沒有經過戰事的保安隊員,看到城上城下殺得血海屍堆時,也一個個腿打鼓,喉嚨裡咽來咽去。

  廖師爺勉強按下心頭的懼意,抖抖縮縮的考慮是不是立即下城,但看到宋襄公一臉無畏的坐在城門樓上觀看戰事時,不由的猶豫了一下,尋思這仗正打得急,自個剛剛當上知縣,正是要大展手腳的時候,若是這個節骨眼上露了怯,叫周千戶和宋總務低看了,日後焉有我出人頭地之了。

  罷了,罷了,老夫也是六十好幾的人,所謂古來征戰幾人回,當此生死存亡關頭,我雖手無縛雞之力,但是在此為將士們振奮精神還是能的。

  “來人,把鼓架起來,本縣要為將士們擂鼓三通!”

  廖知縣的要求讓一眾保安隊員傻了眼,這原本是上城來犒勞的,酒肉帶了不少,卻哪個帶了鼓來?

  這傻眼間,這頭頂上就不時有一兩枝箭枝飛過,嚇得膽小的保安隊員本能的就趴在地上,待發現那箭往城後飛去掉下城,這才慌忙又爬起,虛驚一場。面對同伴和經過的士兵和青壯鄙視的目光,倒也臉紅了一下,有些羞愧。

  和這羞愧的保安隊員相比,廖師爺的底氣似乎一下就弱了下來,站在那喃喃自語什麼,再不提擂鼓的事,可也不提下城的事,急得那些保安隊員乾著急。

  正在這時,指揮作戰的周士相才發現廖瑞祥帶了人上來,且表現非常不堪時,不由大怒,拉過一個親衛叫他告訴廖瑞祥,馬上帶他的人下城,同時要關衛告訴廖瑞祥,你的任務是安定城中秩序,組織民夫青壯為城上提供一切物資,而不是帶人傻站在城上,你再留在城上,本千戶就讓你和那些青壯一樣熬金汁。

  聽了那親衛轉述周士相的話後,廖瑞祥卻無羞愧,反而是鬆了口氣,連忙把人都帶下了城。說一千,道一萬,他骨子裡還是個膽小怕事的讀書人,雖然因為無枉的反詩在牢中待死,又陰差陽錯成了“反賊”中的一員,更搖身一變成了一縣主官,可這等殺來殺去的場面他如何見得!周士相讓他下去正是成全了他,廖師爺很怕自己在呆下去會忍不住軟倒在地,丟了他好不容易在保安隊員面前樹立的幾分縣尊的臉面。

  更何況那金汁是人熬得嗎!別說熬了,就是聞一聞都要命噢!老夫堂堂一縣主官,豈能和這糞溺之物打交道!

  速退,速退!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8

第173章 攻守(十二)

  戰事已然白熱化,尚氏本家兵的出戰讓清軍如喝了雞血般的興奮,在數個區域,城上的太平軍傷亡第一次超過了攀城的清兵,他們中的很多人不是被箭枝射死,而是被攀上來的本家兵用刀砍死。

  戰場之上,個人武藝決定不了結局,但卻可以決定個體的生存或生亡,尚氏本家兵精選的都是尚可喜麾下的漢軍旗精銳,軍官更是老本家兵出身,論起殺人的本事,建軍才數月的太平軍遠遠不及,論悍勇,只怕除了葛正、葛義、禿子蔣和等土匪出身的軍官可以一比,餘人是遠遠不及。

  本家兵攀城時也和綠營亂哄哄的不同,他們攀上雲梯後不是著急爬上去,而是緊緊握牢雲梯,同時仰頭觀察城上垛口情形,一旦發現城上有東西落下,他們都能迅速的予以躲避,爾後趁上面太平軍停頓的間隙,飛一般的攀上雲梯,抵近之後對太平軍形成殺傷。

  幾處垛口上都被本家兵攀上,這些披著重甲的旗兵仗著一身甲衣,依靠城牆一邊抵擋太平軍的進攻,一邊接應下面的同伴上城,往往上來兩個以上的本家兵,當面的太平軍就是有五六人都不能將他們趕下去。好在整體上登上城的本家兵人數仍然薄弱,雖然有幾處垛口被他們占了去,但在隨後增援的太平軍打擊下,他們也是遲遲無法擴大地盤,其中一處更是被殺紅了眼的葛義帶人搶了回來。

  葛義的右手小指在先前綠營攻城時被刀削斷,他也沒顧上包紮就又投入了新一輪廝殺,和兄長一樣,葛義嘴裡永遠也脫不了粗魯的髒話,他一邊揮刀砍殺,一邊不斷的問侯對面清兵的女性親眷,字眼中生殖器官更是不停,如此派頭,倒讓跟在他身邊的震虜營士兵大為解氣,也都和葛義一樣兇悍難當。

  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葛氏兄弟土匪的出身原本一直是周士相內心繞不過去的坎,總認為這幫土匪出身的部下派不得大用,將來真正要將滿清趕出漢人的江山還要靠那些良家子弟,可現在看來,這兩土匪兄弟卻能讓他心安,讓他在埋頭血戰的同時不必擔心有人突然丟下他跑了。

  自古仗義每當屠狗輩!

  有葛家兄弟在,這城丟不了!

  ……

  近衛營試百戶張二江及時帶人堵上了被本家兵破開的幾處豁口,一百多火銃手在軍官的帶領下佔據此處,不斷的將火銃往下面雲梯上的清兵射。

  已經啞火的火炮再次響起,紅夷炮向著數裡外源源不斷撲上來的清軍轟擊,令得增援的清軍不能及時靠近。

  遠處觀戰的尚可喜對城上的紅夷炮大為忌憚,也大為惱火,他不惜代價將本家兵壓上,為的就是儘快解決戰鬥,重新將新會控制住,可時間已經過去半個時辰,除了又摞下近千具屍體,新會城仍然牢牢控制在太平軍手中。

  尚之信帶人繞城查看一圈後回來建議父親應立即派兵同時攻打其餘三處城門,此提議得到班志富的贊同,局面很明顯,若是再硬攻東門,城內太平軍固然兵力不足,但卻可以及時得到其餘三門守軍的增援,而清軍只能強攻東門一段,只要太平軍還有生力軍補充,這城牆一時半會根本拿不下,看城下傷亡,真是想要徹底拿下新會城,恐怕清軍就得付出幾千人的傷亡。

  幾千人的傷亡是廣東清軍萬萬不能接受的,更是平南王尚可喜所不能接受的,尚之信和班志富的提議很是合理,只有同時攻擊新會四門,才能讓城內的太平軍顧此失彼,有句老話說,處處設防等於處處不設防,憑太平軍這點兵力是根本無法撐不下去,耗也耗死他們了!

  去年李定國數萬大軍來圍新會時,城內清軍可比現在的太平軍多了兩倍人馬,足有近六千人馬,且外面還有廣州的援軍,此內外皆活的局面下李定國才無奈退兵。若是沒有廣州的援軍,新會最後歸屬還真難說。

  眼下的太平軍可不是李定國,他外面可沒有援軍,尚可喜出廣州前早就命各府發來軍情急報,尤其是肇慶的軍報,各處說得明白,境內(當面)根本沒有明軍大規模活動的跡象。許爾顯更是說得詳細,自命德守備唐三水攻佔羅定後,西面的高州明軍就好像人間蒸發一樣對此不聞不問,派往高州的探子也從各處管道印證了高州明軍不作為的情報,雖不明白為何高州明軍對於羅定“得而復失”沒有反應,但這一情報卻讓尚可喜吃了一劑定心丸。

  坦白來講,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人能讓平南王他老人家感到害怕,那恐怕除了李定國就再無旁人了,甚至連紫禁城那個天子他老人家也只是敬重而不是畏懼。若太平軍不是孤軍,若李定國趁勢而動,尚可喜決定不會出廣州一步,他鐵定會當縮頭烏龜,然後每日向北京發去八百里急報,請求滿州大兵來解救他。

  現實卻是太平軍只是一支忽然冒起的新軍,且是一支孤軍,而李定國那頭老虎還在廣西打盹,兩項情報疊加,這才有了平南王爺親征新會一事,否則,他老人家才不會從廣州輕動呢。去年李定國來的時候,朝廷可是連發數道聖旨也沒能讓平南王出廣州城一步,反而是不斷向朝廷告急,直到靖南將軍朱馬喇率領的滿漢大軍趕到,他老人家才興致勃勃的去解新會之圍。

  什麼本王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米還多的話,平南王尚可喜自然說不出來,他沒有採納兒子和親信的建議,堅持主攻東門,為此,他下令營中其餘各部也加入戰場,準備以人數優勢堆倒城中太平軍。

  平南王也是沒有辦法了,仗打到現在,死了這麼多人,他也是騎虎難下了,四面進攻固然能夠分散太平軍的兵力,可何嘗不是分他平南王的兵,若分兵能夠破城還罷了,萬一破不了怎麼辦?難道要讓廣州那個白臉小兒笑話本王連一個小小新會也拿不下嗎!

  李定國我打不過,哼,難道一個土匪我也打不過!

  堆,我就不信這小小太平軍能擋住本王的腳步!

  尚可喜咬牙再次調兵,他已是下了狠心,無論如何也要拿下新會!

  ……

  新會東城牆上放眼望去都是雲梯,梯子上滿滿都是人,此真正是蟻附攻城。蟻附攻城想要破城,關鍵就是兵力懸殊,只有攻城方的兵力多得可以讓守軍喘不過氣來,這城才能拿下。清軍的後續兵馬不斷調動,可城中太平軍的大炮卻讓清軍的後續兵馬不能在第一時間趕到城下,從而讓幾次險些要破城的本家兵功虧一側。一次次重複的動作,重複的進攻,換來的只是城下已越堆越高的屍海。

  “轟”、“轟”……

  十幾聲炮響,好像悶雷一般,震得城磚都好像在晃動,邊上的漢軍旗俘虜炮手便是捂著耳朵,那悶雷聲也震得他們心慌。

  炮聲沒有讓增援的清軍後退,也沒有讓正在攀城的清兵膽寒,城內的財富和女人如魔鬼在誘惑著他們,或者說,他們已經殺紅了眼。無論是漢軍旗兵還是綠營兵,此刻只有一念頭——拿下新會城,殺光所有人!

  廣東清軍綠營主力實際都是從前的明軍,少部分是清軍佔領廣東後強拉的夫子,這些個原先的明軍和漢人沒有和異族韃子拼命,卻在他們的刀劍壓迫下成為清軍的一分子,在無數次戰鬥中充任著先鋒和炮灰的角色,往往一仗下來,死得最多的便都是這些打綠旗的營兵,但只要能撿回命來,他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難道他們的脖子能硬過滿州大兵的大刀?!

  正如滿八旗對漢八旗和蒙八旗所作所為,尚可喜對於南下以後招納的明朝降將降兵也是恩威並至,只要他們肯賣命,他便大把大把的賞賜,反正賞下去的東西不是他平南王自個掏腰包,而是那些南人自己的東西,至於屠城這種事情更是家常便飯,尚可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下了多少次屠城令,屠殺了多少他眼中和牲口沒有什麼區別的南人,雖然這些南人曾是他的同胞,曾是他保衛的對象。

  一將功成萬骨枯,炮灰死得多了,自然就會有人因此得利,原先的明軍軍官很多在綠營中成了總兵、參將一級的將領,成了廣東綠營的核心,成了異族欺壓同胞的幫兇,硬生生的幫助只有十幾萬人口的滿州佔領了漢家江山。這幫綠營將領為了榮華富貴而做威作福,底層的營兵則為了能活著而拼命,而上面對他們的賞賜就是勝利之後的發洩——大屠殺。

  和八旗分滿、蒙、漢三個等級一樣,綠營內部也分派別,駐守廣州的綠營是廣東綠營主力,他們是綠營的一等人,而各府轄的駐防綠營卻是綠營中的二等人,最明顯的區別就是廣州綠營兵員素質要較各府轄綠營要強,戰鬥力更是高得多,因此綠營在出戰時,一等人也總是要欺負下二等人,現在沖在最前面的就是廣州府轄各縣的駐防綠營。

  此次出征新會,各縣綠營幾被抽調一空,他們統一歸屬廣州綠營總兵林善志指揮,在先前的攻城之戰中,各縣綠營基本上被林善志當作炮灰使用,損失慘重,兩千多人退下時只剩一半,好幾個縣的駐防綠營都被打殘,根本派不上去,因此第二次攻城時,林善志便沒有調這些已經打殘的營兵攻城,然而這些各縣駐防營兵還沒慶倖多久,便接到了攻城的命令。

  沖過城中火炮的射點時,駐防營兵們被震得駭破了膽,許多從前次攻城中撿回命的營兵將命再次丟在這滿是鮮血的土地上,一些營兵嚇得呆在那裡,但很快卻又反應過來,不去管那些被炮子炸死的同伴,紅著眼嗷嗷叫著往城牆沖去。

  紅夷炮的威力果然不是一般的炮可比,凡被炮彈砸中的清兵骨斷筋裂,腦漿四溢,血肉模糊,令人慘不忍睹,慘叫聲、呻吟聲、哭喊聲此起彼伏。那些紅夷炮居高臨下對著清軍射擊,炮彈砸落的勢頭很足,落地便即彈射而起,一顆顆幾十斤重的大實心鐵球在清軍當中穿梭,當者皆爛,不管你是手還是腿被鐵球擦中,一律都是直接砸爛,那血止不住的湧出,那傷勢便是華佗再世,也是難以救活的。

  也不知死了多少廣州府轄各縣的駐防綠營兵,更不知死了多少廣州綠營,城牆下的屍堆上本家兵的屍體也有百具之多,其他旗兵的屍體也是到處可見,仗打到現在,雙方都是紅了眼,誰也沒有後退的餘地,唯有咆哮的嘶吼。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8

第174章 攻守(十三)

  紅夷炮體積過於龐大,重量更達數千斤,只能遠射而不能近射,更由於其發射時的巨大震力導致炮位會偏移,因此每發射一炮炮手都要重新復位裝填,導致東城上這十多門紅夷炮只能做到間斷性的壓制清軍後續兵馬,而無法對城下聚集的清軍造成大規模殺傷。太平軍此刻便多用各式小炮,包括大杆子炮在內的小炮對城下清軍進行殺傷。

  檑木、金汁、叉子、擺鐮刀、長矛、火銃、石灰,甚至是系著石塊的擺繩,又或是隨手就能撿起的磚塊,各式各樣殺人的工具不斷的收割著清軍的性命。

  小炮輪番開火,一時間,城上滿是濃煙,城下到處死人,到處慘叫。實心炮彈砸中的地上,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屍體,白花花的骨頭茬子混著鮮紅的血肉,和泥土攪拌在一起,叫人看著也慘不忍睹。遠處,被紅夷炮砸落的地方更是掀起一個個大坑,泥土四散,堆積在那些屍首分離的屍體上。

  混戰中,廣東綠營遊擊馬德福被一顆鐵球直接命中,成為新會之戰陣亡的第一個清軍將領。

  馬德福的死讓綠營上下都是膽寒,讓林善志也是大為痛惜,可是在本家兵都統秦國成眼裡卻根本不是件事,他的眼中只有新會!在他身後的一處屍體堆中,有一個本家兵正掙扎著從下面爬了出來,渾身上下都是鮮血,辮子也散成一團,細一看,整只左手已被切斷。在這沒了左手的本家兵不遠處,另有一個被炮子打中大腿的旗兵,因為失血過多,臉色一片蒼白,掙扎著想爬起來,卻是爬不起來,只能在地面上緩緩的爬行。一邊爬,一邊用力抓著地面的泥土,那浸血的泥土一片稀爛,無法借力,一抓之下,滿手血泥,費勁的爬了許久,身子其實才挪動了一點點。終於,他不動了,然而眼睛卻牢牢的望著前方的新會城牆,通紅通紅的,說不出的可怖。

  城頭上,太平軍傷亡也慘重,震虜營已經減員一半,軍官也出現傷亡,總旗武學業戰死,另有兩個小旗官陣亡。陣亡的屍體正被青壯們往下抬,如果城下的清軍能夠看到,就會發現這些死去的太平軍的腦袋後面和他們一樣,也紮著一根小辮子。

  截止太平軍攻佔新會,除了早期在羅定入營的士兵,後期陸續擴充的士兵多數沒有割辮,很多士兵身上穿得還是清軍綠營的號服,這不是周士相不想為部下割去象徵奴性的辮子,而是根本沒有時間做這件事,再來,他也想能夠找機會統一為士兵割辮,讓他們知道為什麼要割辮,而不是單純的為了保命割辮!

  一具具屍體從身邊抬過,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認識的也好,不認識的也好,周士相都沒有多看他們一眼,更沒有做出愛兵如子的將慈模樣,跪在屍體旁痛哭泣聲,讓還活著的士兵為他甘願效死。他只是簡單的掃了一眼,便轉過頭去不再看,繼續投入這場還在廝殺的血戰之中。活著或死亡,人的名字不過是個符號,如果城破,所有人都要死,沒有什麼好傷感的,他相信死去的人不會慘他這千戶心狠,也相信活著的人也和他同樣的心思。

  他們的身後不但但是這座新會城,還有那幾千老弱婦孺。

  ……

  太平軍入城後,新會城中的空房便被後營老弱婦孺住滿,為了統一管理,太平軍沒有對新會城中那些居民示好,而是直接將他們從原先居住的屋子中趕出,騰出整片區域供後營入住。

  剛剛擴建的保安團名義上由宋襄公總領,實際統領的卻是趙四海,本來這支保安團就是以他的公庫軍為骨幹擴建而成,自然而然趙四海就成了保安團的實際統領者。

  圭峰山戰至最後時侯,趙四海有過動搖,這一點他本人清楚,宋襄公清楚,周士相更是清楚,可事後誰也沒有提這件事,更沒有人因此而看不起趙四海,然而雖沒有人指責任他,但趙四海心中多少卻是有些自卑,他很想重新證明自己不是貪生怕死的小人,因此三天前趙四海就向周士相請求將自己調入前營,而不是繼續躲在後營看著兄弟和韃子拼生拼死。

  周士相沒有同意趙四海的請求,反而將擴建保安團的任務交給了他,除此之外沒有多說一句,連安慰的話也是沒有一句。可不知為何,趙四海接到這任務後卻再也沒有提出到前營的請求,而是全身心的投入保安團的擴建之中。他將公庫軍的一些老人提到了總旗、小旗的位置,讓他們帶領手下的團員控制城中各處街道,自己則帶人守在縣衙之中。趙四海此舉不是保護廖瑞祥,而是保護藏在縣衙之中的公庫,他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一旦清軍破城,他就和公庫的金銀財寶一同自焚,生前帶不走,死了也不留給韃子,也算全了當年和胡老大在山上落草時的誓言。

  縣衙裡,趙四海帶著手下如臨大敵,縣衙外,後營老弱婦孺能動的正想方設法為前營準備守城的器械,男人女人都在那吃力的往城上運送物資,不能扛的則在那生火做飯,以便能讓城上自家的男人們能夠吃上一口熱食。

  城上抬下的屍體被暫時放置在東城邊幾所空置的大屋中,幾十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正在那挨個替屍體擦拭,不時有女人帶著孩子跌跌撞撞的沖進屋中,然後慘叫大哭起來,顯然,她們的男人已經從一個大活人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爹,爹,你醒醒,你醒醒……”

  “娘,娘,你別哭了,別哭了……”

  孩子的聲音讓老人們心痛不已,可除了唉聲歎氣他們也沒有辦法,人死不能複生。

  “林二他家的別哭了,別哭出個事來,孩子還小,你還得拉扯大,可不能讓林二走得不安心……起來吧……”

  老人們拉著勸著,可怎麼也不能拉開那些哀傷的女人。

  ……

  德慶一戰後,周士相在軍中組建了一支醫療隊,不過只是軍醫的雛形,醫療隊中沒有什麼郎中,有的只是認識幾味中藥的半腳郎中,另外就是幾十個滿了十六歲的少女,這些少女被周士相組織在醫療隊教了些簡單的護理包紮知識。這會,這些個少女憑著早先學到的簡單知識正為那些傷患包紮,可是之前她們從沒有看到如此多的傷患,更沒有看到如此多的鮮血。

  尖叫聲和嘔吐聲不時響起,卻是這些少女被重傷患露出的腸子和斷了的肢體嚇到,在那手腳並舉的大喊大叫。

  充為軍醫的那些個郎中對這些少女的反應很是不滿,可除了直皺眉頭他們也沒有去喝罵這些女孩子,別說這些女孩子了,就是他們何嘗沒有被眼前的場景所嚇到。

  “都閉嘴!”

  混亂中,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給我針線,紗布,快!”

  郎中們順聲看去,臉色都是一怔,眼前那女人他們認得,卻是管公庫的庫大使林萬福經常在他們面前吹噓的女兒林婉兒,對這個女兒,林萬福擺譜得很厲害,說是千戶大人的女人,言外之意他林萬福可是千戶大人的岳父,你們這些人眼珠子可得放亮點。

  “這個女人來做什麼?”

  郎中們竊竊私語,那些尖叫的女孩子們也目瞪口呆,因為她們看到林婉兒正蹲在一個傷患的邊上一針一線的為他縫合傷口。那傷患的傷口在下腹處,是被弓箭射中,出血出得厲害,且那傷口離那傷患的隱私處極近,可林婉兒卻渾然沒有避忌,只專心致志的盯著手中的針線,小心翼翼的為這個傷患縫合。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9

第175章 攻守(十四)

  戰事至辰時綠營首攻起,打到現在已是午時,清軍也好,太平軍也好,雙方都已打得精疲力竭,都盼著對方支撐不下去潰敗,可隨著時間的流逝,雙方心裡都清楚這場惡戰還遠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

  尚氏本家兵在折損上百人之後仍未奪取城牆,這讓觀戰的尚可喜隱隱不安,但卻沒有下令撤兵,反而傳令繼續猛攻,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拿下新會城。

  “王爺,賊人尚有餘力,我軍折損過重,是不是先撤下來整頓過後再戰?”

  班志富眼見折了那麼多本家兵,新會城仍牢牢控制在太平軍手中,不由想勸尚可喜暫時退兵。

  尚之信也道:“父王,先退兵吧,待明日再戰,兒子親率人把這新會取給父王!”

  “退兵?”

  尚可喜臉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哀樂,看著二人沉聲道:“你們可知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若現在退兵,這新會城咱們就奪不回了!”說完,不再和二人多說,抬手便命侍衛前去傳令。

  唉!

  班志富暗歎一聲,和尚之信面面相覷,均不知尚可喜為何執意如此。他二人不解,平南藩下其餘一眾將官也都莫名其妙,對平南王如此賭氣般的決定大是疑惑,倒是低調的站在眾人旁邊的吳國立嘴角不為人注意的咧了咧,顯是內心清楚尚可喜為何要下這決定,若是他沒有猜錯的話,促使尚可喜不惜代價也要奪回新會的原因,恐怕和三天前總督李率泰接到的那道聖旨有關。

  ……

  尚可喜鐵了心要在今日奪回新會,他的命令很快就傳到了各將領耳中,平南王催兵的號角聲也再次響起,這讓已經筋疲力盡的清軍顧不得喘氣就再次投身於廝殺當中,喊殺聲一浪接一浪。城牆上的太平軍則以悶吼回應著清軍的喊殺,士兵們堅守崗位,軍官則不斷的來回奔跑,揮舞手中長刀不停的解救危險的垛口。

  不斷增加的傷亡讓周士相和一眾軍官學會了如何守城,太平軍不再是如先前一樣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塊,而是分成若干個小隊,一隊四人,一人拿刀,一人持矛,另外兩個則合力緊握一根可以去推雲梯的叉子。四人互相配合,一旦發現有清兵從雲梯上爬上來,握叉子就去推雲梯,若是推不動雲梯,則由拿長矛的士兵去捅露頭的清兵,一擊不中立馬便由拿刀的士兵徑直去砍。如此配合之下,本家兵的攀城的勢頭得到有效遏制,被尚可喜視為寶貝疙瘩的本家兵傷亡也逐漸增多起來。

  除垛口由四人守衛以外,近衛營的百餘火銃手也不再分散,而是分作四隊,每隊二三十人,這二三十個銃手在軍官的指揮下統一向城下轟擊,這般打法比之先前的盲目射擊有效得多,給清軍造成了不小的傷亡。

  廖瑞祥下城之後找到趙四海抽調了300保安團員上城,這些保安團員配合城上原有的青壯負責金汁的煮熬和潑散,檑木的拋落,多出的人手除繼續從城下往城上搬運物資外,餘下的則自發的用石塊和磚頭往下砸清軍。幾方配合之下,太平軍的守城變得有組織有規模,這讓城下的清軍倍加頭疼,也更加的絕望起來。

  為了以防萬一,周士相傳令近衛營百戶禿子蔣和、試百戶李輔國立即率領近衛營剩餘兵力在東城下待命,隨時準備上城增援。(作者注:前文近衛營試百戶應為林再生,張二江為虎捷營試百戶)同時又令守衛其餘三門的虎捷、陷陣、雄威三營各調一隊兵待命,隨時調往東城。

  ……

  “想想你們的老婆孩子!”

  “韃子要是破了城,第一個砍咱們太平軍的腦袋,第二個就要砍你們的腦袋!”

  “想活著回去就給老子打起精神來,韃子也是人,你們也是人,和他們拼了!”

  “……”

  城牆上,不斷有震虜營和近衛營的軍官為那些保安團員和青壯打氣,這些保安團員和青壯也知道事到如今自己不賣命也不行,一旦破城,有家室的肯定是全家遭難,沒家室的也休想獨善其身,韃子的殘暴可不是說了玩的,真破了城,全城老少爺們能有活的!

  “我頂你個肺!頂你個肺!”

  範四用力將一塊石頭搬到垛口上,然後發一聲喊將石頭推落下去,也不知哪生出的勇氣,範四竟然探頭朝城下看了眼,這一看臉上頓時歡喜起來,“你個死僕街,死得好,死得好!”卻原來那塊石頭正把一個才爬上雲梯一半的清兵給砸了個腦袋開花。

  蟻附攻城的最大劣勢此刻盡顯無遺,聚集得密密麻麻的清兵完全成了城上的活靶子,一根大木落下要砸倒一片,一塊石頭隨手砸下也絕不落空,那滾熱的金汁倒下更是燙死一片。

  清軍也是發狠,本家兵更是豁出去,上去的人跌下來,下面的人又往上爬。雲梯上一刻也沒有空位,滿滿全是往上爬的清兵。有兩具雲梯甚至因為攀爬的清兵重量過大而自行散架,從上落下的清兵砸傷了不少下面的同伴。

  城門洞子那邊,綠營的盾車仍然毫無進展,除了不斷傳出的撞門聲就再無所獲。耿仲德指揮的正黃旗漢軍並未組織人手攀城,只在城下以弓箭壓制城上,這令得正黃旗漢軍傷亡很小,若不是正黃旗乃是客兵,耿仲德又是靖南王的叔叔,恐怕秦國成早將他腦袋剁下當尿壺了。

  廣州來的鑲藍旗漢軍大部都沖到了城下,可新會東城南北長不過兩裡地,這麼窄的距離裡數千清軍同時攻城,那擁擠不堪的情形可想而知,有很多旗兵都沒能擠到城下,只在週邊呼三喝四。這些個沒能擠到前面爬雲梯攻城的旗兵這會心下大半是慶倖,慶倖自己沒有和那幫綠營的炮灰一樣送命,慶倖自己沒有和本家兵一樣成為城內太平軍的活靶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9
第176章 攻守(十五)

  付出了上百人的損失後,尚氏本家兵再次攀城而上,這一次攀在最上面的本家兵人手一幅盾牌,他們將盾牌擋在頭頂拼命的往上爬。

  有了盾牌的遮擋,本家兵攀城時遭到的射殺有效降低,見狀,城上的太平軍將一包包石灰切開灑下城,頓時城下一片白霧,那些頭頂盾牌的本家兵沒有被石灰影響,可他們腳下的同伴卻是無一不被石灰嗆著。很多清兵眼睛被石灰嗆著,他們伸手去揉,卻是越揉眼睛越痛,淚水不住流。那石灰進入人眼,不出淚則已,一旦出淚,頓時變得沸騰起來,疼得那些清兵哭天喊地。終於,有清兵實在是受不了從城上撒下的石灰從雲梯上跳下,下面沒來得及爬的清兵則直接掉頭往後退,卻很快又被趕了回來,卻是本家兵都統秦國成領著親兵戈什哈在那督戰。

  “後退者斬!”

  “攻上去,誰也不准退!”

  望著城頭,秦國成怒火萬丈,也肉痛萬分,這些本家兵不僅是平南王的心頭肉,也是他秦國成的心頭肉,要知道每一個本家兵都是他親手從旗中挑選的健兒,如今卻在這新會城葬送了這麼多,如何不能讓他心頭滴血。

  在秦國成的督陣下,本家兵和那些旗兵下意識的再次掉頭攀城,每時每秒,城上城下都有無數條生命逝去。城牆下,屍體越積越多。雙方都是殺紅了眼,便是那些綠營這會也紅了眼,奮不顧身的往雲梯上爬去。

  “你們去撞門!”

  眼看攀城遲遲無法突破,秦國成一臉血色的便喝令身邊的親兵戈什哈。

  “喳!”

  秦國成的戈什哈穿得可不是棉甲,而是真正的鐵甲,都是悍不畏死的遼東健兒,他們奮勇沖向城門,除了幾輛撞向城門,其它竟然直接朝城牆上撞去,來回撞了數次,城牆上便出現一個大凹坑。

  城牆被撞陷的坑越來越多,城上的太平軍學著剛才一樣用沸油去攻擊他們,可是卻也拿這些身披幾層重甲的鐵甲人沒辦法,他們根本不怕沸油和火燒,除了幾個鐵甲兵被燙到外,其他鐵甲兵連躲都沒躲。倒是地面上的青草都被燙黃了,火箭射上,立馬燒起來,奈何火勢有限,無法危脅那些鐵甲兵。

  幾十鐵甲兵壓著上百營兵不停的撞擊城門和城牆,其餘的營兵則在軍官的指揮下取出藏在盾車上的鐵鍬,對著城牆根猛挖,意圖挖空城牆,然後再埋火藥把城牆炸塌。

  城門洞子是守軍的死角,城上的太平軍除了探出頭來張望外,根本看不見他們,可是那些壓陣的清軍箭手刁毒得很,專撿那些探頭的太平軍射,連著被射死十幾個後,太平軍再也不敢探出頭去查看那些死角上的清兵了。

  “這樣下去不行,這城遲早要被他們挖空!”

  周士相急得直轉,一眼看見不遠處有幾塊長條大階石,計上心來,吆喝一聲,領著十幾個親兵去抬那長條大階石。

  那長階石不僅長,更重,一塊足有七八百斤重,十來個大漢抬得吃力無比。又有十幾個青壯趕來幫忙,眾人齊心合力將那長條階石緩緩抬到城牆邊,發一聲喊,用力舉過頭頂,然後向著下面的清兵砸去。

  大石從天而降,“撲通”一聲,鐵甲兵還沒反應過來,便被砸個正著。長石之下,也不知砸了多少人,四邊上卻全是血肉,腦袋、手腳露出一片,血水和白汗一齊從石塊下湧出來,嘔心得很。

  一招奏效,周士相忙要士兵們再去搬來一塊,這一次去是往南邊稍微去了去,下面聚著幾十個正吭哧吭哧猛挖牆牆根的綠營兵。有個挖得累的營兵抬頭朝上看了眼,頓時失色,哇哇叫了一聲,那些營兵忙停了手,一齊朝上看去,眼都沒來得及眨,一塊大石板已經砸了下來。除了七八個跑得快的,其他營兵都被砸中,和先前那撥鐵甲兵一樣,砸得粉身碎骨,死得不能再死。

  城頭上砸落的大石板嚇得挖牆角的鐵甲兵和營兵們再也不敢呆在城門下,全尖叫著朝後退去。

  而這時,後方清軍大營中又傳來倍加激昂的鼓聲,卻是尚可喜在千里鏡中看到攻城遲遲沒有起色,傳令擂鼓為攻城將士們壯威。

  城頭上太平軍的抵抗也是越來越激烈,雙方你來我往,垛口上不時有銃聲響起,射下來的卻不單單是銃子,還有箭枝。

  城下,清軍的箭枝也是如雨下射向城上。有些箭射得好的清兵甚至能夠從垛口下的小孔中把箭射進去,給躲在後面的太平軍銃手造成了一定的傷害。

  近衛營有個銃手剛打完一銃就重新裝藥,沒等他收回銃管,立時便有六七枝利箭朝他射了過來,左臉、右胸和脖子上分別中了一箭,慘叫一聲向後栽去。旁邊的銃手們看到了,哪個還敢立著裝藥一個個小心的蹲在那裡,裝好藥子後,還要再四周觀察一下,確認冒頭後沒有危險,這才一下站起來,也不看,對著城下就是一銃,然後迅速又縮了下去。速度之快,便是清軍的神箭手也難以捕捉。以至後來,一部分箭術好的清軍箭手只張弓拉弦,卻不射,就盯著垛口,不見太平軍冒頭便不射。如此,才射中十多個倒楣的近衛營銃手,卻也嚇得近衛營的銃手們不大敢抬頭了,連帶著,城頭上的火銃聲越來越稀拉。

  城門下,殘存的鐵甲兵還在那撞著城門,門洞裡大概有十多個鐵甲兵和三十多營兵,太平軍的石板砸不到他們,震天雷也用光,見太平軍拿他們沒有辦法,清兵便在那肆無忌憚的撞擊城門,直撞得城門後的門柱和石塊都鬆動了開來,嚇得門後的太平軍趕緊召集青壯們,手忙腳亂的又去堵實。

  吃了石板虧的清兵們學聰明了,他們不再去挖城牆,而是對著城上放箭,這些鐵甲兵都是神箭手,射殺了不少太平軍。太平軍只有火銃和弓箭、弩箭,拿這些披著鐵甲的清兵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的望著他們在那朝城上射箭。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9

第177章 攻守(十六)

  緊急關頭,近衛營試百戶彭大柱帶著四杆大杆子銃趕了過來,那大杆子銃比一般火銃長了一倍有餘,銃管更是粗了許多,一銃放出,好似小炮開火一樣,管你穿了幾層甲,一律是打翻在地。便是破不了你的甲,那強大的衝擊力也要讓你骨碎。

  不過這大杆子銃卻有個致命的缺點,就是比一般火銃更容易炸膛,往往開不了幾銃,便會炸膛,所以太平軍都不大敢用這大杆子銃。直到彭大柱帶人增援上來,看見那些清軍鐵甲兵太過厲害,這才想到大杆子銃來,慌忙帶人去扛了幾杆來。剛一架上,彭大柱就迫不及待的吼了起來:“放!”

  銃手們忙點火,頓時聽到“砰、砰、砰”的巨響聲,可是卻只六聲,還有一銃竟然啞了火!

  那銃的銃手奇怪,拿眼去看,那銃卻突然又響了起來,“砰”的一聲打中了他面門,把一張臉炸得血肉模糊,血肉都飛了,整個臉跟個骷髏頭似的,好不駭人。那兵抱著臉尖聲慘叫,叫了沒幾聲就咽了氣。

  這一幕只把銃手們嚇得夠嗆,那幾杆大杆子銃的銃手更是渾身直抖,望著手中的大杆子說不出的恐懼。太平軍銃手被嚇到,城下清軍鐵甲兵卻是結實的被打中,一陣慘叫,幾個鐵甲兵整個人被炸得向後掀去,不是甲衣被破就是胸口一窒,如大錘砸來一般,骨頭盡碎。

  “放!”

  六杆大杆子銃在銃手的擔心下再次打響,城下又傳來清軍的慘叫,粗粗估計,不下十個鐵甲兵被大杆子銃擊斃。一見太平軍的火器這麼厲害,鐵甲兵們不敢再呆在原地,本能的向後退去,離城頭越遠越好。

  通往城牆上的幾處甬道上都是來來回回抬運屍體和傷兵的青壯,幾條甬道全是血,城下的郎中根本救治不過來。

  隨著傷患和屍體越來越多,後營的老弱婦孺開始變得不安和惶恐,圭峰山清軍幾近攻破防線的慘景在她們心頭再次浮起,她們不時驚恐的朝城頭望去,唯恐看到清軍爬上來,還好,前營打得頑強,傷亡雖大,清軍卻也沒沖上來。

  仗打到這會,震虜營已經殘了,全營只剩一百多人,當中還有幾十負傷未下城的,蔣和的近衛營也好不到哪裡去,粗粗統計,怕只有不到三百人,而沒有什麼經驗的保安團員一上來就死了數十個,至於那些青壯更是死了一多半。

  周士相的親衛也戰死大半,跟在身邊的只有六個了,如此大的傷亡自然使得城上的防線不穩,周士相立即下令雄威、陷陣、虎捷營調兵增援,不然無法壓制城下清軍的攻勢。

  早就待命的雄威三營援兵上了城頭後,清軍的登城之勢再一次被壓下,幾十架雲梯被毀,士氣有些低迷。

  這城攻得實在是太慘,兩裡寬的城牆下堆得都是清軍的屍體,雖然大半都是綠營兵,並非旗兵,本家兵雖然傷亡上百,但並未傷筋動骨,可這傷亡也讓秦國成痛惜了,有點猶豫是不是還要再強攻下去。

  隨著傷亡的越來越多,城上的太平軍也看不出力竭之勢,秦國成有種不妙之感,他感到這新會看來今日是無論如何也拿不下了,再打下去,說不定本家兵的血真就要在這新會城流幹。可是自己誇了海口,不拿下新會,他秦國成便要提腦袋去見平南王,因此打得再慘,撤退的命令秦國成卻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只能強自鎮定,不斷的派人督促各部加強攻擊。

  又見耿仲德的那五百正黃旗兵沒有攻城,只在那朝城上放箭,傷亡很小,秦國成這會也顧不得什麼客兵不客兵,什麼王叔不王叔,徑直派人去命令耿仲德立即攻城,同時派人向平南王請求增援。

  沒有撤退命令,清軍便只能繼續攻城,但聲勢明顯不如方才。

  城上,大鍋中熬的沸油已熱,看到清軍又聚了過來,太平軍的軍官忙朝那些熬油的青壯揮了揮手。立時,六個青壯用鐵棍支著抬起那大鍋,慢慢的抬到垛口邊,然後狠狠舉起向城下倒去。

  六口大鍋同時倒下,沸滾的熱油如一道道瀑布傾下,城下響起一片慘絕人寰的叫聲。被熱油當頭澆到的清兵們一個個燙得皮開肉綻,他們可不像那些鐵甲兵,而是就穿了簡單的一件棉甲,那薄薄的棉甲哪裡經得住這熱油!

  棉甲也是被燙得“嗤嗤”冒煙作響,那些沒甲的營兵更慘,一張臉瞬間被燙開,就好像熟了一樣,紅撲撲的,嫩嫩的……手上也滿是氣泡,一塊塊紅皮與肉脫離,就那麼一片片的摞在那。

  本家兵和鐵甲兵們倒好些,卻被那些被燙死的營兵嚇得怔在了那裡,他們再如何悍勇,看到這恐怖的一幕,也不禁在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

  城牆上太平軍不時把檑木砸下來,大小不一的石塊也這裡一塊、那裡一塊的砸落,給登城的清兵們造成很大傷亡,更給本來就士氣不振的清兵們帶來了恐懼。

  清軍們開始畏縮了,他們不再大膽的往上攀登,也不敢再硬著頭皮聚在城下,最開始只是一幫營兵在往後退,緊接著卻是旗兵們也在往後退。

  見狀,秦國成大怒,揚手一舉,頓時身後僅有的十多個戈什哈張弓搭箭,對準了那些正在後退的同伴。

  “後退者,殺無赦!”

  “回去!回去!”

  秦國成拔刀在手,大聲的咆哮著,戈什哈們也開始將手中的弓弦拉緊,望著那些鋒利的箭頭,聽著都統的咆哮,清兵們無奈只能再次鼓起勇氣,硬著頭皮從地上撿起雲梯,再次返身往城牆上靠去。

  “上!”

  在軍官們的喝令和強制下,不管是營兵還是清兵,統統被吆喝著爬上了雲梯。可是沒等他們爬到一半,城上的太平軍又把熱油倒了下來,直燙得雲梯上的清兵鬼哭狼嚎向下摔落。邊上其它雲梯上的清兵看到,個個嚇得便要向下爬,可是腳下全是人,哪裡下得去。

  無比恐懼的望著那垛口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天可憐,等了片刻,卻是未見城頭上太平軍再倒熱油下來!

  “他們油光了,他們油光了!”

  清兵們如死裡逃生的歡呼起來,城上沒油了,城上沒油了!

  城上不是沒油,而是還沒熱,倒下去也燙不死人。

  城下清兵大振,一百多本家兵從十幾架雲梯上爬了上去。那些雲梯上都是油,一腳踩上去直打滑,手腳並用,這才勉強站穩。

  “上,快上!”

  軍官們迫不及待的吼叫著,一個剛爬上去,另一個就推了上去,唯恐再不快些,太平軍又要倒油下來。

  可是當雲梯最上面的本家兵再一次離垛口很近時,太平軍的火銃再次打響,一陣硝煙,十多個本家兵慘叫著從雲梯上摔下。但也有一些沒有受傷,反而一個激靈,迅速又往上爬了一截。石頭、木塊,城磚,城上但凡能要命的東西被太平軍們不要命的往下砸落。

  城下,清軍們的箭枝也一點不停的朝城上射,苦於清軍箭枝太多,太平軍只能被動防守,漸漸的,一些垛口的太平軍越來越少。

  本家兵協領石廷玉手下有一百多人,不料沒等靠近城牆,部下就有十餘人傷亡,都是死在城頭太平軍的炮火之下,在逼近城下後,石廷玉凶性大發,親自指揮攻城,並且在攻勢不順的情況下,毅然身先士卒爬上雲梯。

  身為協領,石廷玉身上的甲衣比都統秦國成的親兵還好,最裡層鎖子甲,然後罩著一層鑲鐵棉甲。在這雙層甲衣的保護下,太平軍的火銃和弓箭奈他不得。不過身上披著幾十斤重的甲衣,卻也讓石廷玉有些氣喘不過來,也出了一身汗,如在悶箱裡一樣,十分的不好受。

  現在石廷玉已經不盼能夠立下什麼大功,只盼著趕緊早點攻下城池,好結束眼前的一切。他已是受夠了這惡夢般的攻堅之戰。

  蒼天不負有心人,在石先達玉身先士卒的鼓舞下,竟然有幾架雲梯上的本家兵就要爬上城頭了。

  ……

  前面死傷慘重,後面,班志富等將領沉不住氣了,尤其看到本家兵剩下不多後,班志富急得一把拽住尚可喜的手,苦苦勸道:“王爺,這城不能再攻了,再攻下去,可全打光了!王爺,把人先撤下來吧!”

  副都統王國輝、參領周秉正等人也都紛紛勸說,尚之信沒有勸,但那一臉無奈的神情再明顯不過。

  不止將領們不想再攻下去,便是普通清兵們也不想再在這新會城下多呆一秒了。巨大的傷亡,己經超過他們的心理預期,如果再沒法突破,再這樣打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便是拿刀架在他們脖子上,清兵們也要自己崩潰了。

  孤軍困守的新會竟然叫自己損失這麼多人,這城內的太平軍難道真的只是一支不過兩三千人的孤軍,那領軍的真是個土匪?

  守軍表現出的頑強戰鬥力已經讓尚可喜對城內太平軍的真實情況表示懷疑,班志富的苦勸終於讓他冷靜下來,也猶豫了起來,但發現有幾架雲梯上的本家兵快要攻上去後,他立馬不再猶豫,拿千里鏡朝那裡一指,大叫起來:“拿下了,拿下了!”

  順著尚可喜的手勢看去,班志富他們也都呆住,只見三架雲梯架在一處,雲梯上的本家兵正源源不斷的從那爬上城頭。

  那最先登上城頭不是協領石廷玉是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9

第178章 攻守(十七)

  “南蠻子,受死!”

  石廷玉攀至城上,仗著力大一刀劈開擋他的太平軍,卻未趁勢上前結果這太平軍性命,而是退了一步反身將緊隨其後的親兵拉上來,那親兵也是悍卒,腳跟一落地便持刀護在協領身側,接連砍翻兩個持矛的太平軍。

  那處垛口後本有七八個太平軍,然現在只剩三個,兩個被砍死,一人被逼退,再加上石廷玉悍勇難當,一時間竟是一處空檔,導致又有兩名本家兵攀了上來。

  清軍營中,尚可喜從千里鏡中目睹石廷玉奪城,歡喜之下問左右:“上城的是何人?”

  尚之信不識,班志富忙道:“回王爺,此是旗下協領石廷玉。”

  “石廷玉?”尚可喜想到什麼,詢問道:“莫不是布哈石家的人?”

  班志富點頭道:“正是布哈石家的人。”

  “布哈石家果都是勇士!”

  尚可喜哈哈一笑,“崇德九年,本王與鎮海將軍從太宗伐明與明兵戰大淩河西,親眼所見鎮海將軍于萬軍之中斬明副將劉應遠,又有石家小兒箭殺遊擊曹得功,今日於此又見石家人勇攀堅城,銳不可擋,當真是虎父無……”

  尚可喜本想說虎父無犬子,可一想石廷玉和鎮海將軍石廷柱都是廷字輩,斷無父子關係,不由改口問班志富道:“石廷玉與鎮海將軍是甚關係?”

  班志富笑道:“回王爺,這石廷玉乃是鎮海將軍的從弟。”

  時人以共曾祖父而不共父親又年幼於己者的同輩男性為從弟,若不共祖父則為從祖弟,若共祖父則為從父弟,換言之,這石廷玉便是鎮海將軍石廷柱的本家族弟。

  聞言,尚可喜微一點頭,心下了然,這從弟雖是族弟,但關係畢竟離得遠了,不然布哈石家的人何以會在他軍中效命。要知這布哈家早在明成化年間就任建州左衛指揮,後習漢風從漢俗改姓為石,本代家主石廷柱萬曆年間就是廣寧守備,其弟天柱為千總,算資歷可比他平南王老得多。明天啟二年後金軍佔領廣甯後,石天柱先與諸生郭肇基出謁太祖皇帝,翌日入城勸降其兄石廷柱,從此石家盡為後金臣子,太祖皇帝授石廷柱世職遊擊,俾轄降眾。

  崇禎五年太宗皇帝舉大軍攻打大淩河城,守將祖大壽窮蹙使從子澤潤射書請降,居中聯絡之人便是石廷柱。憑勸降祖大壽之功,石廷柱躍居漢軍高位,時佟養性為烏真超哈昂邦章京,廷柱為副。佟養性死後,石廷柱便為昂邦章京統領漢軍。

  順治元年四月,石廷柱從師入關,破李自成。五月,與固山額真巴顏等平昌平土寇。六月,與固山額真巴哈納帥師撫定山東諸郡縣。七月,移師會固山額真葉臣共克太原。山西、河南悉平。師還,賜白金五百兩,進一等昂邦章京。四年,改一等精奇尼哈番。六年,從討叛將薑瓖,複渾源、太谷、朔州、汾州。十二年,改授鎮海將軍,駐防京口。

  石廷柱身居鎮海將軍高位,又早在崇德年間由太宗親點入滿州正紅旗,其子石華善又是和碩額駙,因此和漢軍鑲藍旗出身的平南王尚可喜相比,石廷柱在名義上是主,尚可喜為僕。

  石家在旗中如此地位,石廷玉卻放著本家大腿不抱,反跑來自家軍中做一協領,內中原因尚可喜也是明瞭,無非不夠親近而矣。布哈石家子弟那麼多,石廷柱單是提點本家子侄就已吃力,又何來餘力拉旁系子弟一把,而本朝初入關,不重文功重武功,旗下子弟想要謀前程唯有在軍中撈取。至於石廷玉為何不在滿八旗效命而來平南藩下,想來也是在滿軍旗中不得重用緣故,並且滿軍八旗自順治六年以後輕易不動,因而想要在滿八旗中謀取軍功很難,而自己的漢軍鑲藍旗自南下後便一路征戰,撈取軍功自然容易。

  想通此節,尚可喜便不再計較,左右石廷柱與他也有情份,爾今又為鎮海將軍坐鎮瓜口,便好生提攜他石家之人便是,況且,本王用人絕不苛刻,待使有功便絕不吝賞賜,這石廷玉若是能取了新會,本王便保他個副都統就是!

  協領之上有參領,參領之上才是副都統,都統在滿軍旗中為固山額真,副都統則是梅勒章京,前者正一品,後者從一品,由協領一躍而至副都統,這功賞得不謂不厚重了。

  這般想著,城上情形卻是忽的大變。

  ……

  石廷玉上城之後逼得太平軍接連後退,攀城而上的本家兵也達到八人之多,這幫本家兵早被先前太平軍打得憋出了一肚子火,這會終是上了城,手中長刀如何會慢!

  一陣砍殺之後,地上倒下十幾具屍體,有太平軍的,也有保安團員的,當中更有一個脅骨被斜砍斷了數根的總旗,這總旗趴在那裡,心下鮮血順著傷口冒出,眼見就是活不了了。兩側抄上來的十多個震虜營和近衛營的太平軍被這幫清軍的兇悍震住,竟是無一人敢上前。

  眼看戰局就要隨這垛口處變化改變,石廷玉胸口狂跳:破城首功竟是叫他得了!

  未想數丈外突然有人大吼一聲:“臨陣退縮百死!”話音剛落,就見一年輕賊將提刀沖出,奔了數步就將一駭在那的賊兵斬殺在地,因用力過猛,那刀竟是鑽在賊兵身上拔不出,那賊將發急之下棄了刀,順手抄起一根長矛就向他撲了過來。

  ……

  石廷玉眼中賊將自然就是周士相,發現清兵攀上城,而當面震虜營和近衛營的士兵竟然無一人敢上前,周士相又氣又惱,血氣上湧,竟是揮刀就將一兵斬殺當場,然後撿過一根長矛朝那上城的清軍軍官殺了過去。

  周士相的十多名親衛這時只剩兩人,這二人渾身浴血,滿臉的鮮血讓人根本分辨不出他們的年紀。主將奮勇上前,二人豈能落後,雙雙舉刀跟上。

  “南蠻子找死!”

  石廷玉雙眼微眯,周士相臉上並無多少血跡,相貌看著頗是清秀,這讓石廷玉生出輕視之心,怒哼一聲也迎了上去。

  周士相單手提矛,嘴裡發出的吼叫聲比石廷玉還響,眼見周士相手中長矛就要剌來,石廷玉下意識揮刀去砍,可是他一身雙甲,攀城時雖能保命,但行動根本不便,若不是仗著一身蠻力,怕是根本撐不住,這會更是因先前廝殺耗了不少力氣,一抬腳竟然沉重無比。而周士相身上無甲,雖也是精疲力竭,但行動速度卻是比石廷玉快了許多,在石廷玉舉刀之時,手中長矛已向他臉口剌去。

  石廷玉身上穿著雙層甲衣,見周士相剌的是胸口,一點也不怕,猙獰笑著便要將刀朝那周士相脖子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2:29

第179章 收兵

  石廷玉這一刀角度刁鑽,正對著周士相脖子,逼得周士相不得不側身去避,不然必身首異處。

  石廷玉一刀落空,反手又是一刀,這一刀卻是直面周士相胸口而來,二人距離只在尺許,眼看周士相避無可避,卻見一物憑空擋在石廷玉長刀前,轉瞬就被長刀一砍兩半,卻是周士相手中的長矛。

  斷了的矛尖重重落地,石廷玉面目猙獰,也不言語,長刀再次舉起,看這回面前賊人拿什麼來擋!

  正舉刀時,卻聽到耳畔有驚呼聲,心下狐疑,沒等反應過來,喉間卻是一痛,緊接著整個人如被雷電擊中般木立在那。

  “這……”

  石廷玉睜大雙目,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兀自還在大口喘著粗氣的周士相,後者雙手之中緊握那斷了矛頭的長杆。

  “咕嚕咕嚕……”

  嗓子眼傳來一陣氣泡聲,石廷玉本能的閉緊嘴巴,可從喉嚨深處泛上來的血水卻瞬間讓他的嘴巴脹大,“哇”的一聲,一口血水噴出。

  “大人!”

  眾清兵驚呼起來。

  “千戶!”

  眾太平軍也是大叫起來。

  “呃!”

  隨著周士相的又一聲大吼,被削斷的矛身從石廷玉的喉嚨中剌出,然後又狠狠的拔出。

  被長刀削斷的長矛木柄露出削得尖利無比的木尖,木尖上鮮血正一滴滴的往下流淌。

  “南……蠻……子……”

  石廷玉不甘心的身子搖晃了下,帶著憎惡的眼神在周士相身上來回的掃視,最終,眼前的光線變得越來越模糊。

  “撲通!”

  倒地的石廷玉發出重重的響聲,身子不斷抽搐,喉間如露氣的尿泡一般不斷發出“噗哧”聲。幾度掙扎之後,漢軍鑲藍旗協領終是停止了心跳,唯獨那兩眼還睜得大大,猶自是死不瞑目。

  “賊將已死,爾等還不奮勇殺賊!”

  心頭還在狂跳的周士相顧不得慶倖,側身便朝一眾還怔怔呆立的太平軍喝了一聲,爾後將手中半截長矛剌向一清兵,抄起石廷玉手中長刀向著那幾個清兵撲了上去。

  “殺韃子,殺韃子!”

  周士相奮勇一幕讓眾太平軍士氣大振,再無膽怯,紛紛嘶吼沖那幾個被嚇破了膽的尚氏本家兵殺去。

  兩個隨石廷玉上城的親兵還沒有從將主之死反應過來,便被撲上來的周士相和他的兩個親衛砍倒在地,餘下本家兵見狀不由自主就想退去,可後方就是城牆,哪裡有路讓他們退。

  “保護千戶!”

  那邊,葛正發現周士相已和清兵短兵交接,不由驚呼帶兵前來。

  “把韃子趕下去,趕下去!”

  “弟兄們,殺韃子啊!”

  越來越多的太平軍從兩側增援上來,絕對的兵力優勢壓得餘下的五個尚氏本家兵難生抵抗之心,轉瞬就被湧上來的太平軍紮了個通透。一本家兵更是啊啊大叫著從城上直接躍下,這一躍,直讓下面的清軍齊齊絕望。

  “千戶,你受傷了?!來人,快來人!”

  趕到的葛正將清兵盡數殲滅後,才發現周士相不知何時突然靠著城牆坐了下去,上前一看,周士相的右胸竟然被割開了好大一條口子,鮮血正順著那條傷口往外冒,驚駭之下,葛正連忙從袖口上撕下一條布條替周士相包紮起來,又喊人要將周士相抬下城去醫治。

  “我不礙事,皮肉傷,要不了命,你不必管我,帶著弟兄們繼續殺敵!”

  周士相掙扎著示意葛正將自己扶起,然後讓他不必管自己,立即帶人將缺口堵上,防止清軍再次上城。

  不知是太過疲憊還是失血過多緣故,周士相臉色蒼白,站立時步下也是不稱,接連晃了幾次。葛正見他這樣,哪敢不問他,不容周士相多說就命令幾個士兵趕緊將他架下去救治。

  周士相喊了幾聲不願下城,可越喊越是無力,加之城上局面已經重新穩定便不再反抗,任由士兵將自己架下城去。他也清楚,自己受傷之後再留在城上也濟不了事,反而讓部下為他而分心,於其如此不如下城。

  下去之前,周士相又叮囑葛正幾句,又對聞訊趕來的蔣和等人再三交待,這才不甘心的下城去。

  先前還是不知,下城之後,周士相突然一個激靈,直出了一身冷汗,若非那敵將動作慢了一步,恐怕自己早已成了他刀下亡魂。後怕之餘,卻也坦然,當時情形,若自己不奮勇上前,城破之後還是一個死字。既如此,還有什麼好說的,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而矣。還好,老天爺總算沒徹底瞎眼,給他留了條命。

  ……

  石廷玉的死及時化解了城上的危局,在葛正和蔣和等人的指揮下,太平軍重新堵住了缺口,穩定了城上防線,使得清軍再也無法能夠爬上城頭。

  千里鏡中,尚可喜看得明明白白,雖然城上的太平軍身影叫人看得怒火直冒,但是他卻不能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攻城的清軍已是徹底沒了銳氣,石廷玉死後,不管旗兵還是營兵又或是那些悍勇的本家兵都開始出工不出力了,已經沒幾個清兵還在不要命的往城上爬了。

  秦國成也沒了繼續催逼部下攻城的意思,他頭一次將視線轉向後方大營中。

  “父王,收兵吧!”

  “王爺,收兵吧!”

  在兒子和親信們的再一次勸諫下,尚可喜終是歎了口氣:“傳令,收兵。”

  鳴金收兵的聲音響起後,攻城的清兵如釋重負,秦國成更是出了口氣,慌忙指揮城下的清軍向後撤去。先前林善志指揮綠營撤退時還算有序,這會清軍卻是亂成了一鍋粥,一個個爭相從城下往後退去,你擠我推的毫無秩序。

  受傷的旗兵和本家兵還有同伴將他們往後方拖,那些受傷的營兵則是直接無人管了,任由他們在那哭天喊地,哀求同伴能將自己帶回去。一些旗兵甚至連身上的棉甲都嫌礙事,手忙腳亂的脫下就隨手一扔,然後撒開兩腿向後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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