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儒道之天下霸主 作者:先飛看刀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07:26:12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11 64665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44

第十八章 必有深意

  大周王朝的會試,最早設在二月,後來幾次改動,定在了三月中旬。

  與府試、州試不同,會試題目更多,一共要考三場,每場三天。整個會試前前後後,一共九天。與會試相同的是,這三場,同樣考的是經義、詩賦、策問。考試的時間,則分別定在十五、十八、二十一日。

  每場考試,用時三天,同樣的,一旦進入考場,至少要兩天過後,才能夠交卷離開。

  毫無疑問,會試雖然不在“兩榜”之例,但卻是整個科舉中,最為艱難、競爭最為激烈的一關。

  會試第一場,三月十五日,卯時之前,此時,天色根本就還沒亮,好在陽春三月,一般來說,都是一年裡天氣最好的時候,既不是雨季,也不會太過寒冷。

  貢院前的廣場上,密密麻麻的,佈滿了來自五湖四海的舉人,共有六千之多,如寧江這般,年紀在二十歲以下的,少之又少,同樣的,像府試和州試時能夠見到的白髮蒼蒼者,也幾乎沒有,偶有幾個,往往都是家世極好的書香門第。

  只因為,窮苦人家的學子,哪怕對自己再為自信,熬到四五十歲,通常也是熬不下去了,往往也就只能往吏部遞個牌子,表示自己放棄科舉,最後遞補到窮鄉僻野裡,做個知縣、縣丞、學官,其中一些背後走了關係的,能夠安排到江南水鄉又或是相對富裕的縣城。

  而身家富裕者,雖然連年不中,卻也不願意到其它州府去做個小小的、八品九品的地方官,到了一定年紀後,覺得自己沒有希望,乾脆老老實實的,在本鄉里做個地方鄉紳,一般從外省調來的知縣、縣丞等,也不敢輕易得罪。

  除了真正的書香門第、經學世家,才會即便到了五六十歲都不肯放棄。

  人群中,寧江抬起頭來,看著天上那逐漸變得黯淡的星辰。此時此刻,群星開始隱退,曙光卻還未出現,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廣場周圍,一個個高高架起的鐵鍋上,火光騰起,將他周圍的人們,倒出縱橫交錯的影。

  這幾天裡,小夢作為鸞梅長公主府上的女侍衛,暫時搬入了長公主府,好讓哥哥在這重要的關頭,能夠免去後顧之憂,秦無顏也跟了進去。寧江的身後,只帶著秦小丫兒,小丫兒把胸束了,穿著青衣,看上去也就是一個八九歲的尋常小丫鬟。

  廣場的外頭,士兵成列,每一場會試,都是直接派了軍隊來維持次序的。而貢院周圍的眾多瞭望塔上,站著三法司衙門派出的白道高手,既是防止舉人們在考試中作弊,也是為了防止有人前來生事……當然,敢在會試期間到貢院來生事的,那真的是活得不耐煩了,至於作弊,一旦被抓到,那是直接下入大牢的。

  貢院牆垣高聳,環境陰森,在建造之時,就已特意的給人一種威嚴之感。院內官威發散,讓數千學子,俱都說不出話來。卯時已到,轟然間,大門打開,竟有一種神威撲卷之感。四周的火焰,撲撲撲的,進一步竄高,全場肅靜,無一人敢於吭聲。

  這一次,沒有什麼童男童女,唯有官員,在院內一個個的唱名,被叫到的學子,恭敬入內,呈上文牒,數人擁上前來,驗明正身,查無夾帶。進入正殿公堂,于孔聖的聖像前祭拜,在考試官前領號,然後被兩名士兵,如同囚犯一般押著,穿過“顧天開運”之牌坊,進入二門,兩邊各有一碑,一面刻著“明經取士”,一面刻著“為國招賢”。

  進入龍門,另有兩名士兵接受,同樣如同押囚犯一般,暗自考生所領的號,押入各自的考棚。

  貢院內的考棚,有九千多間,考棚與考棚之間,布有荊棘。這九千多間考棚,按《千字文》排布,中央有瞭望樓,刑部派來的監視官居高望下。周圍同樣散落著眾多瞭望塔,每一個塔上都守著三法司衙門派來的白道高手,既監視著眾考生的動向,也彼此監視,不容許任何弄虛作假。

  六千多名學子,全部進場之後,天也早就亮了。其中寧江被安排到“寡”字第七號房。

  盤膝坐在考棚裡,陽光撒在外頭的地面上,兩側的荊棘,猶如根根針刺,整個考棚當然都已被鎖死,木柵外放著一個木桶。寧江來到木柵邊,往高處看去,只能看到一線晴空。那一線晴空,白雲悠悠。遠處傳來一聲鑼響,幾隊兵士,在考棚與考棚之間穿梭,押著禮部派出的文員,發放試卷。

  啪的一聲,“寡”字第七號房木欄外的桶裡,也被扔了一軸紙筒。寧江伸手從欄杆中穿過,把紙筒拿了進來,然後轉身,一步一步的回到四方形的矮桌邊,正襟危坐,將裡面的兩張試卷倒出。

  第一張試卷上,寫的是十個小題,其中第一道題目,寫的是《春秋》中的一句話“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

  寧江搖頭……好吧,這又是一個“微言大義”!

  “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這短短的一句話,實際上,說的無非就是春秋時期的魯隱西元年,隱公即位,簡簡單單的“時間”和“事件”。大概就類似於歷史書上的某年某月某日,某某做了什麼一樣。

  但是,在孔子之前,魯國史官所記的原話裡,寫的本是“元年春正月,公即位”,後來孔夫子筆削春秋,加了一個“王”字,於是,孔聖人為什麼要加這個“王”字?解釋這個問題,就必然要提到《公羊傳》,然後引申出說不定孔夫子自己都沒有想到的各種“大義”。

  十個題目,至少有六個是這樣的“微言大義”,剩下四個,則是故意用來刁難人的、四書五經裡的怪僻問題。好在,但凡有志於科舉的,對這種題目,早就有所準備,也沒有什麼可說的。

  第二張卷子,只有一個題目,是篇史論,說的是“晉獻公殺世子申生”,晉獻公聽信妃子驪姬的讒言,要殺他的兒子申生,公子重耳對申生說你為什麼不解釋?申生說,父親寵愛驪姬,沒有驪姬陪伴就不安逸,我要是揭穿了驪姬的陰謀,就會傷到父親的心,是為不孝,於是自盡……

  如果按著真心話來寫的話,寧江會批上兩個大字,一個是“S”,一個是“B”,然而這個是儒家一向提倡的忠孝之道,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除非他真的不想過會試,否則也就只能就著“忠”和“孝”這兩個字來寫。

  好在,因為這個題目實在是太正統了,不可能有人離題……當然也沒有人敢離題。既然大家都只能就著“忠”、“孝”二字來寫,那真正比拼的,其實還是文辭的華美,以及引經據典的能力,而寧江對此並沒有太多擔心……

  ※※※

  “啪”的一聲,一塊石子在湖面上飛出,連著激起了六個水花。六圈漣漪蕩開,在鏡一般的水面上,彼此交錯。

  湖邊,身穿蜜合色齊胸襦裙、腰插寶劍的少女興奮的跳起了腳。另一邊,鸞梅長公主微笑的看著天真的少女,又讓人搬來了琴,就在湖邊彈起了琴,琴聲悠揚的傳蕩。

  到了晚邊,兩人便倚著樓閣,說話聊天。少女講了許多小時候與哥哥的趣事,原本也都是些小縣城裡的故事,然而以往並沒有怎麼離開京城的長公主,卻也聽得津津有味。

  第二天清早,長公主披衣而起時,來到園林,少女已經在園林中練劍,園中的花與蝶,仿佛被她吸引一般,隨著她翩翩起舞,美不勝收,長公主微笑地看著,覺得劍舞到了這般地步,直可用出神入化來形容。

  下午時,兩人一同坐在亭中,曬著陽春三月的太陽。少女想著,不知道哥哥現在怎樣?長公主同樣想著少年,又想到,如果他真的連著過了會試與殿試兩關,母后是否真的會將自己許配給他?然後莫名的有些臉紅……

  ※※※

  第一場會試,寧江在貢院裡待了兩天,到了第三天,一大早就出來了。

  出來後,秦小丫兒迎了過來,陪著老爺出了內城,回到染水河邊的宅院。此時,宅院中只有他們兩人,多少顯得有些冷清。在貢院的這兩天,吃的基本都是乾糧,寧江雖然不講究,但還是帶著小丫兒,到附近的酒樓開了開葷。

  到了傍晚時,他們叫了外賣。之所以叫外賣,主要是因為,這些日子裡照顧他們起居的秦無顏不在,而小丫兒弄不來這些。

  由於明天,便是會試的第二場,同樣也要在天亮前就到達貢院,寧江很早就睡了,然後,那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到了綺夢,也夢到了妹妹。

  夜半寅時,沒等小丫兒前來喚他,他自己就醒了過來。

  在家裡煮了些面,吃完後,便前往內城。到了貢院前,見孫山到的比他還早,於是打了聲招呼,又問他前一場考得怎樣?

  孫山低聲道:“承蒙……寧兄關照……自我感覺……還好!”

  寧江點了點頭,又往另一邊看去,看到路知遠一片沉默的站在那裡,同時還看到了路知遠的妹妹路惜芙。對於路惜芙來說,她日後能不能在鄭家扶正,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她哥哥的功名,自然也頗為緊張。

  貢院的大門,同樣在卯時打開,這一次,寧江被分到的是“結”字第二號考棚。

  取到試卷,打了開來,這一場,考的是詩賦,只是,和以往不同,以往大多數時候,考的都是一首詩、一首賦,而這一次,只作一首,選用的詩體居然是“楚辭”,看來是打算通過詩賦,來將考生們的差距徹底拉開來。

  楚辭體,又喚作“騷體”,因為最早創出這種詩體的,是楚國的詩人屈原,而後來的楚辭,都是模仿屈原《離騷》的體裁所作。

  當然,對於寧江來說,身為穿越者的他,有另一個世界的諸多足以流芳百世的佳作可以化用,雖然只能化用,限於體裁、韻腳而無法直接抄襲,但畢竟已經是一大優勢。

  他用了一整天的時間進行審題,最後,從另一個世界裡,名為曹植的詩人的作品中,選了一首進行化用。因為這個世界並沒有曹植,自然也不需要擔心被人發現模仿、借用的問題。

  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獨佔八鬥。只要確確實實的對格律和韻書下過苦功,詩賦大概是穿越者最不需要擔心的地方。寧江甚至記得,他在另一個世界裡,曾經看到有人評論網文裡那些穿越後只知道抄詩的主角,說他們……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

  ※※※

  “不讓歲月,倦了等待的心,我的世界隨你到天涯遙遠;窗前燈火此刻悄悄熄滅,我心輕輕擦亮你如水的容顏。你的笑容仍甜美一如當年,你的消息是我珍藏的依戀……”

  長公主府上,一個少女輕輕的唱著歌兒,等她唱完後,飛鳳髻、彩霞衣的長公主疑惑地問道:“這歌……好生古怪,不管是歌詞還是曲調,都聞所未聞。”

  少女說道:“這是我哥唱的,他說他也是瞎唱的。”

  長公主道:“你哥哥既然能夠依著十二月鼓子詞,寫出‘天接雲濤連曉霧’那等驚人之作,那就絕不是不通曲樂之人,怎會瞎唱?這個……此歌必有莫大深意,待我好生研究研究!”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44

第十九章 替身之偶

  第二場會試,寧江直到第三天的傍晚,結束的鑼聲響起時方才離開。

  這倒不是因為,他真的寫到這個時候,實際上,他的詩賦早就作完,上午就可以離開。

  只不過,連著兩場都是時間剛到就急於交卷離開,殿試時,說不定就會有無聊的禦史以此為藉口,向天子告狀說他“輕佻”,進而影響到他在殿試中的名次。

  出來後,秦小丫兒同樣早已等在那裡,寧江帶著她,離開廣場,對面,一些馬車停在那裡,有車夫奔來,詢問他們要不要乘車。寧江掃了一眼,來到其中一輛馬車前,趕馬的是一個駝背的老頭。寧江往他看了一眼,問了到外城的價格,然後帶著小丫兒,一同上了馬車。

  車簾放下,那駝背老頭趕著馬,馬車緩緩轉動,繞了個圈,往景龍門方向去了。車裡,卻有一人早已等在裡頭,低聲道:“老爺!”

  竟然是失蹤已有許久的秦陌。

  寧江道:“事情辦的如何?”

  秦陌道:“我按著老爺吩咐,到了終南山,果然找到了老爺說的那位焦僥道人,那僬僥道人原本不願見我,直到我喊出‘天隕流光’四字。我按著老爺你的吩咐,拿出那兩枚天隕流光,以及公子的設計圖紙,那老道看到那設計圖紙,頗為震驚,極力打聽公子來歷,我自然沒有告訴他,只說他日後自然知曉。然後,我便告訴他,我家主人願意以一顆天隕流光為代價,請他造出那圖紙上所畫事物,以及幾樣兵器,那老道看到天隕流光,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將一個盒子,捧在寧江面前:“這三個月裡,僬僥道人一刻不曾休息,終於為公子打造出了此物。”

  寧江點了點頭,這一世裡,他雖然還沒有與僬僥道人真正的見過面,但是在上一世裡,對僬僥道人卻極是熟悉,自然知道他根本擋不住天隕流光的誘惑,也知道他必定能夠做出自己想要的東西,不管這東西,在這個時代是如何的稀奇古怪。

  他看向秦小丫兒:“我讓你們這幾日裡做的事情,辦得如何?”

  秦小丫兒道:“老爺,我們已經調查清楚,青暉湖上,好幾艘花船都是被貞吉觀所控制,是以,每天晚邊,那鮑青都會到青暉湖去,基本上從無例外。貞吉觀是全清派在京城的觸手之一,那些花船,也是全清派收集情報的地盤之一。”

  寧江冷笑道:“秦陌,你先去找到秦澤和秦坎,你們三人就按著鮑青的行動路線,設計出幾套刺殺他的手段,後天交給我。”

  秦陌與秦小丫兒一個錯愕,對望一樣,秦陌道:“老爺,您不考會試了?”

  寧江道:“怎麼可能不考?”

  秦陌道:“可是,後天老爺您不是還在貢院裡麼?”明天是會試的第三場,如果寧江要參加會試的話,那就意味著,至少要到大後天卯時之後,才有可能離開貢院。莫說老爺只是一個書生,哪怕老爺是最頂尖的一流高手,一旦進入貢院,也不是說離開就能離開的。除非寧江不參加第三場會試,否則,他們後天根本不可能見到寧江。

  寧江卻是撫著秦陌帶回來的盒子,淡淡的道:“無妨,你們按我的吩咐去做就是……”

  ※※※

  回到住宅,外頭燈籠高掛,屋內燭光搖動。

  寧江將窗簾拉上,左手摯出隋侯珠,以火魂催動,隋侯珠寶光散出。

  他將桌上那長方形的長盒,緩緩打開,以寶光照去,長盒裡,竟然放置著一把燧髮式火槍、一對鴛鴦刀,以及……一個人偶。

  那人偶看上去,猶如十一二歲的孩童,但卻幾乎與真人無異,而這,就是他年初是在圖紙上設計出來,讓秦陌帶著,前去找僬僥道人製造出來的“替身人偶”,其中動用了諸多特殊材料,並以天隕流光作為這人偶的“經脈”。

  可以說,除了僬僥道人,世上再沒有其它人,能夠按著他的設計,造出這個替身人偶。

  他咬破右手食指,在替身人偶上,緩緩的畫著古怪紋痕,直到這替身人偶,被這血色的紋痕完全包圍。然後,他放下隋侯珠,退了幾步,退到床邊,躺了上去。

  火魂離體,往替身人偶投去。驀地,替身人偶從盒中坐了起來,睜開了眼睛。

  那一瞬間,它的眼睛仿佛有火光冒出。

  替身人偶靈活得跳下桌去,拉開窗簾,跳窗而出,來到外頭,對著天上的圓月,緩緩的張開雙臂,仿佛是吸收日月精華的妖怪一般。月光流入它的身體,它那佈滿全身的血痕,開始自行增生,直至長出血肉、皮膚、頭髮。

  很快,一個渾身赤體的男孩,就這般站在月下院中。

  如此奇詭的畫面,若是讓其他人看到,怕是會頭皮發麻,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寧江所用的,其實是西嶺巫祝所使用的一種傀儡之術,西嶺的苗巫,有時會以紙人、稻草人等為骨架,以大量的野獸甚至是人類的鮮血為媒介,讓被控制的鬼怪附入其中,為自己所禦使。只是,這種被禦使的傀儡,終究是不夠靈活,只能在特定環境下使用。

  而那僬僥老道,名為道,其實卻是這個世上屈指可數的墨者,擅長各種奇巧淫技,在上一世裡,寧江就是在他的幫助下,造出了妹妹的人偶,從外形看,幾乎是一般無二。

  至於現在,寧江以僬僥老道製造出的這個男童人偶,配合西嶺的血祭之術、傀儡之術,再加上自己強大的火魂,終於成功的,附身在這個替身人偶之上。

  僬僥老道不愧是墨家傳人,言出必諾,這替身人偶,使用的俱是這個世界少見的各種奇特材質,又暗藏著他親手設計的法陣。他張開雙手,天地間的神秘能量,猶如被吸扯而來,在他的身上,緩緩的聚集、流動……

  到了夜半,馬車緩緩駛入院中,來接這個院子裡的舉人老爺前往貢院。

  寧江帶著秦小丫兒,上了馬車。秦小丫兒抱著長盒,她並不知道這個盒子裡裝的是什麼,雖然好奇,卻也不敢偷偷打開看。而秦陌沒有得到寧江的吩咐,自也不會把盒子裡的事物告訴其他人,哪怕是他的義弟和義妹。

  在路上,寧江交待了秦小丫兒,以及做了偽裝後,在外頭趕車的秦無顏一些事情。他道:“這些都做好後,後日傍晚你們就去找小夢,隨便找個藉口,留在長公主府上,不要在外頭逗留。另外,跟你們的二哥、三哥也說一聲,後日晚上,或者賭博、或是鬧事,總之在人多的地方逗留,務必讓其他人看到他們。至於秦陌,讓他後日先暫時離開京城。等大後日,傍晚時你們再跟小夢一起來接我。”

  秦無顏與秦小丫兒並不知道老爺到底要做什麼,但還是應了聲“是”。

  會試第三場,考的是策問。

  這一次,寧江被分到了地字第一號考棚,等試卷發下來後,他將其打開,見試題中,先寫了幾個以往立法而後失敗的例子,問“自古一法立,一弊生,弊生而又為之立法,於是法如牛毛,弊如蜂舞,如之奈何?”

  像這種策問,題目都是以“天子”的口吻進行詢問,讓考生模擬臣子的身份進行答題。而這一次的題目,的確是自古以來,總是無法避免的難題。寧江猜想,絕大多數考生,多半會從道德、禮教等方面進行論述,認為法多而弊多,唯有從道德、禮教入手,以補法之弊端……總之是很正確的廢話,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根本沒有可行性的東西。

  策問和經義不同,經義是不容許有任何質疑先聖、違背禮法的回答,又或者說所有的答案,就像另一個世界裡的政治課一樣,全都是定死的。但是策問卻要寬鬆得多,只要不是太過驚世駭俗,適當離經叛道一些,問題也不是很大,因為策問考的是“用”,能夠在會試中擔任考官的,莫不是朝堂上的高官,多半也還知道“經”和“用”是兩回事。

  舉著聖賢書,是為了在這個時代,佔據道德高地以打倒政敵,然而真的只知道按著聖賢書做事的腐儒,早就被人打倒了。而根據寧江以往的研究,但凡在會試的策問中,只知道扯古人,扯聖賢書的,通常都拿不到好名次。道理很簡單,科舉的目的是選治世之才,然而會試的三場,“經學”與“詩賦”根本看不出一個人治理郡縣的能力,這兩項考的好的,更有可能是書呆子。

  可以說,“策問”是唯一能夠看出一個考生將來治理國家的實際能力的地方,如果在這裡,仍然靠“正確的廢話”來選材,那朝堂上就真的只能是滿朝書呆子。

  也正因此,在會試的策試中,答題並不要求絕對正確,尤其像這種歷代名臣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別人也不指望這些連小小縣城都不曾治理過的舉人們,真的有辦法解決。

  所以,真正重要的,並不是對和錯,而是見解的“獨到”,那種正確的廢話,在策論中很難拿分。

  絕大多數考生,因為沒有真正的從政經驗,對這樣的題目,也就只能從道德、禮法進行著手。身為穿越者的寧江,眼界自然要比這些人開闊得多。他先引用了幾句聖賢之言……主要是為了扯虎皮,表示自己的見解,並不違聖人之道。然後開始敘述自己的見解,認為之所以“法多而弊多”,問題並不出在“法多”,而是出在執行上。

  再好的“法”,一旦執行出了問題,都難以避免弊端。“法”可以通過不斷的修改、增補進行完善,但如果不能改變上頭立法、底下執行變樣的問題,那法愈多,底下吏胥可以鑽的空子反而俞大。

  在另一個事件裡,“王安石變法”的失敗就是出在這個問題上,不管上頭變法的本意有多好,真正執行的終究是底下人。而要解決這個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民眾監督……當然在這個時代,談什麼民眾監督,那就是狗屁。

  何為民?在這個年代,有資格代表“民”的,其實都是鄉紳,不與民爭利,其實就是不與鄉紳爭利。於是寧江洋洋灑灑的朝廷立法、吏胥執行、民眾監督,引申開來,其實就是“朝廷立法、吏胥執行、鄉紳監督”……看起來很美好,真要執行起來絕對是狗屎。

  雖然如此,寧江相信,這篇策論應該能夠入得考官的法眼,畢竟,“民眾監督”至少在理論上,就比靠著道德、禮法等空空泛泛的東西來解決問題,更具有可行性。而在具體執行上,能夠代表“民眾”的只有鄉紳,鄉紳的最大主力,就是朝堂上榮退下來的高官,“民眾監督制”有助於他們發揮餘熱……想來這篇策論應該能夠讓那些考官歡喜。

  於是,在寧江那花團錦簇的文章下,一篇理論上可行、看上去很美、真要執行起來絕對是禍國殃民的策論,就這樣出爐了……但這絕對不是他的錯。

  除非打翻這一整個儒家天下,另建一個真正的法治社會,要不然這“法多弊多”的問題,根本不可能解決得了,神仙下凡都沒用。

  在字斟句酌中,寧江到第二天下午,才將這篇策論作完。作完之後,他並沒有急於抄正,而是就這般,先將它放在桌上,然後盤膝而坐,一直坐到外頭天色漸黑。

  起來運動了一下後,寧江將兩張桌子並在一起,自己躺了上去,和衣而睡,火魂卻悄然離體,往外頭飄去。

  到了外頭,幾個火盆,在考棚與考棚之間燃燒,不過並不太多,周圍又有石牆圍砌,這是為了防止失火。火魂直接穿過內牆,幾名白道高手,在相隔半丈的兩座高牆之間巡邏,寧江有魂無體,這些人自然看不到他。以魂體,從對面高牆穿過,緊接著到了點名廳,一名監考的官員,坐在案後昏昏欲睡,會試之中,他們這些考官也跟坐牢一般,不能離開貢院,不能隨便串場。

  哪怕就是修到金魄,寧江的魂體,也無法離開身體到這般遠,且風吹日曬,都會受到一定影響,但是他現在已經修到了“火魂”,風吹日曬對他的魂體已經沒有多少影響。他就這般穿出貢院,越過廣場,神不知鬼不覺的,飄然而去。

  他的魂體,猶如火焰燃燒一般,殺氣凜然,只是無人能見!

  月黑風高,正好殺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44

第二十章 名單問題

  啟封府位於內城的啟聖坊中,威嚴壯觀。

  靠近啟封府府衙的一處豪宅,後院中,一隻貓忽的弓起貓背,毛髮一根根的豎起,瞪著前方的空氣,似乎看到了什麼怪異的東西。

  院中的某個,用來推放雜物的、被放棄的樓閣裡,放置著一個盒子。驀地,盒子悄然打開,一個男童從盒中詭異的坐起,扭過頭,目光射出高閣上那四方形的視窗,往外頭的那只黑貓看去,那貓已是發出一聲喵叫,驚慌的逃了開來。

  男孩想著,果然,對於魂體,再沒有什麼東西比貓更敏感。

  一刻鐘後,男孩穿著大富人家的書童一般的裝束,走在街上,手中拿著幾張紙。

  這些紙上,列出了幾種、刺殺鮑青的手段。

  半個時辰後,他已經來到了青暉湖邊,那幾張紙在他的手中,燒成了灰燼,他隨手一抖,灰燼落在湖面,一片片的,被湖水化去。

  這男孩,自然便是寧江的“替身人偶”!

  他是來殺人的,他要殺的人,當然就是鮑青!

  他要殺鮑青的理由,主要是基於以下幾點。

  首先,他需要找個人來,試試這“替身人偶”能夠帶給他的實力。

  他在湖邊月下,張開雙臂,仿佛有無形的能量,隨著月光,在他的體內聚集。

  就像是,西嶺的那些苗巫,他們本身並沒有任何的戰鬥力,就身體的強韌來說,怕是比普通的書生都還不如。他們施展邪術,必須要使用法器……對他來說,這替身人偶就是他的法器。

  魂魄本身,原本就隱藏著強大的能量,但是這股能量,如果不借助媒介,根本無法用出。天地間隱藏著各種力量,將這些尋常人難以覺察到的力量,收集、利用,這就是巫祝的能力。

  這替身人偶,就是他的法器,就是他的媒介。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鮑青,在京城的下九流間,擁有著不小的能量,秦澤與秦坎在京城的發展緩慢,固然是因為寧江讓他們以小心謹慎為主,盡可能的不要引人注意,同時也是因為,以貞吉觀……甚至是全清派為後盾的鮑青,隱隱的控制著京城裡的下九流。

  全清派是道門中的名門大派,貞吉觀也是有名的道觀,他們不可能主動的,與京城那些大大小小的“下九流”勾結串聯,這對他們的清高和聲譽,會是一種損害,讓他們無法在京城的王公貴族之間周旋。

  所以,作為貞吉觀貞恒道長的“不孝子”的鮑青,實際上就是全清派埋藏在下九流中的代言人,只要殺掉他,京城中的那些下九流,便等於是脫離了全清派的隱形控制,這樣,秦川五義才有空隙可鑽。

  但這仍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要一步一步的,引發整個京城的混亂。

  現在的京城,實在是太過平靜,平靜得讓他根本無法觀察深處的暗流,唯有製造出混亂,這些暗流,才會一個個的,被迫浮出水面。

  殺鮑青……只是他點燃這席捲京華的燎原之火的第一步!

  反正,在京城這種地方,他不過是個光腳的,根本不怕那些穿鞋的,如果鬧得實在太亂太無法收拾,大不了他帶著妹妹和五義一走了之。

  青暉湖上,花船座座,雖然因為今天還是會試,顯得稍微冷清一些,但可以想見,從明晚開始,京城所有風月場所,將會變得一團熱鬧。在這個時間點,各個州府裡,大大小小,稍有些名氣的花船都已經入了京,三年一度的會試,同時也是這些小姐們,三年一度的盛事,每一個溫柔的青樓女子,都已經做好了用肉體安慰心靈受創的才子們的準備。

  雖然會試還沒有結束,這些風月場所還沒有到最熱鬧的時候,但京城裡,紈絝子弟、商賈豪俠同樣也有不少,雖然各地花船紛紛入京,此刻不免有點僧少粥多,但依舊是歡聲笑語,人來人往。

  在沒有人的陰暗處,“男孩”脫下衣服,悄然的跳入湖中,往花好樓遊去,很快,就在花船的其中一角,無聲無息的,從一個狹小的視窗鑽了進去。這裡是一個青綰的房間,他從衣櫃裡找了一件女孩衣裳,快速穿上,挽了一個簡單的雙丫髻,低著頭,出了屋子。

  秦川五義,擅長於盜竊、偽裝、刺殺等各種下九流的手段,哪一間最適合潛入,怎樣不會被人注意,都是事先查探好的。另外,寧江讓他們把每一個人會用的刺殺手段,都寫了出來,雖然他真正打算用的是秦小丫兒的,因為就身型來說,秦小丫兒與此刻的他最為接近。

  花船裡,十一二歲的青綰並不少見,大多都是被父母賣入青樓的窮苦人家,像去年,西南方一帶,龍炎湖暴亂之前,就有許多女孩子被賣入青樓,換取的不過就是幾個饅頭,又或是乾脆將自己的孩子送入青樓,就為了讓她至少還能夠活下去。

  這些青綰,在這種地方最不會引人注意。尤其是此刻花好樓裡的名妓,其實並非來自同一家青樓,就如同嶽湖三大名妓,以前其實是競爭關係,此刻在這裡,更多的是屬於寄居,她們在這裡賣藝賣笑,花好樓的老闆在背後抽頭,而每一位名妓,往往又會帶上幾個隨身服侍自己的青綰。

  此刻的“男孩”,原本就是替身人偶,嚴格來說是沒有性別的,扮成青綰模樣,自然是無人會去注意。他繞到一個屋子裡,在這裡,一個大圓桌上放置著許多圓盤,圓盤上俱是酒壺、酒杯。

  他端了一盤,回頭走去,穿過兩個走廊,迎面,一個胖子左擁右抱,走了過來,他默默的讓到一旁,背靠著牆。讓完路後,繼續走去,前方是一個梯口,幾名頗為狠辣的江湖中人守在那裡。他低著頭,端著盤,施施然走了過去,其中一人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多說什麼。

  上了樓,前面是一排長長的過道,一盞盞燈籠在壁頂高掛。他閃入了右手第一間屋子,裡屋裡傳來不堪入耳的穢語,男喘女笑,粉榻搖動。他把盤子輕輕的放在桌上,探窗而出,下方的走廊,有帶刀的護衛,往外頭的湖面監視著。

  護衛身後高處,扮成青綰的男孩,靈活的踩著窗臺,往上攀爬,很快,搭上了更高層的視窗,無聲無息的翻身而入。

  潛入了樓船的高層,對於寧江來說,事情就簡單了許多。這裡並不是招待客人的地方,此時此刻,這些屋子裡大多無人,而按著五義對鮑青行蹤的探查,此時此刻,鮑青也還未到。他各種潛行,來到了其中一座華美的屋子裡,仔細的檢查了一下,這裡畢竟是鮑青辦事的地點之一,說不定能夠找到什麼與全清派、貞吉觀有用的東西。

  太過有用的東西沒有找到,只是找到了一個帳本,記的是花好樓與京城裡一些官員的金錢來往,他快速的看了一遍,雖然不知道以後有沒有什麼用處,但還是記了下來。

  外頭傳來聲音,他快速將帳本收好,仗著自己的身小,往衣櫃上方的夾板一攀一滾,鑽了進去。如果是秦小丫兒,絕對能夠藏的比他更穩更好,他畢竟沒小丫兒那特殊的本事,只能先這樣藏著,好在,基本上也不可能有人發現得了他。

  過了一會兒,便聽到有人走了進來,其中一人道:“那份名單準備好了沒有?”這聲音渾厚有力,中氣深藏,顯然是一名高手。

  緊接著響起的,才是鮑青的聲音:“花了許多的功夫才調查出來,岳湖原本就是著名景觀,崆山楓葉也是銅州有名的美景,到過這兩個地方的人實在是太多,銅州的才子,有幾個沒有在這兩個地方吟過詩,做過賦?便是嶽湖的三大名妓,她們原本就是來自嶽湖,去年的府試,又全都轉到了銅州,崆山楓葉是銅州最有名的風景,她們和她們身邊的丫鬟、婆子也都去過崆山,現在也都在這名單上。還有臨江郡本地的舉人,哪一個不曾在這兩個地方逗留過?爹,這名單到底有什麼用處?”

  那聲音渾厚的男子道:“讓你調查,你就調查就是,其它事不用去管太多,也不是你管得了的。”

  夾板上,寧江想著,原來這人就是鮑青的父親、貞吉觀的“問天劍”貞恒道長?他們調查這兩年裡,同時到過嶽湖和崆山的人的名單……這是要做什麼?

  此刻,嶽湖與崆山都已被從天而降的隕石所破壞,原因到此刻都還無人知曉,這些人卻在背後調查到過這兩處的人員名單?他很清楚,自己和妹妹必定也在這個名單裡……

  貞恒道長道:“一個時辰後,麗姑娘會在同文館前等你,你將這份名單交給她,其它事情不要多問。”

  鮑青道:“是!”

  交待完後,貞恒道長便先行離去,鮑青到外頭,查看今晚花好樓的進帳和營業情況去了。屋裡空無一人時,寧江落在地上,把放在桌上的那疊名單翻了翻,果然看到自己和妹妹的名字也在裡頭。有那麼一瞬間,他很想把寫著自己和妹妹的名字的這張抽走,但很快就知道這是沒有意義的。

  去年元宵,他在嶽湖作出《長恨歌》,夏天時妹妹又在崆山替他給綺夢送情詩,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他把寫了自己和妹妹名字的名單抽走,反而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重新藏了回去,過了大約一刻鐘,鮑青與一名婆子走了進來,淡淡的道:“那一日,果然是秦紅韻在暗中通知了寧江,讓寧江躲了開來?”

  那婆子道:“的確有人看到,紅韻小姐悄悄進入廁中,與寧江解元相見。”又道:“公子,可要老身給那秦紅韻一些好看?”

  鮑青道:“不用!不是什麼大事,那日只是寧解元的幾個好友,想捉弄一下他罷了,此事不用放在心上。你先下去吧!”等那婆子離去後,他忽的冷笑一聲:“那賤婢,竟敢壞我的事,過完這段,看我幹死她!”那陰冷的聲音,在屋子裡傳蕩,直可令人頭皮發麻。

  等鮑青拿起那疊名單,匆匆去了後,寧江才從甲板上跳下,心念轉動,緊接著便往外溜去。

  半刻鐘後,“男孩”穿回了他的衣服,走在街上。看來秦紅韻那次暗中幫助他的事,已經暴露,不過寧江暫時並不擔心她的安危。

  在這會試、殿試期間,他們最多也只敢找藉口刁難,不敢真的鬧出人命,在這個時候,任何命案都會惹出啟封府的調查、以及三法司衙門的關注,所以鮑青也就只能等“過完這段”,才能“幹死她”!

  只可惜寧江不打算讓他“過完這段”……

  ※※※

  同文館前,寧江藏身在一處屋簷上。

  過了許久,果然看到鮑青帶著兩名護衛,從巷子的另一邊走來。

  他把那兩人留在巷子的另一頭,自己獨自一人,到了同文館前。過了一會,一輛馬車停在了他的身前,他站在車窗旁,對著車中的人說了什麼,然後就把手中的名單遞了過去。

  緊接著,那馬車繞了個彎,往原路駛了回去。寧江略一沉吟,想著要不要先去跟蹤那輛馬車,但很快就放棄了……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做完事後,他還得趕回貢院,現在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

  他身子一滾,沿著屋簷滑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44

第二十一章 京城大案

  鮑青走在陰影間,前方忽的傳來“撲”、“撲”兩聲輕響。

  他怔了一怔,急急的奔了過去,只見,他帶來的那兩名護衛,已經倒在了地上。

  在他們之間,站著一個男孩,這男孩,大約只有十一二歲左右,立在那裡,雙手負後,極是詭異。

  鮑青臉色一變:“你是什麼人?”竟然會對一個這麼小的男孩,生出莫名的心悸感,連他自己也頗為驚訝,然而他帶來的這兩名護衛,在江湖上,也都有三流的水準,卻是在這麼一瞬間被人擊倒,他也不得不緊張起來。

  男孩緩緩抬頭,雙目中,仿佛發著神秘的幽火,直看得他頭皮發麻。男孩盯著他,冷冷的問:“你交給春箋麗的那些紙上,寫的是什麼?”

  鮑青脫口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男孩嘴角溢著一絲笑容……他已經說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

  剛才那馬車裡的,果然就是春箋麗。

  看著這詭異的男孩,鮑青的臉色微微的變著,明明只是一個孩子,不知道為什麼,這傢伙的身上,仿佛散發著神秘的火光,與冰冷的殺氣。這殺氣是如此的徹人心扉,如同潮水一般鋪來,讓他有一種身體發僵的感覺。

  “你……到底是什麼人?”鮑青死死的盯著這個孩子。

  “你不需要知道,”男孩悠然的向他走近,“你只要……去死就可以了!”

  刷!男孩仿佛整個人都化作了火焰,席捲而來。

  術法?鮑青臉色微變,但他終究並非等閒,心知絕大多數術法,實際上都是障眼法,只是看上去嚇人。當下怒喝一聲,拔劍往火焰一斬,家傳的問天劍,猶如天工破石一般,既淩且厲。

  緊接著卻是嗖的一聲,火光如同火蛇一般,沿著劍身卷上,纏上了他的手臂。

  砰然間,手臂炸開……

  ※※※

  小橫橋邊,燈籠在柳樹上高掛,遠處的河面上,少了那些吟詩作賦的學子,就好像空了很多東西。

  一個婦人在岸邊,拿著竹棍,沖著一個孩子叫道:“叫你不聽話,我叫你不聽話。”

  男童叫道:“你再打我,你再打我我就跳到河去。”

  婦人用竹棍拍打著樹幹:“你跳啊,你跳啊!”擔心孩子真的往下跳,又叫道:“你跳啊,跳到底下有水鬼,把你拖下去吃掉你……”

  男童叫道:“吃了就吃了!”轉身裝模作樣的,要往水裡跳,緊接著卻一屁股坐到地上,指著水面,尖叫道:“水鬼!水鬼!”

  婦人看自己真的把他嚇到,雙手叉腰,哈哈的大笑著:“這是騙你的……我的媽呀!”

  剛才還安靜著的街道,突然間變得慌亂起來,婦人拉著孩子沒命的跑到街上,放聲大叫。更多的人湧了上去,初時,有人驚慌,接著,有膽大者吆喝。很快,幾名路過的巡捕沖了過來,看著河面發怔。

  染河之上,花船座座,燕舞鶯歌。一批青樓女子與幾名商賈,在一艘花船上哄笑,其中一名胖子抬起頭來,忽道:“好大的祈天燈!”其他人一同看去,俱笑道:“果然是好大一個祈天燈!”

  一個祈天燈從夜空中飄來,雖然做得夠大,但卻是越飛越低。那胖子道:“那上面掛的是什麼東西?”

  大家齊齊看去,見那祈天燈下,掛著一個圓圓的東西,他們抬著頭,想要看清,忽的,內中有女子發出尖叫,然後便是一團慌亂,桌子翻倒,碗筷拋飛,那女子被人撞倒在地,又被踩了兩腳。忽的,空中那物掉了下來,在她面前滾了兩滾,一雙眼睛仿佛在盯著她看,她尖叫一聲,嚇得昏了過去。

  內城之中,啟封府府尹苟文濱,正領著一批手下在各坊間巡視。

  啟封府管理著這個京城的治安,在這會試期間,他自然是一刻都不得鬆懈。好在,在這種重要關頭,也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江湖人物,敢於鬧事……

  “大人!大人!”忽的,遠處有巡捕快馬加鞭,急急趕來。

  苟文濱怒道:“有人鬧事否?打架?鬥毆?”真有人不長眼?

  那巡捕臉色蒼白,下馬稟報。轟然間,苟文濱文氣一卷,怒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半刻鐘後,整個啟封府動了起來,大批人馬蜂擁而出。

  迎祥街,賭坊裡,秦澤與秦坎兩人,正與其他賭徒吆喝連連,他們今天的手氣頗為不錯,已經連贏了好幾把,面前擺放著一堆銀子。另一邊,有一夥人看著他們,臉都綠了,甚至擺出一副馬上就要他們好看的架式。兩人自然不怕,今天是什麼日子?誰要是敢在這樣的日子裡,挑釁鬧事,啟封府尹不介意讓他們以後在啟封府的大牢裡慢慢的鬧。

  不理會那些人兇惡的目光,秦澤拿起色子,正要往桌上扔,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忽的一團慌亂,馬蹄聲疾馳而過,間伴著飽含勁氣的大喝:“讓開讓開!啟封府辦案,爾等速速讓開!莫要擋道!”秦澤與秦坎兩人對望一眼。

  三法司衙門,江湖人稱“六扇門”,在大周王朝,代表的是大理寺轄下詳檢司、刑部轄下巡檢司、禦史台轄下巡察司。

  三法司衙門裡,招攬的都是為朝廷效力的白道高手,管理的都是涉及到江湖紛爭的大案、其它衙門積年累月處理不了的要案、地方上官匪勾結的重案,同時也是想要報效朝廷的江湖高手,在朝堂上最重要的晉身門路。

  普通的民事糾紛、沒有江湖背景的普通命案,根本動用不到三法司衙門。可以說,三法司衙門一出,就必定是大案。

  此次此刻,三法司衙門中的詳檢司,一批白道高手正聚在一起,喝酒聊天。一般來說,像他們這樣的人物,根本不需要守在這裡,值班待命,但是這幾日不同,會試與殿試,都是朝廷上最重要的大事,就算是他們這些以往只查大案要案的高手,此刻也不得不留守在這裡,以防有案件發生……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敢於這個時候,在京城生事的人,那真的是活得不耐煩了?

  眾人在此間小酌,會試期間,是整個京城裡最重要的日子,但對他們來說,其實也是最無事可做,因為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鬧事……

  砰砰砰砰!大門卻在這個時候,被人用勁敲響。他們對望一眼,其中一人叫道:“來了來了!”起身往大門走去。

  詳檢司的大門是“三開門”,也就是寬敞的正門間,豎著兩根柱子,將一個大門分成三個並排的小門,每個小門又有兩扇左右推開的門板,這也就是“六扇門”這個稱呼的來由。那人將其中一扇門往外一推:“拍什麼拍?有話快說!”

  一眼看去,見拍門的卻是啟封府裡的府丞。那府丞道:“京城出現分屍大案,大人急調眾位前去祥檢。”啟封府與三法司衙門並不是上下級的關係,一般來說,啟封府實在是處理不了的棘手案件,才會轉交三法司衙門,但是會試期間,三法司衙門與啟封府是聯動的,一旦有案件發生,兩邊都要處理。

  一聽是分屍大案,院中眾人彼此對望,一個錯愕,緊接著紛紛跳了起來,拿樸刀的那樸刀,拿鑌棍的拿鑌棍。這種時候,還有人敢在京城犯下這種大案?這簡直是欺負他們三法司衙門沒人。

  與此同時,他們也有些興奮,有大案可查,總比在這裡幹坐的好,現在就看看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敢犯下這等大事。

  眾人紛紛持械,一湧而出,就要往外城殺去。忽的,其中一人道:“等一下!”

  其他人回過頭來看著他。此人喚作岑飛虎,不但是詳檢司裡的名捕,更是正四品的御前帶刀侍衛,以前在江湖上,是有名的俠客,江湖人稱“鐵面神斷”,後來被刑部招攬,入了三法司衙門,成為有名的白道高手。他驀地站定,看著回頭瞧他的眾人,皺了皺眉:“你們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其他人也不由得吸了吸鼻子。有人道:“這個是……肉香?”“難道有人在這裡烤肉?”“這香味,讓我想起以前在秦川一帶吃過的包子。”……

  眾人看向周圍,卻找不到烤肉之人。岑飛虎猛然扭頭,看向階台邊豎著的火盆。這火盆,乃是夜間照明所用,以三根木棍為支架支著,火光從盆中竄出,將旁邊的石獅照得光影斑駁。岑飛虎踏著石階,一步一步往火盆走去,突然一腳踹出。

  嘭的一聲,鐵盆砸在地上,內中的木炭、木材齊灑而出。看向隨著它們一同飛出的事物,啟封府府丞倒吸一口涼氣,岑飛虎與詳檢司的眾人卻是盡皆色變,或是怒火中燒,或是緊握樸刀,一臉怒氣。

  從盆中飛出的,竟然是一條已被烤得半熟的大腿。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挑釁三法司衙門!!!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45

第二十二章 三法司衙門

  貢院,地字第一號考棚,寧江在兩張方桌拼成的“床”上翻身而起。

  下了方桌,活動了一下筋骨,負手走到木欄邊,看著外頭的那一線夜空。此刻不過就是子時,也不知被他卸成六塊的鮑青,已經被啟封府和三法司衙門發現了幾塊?

  雖然只是一件命案,但是,在會試期間,於京城發生這等分屍大案,毫無疑問,整個朝廷都會因此而震動,為了破案,三法司衙門必定會精銳盡出,春箋麗與鮑青的密會,也有極大的可能被揪出來,然後這火,必定會進一步燒到春箋麗的背後勢力,進而將全清派也一同拖下水。

  不管全清派和春箋麗背後的勢力有多深,面對著整個刑部,以及由大理寺、刑部、禦史台聯合設立的“三法司衙門”,都必定會感受到空前的壓力。雖然鮑青的死,跟春箋麗和她背後的勢力全無關係,但三法司衙門,必定要調查這背後的每一個可能性,在這樣的調查中,原本就不乾不淨的全清派和春箋麗背後的隱藏勢力,必定會焦頭爛額。

  沒有人敢小看三法司衙門,雖然,三法司衙門裡,的確是沒有宗師級的高手,只因為每一個宗師級的高手,那都是足以開宗立派的人物,絕不會去當這種朝廷鷹犬,但是來自五湖四海的一流高手,卻是層出不窮。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三法司衙門聚集的,就是來自於天下各郡的白道精英,寧江已經點燃了他們的怒火,現在就看他們往哪個方向燒了。

  寧江聳了聳肩,上桌繼續睡去。這個時候,小夢、秦無顏、秦小丫兒都在綺夢的府上,秦陌離開了京城,秦澤與秦坎早已按他吩咐,今晚始終待在人多的地方,擁有足夠的“不在場證明”,這把火怎麼也燒不到他們的頭上。

  至於他……他還在貢院裡考試呢。

  再說了,我可是個書生,殺人這種事……人家會怕怕的!

  睡覺!!!

  ※※※

  眉嫵台位於外城順成區成倉橋橋邊。

  此時的眉嫵台台柱春箋麗,已經睡了過去。

  外頭傳來急急的敲門聲,有人被驚醒,前去開門。然後,一人往春箋麗的閨房快速走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春箋麗也已經披衣而起,開門而出,站在月下院中。

  前來找她的,乃是一個女子,那女子來到她的身旁,在她的耳邊低聲說了什麼,然後,春箋麗的眉頭就緊緊的蹙了起來。

  已經到了夜半,本該安靜的京城,到處都是奔馬來去。

  遠處,一名道者帶著四名道士,在巷子裡穿行,直至來到一處大院,院中,啟封府府尹苟文濱領著一批捕快、衙役,早已等在那裡。那道者猶豫了一下,踏步進入眾人之間,低頭看去,緊接著就是一聲大吼,吼聲震動夜空,怒不可遏,他身後的那四名年輕道士,顫顫抖抖的圍了過來,一同低頭看去,又驚又怒。

  忽的,啟封府府丞奔了過來,在上司耳邊低語。

  啟封府府尹苟文濱怒道:“詳檢司?兇手欺我朝廷無人乎?”

  見那道者看了過來,苟文濱拂須道:“道長莫慌……又找到了令郎的一條大腿!”

  三法司衙門,各有分職,一般來說,京城之內,治安之類的小案交由啟封府,涉及到江湖人物、又或是啟封府處理不了的棘手案子交由詳檢司,而巡檢司管理的是地方上的要案。

  然而此時,因為天下舉人齊赴京城,隸屬於各地巡檢司的精英,也紛紛上京,既保證這些參加會試的學子來京路上的平安,也要在會試結束後,護送那些未能通過會試的舉人們,平安還鄉。同時,在會試期間,協助啟封府和刑部,維持京城治安,處理緊急案件。

  因為巡檢司散佈於天下各處,因此,相比起詳檢司,網撒得更開,人脈也更廣,在地方上更吃得開,但是在京城一帶,能量則要比詳檢司小上許多。

  此刻,青暉湖上,整個花好樓都已被巡檢司捕官“玉笛金鐘”南宮嘉佑帶人控制住。

  南宮嘉佑年近三十,家傳的玉笛功、金鐘罩,年輕時雖也曾試走科舉之路,但童試屢試不中,後來乾脆專心走武學之路,但也沒有放下詩書,算是巡檢司裡,少有的文武全才者。

  與一般的捕快、衙役不同,巡檢司裡的人,雖然也掛著“捕”的名號,但是並沒有統一的服飾,就只帶著一塊腰牌,腰牌一掛,就是捕頭,腰牌一摘,就是江湖中人。而平日裡,他們也都以江湖中人自居。

  花好樓內,燈火通明,所有的小姐、青綰、婆子都被叫出。她們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心驚膽戰的看著這些身穿便服的捕快,對於她們這些底層人物來說,三法司衙門,最經常打交道的其實還是巡檢司,至於詳檢司和巡察司,和她們這些人關係不大。

  也正因此,她們更是知道,這種不像捕快的捕快,才是真正得罪不得的,他們有規矩,但他們同時也最不講規矩,對於她們這些人來說,得罪了這些人,才是真正連死字都不知道怎麼寫。

  不過這裡是京城,巡檢司也不過就是協查罷了,並沒有怎麼為難她們。

  南宮嘉佑負著手,與一名老婆子在那說話,忽的,一名女子從眾女中走了出來,輕柔施禮:“南宮少俠,許久不見。”

  南宮嘉佑看去,笑道:“原來紅韻小姐也在這裡?!”

  說話的,正是嶽湖第一名妓秦紅韻,南宮嘉佑因為童子試怎麼也過不了,心灰意冷之下,曾仗著一身武學,在江湖上行走,並在嶽湖上與秦紅韻結識,那個時候,秦紅韻還沒有靠著嶽湖詩會,成為花魁,她原本也是良家女子,父親乃是地方上的一名小官,因為長官犯錯,推託在他的身上,削職入獄,連帶著她也被打入賤籍,與南宮嘉佑,也曾同病相憐過一段時間。

  南宮嘉佑先向秦紅韻點了點頭,然後看向那老婆子:“這麼說,鮑青的確是來過這裡,後來又離開了,你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老婆子趕緊道:“是的,是的,那個時候,鮑青公子還帶著兩個他隨身的保鏢,一個喚作老洪,一個喚作錢九,具體叫什麼名字,我這老婆子也不知道,大家都是那麼喚的。”

  南宮嘉佑又問了一些,然後才拋下這老婆子,前去與秦紅韻相見。秦紅韻道:“南宮少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南宮嘉佑知道,如此大事,很快就會全城皆知,也不瞞她,低聲說了幾句。

  秦紅韻睜大了眼……京城分屍案?死者……鮑青?!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45

第二十三章 是我做的……

  今晚的京城,啟封府與三法司衙門的大小官員、侍衛、捕頭等等,註定無法入睡。

  在會試期間犯案,將死者分屍六處,其中一處竟然還在三法司衙門的門口,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挑釁。白道,雖然為朝廷效力,實際上也是江湖的一部分,這等挑釁,自然激起了三法司衙門眾人的怒火。

  此外,可以預見的是,明日早朝天子必定會過問此事,而大理寺卿、刑部尚書、禦史台也已經連夜急招各自在三法司衙門的負責人,其中,禦史台稍微好些,其管轄下的巡察司主要辦的是官匪勾結一類的案子,雖然此事,會連累到整個三法司衙門的聲名,但畢竟不屬於巡察司的職權範圍。

  大理寺卿台鵬斌、刑部尚書杜剛卻俱是怒不可遏,如果是其它日子也就算了,這會試都還沒完,在京城裡分屍六處,根本就是挑釁朝廷。兩位大人直接下令,務要在明日他們上朝,被天子問起前,抓到兇犯。

  立時,整個京城雞飛狗跳,到處都是敲門聲,問話聲。

  眉嫵台,庭院深處,閨房之中,春箋麗低頭垂手。暗處,一個聲音,似有若無的,傳到她的耳中。最後,那人道:“等官府找上來,你就這般回答,那名單之事,無論如何不得說出。”

  春箋麗低聲道:“箋麗知曉!”

  砰砰砰砰!外頭傳來敲門之聲,有女子在院中詢問是誰,外頭一聲吆喝:“詳檢司辦案,開門!”

  春箋麗臉色微變……竟然來得這麼快?

  外頭有人前去開門。春箋麗低聲道:“反正他們並無證據,為什麼我不設法連夜離開京城,躲他們一躲,等真正的兇手被抓獲後才回來?”

  暗處那人冷笑道:“你太不瞭解三法司衙門了,正門大聲敲門,周圍早就埋伏了不知多少高手,你要不跑,他們未必會懷疑到你,你一跑,不要說逃出京城,連這條街你都逃不出去。到那時,不管你有罪無罪,先下入大牢,掉層皮再說。你不用擔心,只管按我剛才交待的說,自然有人在暗處護你周全,幫你洗刷。”身影一飄,如青煙一般,鬼魅離去。

  外頭那人已經踏入院中,春箋麗定下心來,先鬆開腰絛,然後裝作方自起床,一邊系著腰間彩絛,一邊飄然而出。

  ※※※

  三月二十二日的夜晚,三司震怒,京城騷動,許多人在這一日裡,無法入睡。

  寧江卻是在考棚裡,安安穩穩的睡了一覺,到了二十三日白天,又把他的策論逐句斟酌,重新研究了一遍,覺得沒有問題後,方才抄正。

  雖然這個時候,他已可以交卷離場,但他還是在這裡,無聊的度過了一整個白天,直到會試結束的鼓聲響起。

  刷的一聲,外頭有人打開了考棚,寧江漫步而出。在他身後,兩名官員進入考棚,將他的卷子糊名、彌封。

  走出貢院,遠處,一個身穿蜜合色齊胸襦裙、腰插寶劍的少女向他揮著手:“哥哥!”

  往自己的妹妹走去,在她身後,還跟隨著秦無顏與秦小丫兒。對於小夢來說,會試的這九天,大概是她離開哥哥最長的一段時間,此刻看到哥哥出來,自是高興。

  寧江來到她們面前,笑道:“你們等了很久了?”他原本是讓她們傍晚再來接他的,現在看來,她們應該是早就到了。

  秦無顏笑道:“姑娘到中午就已經等不及的,要在這裡等老爺。”

  寧江心生暖意,帶著她們離開廣場,往外城走去。一路上,妹妹自是關心的問他考得怎樣,寧江笑著說還好。緊接著,秦無顏告訴老爺,聽說昨晚京城裡出現了大案子,有人被分屍六處,啟封府和三法司衙門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到兇手。

  寧江笑了笑,說:“是麼?”

  天黑後,秦澤與秦坎也回到宅院,寧江開始交給他們新的任務,其中最主要的一點,是進一步在暗處聯絡這幾年裡,被鮑青打壓的下九流門派,另外,只管大膽的發展他們自己的江湖勢力,目前不用顧忌太多。

  寧江深信,以三法司衙門的能量,不可能查不到昨晚春箋麗與鮑青在暗中的接觸,春箋麗背後的勢力以及全清派要是沒有鬼也就算了,原本就暗藏陰謀的他們,突然間被啟封府和三法司衙門盯上,這個時候,必定不敢妄動。而那些以往被鮑青打壓、迫害的下九流幫派,必定會趁機奪回原本屬於他們的地盤。

  在這樣的混亂中,秦澤與秦坎正好於混亂中奪利。

  此刻在這裡的秦川四鬼,都已經猜到鮑青的死,必定與他們的老爺有關。前一日,老爺讓他們列出刺殺鮑青的各種手段,然後讓他們在第二日各自給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明”,當天晚上,鮑青就被人殺了,不是老爺做的,還能是誰?

  然而,明明還在貢院裡考試的老爺到底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他們心中雖然好奇,但都沒有多問。

  此時,在他們心中,寧江早已變得“高深莫測”,雖然是一個讀書人,但是寧江交給他們的功法秘笈,就像是專門針對他們各自的優缺點而設。明明不是江湖中人,對江湖卻似極為瞭解。做事小心謹慎,卻又不放過任何一個出手的時機。

  而這一次,寧江到底是怎麼殺掉鮑青的,他們竟完全摸不著頭腦,就算被人告上官府都不會有人信……誰會相信,一個讀書人能夠在會試途中,離開那被重重保護著的貢院,從從容容的殺人分屍,然後再無聲無響的回到原處?

  ※※※

  那天晚上,染河上,花船來去,一片喧鬧,聲音傳到了宅院。

  寧江與妹妹,帶著秦無顏與秦小丫兒逛了會街,外城的街道上,巡捕顯然多了許多,時不時的,能夠看到有人在那些店鋪裡亮出腰牌,然後向人問話。

  嘭的一聲,一家堵坊裡,有人被拋了出來,幾名男子一擁而上,將那人按住。那人大喊著“我沒有犯法,我沒有犯法”,然後,一名腰帶朴刀的漢子,從鋪內走出,冷笑道:“有沒有犯法,不審上一審怎麼知道?”喝道:“帶走!”

  那人立時就被連鎖連拖帶拽的拉走。

  對於京城裡的普通老百姓,大抵上都是圍觀和看熱鬧的心態,而外來的江湖中人,卻不免因為昨晚的分屍案而鬧得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無法證明自己昨晚去向的遊俠、幫派中人,深怕自己被“六扇門”找上。

  哪怕被啟封府抓去都還好,正派的官府終究還是講律法的,詳檢司與巡檢司的這些人,雖然隸屬于三法司,但因為來自于江湖,自然也要比正經的官府,更知道如何對付江湖中人。

  當然,三法司衙門裡的這些白道高手,雖然不怎麼講律法,但卻講“江湖規矩”。

  而所謂的江湖規矩,一個是義氣,一個是人情。不要看他們這般大肆抓人,其實每一個被抓的人,都是非常講究的。

  首先,被抓的人,也許跟昨晚的案子無關……好吧,其實就是無關,但卻肯定有把柄落在三法司衙門手中。

  然後,抓人不是目的,抓了一個人,那這個人的親朋好友必定要來說情。如果是啟封府,又或者是刑部的其它部門,說情是沒用的,一切按著律法辦事,但我們是白道,是江湖的一部分,我們是講義氣的。

  你來求情,我可以賣你面子,賣你面子不是因為其它,而是因為“江湖情分”,那麼,我現在有麻煩,大家兄弟,義氣一場,你們是不是也應該幫一些忙?

  於是,通過這樣的江湖規矩,再加上以往積下來的各種“江湖情分”,這些白道高手無形中,就快速構建了一個遍及三教九流的江湖網路,他們能夠一夜之間查到眉嫵台去,靠的就是這樣的江湖網路。

  畢竟,所謂的“江湖”,存在於幫會之間,存在于乞丐、走卒、遊俠、道者等等之中。靠著這樣的網路,各種各樣的、大大小小的消息,都會快速流向三法司衙門……雖然三法司衙門為此,也欠下了不少的江湖情分,但是沒有辦法,因為這個是“江湖規矩”,除非不想在江湖上混,又或者乾脆去做“江湖敗類”,或者總得按著江湖上的規矩來。

  只可惜,“讀書人”跟“江湖”根本就是兩個世界,不管這個名為江湖的漁網撒得有多開,至少現在,很難傷得到寧江。

  這種以三法司衙門為中心構建而成的江湖網路,對於普通的江湖中人,可以說是個大殺器,任何一個稍有嫌疑的江湖中人,都逃不過它的刷選。但是,秀才也好,舉人也好,全都在這種江湖網路之外……當然,從一開始三法司衙門就沒有去考慮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更何況,哪怕是一個秀才,也不是他們敢於隨便去碰的。

  ※※※

  到了夜半,外頭天色已黑,因為是月底,今晚的月亮只剩了一點牙兒,窗外的院子裡一片幽暗。

  此刻的小夢,洗浴過後,已經上床睡覺,忽的,外頭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以一隻胳膊撐起嬌軀,小夢叫道:“誰啊?”

  哥哥的聲音在外頭傳來:“小夢,是我!”

  “哥?”小夢披了件白色的連衫裙,起身道,“哥,你進來吧。”

  寧江推門而入,床邊,小夢已經吹起了火摺子,點燃了燭臺。寧江走了過去,此刻的妹妹,原本就是當做裡衣穿的白色衫裙,頗為輕薄,紅色的胸兜在燭光下若隱若現,勾勒著發育中的身材。

  “哥,怎麼了?”小夢輕輕的歪著腦袋。明明剛才,還跟哥哥在一起,為什麼哥哥在她躺下後,卻又找了過來?

  “小夢,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寧江在妹妹的床上盤膝而坐。

  小夢倚著床沿而坐,疑惑的看著哥哥,光滑的小腿,併攏在床邊。

  寧江注視著她的臉蛋:“昨晚京城裡的分屍案,你已經知道了吧?”

  小夢點了點頭:“嗯!”緊接著又呼出一口氣:“好嚇人,原來京城裡也這麼不太平。”

  寧江繼續看著她:“你知不知道,兇手是誰?”

  小夢睜大眼睛:“難、難道是……”

  寧江搖頭:“不是秦陌他們做的!”

  小夢見哥哥突然找上自己,說這件事,還以為是秦陌、秦澤、秦坎三人做的。昨晚秦無顏和小丫兒跟她在一起,自然是沒有嫌疑的,但是其他三人就說不定了。畢竟,這幾人以前可是做過人肉包子的,現在聽到哥哥說不是他們做的,她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拍著胸脯……還好還好!

  寧江道:“是你哥哥我做的!”

  小夢僵了一僵,疑惑的看著哥哥那張認真注視她的臉,緊接著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哥哥,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45

第二十四章 一個遊戲……

  小夢以為哥哥半夜睡不著,跑來找她說笑話。

  哥哥殺人了,還把那人的屍體分成六塊,扔在京城的六個地方……不可能的嘛。

  哥哥又不會武功,而且,昨天晚上,哥哥還在考會試呢。小夢讀書不多,卻也知道,大周王朝的科舉是非常非常嚴的,裡三層外三層,再厲害的高手都沒有辦法來去,被關在貢院裡的哥哥,連從貢院裡出來都做不到。

  她乾脆也將兩隻秀腿移到床上,像哥哥一樣盤膝坐著,歪著腦袋,看著哥哥:“哥,你是不是睡不著,要小夢陪你說話兒?”

  寧江注視著她那粉妝玉琢的俏臉:“你不信?”他伸出手,道:“那麼,哥哥跟你玩一個遊戲,你把你的手放上來。”

  小夢不解的把自己兩隻小手,放在哥哥的手掌上。寧江握著她的手,道:“閉上眼睛。”

  小夢心想:“哥哥這是要變魔術嗎?”雖然不知道哥哥要做什麼,但她還是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哥哥的聲音,猶如夢魘一般,在她的耳邊輕響:“小夢,你相信哥哥嗎?”

  小夢輕輕的點了點頭。哥哥的聲音繼續傳來:“那就……把一切都交給哥哥吧!”

  溫熱的感覺,緩緩的靠近,抵住了她的眉心,仿佛有神秘的吸力在引導著她。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她卻沒有任何的抗拒,因為她相信自己的哥哥,她知道哥哥絕對絕對,不會害她。

  古怪的聲音,在她的耳邊,以難以測度的節奏響起,空氣都像是在振動一般。猶如嬰兒在母親的羊水裡泡著,一切都變得古怪,仿佛有沉重的甲殼被拋下,就像是開了天窗,她覺得自己在不斷的上升、上升,所有的感覺,都變得輕盈,猶如自己整個人都化作了空氣。

  上升……不斷的上升……攀升至心與靈的高峰……

  明明沒有睜開眼睛,她卻像是……看到了身邊的一切……

  如果有人在這個時候進來,會看到,床上的兄妹兩人,手握著手,額頭頂著額頭,眉心相連,猶如一同睡著了一般。

  但是卻無人能夠看到,天花板上,那兩個手牽著手的魂魄,這兩個魂魄,與床上的兩人一般無二,只是生人根本無法看到。

  “哥哥,這是什麼?”少女的魂體,充滿驚訝的問著,而能夠聽到她的聲音的,唯有她的哥哥。

  小夢發現自己飄起來了,她和哥哥漂浮在天花板上,然而床上還有一個她,還有一個哥哥。

  寧江解釋道:“魂魄出竅……只有修煉到金魄以上的人,才能夠魂魄出竅,普通人的魂魄如果離開了身體,一下子就會魂飛魄散。你已經修成了金魄,所以我才敢帶著你的魂體,暫時離開身體。”他開始向妹妹解釋煉魄的等級。

  金魄……火魂……靈神……陰神……陽神……

  小夢把哥哥說的這些記了下來,又見哥哥的魂體,猶如流動的火焰一般,而自己的魂體,散著黃色的光芒。她驚訝地問道:“所以,哥哥,你已經修到火魂了嗎?”

  “是的!”寧江知道,妹妹的魂魄只修煉到“金魄”,魂體第一次出竅,不能離開太久,於是牽引著妹妹,重新回歸身體。

  兩人在床上,一同睜開眼睛,小夢驚訝的看向周圍,剛才那魂魄出竅的感覺,實在是太新奇了,就好像在做夢一般。然後,寧江開始向她解釋秦陌從終南山為他帶回來的替身人偶,以及他是怎樣將火魂寄居在替身人偶上,離開貢院,殺掉鮑青的。

  小夢睜大眼睛,越聽越是吃驚,現在,她開始相信,那個人真的是哥哥殺掉的,哥哥不但殺掉了那個人,還把那個人分了屍。

  有一些東西,寧江不太好向妹妹解釋,於是便告訴妹妹,他之所以懂得這些,全是靠著在小隋侯宮裡找到的秘笈,不過因為,這些在外頭是被視作“邪術”的,所以他不能告訴其他人,除了他的妹妹,其他人,他暫時誰也不能說,就算是秦無顏她們也還沒有透露。

  然後,他開始向妹妹解釋自己為什麼要殺鮑青,從大周王朝的秘密情報被洩露、京城的形勢,到秦川五鬼遇到的阻力,他們的住處前些日子受到的監視,甚至包括了有著神秘來歷的春箋麗、以及那份包含了他們兄妹兩人的名字的名單等等。

  這些事情很複雜,複雜到他甚至沒有辦法向妹妹解釋得太清楚,但他必需從現在開始,讓妹妹逐漸的理解這些。既然他要讓整個天下卷起渦流,那他就不能指望,在這席捲天下的浪潮中,妹妹不會被這名為“江湖”……又或是名為“天下”的大缸所捲入。

  在那不可避免的天下大亂中,普通人根本無法自保,妹妹現在是習武之人,已經開始有了自保的能力……前提是她要對即將到來的危機,有著更為清醒的認識。雖然,對於一個以前從來沒有進入過江湖的、十五歲的少女,這有點難。對於絕大多數的少女來說,這還是嚮往美好、懷春的年齡。

  如果可以的話,寧江當然希望妹妹能夠一直保持著她懵懵懂懂的天真,他希望自己能夠給妹妹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然而,除非那個“美好的未來”真的已經來到,否則,他必需從現實出發,不斷的警告自己,怎樣做才是真正的對妹妹好。

  小夢先是吃驚的看著哥哥,哥哥說的一些東西,她真的不是很懂。雖然不是很懂,但等哥哥說完之後,她卻驀地抓住哥哥的手,抬著頭,認真的看著哥哥:“哥哥,以後這種事……讓小夢來做。”

  寧江看著妹妹。

  “哥哥說的那些東西,我不是很懂,”小夢認認真真的看著他,“但是,哥哥是讀書人,所以,哥哥想要殺誰的話,讓小夢來殺就好了。小夢相信哥哥,哥哥要殺的,那就一定是壞人……”

  “如果是好人呢?”寧江卻是注視著她,“也許不全是壞人,也有可能是好人……”

  小夢的俏臉有些蒼白,但還是一咬嘴唇:“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只要是哥哥要小夢殺的人,小夢就一定會去殺的。”

  寧江搖頭道:“雖然你這樣子說,哥哥很高興,但這不是我所希望的。我更希望你知道,哥哥為什麼要這樣做,這樣,萬一以後哥哥……”

  小夢驀地扭過頭去,捂住耳朵:“哥哥,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

  寧江愕了一愕,緊接著一下子反應過來……自己把小夢看得太笨了。小夢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不管是什麼事,只要是他吩咐的,她都一定會去做,只要是他讓她殺的人,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她都一定會去殺。

  那他為什麼還要跟她解釋這些?為什麼還要讓她瞭解這些?反正,只要是他說的,她就一定會去做,那他還跟她解釋這麼多做什麼?想到了這一點的小夢,突然間變得敏感了。

  沒辦法了!寧江趕緊抓住她的雙手,強迫她把手放下來,認真的看著她:“小夢,哥哥不是不要你。”

  小夢用一種淚水汪汪的,猶如被拋棄的小狗狗的眼眸看著他。

  有這麼誇張麼?沒奈何,寧江乾脆移到妹妹的身邊,與她並肩坐著,揉住她柔弱的肩膀:“小夢,你想得太多了……哥哥不會離開你的!”

  小夢歪著腦袋,靠在他的胸膛:“可是……可是哥哥的樣子好像就是在說,萬一有一天,哥哥不在小夢的身邊……哥哥剛才明明就是這個樣子……哥哥不會離開小夢的,對不對?”

  寧江無奈的撓了撓她的腦袋:“這不是當然的嗎?”說出這話的時候,寧江多少有些後悔,只因為這個時候,明明應該進一步的讓妹妹認清現實,不管意願有多美好,意外卻也總有可能會發生,這個就是現實。

  但是這一刻,對著突然間變得柔弱而又敏感的妹妹,他竟是怎麼也無法進一步逼她,讓她拋棄對意願的美好幻想。

  現在的妹妹,還是太依賴他了!他在心中想著。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因為父母去世得早,兩個人可以說,一直都是相依為命。而寧江因為本身是一個穿越者,雖然第一世裡死得早,剛上完初中,高中的第一天就被車撞了,但總比妹妹懂得更多,長兄如父,一直以來,也就成了妹妹生活與精神上的支柱。甚至連妹妹的第一次月事,都是他去向妹妹解釋的,日常的生活,更不用說。

  對於妹妹來說,根本沒有辦法去想像離開他的日子。只看這一次,他為了參加會試,兩人分開了八九天,妹妹看到他時那高興的樣子……對於小夢來說,這可是第一次跟哥哥分開這麼久。

  沒奈何,寧江只好摟著妹妹,把毯子拉了過來,兩人一同蓋著,就在這裡,陪著妹妹說話……

  ※※※

  三月下旬,天氣已經開始變得慢慢變得熱了,天也亮得很快。

  一大早,小夢就已經在院子裡練劍。昨晚哥哥說的那些,她沒有認真的去聽,也沒有認真的去想。反正,只要哥哥一直都在她的身邊,那她什麼都聽哥哥的就好了,從小到大她也都是這麼做的。

  所以,她要變得更厲害,厲害到可以一直保護哥哥。如果哥哥要殺人,那她就幫哥哥殺人,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

  另一邊,秦無顏出了院子,看到在院中舞著劍光的姑娘,心想:“姑娘今天起得比以往都早。”

  既然姑娘已經起來了,她也就沒有偷懶,進入姑娘閨房,準備幫姑娘收拾床被,誰知一眼看到,老爺還在姑娘的床上睡著,這讓她多少有些發怔……明明她記得,昨晚姑娘洗完澡後,進入了她自己的房間,為什麼到了早上,老爺也會在這裡?

  參加會試的人,有數千之多,名次自然不可能這麼快出來。至於讀書,已經沒有什麼必要了,會試過後,如果沒能成為貢生,那只能等三年後再來,如果成為了貢生,那最後的殿試,經義是不會再考了,詩賦和策問只會考一個,不管考的是詩賦還是策問,都不是靠臨時抱佛腳能夠應付的,至於最後的君前奏對,更是只能看臨場發揮。

  也正因此,會試剛結束的這幾天,可以說是最為熱鬧的時候,等會試一放榜,那就是幾家歡喜眾家愁。至於現在,到處燈紅酒綠,鶯歌燕舞,雖然有那分屍之案,壓在京城,但那畢竟是個案,對於這些剛考完會試的舉人們,並沒有多少影響。

  雖然分屍之案,對舉人與京城的熱鬧並沒有多少影響,但啟封府與三法司衙門,卻已經忙得快要瘋了,為了減少影響,維護京城的威嚴,天子限他們十日之內破案,日曆一頁一頁翻過,啟封府與三法司衙門竟然連一點頭緒都未能找到。

  就這般,一直到了會試放榜的日子。放榜的這天,天氣還好,一大早,小夢就帶著秦無顏在貢院前等著,心裡有一點兒小不滿,因為她原本是要抓哥哥一起來看榜的,結果哥哥竟然要睡懶覺,還說反正有她和秦無顏去看就可以了。

  看向廣場周圍,人山人海,數千舉人和他們各自帶著的書童、奴僕之類,人數著實不少。會試,可以說是整個科舉體系中最困難,競爭最為激烈的一場,但因為得到的“貢生”身份,只是一次性的,能不能真正的登上龍門,還要看後面的殿試,也就不存在“報喜”的問題,是以眾舉人也都是自己、又或是派自己的書童、奴僕前來看榜。

  小夢看向遠處,在那裡,她竟然看到了同郡的路惜芙,路惜芙也看到了她,兩人雖然是同一個縣城的閨秀,關係卻談不上有多好,但不管怎麼說,畢竟是認識的,她也就帶著秦無顏,過去打聲招呼。

  路惜芙不冷不熱的應付著,時不時往遠處看去。忽的,前方傳來一聲哄響,廣場上的人們一擁而上。

  放、榜、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45

第二十五章 名落孫山

  小夢看到大家都往前方擠,脫口道:“不是會念出來的麼?”

  路惜芙往她看了一眼,想著:“果然是個鄉巴佬!”雖然是出身於同一個縣城,不過路惜芙現在是吏部尚書家公子的小妾,也算是個京城人,對同鄉的閨秀也多少有點看不起。

  她撇了撇嘴,道:“會試放榜,都是掛出來,自己看的。”真是傻妞。

  小夢與秦無顏俱是心道:“不好!”

  小夢經歷過府試的放榜,當時是知府老爺一個個將名字念出,然後在州試時,她在家裡等著,報喜人自己就找上門去,沒想到,比府試、州試更重要的會試,卻是把名單一掛就不管了。至於秦無顏,更是連府試的放榜都沒見過,一開始,聽姑娘說會報名字,她還以為真的有這規矩,沒想到姑娘弄錯了。

  小夢看著前方那擁擠的人群,有些發呆,想要用她高深的武學擠進去,然而人山人海般擠在前面的都是男人,她一個女孩子哪裡好往裡頭擠?看向秦無顏,秦無顏卻也無法,想著早知道就把二哥、三哥叫來。

  想要等眾人散去,但是兩人心裡那個急啊,明明榜單都放出來了,偏偏看不到,心裡實在是難受。就在這時,秦無顏眼尖,看到一個青年從人群中鑽出,趕緊道:“那不是孫山公子麼?”

  小夢一看,果然是與哥哥同為國子學太學生的孫山,以前也曾見過幾面,急忙喚道:“孫山公子!”

  孫山往她們這邊看了過來,認得是寧江的妹妹,於是走了過來,笑道:“寧江兄……沒來麼?”

  小夢道:“公子可是從榜前出來?可有看到我哥哥的名字?”

  孫山道:“恭喜……令兄!”他原本有口吃之症,這些日子經過寧江的幫助,已經好了許多,只是不能急,一急就會出問題,是以說話緩慢。

  小夢道:“我哥哥中了嗎?”

  路惜芙與秦無顏也一同看向孫山。孫山道:“令兄是……一等……頭名!”

  一等頭名……會元?路惜芙呆了一呆,小夢則與秦無顏對望一眼,孫山說話實在太慢,以至於她們聽完後,反應也不由得跟著慢了一些。就這麼對望一眼後,小夢突然反應過來:“一等頭名?會元?公子是說,我哥哥是……會元?”

  孫山道:“正……是!”

  “耶!”小夢立時抓著秦無顏的手,興奮的跳腳。

  路惜芙呆了半晌,想道:“府試案首、州試解元、會試會元……那不是小三元嗎?”

  就在這時,她忽的看到自己的哥哥也從人群中鑽了出來,趕緊叫了一聲。路知遠往妹妹走來。

  孫山在國子學府時,也曾受過路知遠欺負,但畢竟還是認識的,於是拱了拱手:“路……兄!”

  路知遠低聲道:“原來孫山兄也在這裡!”

  孫山道:“不知……路兄……名次……如何?”

  路知遠遲疑了一下,道:“在……孫山兄……之後!”拱了拱手,就這般帶著妹妹離開。

  小夢與秦無顏看向孫山,見他有些尷尬的樣子。兩人對望一眼,小夢問道:“不知孫公子,在榜上的名次是……”

  孫山道:“令兄是……一等……頭名……愚……遠不及……令兄……幸好……仍在榜……上……為……三等……末位……”

  小夢、秦無顏:“……哦!”又想著,孫山公子是……三等末位……會試一共……就是三等……路知遠的名次……比孫山還要……後面……那不就是……沒上……榜嗎?

  ※※※

  宅院裡——

  “老爺,起床了,太陽曬屁股了……”侏儒女的聲音,小心的傳來。

  床上的少年打了個哈欠,繼續睡著。

  侏儒女頗有一些鬱悶,四姐跟著姑娘一起,到貢院去看放榜了,她卻被留了下來。看這個時間,現在榜應該已經放出來了,她也很想知道老爺到底有沒有考中貢生。

  問題是,她雖然急,但是老爺卻是一點都不急的樣子,居然還在這裡睡大覺。

  好一會兒,寧江方才起身,伸伸懶腰,侏儒女趕緊為他打來清水。洗漱過後,寧江負著手,往外頭走去,抬頭看看天色,金黃色的太陽已經高高的掛在天空,幾片白雲悠悠。兩隻小鳥在牆上,嘰嘰喳喳的叫著,院子裡泌著幽幽的花香。

  今天真是一個不錯的天氣啊!他就在這院中,雙手叉腰,扭來扭去。

  侏儒女小聲道:“老爺……還不去貢院嗎?”

  寧江道:“沒事……小夢和無顏也差不多快回來了!”

  侏儒女道:“可是老爺,你自己就不急嗎?”

  寧江呵呵的道:“沒有什麼好急的。”負著手,在院子裡踱了一圈,看了看花,觀了觀雲,打了一趟太極拳。

  “哥哥……”外頭傳來小夢的聲音。寧小夢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

  寧江繼續打著太極拳,道:“怎樣?”

  秦小丫兒也趕緊往姑娘看去。

  在他們身邊,小夢遲疑了一下,低著腦袋:“那個……小夢在路上遇到孫山公子了,孫山公子過了會試,在會試放出來的榜單上。”

  寧江停了下來,從秦小丫兒捧起的手上接過水杯:“是嗎?”開始喝水。

  小夢低著頭,看著她自己的腳:“哥哥你的名次,在孫山公子後面……孫山公子是三等最後一名。”

  噗!寧江一口水嗆了出來……孫山是三等最後一名?我的名次還在孫山後面?我居然沒有考中貢生?喂喂,這不可能啊?

  寧江之所以不急,是因為他對自己極有信心,身為一個穿越者,詩賦上可以借用的千古名篇頗有不少,策問上有“後世”的諸多知識可以借用,唯一有點麻煩的就是經義,但是,魂是命,魄是識,對於幾乎已經是過目不忘的自己,經學也已經背得通透,而且考完後,他也曾回頭看過,基本上沒什麼問題啊?

  經義這種東西,可以說是有固定答案的,詩賦沒有出韻,這點他可以肯定,這一次化用的又是曹植的名篇,在另一個世界裡,曹植可是“才高八斗”,在這個世界就算沒有八鬥那也有六七鬥啊?難道是策論出了問題?唔……難道是哪一場忘了寫名字?

  詩賦那場忘了寫名字?不可能啊?經義那場?

  雖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中會元,但寧江原本認為,至少列入一等是沒有問題的。六千多名考生,前二十都進不了,這不可能啊?卻沒有想到,這不是前二十的問題,這是連前一百二十都沒進去。還有……什麼叫排在孫山之後?這個世界“名落孫山”這個成語將要因為我而出現嗎?為什麼我有一種自己裝逼裝成傻逼的感覺?

  寧江有一套完整的計畫,但他所有的計畫都是建立在自己一定能夠成功進入翰林院的基礎上,卻沒有想到,不要說進入翰林院了,自己連殿試都進入不了,這一下子,他真的是有些懵了。

  “哥哥,”小夢抓著他的手,“沒有關係的,我們三年後……三年後……”

  說著說著就捂著肚子笑個不停。

  喂喂,不是吧?妹妹……你不會是在逗我吧?

  斜眼看著想要憋住笑,卻已是花枝亂顫的妹妹,寧江終於肯定,自己被妹妹耍了,忍不住一捂額頭。

  “哥哥,你是會元,會元啊!”再也忍不住的小夢,興奮的抓著哥哥,又叫又跳。另一邊,秦無顏也掩著嘴兒進入了院子,老爺的樣子實在是太淡定了,讓她們忍不住的想著,騙一騙他,看看能不能將他騙倒,沒想到居然成功了。

  寧江也是又氣又好笑,換了其他人,他絕沒有這麼容易上當,但是妹妹從來沒有跟他說過謊,結果她突然搞了這一套,反而將他騙過。將眼睛斜向另一邊同樣笑個不停的秦無顏……我妹妹這麼乖,怎麼可能會騙人?肯定是你教的!

  ※※※

  “案首、解元、會元……這可是小三元啊!想不到,那少年竟有這般能耐!”

  一處豪宅裡,吏部尚書鄭安,拿著會試出來的名單,看了一遍後,長歎一聲。對於寧江這個人,他也就是在銅州見過一面,“先聖猶能畏後生,大夫不可輕年少”……這話到現在都還如在耳邊,那個時候,他心中想著,你這種未經世事的年輕人懂得什麼?現在倒是覺得有些刺耳。

  在他身邊,還站著他的二子一女……長子鄭賢、次子鄭祥、女兒鄭秀秀。

  鄭祥不屑的道:“寧江性情孤高怪異,以後就算真的中了進士,也別想更進一步。”

  鄭安喝道:“等你也考個小三元,再去說人。”

  鄭賢卻道:“祥弟這話說的並沒有錯,聽聞前些日子,河項郡王府世子讓知遠幫他,去寧家提親,寧江拒絕也就算了,父親大人猜他是如何說的?”

  鄭安拂須道:“如何說的?”

  鄭賢道:“他竟說……虎妹焉得嫁犬子!”

  鄭安搖頭道:“狂妄!狂妄……世子乃是龍子龍孫,他是犬子,那郡王是什麼?當今天子與皇室又是什麼?真是狂妄之至!”

  鄭秀秀輕輕的哼了一聲,母親想要將她嫁入河項郡王府,這個她是知道的。然而河項郡王世子卻對那寧小夢情有獨鍾,結果提親被拒,使得她對寧江兄妹也全無好感。

  同一時間,內城裡,長公主府。鸞梅長公主看著遠處拿著蜀箋,跑來的嶽銘媚,道:“會試的名單已經出來了麼?”

  嶽銘媚道:“出來了,長公主請看!”把蜀箋捧了起來。

  鸞梅長公主接了過來,輕輕打開,見上面就寫著“寧江”兩個字,於是狐疑的看向嶽銘媚……會試的貢生不是有一百二十人麼?怎的這紙上只有一個?

  嶽銘媚笑道:“殿下勿怪,我把榜上的第一個名字抄了下來,然後想著,其他人抄下來也沒意思,所以也就懶得抄了。”

  鸞梅長公主訝道:“榜上的第一個名字,你是說……”

  嶽銘媚道:“自然就是此次會試的會元啊!”

  鸞梅長公主驚訝而又欣喜的看著名單上的那兩個字,心裡想著,他原本就是府試案首、州試解元,現在又得了會試會元,這不就是“小三元”嗎?坐在那裡,抬起頭來,見嶽銘媚瞅著她笑,臉蛋一紅,似羞似怨的道:“我叫你把整榜都抄下來……誰讓你只抄一個來著?”

  嶽銘媚道:“敢問長公主,上一屆的會元是哪位?”

  鸞梅長公主道:“這個……這個……”

  嶽銘媚掩嘴笑道:“我還以為殿下就這般關心會試,原來連上屆的會元是哪位都不知道啊?”

  鸞梅長公主的臉更加的紅了……對於天下的萬千學子來說,會試無疑是最困難的一關,只因為,考過會試的貢生,按照比例,至少有四分之三能夠金榜題名,也正因此,成為貢生,就意味著離金榜題名只有半步之遙。

  但是對於普通人來說,會試畢竟不在“兩榜”之列,對會試的關心,遠遠不及殿試。畢竟,就算成為了貢生,要是下個月沒能金榜題名,那最後的身份就也還是舉人。會試是舉人與進士之間的跳板,要麼更進一步,成為進士,要麼就打回原處。鸞梅倒是記得上屆殿試的狀元、榜眼、探花是誰,但上屆的會元並不在這三人之中,到底誰是會元,她就真的記不得了。

  嶽銘媚捉弄著長公主:“原來殿下連上屆的會元是誰都不知道阿?還以為殿下這般關心會試,是以肯定知道的。可是殿下,您說您連上屆的會元都不關心,這次怎麼就突然關心起榜上的一百二十名才子來著?”

  “就你嚼舌頭!”鸞梅長公主拿起手邊的圓扇拍她……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45

第二十六章 正氣盟

  離京城十裡之外的楚山,天色昏暗。

  隨著撲撲撲的奔走聲,幽暗的林中,幾隻烏鴉驚起,在夜空振翅而飛。

  山腳下,坐落著一座死人客棧,客棧外,白色的燈籠高高的掛起,槍旗飄揚,旗上寫著一個“赫”字。

  死屍客棧裡,佈置著一座靈堂,一個披麻戴孝的青年,跪在靈堂前,在他身後,跪著六名執著各不相同的武器的漢子。

  死屍客棧,雖然是供來往的棺材停留、轉運,但從來不許客人在客棧裡佈置靈堂。大周王朝,官員有異地為官的規矩,遊俠有四處遊蕩的傳統,至於各種背井離鄉的江湖人物,被發配邊疆又或它州的囚犯、黥軍等等,不知多少,病死又或各種原因死於它鄉,乃是常事。

  扶棺還鄉的過程中,普通的客棧,為了避晦氣,多半不肯讓棺材駐入,這個時候,死屍客棧和各處的義莊,就為那些扶棺還鄉的旅人,提供了一個落腳之處。然而,棺材可以落腳,但是禁止在死屍客棧裡佈置靈堂,這是為了防止死魂在客棧裡留連不走。

  然而此刻,這座死屍客棧裡,置著靈堂,這就表示,祭奠的並不是死屍客棧的客人……或者說是客屍,而是死屍客棧自家的死者。

  外頭,烏鴉驚起的聲音傳來。其中一名男子低聲道:“來了!”

  其他幾人,紛紛立起,拔出各自的兵刃,義憤填膺,警戒著周圍。

  那披麻戴孝的青年也站了起來,抓起靈堂上的兩隻短槍,看著案上牌位,慘笑道:“爹!孩兒不孝,沒有能夠替您和眾位叔伯報仇,也沒能夠保住赫沖門。”轉過身來,朝向那五名大漢,道:“連峰無能,連累大家了。”

  “少門主!”“是我們無能,未能協助少門主振興赫沖門!”“少門主放心,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今天就讓我們陪少門主走完這最後一程!”……

  這青年,姓赫名連峰,乃是赫沖門的少門主。

  赫沖門,本是京城裡下九流的門派,做的是扶棺運屍的生意,開的是義莊和死屍客棧。這一類生意,雖然偏門,但因為沒有什麼競爭,其實也頗為賺錢,在京城裡,主要就是赫沖門與僵屍門這兩家,都是以京城為中心,向外輻射,開設義莊和死人客棧,不過因為一個向西,一個往南,雖然存在著一定的競爭關係,但也沒有太多的衝突。

  然而,從兩年前開始,僵屍門背靠全清派,意圖吞併赫沖門。赫沖門,名為幫派,實際上算是家族生意,赫家世代經營,如何肯把先人留下來的產業拱手讓人?於是,江湖火拼自然是無法避免。誰知,在雙方火拼的重要關頭,赫沖門的門主赫曾竟被人構陷入獄,赫沖門在京城不斷敗退,被迫退出京城。

  雖然讓出了在京城的地盤,但是僵屍門並沒有就此甘休,竟與同樣投靠了全清派的染水小鹽幫聯手,將赫沖門在各地的死人客棧一座座的吞併、拔起,赫連峰雖然帶著眾人不斷抵抗,卻根本不是對手。而他的父親赫曾雖然因“查清案情”放了出來,但在獄中飽受折磨,又眼睜睜的看著家業不斷的被蠶食,憤恨中吐血而亡。

  這裡,已經是屬於赫沖門的最後分壇,而僵屍門斬草除根,絲毫沒有放過他們的打算。整個赫沖門,目前只剩了他們這最後幾人,他們自知已無幸理,只能抱著必死的決心,能殺多少是多少,正如其中一人所說,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

  勁風,從四面八方傳來,顯然,整個死屍客棧都已經被敵人圍上。嗤的一聲,外頭那高掛的燈籠,陡然飛走,在黑夜中燃起,抹過一道火光。緊接著,就響起撕裂夜空的慘叫,兵刃的交擊聲,瓦片的碎裂聲,鋒刃切割著血肉的聲音以及發力前吐氣開聲的暴喝聲,混雜在一起,殺戮在一瞬間開始……死屍客棧裡的幾人卻是面面相覷。

  他們還沒有動手……外頭卻已經殺了起來。

  這一場殺戮,來得突然……不只是對他們來說,對外頭的那些僵屍門凶徒來說,顯然也是一樣。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赫沖門剩下來的這最後幾人,無一不是江湖經驗豐富,很快就判斷出,有人埋伏在前來奪取他們性命的那些僵屍門凶徒的後方,在那些凶徒即將殺入客棧的那一刻,驟然殺了僵屍門一個措手不及。

  是誰?他們彼此對望……到底是什麼人在幫他們?

  ※※※

  京城裡,染水邊,一處不算豪華的宅院裡,新晉的會元……那個在深夜中還未睡去的少年,將一張蜀箋放在桌上,拿起他自己所制的一隻鵝毛筆,沾了沾名為秦無顏的、侍女打扮的女子為他所磨的墨水,在蜀箋上寫下“赫沖門”三個字,然後畫了個圈,往另一邊連去。

  那女子看著桌上的蜀箋,見最中央處,畫著一個大圈,圈中寫的是“全清派”三個字,在它的周圍,又連著幾個小圈,寫著貞吉觀、僵屍門、染水小鹽幫、五虎門等等。在它門的週邊,卻又寫著其它的小門派,新加入的“赫沖門”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寫得比其它字都要大些。

  秦無顏道:“老爺,為什麼赫沖門這麼重要?”在她看來,赫沖門幾乎滅門,已經沒有什麼可供利用的道具。

  少年道:“從實力上來說,赫沖門已經沒有剩下什麼高手,但是跟其它幫派比起來,赫沖門的據點散得最開,布得最廣,僵屍門可以拔掉赫沖門在各處的分壇,但不可能將各地的死屍客棧、義莊在幾年裡全都拔掉。赫沖門是家族產業,只要給他們喘口氣的時間,實力也要比其它幫會恢復得快。不過這還不是最重要的一點,最重要的是……道義!”

  秦無顏道:“道義?”

  少年說道:“赫沖門在京城裡,原本也是百足之蟲,這一次之所以會被趕出京城,固然是因為僵屍門背靠全清派,又有染水小鹽幫與它聯手,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卻是因為赫沖門的門主突然被官府收押,赫沖門陣腳大亂。一個幫會協助另一個幫會,這個靠的是江湖情義,是很正常的事。但官府一旦參與其中,這個卻是破壞了‘江湖規矩’。”

  繼續道:“同樣的,不管之前官府是否真有人暗中偏幫僵屍門,一旦赫沖門緩過氣來,對付僵屍門,三法司衙門都必須真正的作壁上觀。赫沖門門主的突然下獄已經讓人懷疑僵屍門借助官府勢力,而最先出手的原本就是僵屍門,赫沖門被僵屍門殺得死的死、傷的傷,赫沖門的復仇,具有天經地義的正當性,如果在僵屍門動手時,三法司衙門不管不阻止,在赫沖門報復時,反而干涉、阻止,那江湖上,對三法司衙門會怎麼想?”

  秦無顏立時明白了過來。三法司衙門之所以被視作江湖的一部分,就是因為他們按著江湖規矩辦事。如果大家開始認為他們不再遵守江湖規矩,那他們也不過就是普通的衙役。既然一開始沒有阻止僵屍門的爭搶地盤,以及僵屍門對赫沖門的趕盡殺絕,那赫沖門的反擊,三法司衙門也必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成普通的江湖紛爭來處理。

  江湖上沒有律法,但是有“規矩”,白道高手組成的三法司衙門,不但是江湖的一部分,同時也是江湖規矩的維護者,因為他們很清楚,雖說“俠以武犯禁”,但按著江湖規矩來的江湖,終究還是可控的,真正可怕的是既沒有律法、也沒有規矩的江湖。

  而對於寧江來說,只要借了赫沖門的殼,就能夠肆無忌憚的斬掉全清派的一條臂膀……僵屍門!

  ※※※

  嘭的一聲,一具屍體撞破窗戶,飛了進來,砸在桌子上。

  赫連峰等人心驚看去,只見這人,面窄額高,身材偏瘦,分明就是僵屍門中的“屍拳”厲成,不由得又驚又喜。從僵屍門攻打赫沖門起,他們已有好幾個兄弟死在這“屍拳”手中,想不到,就在他們身處絕境,自認必死的最後關頭,“屍拳”居然在這裡被人擊殺。

  他們看去,“屍拳”的咽喉處,有一道血痕,顯然是被人用刀切斷喉嚨,這一刀又快又狠,“屍拳”幾乎沒有還手的餘地。

  外頭慢慢的安靜下來,赫連峰與他身邊的五人彼此對望。一同看著門口,雖然,想要圍殺他們的人被人殺了,但外頭的這些人,卻又是敵是友?

  就這般等了一陣,外頭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赫沖門少門主可在?五雷觀雷鶴,前來求見。”

  五雷觀雷鶴道長?幾人對望一眼,盡皆錯愕……五雷觀的雷鶴道長不是死了麼?

  赫連峰讓眾人收起兵器,朝門口拱手道:“小侄赫連峰在此,道長請進!”

  門推了開來,一個中年男子踏步而入,身形高挑,但並未穿上道袍,一眼看去,不過就是尋常農夫的模樣,臉上更是有一道長長的刀疤。赫連峰又驚又疑:“道長,人人都說你已落水而死,為何卻在這裡,變成這個樣子?”

  雷鶴道人慘笑道:“死的不是我,是我的一個無人知曉的胞弟。去年年前,全清派逼迫我,要我帶著整個五雷觀一同歸附全清派,貧道自然死也不肯,卻不想,那夜吾女雀兒竟被人奸殺。我想要找出兇手,但是全無線索。而我更發現,我的身邊高手潛藏,隨時想要謀我性命。我那胞弟自知武功不如我,把我騙出城外,留信讓我脫身,自己卻扮成我的樣子,假作失心瘋,落水而死。我隱姓埋名,甚至不惜將自己破相,藏在暗處,終於探出,奸殺吾女的,竟然是貞吉觀觀主貞恒道人。我日日藏在貞吉觀邊,想要找機會報仇,結果反被發現,差點被圍攻至死,幸好有一俠客想救,那俠客告訴我,吾女雖然是貞恒那廝所害,但背後的主使卻是全清派的王害風,只殺貞恒一個,難道就真的甘心?”

  雖然早已知道,雷鶴道人的女兒被人奸殺之事,但是兇手竟然會是平日裡道貌岸然的“問天劍”貞恒道長,實在是大出他們意料。赫連峰低聲道:“聽說,貞恒道長的兒子,前些日子也被人所殺,分屍五處?”

  雷鶴道人搖頭道:“並非貧道所為!那個時候,我因為受了重傷,被人所救,送到了秦川一帶療傷,根本不在京城,雖然如此……卻實在是大快人心。”抬起頭來,不由得流出淚來。

  緊接著卻是一抹眼淚,看著幾人:“你赫沖門與我五雷觀一般,雖然對你們趕盡殺絕的是僵屍門與染水小鹽幫,但在它們背後,無疑是全清派。全清派為了擴張他們的勢力,無所不用其極,手段卑鄙,全無江湖道義。救下我的那位俠客,正在聯絡受全清派迫害的各個幫派,商約共抗全清派。那俠客因為知道幾位身陷絕境,讓我和外頭的一群朋友趕來相助,並且問一問各位,可願加入我們正氣盟?諸位放心,這正氣盟,純粹是為了對付全清派而設,全清派一滅,立時解散。我們不為名,不為利,更不是為了吞併誰……就是為了伸張這一口正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45

第二十七章 琴劍雙絕、風雲初起

  正氣盟!

  寧江在他的蜀箋上,寫下這三個字,用鵝毛筆把它圈起來,與“赫沖門”、“五雷觀”等等,用細線連在一起。

  全清派發展得很快,短短的幾年裡,在京城就有了一股龐大的勢力,但它的弱點,恰恰就是它發展得太快,許多手尾都還沒有擦乾淨。雖然被壓迫和併吞的那些小幫會,單獨一兩個已經沒有辦法相抗全清派,但是,一旦它們串聯起來,這股力量就絕不輸于全清派。

  殺鮑青,一方面是為了壓制全清派和春箋麗的背後勢力,另一方面,是要斬斷在京城的根基還不夠穩健的全清派,在江湖最底層的歌伎、走卒等下九流之間的觸手,讓他們注意不到暗中的串聯。

  但是現在,隨著齊赴京城的數千舉人們的返鄉,來自各地的巡檢司精英,也將紛紛離開京城,奔赴各地。懸掛在京城江湖之上的無形之劍,也會跟著鬆懈。畢竟,江湖永遠都在那裡,為了會試,把它死死壓制住一個月,並沒有什麼問題,想要一直壓制下去那卻是不可能的。

  甚至於,會試期間的這一個月裡,如同死水一潭的“江湖”,隨著數千學子的散去,在朝廷注意不到的角落裡,已經開始出現了反彈。至於被江湖人物稱作“六扇門”的三法司衙門,雖然注意到了這一點,但也沒有管太多。

  想要避免這種事發生,除非天下禁武,但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又或者是,像儒道一般,開設一條上升通道,讓每一個武者,都像儒生一般,為了他們的前途,變得謹小慎微,但是,要讓朝堂上的儒官給武者讓出一條上升通道,那比天下禁武還不可能。

  只是,被會試期間出現的京城分屍案,吸引了絕大部分注意力的啟封府和三法司衙門,還沒有意識到,今年的江湖,比往常更加的暗潮洶湧。

  四月初八,天氣已是變得極為炎熱。

  會試取得的“貢生”身份,只是過渡性質,不像剛考中舉人時,有大量的應酬。

  但因為“小三元”比較少見,寧江自然也免不了受到一些達官貴人的邀請。只不過,這一次,只要是能夠接下的應酬,他基本上都不拒絕,途中又抄了幾首詩,一時聲名更盛。

  這一天,寧江接到的卻是吏部尚書府上的請柬,當然請他的不是吏部尚書,而是吏部尚書之子鄭賢。

  鄭賢雖然沒有參加會試,並不是貢生,但因為他是國子學的“上等上舍生”,可以免試進入殿試,邀請會試出來的知名學子,提前拉進關係,也是很正常的事。

  單憑著他是吏部尚書之子,受到邀請的貢生們,也沒有不去的理由。畢竟,日後一旦外放為官,吏部可是管理著對他們的政績考核。

  寧江當然沒有推辭的理由,所以,下午的時候,他只是把妹妹叫來,安排她晚上去做一件事,然後就赴會去了。

  被哥哥交待了任務的小夢,臉色有些蒼白……

  ※※※

  寧江來到了吏部尚書鄭安所在的鄭府。

  這一趟,鄭賢邀請的客人確實不少,其中,又以這一次會試的一等生居多。

  鄭祥作為鄭賢的弟弟,自然也跟著出來招待,可惜路知遠沒有出現,要不然寧江很想問問他的名次怎樣?

  不過,鄭賢居然還請了宋俊哲。

  宋俊哲看到寧江的時候,一臉鐵青,但終究還是拱了拱手。寧江自是無所謂的還了個禮。

  因為是年輕人的宴會……說是年輕人,實際上內中也有幾個四十多歲的新晉貢生,而大多數的學子,也都有二三十歲,像寧江這般年輕的,其實不多。不過在大周王朝的讀書人中,更多的是按著科考的年份來排先進後輩的,今日做客的,要麼是鄭賢的好友,要麼即將與鄭賢一同參加即將到來的殿試,因此,年紀相差再多,也算是同一輩。

  鄭安夫婦也就出來,與眾人打了一聲招呼,然後便又回到後府。

  入座時,鄭賢要請今科會試的會元坐在首位,寧江自然不肯……倒不是因為他謙虛,這個是讀書人的“應有之義”。鄭賢要是不請他入首座,那是鄭賢的失禮,他要是真的坐了首座,那是他的傲慢。推來推去是必須的,沒辦法,讀書人就是怎麼累。

  當然,最後,因為寧江連番推辭,還是按著年紀來排定座次……雖然按著地位,宋俊哲身為皇族,地位最高,但今晚是“讀書人的宴會”,郡王府世子的身份,在這樣的場合起不到什麼作用。

  眾人坐定之後,鄭賢道:“其實,今日我還請了一位佳人,只是那位佳人,自言得罪了在座中的某位客才子,自稱無顏相見……”

  他故意頓了一頓,其他人一聽,既然是“佳人”,那還等什麼啊?趕緊請出一見啊?至於說得罪了在座中的某人,那不管得罪的是誰,請來陪個禮,大家體諒一下就是。

  絕大多數人,都不記得有什麼“佳人”得罪了自己,再說,既然是“佳人”,那得罪了又有什麼關係,我肯定是對佳人寬宏大量的呀?於是,紛紛起哄,要鄭賢趕緊將那位佳人請出。

  鄭賢見氣氛到來,於是拍了拍手,讓大家先停止喧嘩。然後道:“那位佳人自言有過,願以琴曲賠罪,取得那位才子的原諒,方才敢於現身,還請諸位一賞。”

  眾人安靜下來,三座假山,合成“山”形,山的另一邊,晚霞悠悠。青煙嫋嫋升起,顯然有人在那一邊燃爐焚香。然後,琴聲如同珠玉落盤,琳琅響起,先如絲竹,悅耳動聽,再如靈雨,幽幽然然。這裡的無一不是有著學問的才子,單是這一個開頭,便知山后的佳人,造詣過人,俱是屏住氣息。

  琴聲悠揚,暢敘幽情,極盡視聽之娛,縱連寧江也不由得微微的動了動容,山后那人,在琴技上的造詣,只怕不下於綺夢。

  琴聲中,一個略帶憂傷,猶如天籟一邊的少女聲音,美妙的響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

  同一時間,內城,詳檢司府衙,“鐵面神斷”岑飛虎拿著京城周邊呈上來的報告,緊緊的皺著眉頭。

  在他身邊,圍著幾名詳檢司的白道高手,其中一人道:“岑老大,這紛爭,我們管還是不管?”

  岑飛虎沒好氣的道:“怎麼管?這是江湖上的幫派紛爭,而且看這樣子,分明是赫沖門邀請了五湖四海的幫手,對僵屍門的報復,僵屍門殺赫沖門的時候我們沒管,現在赫沖門反過來殺僵屍門,我們去管,這不是明擺著拉偏架?真要這麼做了,以後江湖上會怎麼說我們?”

  今日白天,因為吞併了赫沖門、風頭正勁的僵屍門,各處分舵突然間被人挑了,可以想見,赫沖門這一次根本就是有備而來。誰也沒有想到,眼看著就要被趕盡殺絕的赫沖門的報復,來的如此快,如此猛烈,而且是選在這會試剛結束不久,京城裡被強行壓制了一個多月的江湖再次出現各種紛爭,巡檢司的主力為了保證還鄉的舉人們路上的太平,散了出去,啟封府又因為沒有能夠在天子規定的限期裡破掉那殺人分屍案,啟封府尹苟文濱剛被罷免,新上任的啟封府尹還沒有選派的節骨眼出手,讓他們極是頭疼。

  另一人皺眉道:“至少壓一下他們,殿試還沒結束呢!”

  “怎麼壓?”岑飛虎道,“告訴赫沖門的少門主,你們這次出手太急了,僵屍門都還沒準備好,等他們準備好了你們再動手?人家爹都死了,拖到會試結束才動手,已經算給我們面子了。”

  把報告往旁邊的文件堆裡一扔:“這報告就扔在這吧……大家就當沒看到。”

  會試期間,大幾千號舉人齊赴京城,為了保證這些讀書人的安全,更是為了維護京城的威望,哪怕是一件小案,都要當成大案來處理,更何況還是這種蓄意挑釁朝廷的分屍大案,第二天就上達天聽。

  但是現在,除了那一百多個貢生,才子們紛紛離京,治安上自然也就鬆懈了很多。再加上,像這種江湖紛爭,不歸啟封府管,至於刑部,只要底下的巡檢司不報告,權當沒有發生過,更不會吃飽撐的,奏到天子跟前。

  也正因此,會試期間的那件殺人分屍,死的雖然只是一人,但卻是震動京城、令天子震怒的大案,而赫沖門對僵屍門的報復,雖然死的人要多得多,但只要三法司衙門不報上去,天子不知,朝廷不問,地方不管,過個一兩年,就好像根本沒有這件事一樣……反正死的都是那些無根無萍的江湖人,死了也就死了。

  另一邊的遠處,新鄭巷,一處無人的樓閣裡,一名白衣白裙的少女,髻上插著帶孝的白花,以麻衣為半臂,腰間插著一口鴛鴦刀。

  在她的身後,立著一名青年女子,一眼看去,普普通通。

  這少女正是寧小夢,只是,經過秦無顏的易容,就算是她的哥哥在這裡,第一眼,怕是也認不出她來。

  前方的宅院裡,一批人馬疾馳而出,往外城城門匆匆趕去。在她身後,秦無顏低聲道:“姑娘!老爺要你殺的典傑就住在那裡頭,典傑自己不會武功,但他身邊卻帶著五個強力的護衛,此外,裡頭還有一位僵屍門的高手,喚作康泰平,擅長使用毒刀和暗器,對上他時,千萬要小心。另外,老爺的要求……姑娘可還記得?”

  “康泰平一定要死,典傑的腦袋要砍下來帶走,但是路上遇到的其他人,全都挑掉手筋,一個也不能讓他們死,對不對?”寧小夢略低著螓手,看向窗外。雖然不是第一次殺人,但那個時候,在真武觀外殺掉那幾個人時,以為哥哥已經被他們害死,所以也沒有想太多。

  但是這一次,卻有點不一樣,事前一步一步的計畫,就是為了取人性命,還沒有動手,就帶給她莫名的緊張感,而且,還要讓她把那人的腦袋都砍下來帶走……但是,她必須要做。

  ——“以後這種事……讓小夢來做。”

  如果她不做,那哥哥就必須要去做,她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她必須要為哥哥做更多更多的事情,她不能總讓哥哥照顧她,卻無法為哥哥分憂。

  那火一般的晚霞,隨著天色的黯淡,慢慢的消散而去。大宅院中,最後一批人馬因為各處據點被挑,而被調走,趕往其它地方馳援。

  秦無顏道:“姑娘……可以動手了!”

  一個靚麗的身影飛窗而出,落在地上,以電光般的速度,往前方的宅院沖起。隨著一聲大喝,顯然有人正要發問,緊接著卻是兩道刀光,在昏暗中飛舞,蛟龍般殺入院中。

  秦無顏站在後方高處,看著沒入院中的身影,心中想著:“老爺會不會對姑娘,太殘忍了些?這種事情,明明不一定要交給姑娘來做!”

  ……

  ※※※

  琴聲悠揚,在園林間飄蕩,仙鶴飛至,雲淡天開。

  少女的聲音,猶如天音,仿佛帶動了漫天花雨,飄飄奇彩:“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帶著款款深情的歌聲,在假山的後方慢慢的消散。宴中的學子們,依舊沉浸在繞梁三尺的餘韻當眾,久久難以忘懷。過了一會,宋俊哲放下酒杯,讚賞一聲:“此女的琴樂,竟可以與長公主相媲美,就是在整個京城,也少有人及,就不知是哪家姑娘,得罪的又是在座的哪位才子?”

  其他人也是紛紛讚歎,要將那撫琴的佳人請出一見。寧江卻是摩著酒杯,顯得有些陰冷,嘴角略帶著一絲嘲弄……原來是她?

  鄭賢看向寧江,笑道:“那位佳人自承得罪了寧大才子,不敢在寧大才子面前露面,不知寧賢弟可否看在愚兄與大家的面子上,原諒她的陪罪?”

  寧江淡淡的道:“鄭兄莫要說笑!小生實在是不記得,箋麗姑娘什麼時候得罪了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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