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儒道之天下霸主 作者:先飛看刀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07:26:12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11 65408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4

第五十八章 但願人長久

  紫宸宮中。

  當今天子宋劭倚著龍榻,翻看著手中書籍。

  皇后娘娘在他的身邊,為他揉著肩,道:“太后和鸞梅、紅蝶,還有那些小一輩的孩子都在上苑玩著,陛下何不過去坐坐?”

  宋劭道:“就讓他們多陪陪老太太,我過去了,他們反而拘束。”

  皇后道:“陛下似乎在這裡等著什麼?”

  宋劭笑道:“在等新詞。”

  皇后道:“新詞?”

  宋劭放下手中的書卷,伸伸懶腰,坐直身子:“也不知是誰慫恿了太后,用懿旨把銅州才子寧江宣到了上苑,讓他吟詩作賦,自從入京以來,那寧江作出的每一首詩詞都廣為流傳,朕也很喜歡,今晚倒要看看,他還能寫出什麼好的詩詞來?”

  “寧江?就是那位給鸞梅妹妹送詩的寧大才子?”皇后笑道,“不用問了,慫恿老太太的,肯定是紅蝶、寶桐、鷺兒那三個孩子。她們現在每天晚上睡覺前,不把那位寧才子的詩詞讀上一遍就睡不著,都快成魔怔了。尤其是那首‘纖雲弄巧’,她們簡直是翻來覆去的讀,前兩日,她們甚至還想著偷偷溜出宮去,就為了見那位寧才子一面。”

  “這寧江啊,詩賦也的確作的好,”宋劭搖頭道,“莫說是那些孩子,他的《碧落賦》,連朕都讀了許多遍。現在的詩賦,不是哀天就是怨地,一個個大男人,吟出來的詩詞就跟怨婦一樣,像這般大氣的新賦,已經有許久不曾見到了。‘為賦新詩強說愁’……呵呵,寧江的這一句,不知把多少人罵了進去,朕聽了著實痛快得很。”

  “陛下,陛下!”一名太監急急的奔了過來,“那位寧學子果然有了新詞。”

  宋劭喜道:“哦?可有抄來?”

  太監捧著宣紙:“奴婢早已在那兒等著,寧學子念一句,奴婢就抄一句,寧學子再念一句,奴婢再抄一句……”

  “你他娘話多!”早已等不急的天子直接把宣紙搶了過來,從上到下看了一遍,一拍大腿,“妙!妙!如此好詞,怕是堪稱古今第一了。”

  同一時間,上苑裡的新詞,已以極快的速度,通過各種途徑流出了皇城。

  一處深閨,一名丫鬟急急的奔著:“姑娘,姑娘,那位寧才子又有新詞出來了。”閨中,一名原本已經睡下的少女,連衣裳都來不及穿就連忙爬起。另一邊,明月下,浚河上,一艘花船上,青倌在走廊間急急的奔著:“小姐,有新詞了,那位寧才子又有新詞了。”周圍所有人立時都安靜了下來。

  北區的一處名勝,張燈結綵,許多年輕人在這裡舉辦詩會,有人搖頭晃腦,有人冥思苦想。忽的,一人往這個方向奔來,然後,先是全場安靜下來,聽著那人拿起手中抄錄下來的詩詞,大聲的念著,緊接著,全場轟然,也沒有人再有心事構思新詩,全都在討論著上苑中傳出來的新詞。

  眉嫵台,後院深處,紅衣的少女浴後上床,靜靜的躺在床上,看著帳頂。“姑娘?姑娘?”外頭有人叫道,“姑娘,睡了麼?有一件事兒,跟那位寧才子有關的。”

  少女在裡頭無力地答道:“以後,不用再跟我說他的事兒。”她已經做出了某個決定,是的,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去找他,也不打算再聽到任何跟他有關的事。她與他,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即便是他沒有喜歡的人,他們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從現在開始,她不打算聽到、與他有關的任何事情……

  “是新詞,”那丫鬟道,“寧江寧才子在上苑作的新詞呦!”

  屋內先是傳來“啪”的一聲震響,緊接著就是什麼東西打翻的聲音,劈劈啪啪、連鞋子都沒有穿的跑步聲,門嘩的一下,從內裡打開,少女那激動而又興奮得、像能夠擠出水來的水蜜桃一般的臉蛋露了出來:“抄來了沒有?”

  過了一會兒,那清甜得猶如黃鸝的聲音,在屋內一遍又一遍的響起:“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那少女,在屋裡轉著圈子念了一遍,躺在床上念了一遍,打開窗戶,在月色下看著月光,癡癡的念了一遍,關上窗戶,硬挺挺的躺在床上,假裝自己是條死魚,結果不知不覺又念了一遍。

  她就這般一遍又一遍的念著……就好像魔怔了一樣!!!

  ※※※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華美的馬車駛離了上苑,鸞梅長公主坐在車中,低著螓首,不由得把這首《水調歌頭》又念了一遍,抬起頭來,欣喜的看著對面的少年。

  《水調》就如同《蟾宮引》一般,也是大周王朝頗為流行的曲兒,一共分作四章,這首“明月幾時有”,按的是《水調》的頭章填出來的詞兒,少年將它喚作《水調歌頭》,可以想見,在今日過後,它必定會成為人們爭相填寫的詞律,但是要想有新作能夠超過這首“明月幾時有”,怕是千百年後,都是不太可能。

  适才在上苑中,老太太開心得合不攏嘴,紅蝶她們興奮得一直在跳腳,就為了這一首新詞,整個上苑就像是在過節一般,如果不是親眼目睹,實在是難以讓人相信。

  鸞梅只是悄悄的瞅了對面的少年一眼,誰知對面的少年一直在看著她來,她立時又害羞地低下頭去。腦袋低了一會兒,覺得對面一陣安靜,那人也不說話。抬起頭來,又往對面看了一眼……人呢?

  再往旁邊一看,不知何時,少年已經坐在了她的身邊。

  她嚇了一跳,趕緊往旁邊移了一移,少年不客氣的繼續貼過來。她再移,少年再貼,直等她再移的話,都要掉下椅子為止。

  實在是拿這傢伙的輕薄舉止毫無辦法,更、更可惡的是……他、他竟然摟她的腰,摸、摸她的腿兒……

  這人詩詞雖然做得好,但是……一點也不像是個讀書人!

  她在心裡頭似幽似怨,又極是害臊得想著。

  寧江當然知道自己這樣的舉動,實在是不符合“非禮勿動”的讀書人舉止,只不過他雖然也算是三世為人,但除了妹妹,也沒有正正經經的摸過女人,偏偏綺夢看上去又是一副很好吃的樣子,讓他實在很想把她吃掉。

  一路上,動了好些手腳,被他欺負的長公主竟是不敢吭聲。可惜的是上苑離啟聖坊實在是太近,很快就到了長公主府。

  摸夠的寧江低聲說道:“反正還早,我到你的府上坐坐吧?”

  長公主想著:“你想要到我家繼續欺負我嗎?”明明想要拒絕的,不知怎的,卻又低下頭,難為情的“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又道:“其實……其實我也有話想要對你說!”

  兩人下了馬車,在他們身後,還有一輛宮中派出的馬車跟著,裡面裝的是金銀、錦緞等宮廷裡的賞賜之物,在寧江寫出那首“明月幾時有”後,連天子也從內宮派人,賜了不少好東西。

  其實寧江覺得這些東西再好,終究是不如九龍杯值錢的,他連九龍杯都拿了,這些東西,自然也不怎麼放在眼裡,不過收下來,也可以拿去給秦川五義作天地門的活動經費。

  向後方車輛幫他護送太后與天子賞賜的帶刀侍衛說了一下,那兩名帶刀侍衛知道這少年基本上就已經鎖定了長公主駙馬的身份,自然也不以為意。鸞梅便先讓人招待他們坐坐,自己領著寧江,進入府中後園。

  侍女早已在園中掛起了燈籠。鸞梅坐在石亭間,垂著螓首,低聲道:“其實……其實我也知道你對我很好,母后……母后與皇兄也有意將我許配給你,只是……只是……”

  她的臉先是紅了一紅,是的,這少年喜歡她,她自然也看得出來。母后深怕她嫁不出去,這少年不管才華還是品德,都是上上之選,原本就是孝廉,眼看著馬上就要金榜題名,可以想見,以他在眾學子那出類拔萃、幾乎是鶴立雞群的才華,幾乎沒有落榜的可能,就算真的落了榜,皇兄也肯定是會為他加恩的。

  一等金榜題名,成了進士,母后就會為她作主,將她許配給這個少年。

  但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是的,她必須要在這裡跟他說清楚,她是絕不會下嫁給他的。不管如何傷到他的心,她也必須要告訴她,就算他把她當成一個冷漠無情的人,她也非得這樣做不可。

  她咬了咬牙,毅然道:“我……”

  寧江笑道:“你不想嫁給我!”

  鸞梅驀地抬頭,吃驚的看著他:“你、你怎麼知道?”

  寧江道:“不是說了麼?我們兩個心有靈犀一點通。”

  鸞梅再一咬牙,垂下頭去:“是的,我不想嫁給你,你這人、你這人不正不經的,我一點都不喜歡……”

  “才不是呢,”寧江直截了當的道,“你喜歡得不得了!你不想嫁給我,是因為你覺得你自己是個不詳的人,你怕你真的像那些人說的那樣克夫,你怕我會像前兩個新郎官一樣,在成親的當天死翹翹。你怕你會克死我,是不是?”

  鸞梅再一次的抬起頭來,睜大眼睛看著他……為什麼你會知道?

  寧江聳了聳肩:“都說了我們兩個心有靈犀一點通啦!”

  好笑地注視著她那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寧江伸出扇子,輕輕的托起她的下顎,認真的注視著她:“綺夢,有一句話,我一直就很想問你,你……其實是個笨蛋吧?”

  鸞梅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大大的,那俏麗的臉蛋憋得通紅,緊接著,又難為情的低下頭,局促的用玉手揉著衣角……為、為什麼你連這個都知道?

  寧江道:“心……”

  鸞梅猛的跳起來搶過他的摺扇使勁拍他。

  寧江好笑地抓住她的手,強行把她摟在懷中。是的,在上一世裡他就發現了,她其實就是一個笨蛋。可以想見,那個時候,他離開這樣子的她,是多麼的殘忍。輕輕的樓著這嬌弱的女子,他低聲說道:“綺夢,你放心,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離開你的,我也不會被你克死。”

  鸞梅在他的胸膛前,垂著螓首:“可是……可是我成過兩次親,他們……他們兩個全都在成親的那一天死去……”

  寧江笑道:“那是因為你在等我啊!這恰恰說明,你跟我才是真正的有緣,其他人都配不上你。”

  鸞梅小聲道:“萬一……萬一我真的命中克夫……”

  寧江知道,在這個天子會因為蝗蟲成災、天降隕石下罪己詔的時代,連著發生兩起意外的她,會懷疑自己命中克夫,實際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他扶著綺夢,讓她重新坐下,認認真真的看著她:“命中克夫?有我在這裡,誰敢決定你的命運?上天,還是神靈?如果上天想要在我的面前,決定你的命運,我會再一次的把它撕開,你不用懷疑,我做過的,而且我絕不介意再做一次。如果神靈想要在我的面前決定你的命運,我會將他狠狠的踩在腳下,讓他知道,沒有人能夠在我的面前,決定我所關心的人的命運,而你……就是我所關心的人!”

  被他緊緊的握著雙手的、美麗的女子,難為情的垂下了螓首,異樣的溫柔,難以言喻的安心。因為她知道,知道他是認真的。

  “只是,綺夢,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寧江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認真的看著她,“京城,只是我路過的一個網站,我不會一直待在這裡,甚至有可能,很快就會離去,到那時,綺夢……你願意跟著我,一起離開嗎?”

  鸞梅抬著頭,難為情的,不敢看他:“如果……如果我真的不會害到你的話。”

  溫柔的話語,在她的耳邊輕輕的縈繞:“不會的,我保證!”

  羞澀的、猶如春風一般的聲音:“那、那我願意跟著你……一輩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5

第五十九章 《陰謀》

  馬車慢慢的駛離了長公主府。

  寧江從車窗裡探出頭去,向後方立在府門的臺階上,提著燈籠往他看來的鸞梅揮了揮手。

  四月底的天氣一片炎熱,白日裡積下的熱氣,從地面騰起,卻不及他們此刻的內心溫暖。

  馬車到達景龍門的時候,宵禁已經開始,不過寧江原本就是奉了懿旨前往皇城,兩名皇城派出的侍衛表明身份,登記過後,馬車便繼續前行。

  到了染水河邊的宅院,讓秦無顏與秦小丫兒將御賜的金銀綢緞搬入屋中,給了兩位侍衛大哥喝酒錢,馬車離去後,寧江進入屋中。

  此刻,小夢也早就已經回來,兄妹兩人聊了一會天。等妹妹睡去,寧江洗過澡後,在自己的房間裡,繼續拿著那本《陰符》,仔細研究。

  這本《陰符》,顯然是由百子晉親手抄出,又分作上、中、下三篇,分別是“太公兵法”、“太公陰謀”、“太公金匱”。

  寧江暫時自然沒有多少時間,將它鑽研透徹,只是先粗略的掃了過去。

  昨晚,他已經將“太公兵法”快速的流覽了一遍,並且開始明白,為什麼百子晉的祖父與父親,雖然一個只是秀才,另一個連秀才都不是,卻能夠成為當世之名將,很顯然,他們靠的就是這本兵書。

  這“太公兵法”的確是兵家之玫寶,雖然寧江覺得,在某種程度上,這也是非常悲哀的一件事,一本起碼寫了上千年的兵書,到現在也都還有用,由此可知,在獨尊儒術後的這一千年裡,于兵器、於兵法、又或是于整個科技文明,能夠有多少進步?

  文氣制度,鑄就了大周王朝八百年的太平,卻也讓大周王朝,在這八百年裡死水一潭,幾乎沒有發生任何有用的變革。

  當然,在另一個世界的歷史上,也有著類似的現象,只不過這個世界更甚罷了。

  在上一世裡,寧江專注于武道與術法,不過他也很清楚,要想對付即將全面殺來的蠻族,以及更加可怕的蒙皇鐵騎,單靠個人的勇武,作用實在是有限。這篇“太公兵法”,的確是彌補了他的短板,而在他的上一世裡,百子晉這樣一個不會武功的窮秀才,在對付蠻夷時起到的作用比那些宗師級高手都要大,以至於元魔皇都不得不派出手下大將大宗邪進行刺殺,靠的只怕也正是這本《陰符》。

  “太公兵法”是這個時代已經不被重視的兵家之秘法,也的確很有可能是出自薑子牙之手,但是“太公陰謀”,寧江懷疑,與薑子牙、甚至是與兵家全無關係,不過是假薑子牙之名所作,因為它所涉及的內容竟然是……遁甲。

  當然,這只是寧江的猜測,就像在另一個世界、和這個世界的歷史上,都有項羽這麼個人。但是另一個世界的項羽,雖然號稱“力拔山兮”,但其個人勇武最多也不過就是百人斬,真正厲害的還是他行兵打仗中的戰術,以三萬對上五十六萬,居然能夠大獲全勝,其兵法之可怕可想而知。

  而這個世界的楚霸王,卻是真正的以一人之力挑戰天下英雄,是純武力上的萬人敵,雖然最後被天下英雄群起而攻,陷入十面埋伏,但其“霸王一斬”之威名,可以說是千年不滅。

  順便說下,這個世界並沒有劉邦,兩個世界的歷史,在戰國結束之後,就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偏差。

  也正因此,寧江也不敢肯定這篇“太公陰謀”,是否真的就是託名之作,也許這個世界的姜太公,真的就是精通奇門遁甲的絕世奇才,畢竟,對這個世界的歷史,他也有許多摸不透的地方。

  這篇“太公陰謀”所記的就是遁甲秘術,它是依靠山川地理、奇門五行的佈置,發揮出神秘力量的秘法。對於遁甲之術,寧江倒是原本就有相當的基礎,在上一世裡,他也曾嘗試著,想要通過遁甲之術來破碎虛空,而最後之所以選擇在泰山一劍破碎,也是因為,從遁甲的角度來看,泰山集神州之氣運,另外,如果將整個華夏視作一整塊巨大的風水寶地,那破碎的文帝星宮,恰恰是那“遁去的一”。

  這篇“太公陰謀”卻要比他上一世裡所學的遁甲,高深了不知多少,以至於寧江將它看完之後,猛的一拍大腿……早就應該把它打開的。

  這本《陰符》高深莫測,普通人就算用盡一世,也未必能夠將它研究明白,百子晉讓他金榜題名之後,方才將它打開,就是怕寧江沉迷其中,誤了科考大事,畢竟在這個時代,科舉才是唯一的征途,其它一切都是奇巧淫技。

  但是對於寧江來說,如果他早點得到這本《陰符》,他甚至不需要上京考科舉。

  只要有這本《太公陰謀》在,就算不參加泰山封禪,他也有其它辦法,阻止元魔皇擊潰文帝星宮。

  這也是他傍晚跟綺夢說那番話的原因,因為,既然有這篇《太公陰謀》在,他現在就可以離開京城、直接進行他的下一步了。

  當然,想是這般想的,但既然已經到了京城,也就不急在一時。

  在京城裡打出名氣,仍然是一件重要的事,君不見《水滸傳》中,宋江文不成武不就,但卻走到哪裡都有人納頭就拜,靠的是什麼?不就是江湖好漢人人皆知的“及時雨”三個字?君不見《三國演義》裡,劉備劉玄德每次打得全軍覆沒、到處逃竄,但不管走到哪裡,都能夠重新拉起隊伍,靠的是什麼?靠的是天下人都知道他的仁義。

  寧江當然既不想做宋江、也不想做劉備,但他知道,名氣的確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既然要做大事,那首先,就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他,而在儒道獨尊的這個時代,金榜題名就是最好的招牌。

  另外,就算要走,也得先把京城裡的全清派剷除掉去,拜火教的那些人也得一個個的挖出來。

  他慢慢的踱到窗前,推開窗子,右手拿著書卷,輕輕的置在背後,看著外頭的夜色,月末的月牙兒,灑下來的月光,比昨日又暗淡了一些,清清冷冷的鋪在地上,猶如一片銀霜……

  ※※※

  天亮之後——

  “我在做什麼啊?”一個少女忽的把手中的宣紙往帳頂一拋,抓著頭髮在屋中尖叫起來。

  明明已經決定了,再也不去想他,再也不去找他,結果一個晚上就在這裡念他的新詞,睡都沒辦法睡著。

  可惡,明知道自己想要跟他一刀兩斷,從此徹徹底底的,當成不同世界的陌路人,他就故意寫出這麼好的新詞,害得她一個晚上都在想他,他是故意的,他絕對是故意的……

  少女在床上一個翻身,趴在床沿,腦袋耷拉,秀髮垂落,看著地面,長長的歎了口氣。

  寫著新詞的宣紙,與帳頂一個接觸,又慢悠悠的飄下,落在她的身上。

  他肯定是故意的……

  這一天一大早,春箋麗就早早的起來了。

  又或者說,其實昨晚根本就沒有睡著。

  洗漱過後,吃了早點,練了一會劍舞,在院子裡散步般轉了一圈,然後,對著梳粧檯,精心的修著眉毛,試圖掩蓋掉昨晚留下的黑眼圈,貼了鵝黃,抹了唇紅,換了一身乾淨的紅衣裳。

  在腰間將彩絛系好,結了個漂亮的彩穗,把放在桌上的寶劍斜斜的插在腰間,然後,給自己戴上輕薄的白色面紗,她就這般出門去了。

  一路上,自也引來了許多男子驚豔的目光,只是這樣的視線她早就已經習慣。是的,她是漂亮的,她也早就知道自己是漂亮的,也就只有那可惡的傢伙,才不把她的漂亮當一回事……那可惡的傢伙。

  花了不少的時間,一路來到內城,進入啟聖坊,前往長公主府。

  少女已經做出了決定,她要報答那個少年救命的恩情。在償還了這個恩情之後,她就再也不會去想他了……如果做得到的話。

  天洪祭司已經決定,要給鸞梅長公主種聖血,不管最終鸞梅長公主有沒有成為善女神,一旦成功的種下聖血,寧江與她幾乎就沒有可能在一起。

  但是,種聖血,也是有可能失敗的,就比如,她曾經嘗試著為寧小夢“種聖血”,但是並沒有成功。當然,以往,就算失敗了,通常也不會被人發現,像那個時候,城外的染水河邊,聖凰血方一接觸到寧小夢的肌膚,就如同青煙一般冒起,這種事以前也是從來沒有過的。就連天洪大人,在聽取了她的彙報後,也只能猜測,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事,很可能與寧小夢自身所習的功法有關。

  那一滴聖血,甚至還沒有進入寧小夢體內就已經被排斥了。

  而她現在,就是去為鸞梅長公主種聖血。

  祭司大人的命令已經吩咐下來,所以她非去不可,但是她知道,這一次她一定會失敗……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並不是每一個人的體質都適合聖血。

  是的,她打算去虛應一下故事,回來後告訴祭司大人她失敗了,鸞梅長公主的體質不適合聖血,這當然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反正,只有女子才能夠擁有聖凰血,祭司大人應該也沒有辦法去查證。

  昨日下午,她就已經作出了這樣的決定。如果,那個時候,那個少年沒有拒絕她,那就表示,鸞梅長公主在他的心中其實也沒有那般重要,那麼,她會按著祭司大人的吩咐,去為鸞梅長公主“種聖血”。如果,他拒絕了她,那麼,她就會以這樣一種方式來幫他,然後再也不跟他發生糾葛。

  是的,她給了他選擇的機會,雖然他選擇的並不是她,但是她並不難過。

  不管怎麼樣,她都會報答他的恩情……以她自己的方式。

  少女走在啟聖坊的古禦道上,啟聖坊住的大多都是王公貴族,就算在大白日裡,也不是非常的熱鬧。一抬抬轎子來來去去,一群紈絝子弟看到了她,殷勤的前來邀請她一同去遊湖,被她微笑拒絕。然後,不想被更多人看到的她,穿過了一條巷子,沿僻靜處,踏著輕快的步子,就這般來到了長公主府前。

  這段時間,她原本就時常前來,自然也不需要太過正式的通報。一名侍女將她引入了府中,告訴她,長公主正與客人在後花園中說話聊天。她心中想著,難道是寧氏兄妹也到了?

  問了一問,知道不是,也就沒有在意。

  她就這般,迎著上午的陽光,聞著滿園的花香,踏入了後花園,看到了遠處亭中的長公主。

  然後,她的心,猶如遭遇到嚴寒的冷風,莫名的就沉了下去。在她的前方,與鸞梅長公主在一起的,另有一個青年女子,與一個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少女。

  那少女往她看了過來,帶著神秘的冷笑……

  ※※※

  “好!好!”皇城,集英殿內,一名男子拍案而起。

  這男子乃是大理寺左寺丞,姓郭名節禮。

  殿試的閱卷官,都是從朝廷上選出的飽學之士,在朝中擔任的全都是要職。閱卷官一共有八人,這八人,在集英殿中各自分開,每一份卷子,都要輪流送到他們八人案前。八人對送到自己面前的卷子進行評品,分作甲、乙、丙、丁、戊五等,得“甲”最多的十份卷子會送到天子面前,狀元、榜眼、探花這“三鼎甲”,就由天子在經過面試之後,從這十人之中挑選而出。

  郭節禮,就是這八名“閱卷官”之一。

  原本只是坐在這裡審閱著卷子,突然間拍案叫好,引得周圍幾名隨侍的官吏看來,不過按著規矩,他們並不能隨意的接近放著殿試考生的卷子的書案,只能在遠處看著。只見郭大人,手持一卷,連聲叫好,搖頭晃腦的,又把那卷子暗吟了一遍。他們彼此對望,心中想著,到底是哪位考生的卷子,能夠讓經綸滿腹的郭大人這般喝彩?

  郭節禮讀完卷子上的詩後,讚歎不已:“單是憑著這首遊子吟,哪怕不需要後邊的賦,便已當得一個‘甲’字。”又把後邊的賦也讀了一遍,點頭道:“不錯!不錯!”

  拿起朱筆,在卷上右角寫了一個“甲”字,又想著:“可惜,可惜,此詩勝出其它詩作太多,可惜並無‘甲優’,否則就是給他一個‘甲優’都不為過。”忍不住拿起卷子,又讀了一遍。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5

第六十章 大魚……

  這一整個白天,寧江基本都是宅在宅院裡,研究那本《陰符》。

  《陰符》的上、中、下三篇,上篇《太公兵法》,中篇《太公陰謀》他都粗略的看了一遍。

  接下來,他繼續翻看下篇《太公金匱》,然後他開始發現……他看不懂!

  這《太公金匱》並不長,不過就是正與反都寫滿的一頁,但問題是,它用的……居然是蝌蚪文。

  那如同蝌蚪一般,扭來扭去的文字,寧江只能認為它是蝌蚪文。

  蝌蚪文其實也有兩種,其中一種是古代的篆書,因為是用尖峰來書寫,一筆一劃,看起來都跟蝌蚪一般,這種蝌蚪文,又叫作“蝌蚪篆”,雖然也很難辨認,但如果對文字的演變有所瞭解的話,其實還是認得出的。

  還有一種,就是各種評書、小說裡,只有神仙才能看得懂的蝌蚪文,看上去就是一隻只蝌蚪在爬。

  很不幸的是,這篇《太公金匱》,用的就是後面這種。

  寧江研究了半天,還是連一個字都看不懂。

  這本《陰符》原本就只是摹本,可以看得出臨摹時那生硬的痕跡,由此推測,百子晉也只是一筆一筆的將它抄下來,其實他也是看不懂的。

  寧江甚至想著,或許就像另一個世界裡,金庸的《俠客行》裡的蝌蚪文一樣,只有不識字的人才能看得懂,為此他特意到外頭找了一個不識字的老人幫他看,可惜那個老人也看不懂。

  這讓寧江很是心癢,有一種遇到謎題,然後無論如何都要將它解開的衝勁,只可惜他在這裡鑽研了一整天,什麼成果也沒有。

  到了傍晚,他也只能暫時將它放棄,回過頭來,繼續研究《太公陰謀》。

  然後,他在桌上,用鵝毛筆在蜀箋上寫寫畫畫,一直到深夜,再次確認,就算不經由泰山封禪,也有另外一種手段,能夠阻止元魔皇摧毀文帝星。

  第二天一早,他讓秦無顏去通知秦陌、秦坎、秦澤三人,讓他們準備好,隨時對全清派、貞吉觀、染水小鹽幫發動進攻。

  原本想著,自己會在京城一直待到泰山封禪結束,自然要穩紮穩打的發展,但既然已經沒有必要繼續呆在京城,那麼,直接砸盤子也無所謂。

  對於他來說,京城還是太小太小,小得就像是一個魚塘。

  不如把這個魚塘打翻,大家一起到江湖游一遊?

  到了中午的時候,秦陌、秦澤、秦坎悄悄的溜了過來,與他商議。秦陌道:“老爺,這幾天就要動手?原本不是說,再韜光養晦,隱忍一段時間麼?”

  秦澤、秦坎也都頗為意外的看著老爺。

  少年說道:“遲動手有遲動手的好處,早動手也有早動手的理由。王易卿方死未久,新掌門之位懸而未決,在沒有外界壓力的情況下,沒有王易卿這樣的宗師坐鎮,內部必定會出現各種問題,遲動手,可以等他們的問題暴露出來。但是反過來,正氣盟裡的那些人,全都受盡了全清派的欺壓,雷鶴道人女兒被害,赫沖門少門主幾乎全家破滅,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其它門派,也都對全清派恨之入骨。五虎門雖然依附全清派,但原本也就是被迫的,沒有少被全清派欺壓,現在也已經開始暗通正氣盟。”

  繼續道:“王易卿一死,這些人士氣大振,恨不得現在就殺上無咎山,時間拖得久了,他們的鬥志也會冷卻下來。早點攻打全清派,是趁熱打鐵,遲點發動,是待敵自亂,各有各的優勢,也各有各的劣勢。”

  秦澤憂慮的道:“但是現在就動手,全清派還沒有亂,我方的犧牲也會比較大。更何況,三法司衙門已經劃下道來,這段時間誰也不許動手,我們如果提前發動,直接不給三法司衙門面子,以後怕是再也無法在京城站穩腳跟……”

  寧江扇子打開,在腰間輕輕的搖動著:“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秦陌、秦澤、秦坎吃驚的看著老爺。

  寧江道:“如果沒有我們,五雷觀早已滅盡,雷鶴道人不但報不了仇,甚至也早就死了。如果沒有我們,赫沖門同樣早已滿門死絕,一個難留。其他人也是一樣,如果沒有我們組建起正氣盟,那些人早就被全清派害得個個家破人亡。現在有機會反過來報仇,對他們來說已經是幸運的,他們還有什麼可以不滿的?”

  淡淡的道:“另外,現在動手,的確是會引起朝廷和三法司衙門的打壓,但是從我們的角度來看,這個對我們是有利的。正氣盟的目標是全清派,也僅僅只是全清派,全清派一滅,他們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也就很難繼續為我們所用。但一旦受到三法司衙門和朝廷的迫害和追殺,他們就不得不繼續抱成一團。你們要記住,正氣盟只是我們用來對付全清派的一塊抹布,借此發展天地會,才是我們真正的目的,三法司衙門對正氣盟出手,反而更利於我們在暗中發展天地會。唯一需要注意的,是無論如何要保住赫沖門,發生衝突的時候,盡可能的讓他們在週邊,想辦法早點讓他們加入天地會。赫沖門散佈在各州各郡的義莊、死屍客棧是現成的江湖網路,我們靠自己去搭起這樣一個江湖網路,太浪費時間,赫沖門正好能夠為我們所用。一等滅了全清派,你們就全力幫著赫沖門,接收僵屍門在各洲的地盤,記住……這一點甚至比對付全清派還重要。”

  幾人對望一眼,老爺這種將整個正氣盟當成用過即棄的抹布的做法,他們不是很能接受,他們覺得這不符合江湖上的“俠”、“義”二字。

  但是老爺原本就不是江湖中人,他們對此也沒有辦法。而老爺的態度,也像往常一般,我已經向你們解釋過了,你們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有問題可以問,問完之後照著做。

  建正氣盟也好、滅僵屍門也好、盜九龍杯也好、對付全清派也好,寧江從來都會給他們說話的機會,甚至會讓他們拿出各種應變手段和計畫,但是整個大的方針,卻從來都是取決於他一個人的獨斷專行。

  正如為了盜取九龍杯,他們策劃了種種手段,但是為什麼要盜取九龍杯,他們到現在也還是不明白。

  雖然如此,但他們並沒有任何的不滿。

  自從跟了寧江後,不過就是半年左右的時間,他們在武學上的成就,盡皆踏入一流,從以前在秦川偷雞摸狗做饅頭的小人物,成為了能夠在京城卷起風浪的弄潮兒。

  更何況,他們按著老爺的佈局一步一步的走,看似每一步都理所當然,沒有什麼讓人驚豔的佈局,但是僵屍門滅了,正氣盟建起來了,九龍杯盜出來了,王易卿被人殺掉了,天地會發展良好,不知不覺中,他們就開始有了自己的勢力。

  而現在,正如老爺所說,因為王易卿的死,正氣盟鬥志正旺,雖然全清派的內部矛盾還沒有激發出來,現在就動手,必定會有一番惡戰。

  然而江湖人物,原本就是血性十足,甩開胳膊,不計後果的埋頭就幹,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既然寧江已經決定下來,他們也就沒有其它的意見。秦坎取出一個名單,道:“老爺,這是我們這些日子,在暗中跟蹤和調查程雅絲、司徒蕾等人的人際關係後列出來的,有可能與拜火教有關係的人員名單。”

  寧江將它接了過來,先是粗略的看了一遍,點了點頭,然後讓他們離去,著手讓已經暫時撤出京城的正氣盟各方勢力,悄悄返回京城,隨時準備對全清派發動總攻。

  等秦陌三人走了後,寧江在自己屋中,取出一份畫著腦圖的蜀箋,他將名單上的這些人,也全都寫在上面。

  因為目前也不能肯定這些人是否就真與拜火教有關,他便先在這些人名旁打上問號。

  對著這份蜀箋,他低頭沉思,又在蜀箋上劃了幾條線,將一些看似無關的節點,用線條連結起來,過了一會,便搖了搖頭……還是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即便把這些人全都加進去,拜火教也仍然不可能弄到去年底、他們想要與毒公子做交易的那份資料,程雅絲、司徒蕾、春箋麗這些人,在京城都有著潛藏的能量,尤其是程雅絲,她的公公就是吏部尚書,但是各地的駐紮兵力和帥臣名單,絕不是她們這些人能夠拿得到的。

  還是漏掉了什麼……一條大魚……一條他如果不把它揪出來,就沒有辦法放手離開京城的大魚!

  一條除掉了他,就像是除掉了王易卿之于全清派,他自己之于正氣盟的大魚,甚至等於是拔掉了整個拜火教在京城的隱藏勢力的大魚。

  然而,從程雅絲、司徒蕾、春箋麗這些人,從秦坎拿給他的這份名單,從拜火教與全清派之間的各種隱秘關係等等,雖然拜火教在他的眼中,已經顯露出了許多,但他還是無法鎖定住這條“大魚”。

  一定有什麼自己還沒有發現……又或者是漏掉的。

  他暗自沉吟……看來得找一個人來幫忙了!不管用盡什麼樣的手段,在離開京城前,都得把那條大魚找出來,為大周王朝除掉一個禍害。

  正自站起,準備去找某個或許能夠幫上他忙的人,就在這時,妹妹帶著岳銘媚走進了他的房間……

  ※※※

  馬車停在了啟聖坊,寧江下了馬車,進入那長公主府。

  雖然以他的身份,原本是不應該進入鸞梅的閨房的,但府中的侍女、女侍衛們,早就把他當成了未來的長公主駙馬,也沒有人在意這些。

  進入了鸞梅的閨房,內中檀香繚繞,寶帳婆娑,碩大的琉璃鏡反射著銀燭臺上的冷光,陽光在窗格外均勻的鋪灑。來到紫檀床邊,鸞梅蓋著繡金蘭的薄毯躺在床上,玉體嬌美,肌膚賽雪。

  雖然旁邊的侍女告訴他,太后派來的御醫已經檢查過了,並沒有什麼大礙,猜測只是中了暑,但是寧江依舊不怎麼放心。搬了把凳子,在床邊坐下,將鸞梅的手取出,手指搭在她的腕脈上,他沉吟不語。

  僅僅是肌膚上的接觸,也能覺察到,床上女子的體溫要比正常人高上一些,不過脈象卻很平穩,觀其面色,也看不出有什麼問題,這讓寧江安心了些。

  雖然還有一些事情要做,但既然已經到了這裡,乾脆就在這裡守著她來。

  過了一會,鸞梅幽幽的醒了過來,睜開美目,忽見自己的床邊多了一個男人,嚇了一跳,結果看到是他,臉蛋一下子紅了,拉著絲綢薄毯,掩住自己的半張臉:“你、你怎的會在這裡?”

  床邊的少年道:“他們說你病了,我過來看看。”

  鸞梅低聲嗔道:“不過就是中了暑,她們也真是的,大驚小怪。明天就是君前奏對的日子,把你叫來做什麼?”

  少年笑道:“奏對罷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再說了,天子是你哥哥,明天他要是在殿上問起:‘朕的禦妹病了,你為什麼不去看她?’我一下回答不出來,說不定他一氣之下就把我黜了。”

  鸞梅把毯子又拉高些,只露出一對美目,低聲笑道:“那可是殿試,怎可能問這樣的問題?”

  “我要是他,我就會問!”寧江又笑了笑,道,“怎的好端端的,就病倒了?”

  “就是昨天午間,不知怎的,突然就虛弱無力了,哪裡有病倒?”

  “這還不是病倒?你果然是笨蛋啊!”

  “不許說我是笨蛋,”鸞梅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忽的抓起枕邊的圓扇,使勁拍了他幾下,“就算你知道也不許說。”

  “嗯,我不說,”寧江做在床邊,笑著抓住她的手,將她摟在懷中,“就算我知道,我也不說。”

  鸞梅輕輕的掙扎了幾下,無力掙脫,又或者,其實也不是那麼的想要掙脫。被迫偎在情郎的懷中,她似幽似怨地嗔道:“你……你就是來氣我的!壞蛋!”

  “不許說我是壞蛋,就算你知道,也不許說。”

  “你……你……”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5

第六十一章 天人體質

  此刻的鸞梅,因為是在自己的閨房裡,衣裳輕薄,極是害羞。

  好在寧江知道她還在病中,也沒有太過欺負她,就這般輕輕的摟著,低聲說了許多甜言蜜語。

  到了傍晚的時候,喝了藥湯的鸞梅,再一次睡去,寧江為她蓋好毯子後,方才離去。

  回到染水河邊的宅院後,他與秦無顏說了幾句,然後,秦無顏就匆匆而去。

  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甘玉書隨著秦無顏,搖扇而來:“聽說賢弟得了寶物,想要請我一觀,不知到底是什麼寶物?”

  寧江笑道:“的確是一件寶物……一件非同尋常的寶物。”

  甘玉書踏入屋中,卷著袖子:“那就趕緊拿出來讓我看看。”

  寧江取出一本簿子:“玉書兄請看!”

  甘玉書笑道:“這紙頁,看起來也就是普普通通,紋路粗糙,既不光滑,亦不平整……”

  寧江沒好氣的道:“我要你看的是裡面的內容,不是它的品質。”

  甘玉書道:“難道是你的新詞?”笑著將簿子翻開,一句句看去,過了好一會,面色漸漸的變得凝重:“寧兄……這是什麼?”

  寧江道:“你難道看不出麼?”

  甘玉書苦笑道:“就因為看得出,所以更想知道,這種東西,如何會在你的手中?”

  寧江道:“我知道甘兄去年,曾隨著大軍前往西南平叛,既然如此,你可曾聽說過毒公子?”

  甘玉書沉吟道:“略有耳聞,他是西嶺一帶有名的江湖人物,聽聞其心狠手辣,且極其擅長用毒,在西嶺、嶺南一帶為非作歹。”

  寧江道:“但是那毒公子,已經不能算是江湖中人,他投靠了西嶺的鶓哥,而京城中有人,曾試圖將這樣子的一份情報,傳遞給毒公子。”他也不隱瞞,將真正的毒公子已經死在羅結陵,他帶著秦川五義追查毒公子留下的一條線索,追查到了僵屍門,發現這份各地帥臣的背景資料和駐紮兵力的事說出。

  甘玉書越聽越是動容,不只是因為,這樣一份重要情報,竟然會被人洩露,同時也是因為,看著不過是文弱書生的寧江,竟然會牽扯進這樣的事件之中?

  對於江湖之事,甘玉書也有相當的瞭解,他沉聲道:“僵屍門?前些日子,那個被正氣盟一口氣滅掉的僵屍門?”

  寧江道:“正是!實不相瞞,在暗中組織起正氣盟的,正是小弟,而僵屍門的背後,則是全清派,與全清派勾結的,很可能是北方的拜火教,京城裡,已經潛藏著許多拜火教的人。”他將自己所知道的事,一個個的分析過去。

  甘玉書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他:“正氣盟的幕後人物,竟然是你?”緊接著又苦笑道:“這麼重要的事,你為什麼肯告訴我?你就不怕我也跟全清派勾結,甚至有可能也是拜火教的信徒?”

  寧江自然無法告訴他,自己之所以相信對方,是因為在他重生前的上一世中,甘玉書可以說是湟河以北,唯一對蠻族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力量的英傑,雖然最後還是螳臂當車,以慘敗收場,但在因為儒道崩潰而落入深淵,君臣上下只知推卸責任、對外族的入侵徹底束手無策的大環境中,擁有這種覺悟與勇氣的甘玉書,已經是難能可貴。

  對於寧江來說,甘玉書是“經過考驗的人”,雖然因為寧江的重生,蝴蝶的翅膀已經煽起,但一個人的信念和性情,並不會輕而易舉的被改變。

  當然,他不能把這個真正的原因說出,只是看著甘玉書,說道:“上次在魯仲郡王府,聽了甘兄一席話,我相信甘兄才是真正的忠義愛國之輩。另外,在京城,我可以相信的人原本就不多,但是反過來講,我也不相信拜火教真的能夠滲透到整個京城的朝野上下,選擇相信甘兄,的確是有風險的,我手無縛雞之力,如果甘兄真的與拜火教又或是全清派有關,說不定今晚就有人來取下小弟的人頭,那小弟也只能怪自己信錯了人。”

  說是這般說的,如果今晚真的有人來送死,大約明天一早甘玉書的家人就可以到處去找他的人頭。而寧江自己,最多也就只是拍拍屁股,離開京城。

  輕而易舉的相信別人,固然不妥,然而若是什麼人都不去信任的話,同樣也沒有辦法成就大事。

  竟然從寧江這裡,得知這樣的隱秘,甘玉書驚訝過後,負著手踱了幾步。過了一會,他停了下來,扭頭看了寧江一眼:“你想讓我做什麼?”

  寧江暗自點頭,在知道這些事情後,甘玉書固然震驚,然而很快的,就基於已經發生的事情進行考量。他直接道:“這份名單,是我們所懷疑的,跟拜火教有牽連的人,甘兄先看看。”

  他將另一份名單交給甘玉書,甘玉書越看越是心驚:“眉嫵台的春箋麗、紫金光祿大夫鄭安的兒媳程雅絲、吏部侍郎右選司徒宏的女兒司徒蕾、大理寺丞方明達的養女方訪晴……這些全都是拜火教的女教徒?”

  寧江道:“不只是女教徒,確切的說,她們就是拜火教安插在京城裡的棋子,是拜火教的內部人員。”

  甘玉書道:“春箋麗也就算了,其他人……這如何可能?”

  寧江自然知道他此刻的驚訝,只因為,這些家世良好的姑娘,不管怎麼想都不應該與拜火教有所牽連,就像是秦抱朴秦老當年也無論如何都不相信自己的女兒會成為最忠貞的拜火教徒一樣。他道:“我知道此事難以讓人相信,但是,拜火教有它自己吸收信徒的一套獨特手法,只是這套手法,我也還沒有弄明白。”

  甘玉書看了看那份情報,再看了看這份名單:“就算這些人真的全都是拜火教徒,仍然無法弄清這份情報的真正來由,這一整份情報,不是她們這些人能夠弄得到手的。”

  寧江道:“這就是我想要找甘兄商量的,甘兄認為,什麼樣的人,才有可能搞得到這樣的情報?雖然我也懷疑過兵部的一些人,但是思來想去,總覺得還是有不對勁的地方。”

  甘玉書搖頭道:“不是兵部,大周王朝崇文抑武,防內勝於防外,兵部分權嚴重,不客氣的說,就算是兵部尚書,也不可能弄到這樣完整的一份名單。除非把整個兵部的高層都收買掉……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我想拜火教還沒有這樣的能量。如此想來……”

  他看向寧江:“我猜,寧兄的分析,漏掉了一個關鍵的地方。”他緩緩說出了三個字。

  寧江略一沉吟,緊接著長歎一聲:“甘兄說的是,我的確是把那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地方給漏掉了。”緊接著,目中射出寒光:“也就是說,那處所在,必有一人,是拜火教真正的高層人員,甚至有可能這些少女,全都是聽從他的命令列事?”

  ※※※

  啟聖坊中,長公主府。

  由海外上供、宮廷賜下的白檀點燃的香氣,均勻的在華美的閨房中繚繞。

  兩名為長公主守夜的侍女,進入房中,探看了一下長公主,見長公主氣息平穩,額頭雖然還有一些發熱,但是睡得安穩,於是便退了下去。

  窗戶是開著的,只是用輕紗擋住了外頭的蚊蟲,白檀的香氣原本就有驅蚊的效用,也就沒有放下羅帳。夜裡的涼氣,隔著輕紗,悄悄的透進了一些。

  在最上好的紫檀木造出的床榻上,那美麗的女子,忽的翻來覆去,體內的血夜,仿佛在莫名的沸騰,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發燙。

  她的整個嬌軀,都在散著紅光,然而這種紅光,普通人並無法看到,它就像是滲入了虛空中那誰也無法覺察到的位面。如果,此刻有人在這裡,最多也就是能夠看到,她的肌膚要比其它時候,都更紅嫩一些。

  床上那美麗的女子,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到自己在不斷的往上飄,周圍的一切,都在分崩離析。這是一種玄之又玄,難以言喻的感覺,她感覺自己像是困在一個精美的玩具裡,自己不過是個雖然美麗但卻虛假的布偶,此時此刻,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帶著她往上飛,飛出了名為世界的玩具。

  轟然間,她發現自己,身處在熊熊的火焰之中,驚恐,畏懼,低下頭去,她看到了自己的腳下,那生她養她的世界,正在以神秘的方式走向死亡,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能夠看到它的“死亡”,但是她看到了,然後無由的感到害怕。

  她覺察到,有什麼東西正在注視著自己,抬起頭來,她看到了一隻豔紅的、美麗的大鳥,它是如此的巨大,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來曰宙,這只美麗的巨鳥,仿佛佔據了一整個的宇宙,而自己,猶如宇宙中最渺小的塵埃。

  這只美麗的、高傲的,神秘而又高貴的巨鳥,往她看了一眼。這一瞬間,她下意識的生出膜拜它的念頭。然後,就是火……無窮無盡的火,神聖的,造就了世界並也最終將摧毀世界的聖火,在她的周圍熊熊的燃燒著,她的身、她的心,仿佛都經過了一次最神秘、最難忘的洗滌。

  然後,靈與欲不斷的下沉……下沉……

  床上的美麗女子,先是猶如陷入夢魘,恐懼,害怕,緊接著,慢慢的進入了最深沉的睡眠。與此同時,那神秘的焰光,在肉眼無法看到的虛空中,上沖雲霄。

  同一時間,京城之中,許多女子,在黑暗中爬起,或是來到窗前,或是走出院子。她們紛紛抬起頭來,看向啟聖坊所在的位置,她們的視線,在同一個點上聚焦。在普通人眼中,那個方向什麼也沒有,在她們的眼中,那仿佛要席捲事件的焰光,猶如燃燒了半個天空……那是她們新生的同伴!

  與此同時,某個幽暗的角落裡,一個美豔的女子,與一個仿佛整個面容都處在黑暗之中、讓人根本無法看清的老者,同樣往焰光沖騰的方向看去。那老者體內並沒有聖凰血,自也無法看到那道上沖鬥府般的焰光。他低聲道:“怎麼樣?”

  那美豔的女子動容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在換聖血時,生出這般驚人的聖光,即便是上代善女神,也沒有辦法做到。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個女人,很可能是女尊尋找許久但卻從來不曾真正找到、甚至是只在傳說中的……擁有天人體質的人!”

  “天人體質?”天洪祭司亦是震驚。

  雖然在拜火教的歷史上,善與惡兩位女神,總是會定期的降臨在這個世上,但是,凡人的體魄,並不能夠完美的承受並且發揮出聖凰所賜予的力量,這就導致了,拜火教歷代的每一位神女,壽命都不是太長,在成為了“女神”之後,往往就只有十來年的壽命,而且聖凰所賜予的力量,也不能夠完美的發揮出來。

  也正因此,尋找傳說中,擁有天人體質的女子,也成了拜火教歷代的追求,雖然所謂的“天人體質”,到現在也還沒有真正的遇到過。

  卻想不到,就在這京城之中,他們竟然遇到了一位,擁有真正的天人體質的璞玉?!

  兩位祭司對望一眼……這件事一定要儘快稟報女尊。擁有天人體質的候補處女,這是無論如何不能放過的事,不管用盡什麼樣的手段,也要讓她成為拜火教的一份子。

  那普通人無法看到的,如同蘑菇雲一般的焰光,在天空中如同傘蓋一般鋪開,驚豔,玫麗,猶如神話傳說中,燧人從天上盜下來的第一道天火。

  染水岸邊,一個少年便在這時,走出了宅院,雙手負在身後,沉默的看著,遠處那昏暗的夜空。已經到了月底,月牙兒散出來的光芒似有若無,讓這些日子發生了不少事的京城,顯得幽幽暗暗。

  少年並不知道,那個方向有些什麼,然而就在剛才,他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從遠處的天空漫開。雖然什麼也無法看到,但他一向相信自己的感覺,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5

第六十二章 君前奏對

  雖然在民間的各種評書、小說中,喜歡將天子在皇宮中,處理軍國大事的正殿喚作金鑾殿,但是事實上並非如此。

  金鑾殿在皇宮中,緊靠著翰林院,實際上乃是皇宮中的偏殿,通常情況下,也並非議政之處,而是天子召見臣子,請教其它學問,又或是聊聊與國事無關的家常的所在地。

  此時此刻,寧江等一百二十多名學子,就是在這金鑾殿前,等待著天子的召見。

  他們在科舉這條登龍之路的最後一關,就取決於這一刻,在這金鑾殿中,他們給天子留下的印象。

  這是他們最緊張的時刻,誰也無法知道,在接下來,天子會問他們一些什麼。以前,甚至有過僅僅是因為長得太醜,而被天子黜落的情況,又或是事先有不好的風言風語,傳到天子耳中,讓天子心生定見,直接棄之不用。

  雨露雷霆皆是君恩,誰也不敢對此生出怨言。

  學子們的排位,依舊是按著會試時的名次,這使得,沒有人知道自己在閱卷官的閱卷中,到底成績如何,心中更是忐忑。

  排在第一位的寧江,抬起頭來。

  金鑾殿同樣構造華美,富麗堂皇,屋脊的兩端,是由十三塊黃彩琉璃瓦件拼成的獸像,此獸喚作“鴟吻”,它們在屋脊兩頭彼此相對,張開大嘴,仿佛要將整個殿脊吞下去。

  “鴟吻”乃是龍之九子之一,傳說中有鎮火之用。

  在豪宅大殿正脊的兩端放置的石獸,叫作“吞脊獸”。

  只有天子、嬪妃、皇子的宮殿才允許使用龍、鳳、龍子作為吞脊獸,官員的豪宅,則只能使用獅虎之類,而普通的地方鄉紳,則最多只能使用鬥牛之類的雜獸。

  金烏從金鑾殿的一角升起,從他的角度看去,殿脊右側的那只鴟吻,猶如被金光所籠罩,帶著神秘的威嚴。

  “銅州學子寧江,入殿面聖!”司禮太監的聲音,就在這個時候,在白玉階臺上響起。

  沒有任何的猶豫與遲疑,寧江沿著白玉階台的右側,一步一步的拾級而上。在他的身後,其他學子看著他的背影,第一個入殿面聖的貢生那果決的背影,也多多少少的影響到他們,讓他們安下了心。

  寧江踏入殿中,覲見天子,天子宋劭坐於寶座之上,點了點頭。

  歷代的殿試中,都不乏在筆試中取得好名次,卻在奏對這一關中,因為過於緊張,以至於語無倫次,甚至是說不出話來的情況,也正因此,少年此刻的鎮定,讓他很是滿意……或者說不滿意也不成。他要是不滿意了,老太太就要對他不滿意了。

  低下頭來,看著手中的詩卷。一份卷子上,居然批了八個“甲”字,這在一百二十多名貢生中,乃是獨一無二的。

  當然這也是很正常的事,這一次的殿試,考的是詩賦,以這少年能夠寫出《長歌行》、《碧落賦》的實力,詩賦這一關根本難不倒他。或者說……其實就是考慮到這一點,宋劭才選擇了詩賦,而不是策問作為這次殿試的題目。

  話又說回來,在會試時,這少年所作的策論,也是深合大臣們的心意,甚至有好幾位大臣進言,要按著執行,只是他看來看去,都有一種,如果真的按著這少年的策論來做,大臣們雖然高興,但是自己一定會掉進坑裡的感覺,於是強行壓了下去。

  當然,年輕人嘛,畢竟沒有真正的從政經驗,考慮有所不周,也是很正常的事。

  翻著手中的試卷,他往階下看了一眼,輕描淡寫地問道:“朕的禦妹鸞梅長公主,這兩日生了點病,不太舒服,你可有去看過她?”

  喂喂……你還真的問這個啊?寧江有些無語。

  連兩邊的臣子也不由得一同拿眼睛斜天子,雖然從來沒有人規定,在殿試的最後一關“君前奏對”中,天子可以問些什麼,不可以問些什麼,但這和殿試也實在是太沒有關係了吧?

  既然天子問起,寧江自然也如實回答:“學生昨日已往長公主府上探望過,宵禁前方才離開。”

  天子點了點頭,又看向手中試卷:“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此詩寫得相當不錯,母慈子孝之心,盡在其中。不過朕聽說,你自幼喪母……”

  寧江在階下拱手彎腰:“學生雖自幼喪母,但依舊有孺慕之心,每每在夢中思念亡母,此詩,寫的就是學生夢中的母親。”

  眾臣子在一旁,盡皆感歎,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兒親不待,可歎,可歎。大周王朝最重孝道,而這首“遊子吟”,幾可認為,古今宣揚母愛之詩詞無出其右,“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大周王朝一向有異地為官的傳統,便是這些官員,對遊子之心,也是深有體會,此刻聽到寧江的話語,自是感觸良多。

  天子再次額首,道:“下去吧!”這場“君前奏對”便算結束。

  眾臣子自然知道,天子問的如此簡單,表示他對被問的學子早有定見,這一場問答,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寧江禮畢欲退,天子忽道:“等一下,還有一事。”

  寧江站定。

  宋劭在寶座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在銅州崆山之時,你給鸞梅送詩……那時你可是已經知道鸞梅便是朕的禦妹?”

  眾臣子也不由得看向寧江,天子這話,已經是多多少少有些誅心之意了,如果此子是因為知道鸞梅長公主乃是天子之妹,是以獻詩示愛,那他年紀輕輕,就有這般心機……

  寧江卻是面不改色,在階下施禮道:“當日學生並不知道長公主殿下的身份。”

  宋劭語氣頗冷:“但是你與朕的禦妹,只有一面之緣,她的年紀甚至還大你一些,你既不知她的身份來歷,如何便有獻詩之舉?”

  寧江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陛下既然問起,學生不敢不答。學生自幼喪母,從小缺乏母愛,那日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長公主,然長公主心地善良,品貌端莊,說話溫柔,年紀還比學生大上一些,一看……就知道是很有母愛的人!”

  宋劭:“呃……”

  ※※※

  寧江搖著摺扇,走在內城那縱橫交錯的街坊間。

  作為第一個入殿面聖的學子,他出來的時間,自然也要比其他人早得多。

  回想著剛才天子宋劭目瞪口呆,周圍的大臣很無語的看著他的樣子,寧江心中好笑。恐怕他們現在也已經認定了,他之所以會找年紀比他還大的長公主,是出自他自幼喪母,從來沒有體會過母愛的孺慕情結……雖然某種程度上也不能算錯啦。

  既然要找,自然要找一個溫柔的,不會跟小夢生出爭執的,能夠很好的承擔起“長嫂如母”這一角色的人選。

  散步一般逛著,不知不覺,來到了啟聖坊。他抬起頭來,看向天空。昨晚半夜,他隱約的覺察到,在這個方向的上空,出現了什麼東西,但到底是什麼,他卻也說不清楚。

  他立在那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就這般看了一會,沉思良久。

  啪的一聲,摺扇一收,他負手往前走去。

  到了長公主府,也不用什麼正式通報,守門的侍女很快就將他帶了進去。

  來到後方的花園之中,他看到鸞梅靜靜的坐在那裡,抬頭看著天空。

  走到她的身邊,寧江道:“病還沒有好吧?怎的就出來了?”

  鸞梅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展露出笑顏:“已經好多了。”

  寧江伸出手,在她的額頭上摸了一下,見果然熱度已退。

  鸞梅略有一些臉紅,不過昨晚穿成那個樣子,被他摟著抱著,現在只是被他摸摸額頭,自然也沒什麼。

  寧江回過身,在她的身邊坐下,與她一同看向亭外的遠處,說道:“剛才在想什麼呢?”

  鸞梅長公主輕歎一聲:“只是突然覺得,人的一生,真的是非常的苦短,就像是飛蛾那短暫的一生,還沒有回過味來,突然就被火給燒了。不只是人,就算是這個世界,恐怕也是一樣的,所有的東西,終究都有毀滅的一天,再美好的事物,在神靈的面前,也不過就是渺小到猶如塵埃的過眼雲煙罷了。”

  寧江失笑道:“怎的生了一場病,就有這樣的感悟,既然這個世界沒有永恆的事物,那就好好的活過這一世不就是了?去想那麼多做什麼?”

  鸞梅長公主猶疑了一下,猶如囈語一般,低聲道:“雖然這個世界沒有永恆的事物,但這個世界之外呢?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也許宇宙中,還存在著我們所不知道的、永恆的事物,只是我們無法理解。這個世界到底從何而來,它又將往何處行去……你、你做什麼?”

  在她身前,少年驀地旋過身來,抓住她的雙肩,死死的盯著她的眼睛。這一瞬間,她仿佛在他的深邃的眼睛裡,看到了倒映在其中的、她自己的眼眸,它們是那般的迷蒙,又是那般的陌生,它們充滿著對未知事物的恐懼,就像是被烏雲遮去的星與月,連她自己看著,也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慌。

  “我……我在做什麼?”她下意識的摸著自己的臉。

  少年繼續盯著她:“綺夢……今天上午有誰來過?”

  “上午?”她心慌意亂的道,“上午的時候,箋麗、司徒蕾、大理寺丞方大人的女兒訪晴,一同來看望過……怎、怎麼了?”

  寧江道:“她們對你說了什麼?”

  “她們、她們說……記、記不清了,她們說了很多東西,但是……但是記不清了!”鸞梅先是低著頭,有些苦惱,然後又抬起頭看向她的情郎,在她的眼中,少年的表情陡然間變得陰冷,整個人都像是化作了刀鋒,無由的殺氣,莫名的在他們的周圍卷蕩,亭外的樹葉,就像是被凜冽的秋刀,忽然間席捲而過,無數的樹葉,搖墜而下。

  她從來沒有在他的臉上,看過如此可怕的表情,那是一種……想要殺人的表情。

  ※※※

  午時方過未久,三名少女,便在長公主的府前先後下了馬車。

  其中一名少女,身穿紅衣,豔紅如火,立在長公主府前的石像旁,抬起頭來,看了看天空中那已經開始顯得毒辣的金烏。

  遠處傳來知了的叫聲,前段時間,夜裡曾經下過一場暴雨,但是這樣的暴雨,並沒有為已經進入夏日的季節,帶來多少天的清涼,而現在,天氣真正的變得炎熱了起來,讓人真正的感受到,即將來到的酷暑。

  三名少女,到了府門前,通報了一聲,很快的,就有人將她們領了進去。

  來到園中的閣樓前,一名美麗的女子與一名俊朗的少年,正坐在那裡,郎情妾意的說著話兒。

  沒有想到那少年也在那裡,與兩名同伴一同進入長公主府的,身穿紅衣的少女,臉蛋在這一刻變得有些蒼白。

  那少年也漫不經心的,往她們這邊看了過來。

  紅衣紅裙的少女,顯得有些心慌意亂。

  三名女子來到長公主身前,與她見了禮。內中的兩名少女……春箋麗與司徒蕾,與寧江原本就是認識的,倒是另外一名少女,與他是初次見面,自是免不了要相互介紹。

  那少女,正是大理寺丞方明達的養女方訪晴。

  “原來寧公子也在這兒,”司徒蕾頗為驚訝的道,“今天不是殿試的日子麼?”

  少年笑道:“君前奏對罷了,我是第一個入的殿,最早出來,在會試中排名靠後的,有一些怕是還沒開始吧?”

  司徒蕾笑道:“小女子忘了,寧公子可是會元來著。”又道:“前日公子在上苑中作的那首‘水調歌頭’,整個京城都已傳遍,公子的詩才,實在是讓人驚歎啊。”

  寧江笑道:“突然被太后宣到上苑,應急之作罷了。”緊接著又看了春箋麗一眼:“我還以為,箋麗姑娘已經離開了京城呢。”

  春箋麗低下頭去,看著她自己的腳:“雖有這想法……但是還未成行。”

  寧江淡淡的道:“是麼?”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5

第六十三章 少女的建議

  春箋麗低著頭,沒有再說話。

  方訪晴來到鸞梅長公主身邊,曼聲笑道:“有一件禮物,想要獻給公主,我想公主一定喜歡。”往寧江看了一眼:“只是、這禮物卻是女兒家的東西……”

  寧江起身笑道:“我到外頭走走去。”

  方訪晴朝春箋麗看了一眼,又往春箋麗悄悄的努了努嘴,顯然是讓她跟到外頭,將寧江纏住。

  春箋麗猶豫了一下,跟了出去:“小女子有一些格律上的問題,正要向公子請教……”

  兩人一同曼步而出,司徒蕾、方訪晴一左一右,微笑的坐在公主身邊。卻不知頂頭藻海之上,一雙眼睛,從縫隙中悄然監視著她們。

  寧江與春箋麗走在外頭的園林中。

  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般,寧江有一句沒一句的,與春箋麗說著話,心中卻是冷笑。

  原本以為春箋麗命大,真的會離開京城,現在看來,她竟是自己找死,跟她的同伴一起,把主意打到了鸞梅身上。

  看來,沒有趁早將她解決掉,果然是一個失誤。

  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留著她。

  陽光揮灑在園林中,遠處的竹林,那原本盎然的綠意,仿佛蒙上了無形的氣罩。假山邊的小溪,無精打采地流動著,幾處蟬鳴,枯燥而又單調的交響,此起彼落,單是聽著,就已經讓人昏昏欲睡。

  寧江只是隨便應付,此刻的春箋麗,似乎也沒有什麼說話的心情。毫無營養的聊了一些東西,不知不覺中,將整個園林逛了一遍。

  雖然在藻海之上,留了人監視,但寧江並不想讓司徒蕾與方訪晴,與鸞梅待上太久,於是又慢慢的往閣樓轉了回去。

  就是在這個時候,春箋麗忽的將他拉住。

  寧江回過頭來,此刻的春箋麗,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不再是剛才那副,茫然無措的樣子。她看著寧江,低聲道:“寧公子,你和長公主殿下已經是情投意合,太后和聖上早晚會將她許配給你……對是不對?”

  寧江裝作疑惑的樣子:“箋麗姑娘為何突然說起這事?”

  春箋麗略抬著頭,認真的看著他:“寧公子,反正殿下早晚是你的人,不如……不如你早點與她行完周公之禮。”

  寧江訝道:“周公之禮?這個……姑娘的意思,小生不太理解,姑娘說的周公之禮,難道指的是……”

  “房事啊,笨蛋!”此刻的春箋麗,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低聲道,“寧公子,請相信我這一次,早點與殿下行房……越早越好!”

  說完之後,看到另一邊有侍女走來,也不敢再留,匆匆的就往前去了。

  寧江在她身後,一聲冷笑,啪的一聲,打開摺扇,輕輕搖動……這妖女又在玩什麼花樣?

  他深信,春箋麗必定是在鸞梅身上,下了某種術引,就像那個時候她想要對小夢下術引一樣。而術引一般來說,都是需要發動條件的,莫非,讓男子與鸞梅行“周公之禮”,就是發動術引的條件之一?

  他知道,在西嶺有一種蠱蟲,就是需要通過那種事兒來發動,“蠱”實際上也是術引的一種。

  又或者,這是陷害他的另一種手段,等他真的按著做時,就來個“捉姦捉雙”,敗壞他的聲名?仔細想想,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她去得這般匆匆,生怕被其他人聽了去的樣子,卻又是怎麼回事?

  回到了閣樓,看到了鸞梅,也不知司徒蕾與方訪晴對她說了什麼,此刻的鸞梅,看上去,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一般,臉龐帶著光彩。這種光彩,就如同被拉入傳銷群的新人,在經過不斷的“談心”之後,看到了一夜發財的希望。

  然而,正常的情況下,以鸞梅的身份背景,功名利祿,對她早就已經失去了吸引力,很難有什麼東西,能夠將她說動又或是洗腦。

  看到寧江隨著春箋麗一同回來,司徒蕾與方訪晴停止了與鸞梅的交談。

  然後,鸞梅的目光仿佛又陷入了迷茫。

  他們在這裡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然後三個少女一同站起身來。

  寧江道:“我剛好也要走,就與你們一同離開吧!”

  四個人一同告辭,往府外走去。途中,春箋麗微笑著與寧江交談,猶如與他不是太熟。

  到了府外,少年與三名結伴的少女正要分開。就是在這個時候,仿佛突然間想起一事,少年驀地看向那紅衣的少女:“箋麗姑娘,抱歉,雖然不知道剛才箋麗姑娘為何讓我與長公主殿下,及早行周公之禮,但是小生是讀書人,有道是非禮勿動,男女授受不親,除非聖上真的將殿下許配給小生,否則小生絕不會做那種苟且之事。”

  在他說出這番話的那一瞬間,司徒蕾與方訪晴極是震驚的扭過頭去,同時看向了春箋麗。

  仿佛陡然失血一般,春箋麗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

  寧江拿著摺扇,向她們拱了拱手,轉身往遠處的街角行去。

  他故意說出這番話的本意,其實是一種試探,試探剛才春箋麗對他的“建議”,到底是拜火教的安排,還是她自己的主意。

  試探的結果很有趣,至少,司徒蕾與方訪晴根本不知道……或者說是根本沒有想到,春箋麗會對他作出這樣子的建議。看來,要麼是這三人之間,存在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芥蒂,又或者是,拜火教的內部,並不像他所想的那般團結。

  當然,雖然試探出了一些有用的東西,但是……其實也無所謂了。

  既然我還沒有開始動手,你們就先一步,把主意打到我身邊的人身上,那麼,我也不介意讓你們知道……什麼是自尋死路!!!

  ※※※

  白日裡積累下來的熱氣,到了天色漸黑的夜裡,並沒有消退。

  前些日子,不知名的怪物在夜裡肆虐京城造成的恐慌,倒是慢慢的被人選擇性的遺忘。屋子裡的悶熱,讓人們紛紛走上街頭,河上張燈結綵的花船,路邊掛著燈籠的小攤,橋上乘涼散步的人們,構成了看似寧靜而又祥和的夜晚。

  染水河邊,那處無人關注的宅院,手持摺扇的少年,陰沉、而又冷漠的吩咐著什麼,過了一會,前前後後,一共有三人先後離去。

  刷,一道刀光在院落中斜斜的飛起,手持雙刀的少女,在昏暗的星光下舞起凜冽的冷光。

  青暉湖上,一個個自詡多才多藝的小姐,爭相彈奏著名為《水調》的、古曲的頭章,所唱的,自然是今科會元,那位銅州第一才子……此刻也隱隱為京城第一詞人的新詞。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青暉湖的一隅,一個醉酒的青年,在甲板上狠狠的把空了的酒罈砸進了湖中,幾名僕人驚慌的湧上去將他拉住,生怕他掉入湖中。

  與此同時,青年的妹妹,某個十一二歲的女孩,正與另外兩個同齡女孩,在皇城的深宮中,一同趴在華美的大床上,興奮的讀著那充滿想像力的句子,仿佛不讀上幾遍,就無法睡著。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與皇城的上苑,只隔著一座高高的城牆、一條禦道及一面高牆的啟聖坊中,那美麗的長公主,在沉睡中翻來覆去,時而猶如陷入夢魘,時而露出甜甜的微笑。在她的上方,藻海與屋簷之間,某個能夠藏身在狹小的空間裡的侏儒女,從縫隙中往下看了一眼,然後趴在那裡,一邊小口小口的啃著乾糧,一邊抱怨著老爺給自己安排的任務。

  同時暗地裡下定決心,如果有下一輩子的話,絕不再學這能夠擺出好多姿勢的縮骨功。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

  眉嫵台的後院,喜穿紅衣的少女,焦灼不安的,在自己的屋中來回走動。

  她那本是粉嫩的臉蛋,極是蒼白,床邊黃銅燭臺上的燭光,輕輕的搖曳著,屋子裡的傢俱,倒影斑駁。

  外頭的街面上,能夠聽到熱鬧的人聲,有幾名公子哥兒,結伴前來邀她遊湖,又被外頭的舞姬打發了回去。屋子裡沒有風,然而那悶熱的感覺,並沒有能夠消除她心中的冰冷。

  直到天色愈發的黑了,京城的夜裡,漸漸變得安靜,唯有那枯燥的蟬鳴,隨著其它各種聲音的沉寂,而趨向響亮。

  紅衣的少女靜靜的定在那裡,在她的前方,已經打開的窗戶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女子。那女子大約三四十歲左右,頗為美豔,梳的是墮馬髻,雖然出現在窗邊,卻又猶如身處在現實與虛幻之間,讓人看不真切。

  紅衣的少女,心中莫名的一緊,原本是自己朝思暮想想要見到的人,然而此時此刻,她的心幾乎墜入了更絕望的深淵。她輕輕的走上前去,在這美豔的女子身前,伏身施禮:“幻月大人……”

  迅捷的風從左側陡然間卷來,啪的一聲,先是耳鼓的震動,緊接著整個腦袋都在轟鳴。身體往側面跌撞,嘭的一聲,腦殼撞上了牆壁。旁邊的小書櫃,砰然倒下,書本、紙頁嘩啦啦的飛舞。

  少女捂著那火辣辣的臉,倒在牆根下,右手向後撐著地,看著冷冷的向她逼進的女子,驚恐的向後退卻。瞳孔無神的放大,右側的秀髮,血水染紅了一片。那發顫的聲音,透著仿佛在不斷的往深淵處墜落的戰慄:“娘……娘……”

  美豔的女子,猶如在雪峰的高處,即將往山腳下席捲,吞沒一切的雪浪,陰陰冷冷的表情,仿佛是亙古永存的冰川、積累了千年的寒意:“小春……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嘭的一聲,少女的後背撞上了倒下的書櫃,雙腿在娘親逼視而來的目光中,依舊在往後蜷縮,顫動的嘴唇,發出的是驚恐到極點的聲音:“娘,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拜火教四位祭司之一,那喚作“幻月”的女子,冷冷的彎下腰來,強行抓住她的下顎,迫使她注視著自己的眼睛:“小春,你難道忘了,在你小的時候,娘是怎麼對你說的?我們是聖凰派到這污濁的塵世間,拯救這個世界的使者,這個世界太過醜陋,太過骯髒,唯有用聖凰的火焰讓它浴火重生,才能夠將它拯救,我們就是為此而來。當年,娘沒有能夠被聖凰選中,成為善女神,這是娘生命中最大的遺憾,娘原本是希望,你能夠做到娘沒有辦法做到的事,但是你……實在是太讓我失望了!”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娘我真的知道錯了……”

  “不要叫我娘,為什麼你就不明白?親情也好,愛情也好,全都只是過眼雲煙,這個世界生自於火,也終將在聖火中滅亡,唯有被聖凰拯救的人,才能夠得到真正的永生。”女子陰陰冷冷的看著少女,“如果你真的明白這些,你就不會犯下這樣的大錯,背叛了聖凰,背叛了女尊……背叛了我們所有的人。”

  “我真的知道錯了……”少女驚恐的哭泣著。

  “你必須要受到懲罰!”幻月祭司冷冷的站起,在她的額頭,出現了神秘的火焰印記。仿佛有無形的火焰照向腳下的少女,少女的額頭跟著有火印現出。

  “娘,不要……不要……”少女哭泣著想要逃開,體內的血液卻猶如在沸騰,整個人滾在地上,掙扎,蜷曲,哭聲幹啞,仿佛有青煙在她的肌膚無形的騰起,她痛得在地上打滾,幽若置身在地獄最深處、那炙烤靈魂的火焰之中。

  幻月祭司冷漠地道:“你應該慶倖,我們在京城人手不足,還需要有用到你的地方,否則,就憑你今天所做的事,就算你是我的女兒,我也必定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如果下次還有這樣的事情,你也莫要怪我無情,這可是你自己找的。”

  神秘的火光一閃而逝,她就這般消失不見。遺留在她身後的,是那絕望而無助的哽咽,仿佛陷身在毫無光明的黑暗之中,不斷的往下墜去……墜向那沒有止境的深淵……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5

第六十四章 許個願吧……

  夜已深沉,幻月祭司飄出了眉嫵台。

  一名老者在外頭等待著她。

  兩人一同並肩往遠處飄去,老者低聲道:“女尊傳來消息,天人體質可遇而不可求,讓我們無論如何也要將鸞梅長公主拉入我教,即便是付出更多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幻月祭司道:“既是女尊的決定,我們按著做便是。”

  老者道:“關於箋麗之事……”

  幻月祭司冷冷的道:“那孩子的心中並不虔誠,跟其他的候補處女不同,箋麗並沒有真正的見到聖凰。她體內的聖凰血,只是靠著我與她之間的母女血緣進行傳承。這一次,我們在京城已經損失了好幾位候補處女,她的心中雖不虔誠,但畢竟也是有聖凰血的候補處女,當初也是因為女尊大人,覺得她天分頗高,讓我以轉緣之法為她換血,現在正值用人之際,便暫時留住她的性命。”

  殺氣凜然:“你放心,如果她再次犯錯,即便她是我的女兒,我也必定會親手將她解決。”

  兩人沒入黑暗之中……

  ※※※

  眉嫵台中,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在痛苦中呻吟的少女,方才蜷縮在牆角。

  銅臺上的燭火,早就已經熄滅,外頭陷入了最深沉的寧靜。

  少女知道自己讓母親失望了,因為,她從來就不是真正的,聖凰的信徒,她的心中從來就沒有真正的虔誠過。

  和其他的候補處女不同,雖然體內也有聖凰血,但是她感受不到聖凰的神聖和威儀……明明母親是那般的虔誠,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獻給了聖凰,奉獻給了拜火教,為什麼自己卻無法做到?

  她自己也不明白……

  如果,按著其他候補處女的“種聖血”的方式,大概,她會是屬於種聖血失敗的那一種人……就像那寧小夢一樣。

  但是,拜火教中,是從來不講親情的,每一個人,都將她們的生命和人生目標奉獻給了聖凰。如果她不能成為善女神的候補處女,那她就會被送走,她將再也無法見到她的娘親,她將失去自己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於是,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出了決斷,她要成為聖凰最完美的信徒,她要代替母親,成為善女神。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當還只是一個孩子的她,驕傲的將自己的這個目標告訴娘親的時候,那個時候的娘親,很高興很高興,抱著她在那紅梅紛飛的花林中轉圈。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一時,那一刻,她所感受到的、母親的溫暖。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漫天飛舞的紅!

  但是現在,她竟然背叛了娘親,背叛了娘親的信仰,背叛了娘親賜給她的……那神聖而又高貴的聖凰血!

  僅僅是為了那一個人……

  她知道,她應該要好好的懺悔,懺悔自己所犯下的過錯。她應該要從現在開始,忘掉那個人,明明……明明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跟他是沒有可能的,明明知道這樣子,早晚會害了他,害了自己。明明已經決定了,再也不去想他……

  但是……做不到……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做不到……

  她的心中,她的腦海中,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會浮現出他的身影,他寫的每一句詩,她就是想要反反復複的去念,明明他是那般的可惡,那般的傲慢,羞辱過她,讓她生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忘不掉他……怎麼都忘不掉他!

  風,陡然間沖入了屋子,猶如滾滾的殺氣,洪水一般卷了進來。她身邊的一切,在這一刻,都像是被凝固了,天寒地凍,連地面都在結著神秘的冰霜。有什麼東西,闖入了她的屋子,她甚至能夠覺察到,如同黑色的渦流,在自己的前上方洶湧而來的、驚人的殺氣。

  她抬起頭,一隻黑色的、巨大的手,在她的眼中越來越大,就像是往不堪一擊的螻蟻,強按下去的巨靈的手掌。

  死亡與毀滅,這就是它此時此刻,所存在的意義。

  她很清楚的記得,自己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手,就是在那一夜,在那瘋狂的夜晚,她也曾經在這樣的、黑色但卻可怕的手掌下逃脫,而她的同伴,卻沒有那般的命好。

  那黑色的、詭異的,猶如破天而下的死神以瘟疫鑄造的手掌,如同泰山一般,往她的額頭壓下,無可抵擋,也無法抵擋,然後莫名的就停住了……停在了離她的額頭,僅有一線的距離。

  她深深的相信,只要它再按下一些,她的腦袋,就會砰然間爆開。

  “你是來殺我的嗎?”她竟然笑了,她淚流滿面的笑著,笑得淒慘,笑得絕望,同時又帶著,仿佛即將從煉獄深處的煎熬中脫出的輕鬆,“你……殺了我吧!”

  那幻大的、黑色的巨掌的後方,隱藏著的男孩,那陰冷而又充滿著無限殺意的眼神,在這一刻多多少少顯得有些困惑。斜下方的少女,穿著最單薄的衣衫,抱著膝蓋,無助的蜷縮在陰暗的牆角裡,雖然抬起了頭,但她的臉上盡是淚水,那充滿哀傷的眼眸,透著仿佛因為知道自己即將死去、而忽如其來的喜悅,失去血色的臉龐透著悲涼,白皙的肌膚在顫抖中戰慄。

  男孩緊緊的皺了下眉,神秘的光芒,以他為中心,往周圍鋪開,他看到,地上散落著一張張寫著詩句的紙頁。這些紙頁上的每一句,他都是那般的熟悉。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

  這些詩句,散落在少女的身前,猶如蛛網一般,困住了此刻那軟弱無助、猶如在黑暗中找不到火焰的飛蛾的她,在即將到來的解脫中、無言流下的淚水,在刀割般的心痛中、孤獨無依的美麗,就像是即將被製成標本的蝴蝶,展示著它最後的迷人,微笑著、眷戀著,但是已經……絕望了!

  此刻的男孩,殺氣席捲了整個屋子,猶如故事中如來佛的手掌,隨時都能把少女傾翻,瞬間讓她粉身碎骨。只是,心裡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覺得自己大約是弄錯了什麼。

  他看著少女那滿是迷蒙和淚水的眼睛,看著地上那一句句的詩詞,回想著這些日子,她那總有些讓他琢磨不透的怪異舉止,甚至回想起那個時候,在那楊柳岸邊,她回眸間看到另一個“他”時,眼睛裡陡然閃現的光亮。

  這一條條線索,在這一刻終於清晰的結合在了一起,這一瞬間,他有一種不知所措的感覺。想了一想,覺得還是應該殺掉她,這女人簡直比他事先所想的還要麻煩,只是,就這樣殺掉她真的好嗎?

  哎,實在是麻煩,果然那個時候,自己的“英雄救美”……實際上是作繭自縛吧?

  幾乎已經觸及到自己額頭的黑色巨掌,並沒有更進一步,而是緩緩的收了回去。少女睜大了眼睛,她看到了,黑色手掌後方現出身來的男孩,這是一種詭異的感覺,他穿著黑衣,漂浮在那裡,整個天地,都仿佛被他所凍結。

  那洞徹骨髓、讓周圍的一切都鋪上了冰霜的殺意,緩緩的退卻。男孩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什麼話也沒有說。

  他是在可憐我嗎?少女的心中有些憤怒,自己已經卑微到連前來奪走她的生命的死神,都要可憐她的地步了麼?又或者是,他想要折磨她,虐待她,迫使她說出與拜火教有關的更多秘密?

  然而,事情顯然不是這個樣子。男孩只是雙手抱胸,飄在她的前方,緩緩的道:“許個願吧!”

  許願?少女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他竟然叫她許願?

  只是再行看去,男孩已是全無剛才那般的陰冷,他飄在那裡,身周仿佛散發著靈光,這種猶如旭日一般的靈光,照滿了整個房間。他是那般的威嚴,那般的神聖。

  難道他、他不只是收割生命的黑色死神,他還是能夠給人帶來祝福、讓人實現願望的小天神?少女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但是他的確是讓她許願了,如果他不是能夠幫人實現願望的小天神,他為什麼要讓她許願?

  “我想得到……幸福!”她看著小天神,遲疑了一下後,說出了自己的願望。

  是的,她從來就不想成為什麼善女神,她從來就不想得到那所謂的、永恆的生命,她只想要……幸福,屬於正常人的幸福。

  她想要能夠跟她的親人在一起,能夠跟她喜歡的人在一起……一輩子。

  她以緊張而又激動的目光,崇拜的看著那散出神秘靈光的小天神……既然他已經讓她許了願,那肯定是能夠幫她實現願望的,對吧?否則他為什麼要讓她向他許願呢?

  在她的眼中,小天神雙手抱胸,莊嚴的、神聖的,如同高高在上的神靈俯視著蒼生的,看著她:“你的要求實在太高……自己努力吧!”

  緊接著就帶著一道狂風,嗖的一下飛了出去。啪的一聲,打開了的門自行關上,他就這般離去,留下了在他身後目瞪口呆的少女。

  少女坐在牆角,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也張得大大的,不是說好的讓我許願的嗎?不是說好的要實現我的願望的嗎?忽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雙手緊捂著心中,剛才那種,猶如刀割般的痛,此刻倒是好了很多。她、她竟然……竟然被他逗笑了!!!

  ※※※

  染水河邊,萬籟俱靜,寧江從床上翻身而起。

  “哥哥,你殺掉她了沒有?”在他的身邊,守著他的身體的小夢看著他來,“砍掉了她的腦袋,還是讓她的頭嘭的一聲爆炸?”

  桌上的燭火散出橘黃色的光暈,寧江揉了揉太陽穴,無奈地說道:“我沒有殺她!”

  “沒有殺她?”小夢疑惑的歪了歪腦袋,“那,哥哥你去做什麼了?”

  “我讓她許了個願。”

  “許願?”妹妹的聲音帶著一絲困惑,顯然沒弄懂劇情為什麼是往這個方向發展。

  “嗯!”寧江說道,“我讓她許個願吧,她說她想要幸福。”

  “我也要!”

  “要你個頭啊,她傻你也跟著傻啊?真當我是神仙了?”少年沒好氣的下了床,伸伸懶腰,踏步走到窗邊,推開窗子,讓夜裡的涼氣透進來些。

  緊接著便又自嘲的道:“不過那姑娘……恐怕還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這都多少次了,明明伸一伸手就可以殺掉她,結果總是沒殺成。”

  妹妹跪坐在他的床上,側了側身子,歪著腦袋,疑惑的看著他。

  對於春箋麗,寧江開始意識到,也許真的是自己弄錯了什麼。那姑娘,與其他的拜火教徒恐怕是有些不同。

  在窗邊舒展了一下筋骨,他重新關上窗子,回到床上,很舒適的躺在那裡。

  “哥哥,你又要去了麼?”小夢問道。

  “嗯……看看其他人是不是也像她一樣命好。”少年的嘴角溢著一絲冷笑。說實話,剛才想要殺人但卻沒有殺成,心裡還是有點小不爽的,不再多殺幾個,念頭不通達。

  半個時辰後,遠方的某處府邸,一個少女被人狠狠的抓著腦袋,往牆上甩去,身體與牆接觸的那一瞬間,衝擊力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發生作用,嘭的一聲,她的腦袋已經如同瞬間加溫的雞蛋一般爆開。

  一個時辰後,另一處宅院裡,一名身穿心衣,在睡夢中被突然驚醒的少女,刷的一聲一劍斬出,劍上火光一閃,一張桌子一分為二。撲的一響,一個穿著黑衣的男孩,卻已在她的身後狠狠的一踹,將她踹倒在地。她趴在地上,想要掙扎,男孩那明明小巧的身體,卻如同山一般壓在她的背上。

  “你們拜火教的人,來來去去,就只有這幾招麼?”男孩拽著她的頭髮,冷笑一聲,身體詭異的飄起。少女的嬌軀,在他的拉扯之下,呼啦啦的旋轉。嬌軀在強行的干涉下詭異的扭曲,少女那充滿痛楚的呻吟,讓男孩有著說不出的愉悅。

  長長的秀髮往她的雙腳一圈,男孩冷笑著:“教你一種新姿勢!”轉身一甩……嘭!

  一個半時辰後,相隔數裡外的另外一處。“乖,別哭別哭,你看,這刀很利的,剛買的……好吧,其實是剛偷的,但我留了銀子呦。”男孩將小刀在某個青年女子臉上比了比,應該給她一種什麼樣的死法呢?他正在想,算了,看她這麼可憐的樣子,就不虐殺她了。

  青年女子流著淚:“天清清,地寧寧,聖凰……”

  “凰你媽啊!”男孩一甩,刀光刷刷刷的飛過。本來還想給你一個痛快的,這樣子殺人,連我自己都覺得變態了,原本想要收斂一些,你居然逼我變態,好,你贏了,算你狠。

  半個時辰後,男孩走出屋子,抬頭看著天上的月牙兒,呼出一口氣,呼,暢快多了。回頭看了一眼……我靠,太變態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6

第六十五章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卯時剛過未久,內城保康門。

  天色亮得較早,推著車、挑著擔,進入內城賣菜賣貨的人們,忽的往兩側急急散開。

  一夥人騎著馬,就這般穿城門而過。一名老漢挑著擔子,避得慢了一些,擔子的一頭被撞得甩開,跌跌撞撞的沖入了旁邊的人群,雞飛蛋打,一團混亂。

  幾名守城的士兵奔了出來,看著遠處的那夥人。其中一人喃喃的道:“是詳檢司的人,這是又出大案了麼?”

  “啟封府辦案,無關之人速速讓開!”數裡之外,成隊的衙役護送著一台大轎,落在一個大院門口。衙役亂棍打去,將那些看熱鬧的圍觀群眾轟得遠了。啟封府府尹從大轎裡出來,抬頭看著東方升起的旭日,歎了口氣。

  今年的京城真的是不太平,也不知自己這個府尹,還能夠在這個位置上待多久?

  同一時間,浚河岸邊的一座青樓裡,幾名男子沖了進去,找到了一個青年:“南宮捕頭?南宮捕頭?刑部召見,京城出現大案,讓你趕快去一趟。”

  名為南宮嘉佑的青年搖搖晃晃的,從某位小姐的床上爬起,按著宿醉後昏沉沉的腦袋:“京城裡出現大案,找啟封府啊,找詳檢司啊?刑部自己的捕快呢?我是巡檢司的人,不過就是回京城交個差,你們找我做什麼?”

  “案情重大,人手不夠,聽說昨晚一下子死了三個人,刑部全力偵查此案,三法司衙門裡的人,不管是巡檢司還是巡察司,只要是名捕都緊急徵調了。”

  “死了三個?你們京城也實在是大驚小怪,江湖上隨便一場衝突,哪次不要死上十個八個?也沒見朝廷當一回事,輪到京城人就這般金貴。”原本是護送各地舉人還鄉,剛回京城交差,以為可以休息個幾天的南宮嘉佑抱怨了幾句,“說吧,死的是什麼人?”

  “聽說是吏部侍郎右選司徒大人的女兒司徒蕾、大理寺丞方大人的女兒方訪晴、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鄔大人的女兒鄔雨秋。”

  南宮嘉佑猛的頓在那裡,轉頭看向說話的捕快。這真的是……瘋了?!

  無奈之下,讓青樓裡的青倌打來清水,讓自己的腦袋清醒一些,趕往刑部,方在途中,就已經有人前來知會之,直接前往其中一處案發地點。要來了馬,趕到吏部侍郎右選司徒宏的府上,府裡已經是哭聲一片。

  來到後園,見到了啟封府尹,府尹看到他來,趕緊道:“南宮捕頭!”

  南宮嘉佑自然知道,啟封府尹雖然職權重大,但是真正的重案要案,讓啟封府去查,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於是道:“大人莫急,我先去看看再說。”掀開珠簾走入閨房,緊接著卻是眉頭緊皺。

  屋中,一個少女猶如“嵌”入了牆面,身體緊貼在牆上,螓首卻是已經炸裂,腦漿與血水在她的斷頸處,如同扇形一般往牆上鋪開,連上方的藻海都是一片慘紅。少女的屍體邊,由上而下,寫著一排血字:“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拜火妖女,得而誅之……殺人者蝙蝠公子!”

  同一時間,遠處的另外一座豪宅,另有一人,在看著同樣的一句話。“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拜火妖女,得而誅之……殺人者蝙蝠公子!”那人將這句話反復的念了一遍。

  這裡是大理寺丞方明達方大人的府院,只是與司徒府裡的那句不同,同樣的一句話,在這裡,卻是用刀鋒削出,居然還削得龍飛鳳舞。

  在這句話的旁邊,同樣有一名少女,這少女身上只穿著最單薄的心衣,整個身體反拗成詭異的圓,雙腿在上,胸脯在下,腦袋與香足在後腰處,同時“塞”入了牆面,整個人就這般懸掛在那裡,也不知兇手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這個男子,乃是詳檢司的名捕“鐵面神斷”岑飛虎,同時還是正四品的御前帶刀侍衛。聽著外頭的哭聲,他知道,雖然死了女兒,但是對於方家來說,其實還是幸運的了。

  雖然對外頭的宣稱是死了三個人,但是事實上,真正被殺掉的只有兩個,在來這裡之前,他先去了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鄔大人的府中,出事的是鄔大人的女兒鄔雨秋,只是在他趕到時,鄔雨秋還有沒死,或者說……其實比死了還慘。

  看到女兒那個模樣的鄔大人已經瘋掉了,他帶到鄔府的,全都是見多識廣、看慣各種場面的捕快,其中一人,竟當場嚇得尿了褲子。

  在鄔雨秋的身邊,同樣也留著這樣的一句話:“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拜火妖女,得而誅之……殺人者蝙蝠公子!”

  ……

  ※※※

  雖然官府強行壓制消息,然而京城再次出現命案的風聲,依然是不脛而走。

  一方面,百姓的心中,因為京城的不太平而生出恐慌,另一方面,出事的是那些朝堂高官的女兒,自然不免惹來各式各樣的猜想。而“拜火妖女”這樣的字眼,也在無形中傳播開來。

  對於老百姓來說,他們根本不需要所謂的真相又或事實,他們需要的只是、那些能夠供他們在街頭巷尾悄悄交談的所謂“秘聞”。不管真相如何,對他們來說,“拜火妖女”的字眼,已經打在了那些死去的千金小姐的身上。

  眉嫵台中,打探到消息的紅衣少女,全然不知自己應該感到吃驚,還是感到高興。因為她很清楚,自己原本也應該是其中的一員,她甚至在想著,如果昨晚那神秘的男孩沒有放過她,她會是什麼樣的死法?

  是腦袋爆開,還是身體反拗成圓“掛”在牆上?

  又或者是像鄔秋雨一樣……

  吏部尚書府,名為程雅絲的青年女子,坐立不安。

  一夜之間,死了三個人,她很清楚的知道,死的這三個人全都是她的姐妹。

  那蝙蝠公子,根本就是沖著她們來的。

  只是,這種坐立不安的感覺,很快的又煙消雲散,她是聖凰選出的使者,她曾經親眼見到過聖凰的神聖和強大,人的生命是如此的短暫,唯有聖凰的火焰,終將照亮這一整個世界,給這片宇宙帶來永恆。

  能夠為聖凰而死,她們應該感到驕傲,她也一定會感到驕傲。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他是沖著我們來的!”黑暗中,一個女子的聲音輕輕的響起。

  “原本就是我們先開始對付他,他要報復也不奇怪。”另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道,“問題是,為什麼他能夠找到她們?他對我們到底瞭解多少?”

  “不管怎樣,絕不能讓他就這樣殺下去。”

  “不錯,絕不能讓他這樣殺下去……一定要儘快除掉他!”

  暗處的兩個人,竊竊私語,女尊預言中的“破天之人”,遠比他們想像中的,還要更加可怕,更難對付。他們甚至開始後悔,上一次沒有做足準備,就敢向這樣的一個人挑釁。

  但是不管怎麼樣,這件事,必須儘快解決。

  很顯然,他們與那蝙蝠公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

  “寧兄,這件事跟你和正氣盟,可有什麼關係?”染水河邊,宅院裡,甘玉書認真的看著站在他面前搖扇的少年。

  “你懷疑那蝙蝠公子是我們的人?”寧江搖頭道,“我也希望我們能夠有這樣的一個高手,但是很可惜……不是!”

  甘玉書有些不信:“但是,他昨晚殺掉的那三個人,全都在你的那份名單上。”

  寧江說道:“我也聽說那兇手殺死那三位姑娘的手段,說實話……我深深的不恥!縱然是報復,但畢竟都是些女子,何必做到這種地步?”

  甘玉書道:“報復?”

  寧江道:“甘兄可曾聽說,殿試前一晚京城裡的騷亂?據正氣盟事後的調查,那天晚上,就是拜火教在帶著那只怪物追殺那位蝙蝠公子。我不知道拜火教與那蝙蝠公子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但顯然拜火教惹了他們不該惹的人。那天夜裡,外城死了不少人,除了全清真人和被怪物殺掉的那些士兵,其他全都是拜火教徒。”

  甘玉書訝道:“竟是如此?”他踱了兩步,道:“寧兄,你所說的、與拜火教有關之事,事關重大,我想要告訴一人,請他幫忙商酌,還請你同意。”

  寧江自然知道,這種事,自然不可能他說什麼就是什麼。甘玉書固然願意相信他,但也肯定會防著他來,以免自己被他的謊言所利用。

  他道:“如果是甘兄真正信得過的人……”

  甘玉書道:“此人喚作岑飛虎,江湖人稱‘鐵面神斷’,以前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俠客,後來入了祥檢司。寧兄只管放心,我與岑捕頭乃是深交,深信他的為人。況且,京城裡有拜火教奸細的事,總該讓朝廷儘快知曉。”

  寧江道:“既然甘兄相信這位岑捕頭,我自然也願意信他,我只有一個要求,我會去見他,但甘兄不可洩露我的真正身份。甘兄應該也清楚,小弟不過是個讀書人,不懂半分武藝,萬一洩露了與正氣盟有關的事,全清派隨便走出一個人,都可以輕而易舉的將我捏死,我是信任甘兄你,才讓你知曉……”

  甘玉書猶豫道:“既要保護好你的身份,又要讓你去見他,這個……如何能夠做到?”

  寧江笑道:“甘兄放心,我自然有辦法,只要你願意替我守口如瓶就好!”

  當天晚上,甘玉書帶著“鐵面神斷”岑飛虎,走在一條小巷子中。

  昨晚一夜之間,發生了三起命案,岑飛虎原本並沒有時間做其它事情,只是在聽說,甘玉書竟是認識正氣盟的幕後之人後,立時心動。

  昨晚的兇手,很顯然不是普通人,那三家的護院,全都是重金聘請的武者,他們家的姑娘在自己的閨房中被人那般虐殺,竟無一人發現,甚至連一點動靜都沒有聽到,這顯然是一件難以理解的事。

  如果那殺人兇手,真的就是殺死全清真人王易卿的“蝙蝠公子”,那自然也是一個真正的高手,而且還是精通某種術法的高手。

  這種高手,用尋常手段根本抓不住他,只能通過名為“江湖”的網路,將他找出。

  正氣盟,目前在京城,就是這樣的一張網,它集齊了京城裡江湖中的三教九流,能夠在全清派的如虹之勢中,將這些原本只是喪家之犬的各個門派,集合成鐵板一塊,它幕後的人物,必定也是一個非凡之人。

  是以,當甘玉書說要帶他來見這樣的一個人時,他馬上就二話不說,跟了過來。

  他相信甘玉書,正如甘玉書相信他一樣,他們兩人,原本就有著過命的交情。

  此時此刻,黃昏方過,天色還未到全黑之時。只是巷子裡顯得幽暗,穿過一個宅院,院中吃著晚飯的老夫婦看了他們一眼,什麼也沒有說。然後,就過了一段竹林,到了一處僻靜的四合院中。

  一個漢子,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

  岑飛虎覺得那漢子有些面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緊接著動容道:“五雷觀雷鶴道長?”

  雷鶴道人緩緩的道:“岑捕頭,許久不見。”

  岑飛虎看著他:“我還以為,道長已經不在人世……”

  雷鶴道人冷冷的道:“害死我閨女的兇手還活著,我又如何能夠比他先死?”

  岑飛虎沉默半晌,長歎一聲:“抱歉,雖然我也知道,害死令媛的凶徒到底是何人,但是他做得謹慎,我們實在是找不出證據……”

  雷鶴道人淡淡的道:“貧道能夠理解,如果你還是以前的岑大俠,我相信你早已跟我一同殺上了貞吉觀。但你現在是岑捕頭,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朝堂,更加的由不得自己。”

  岑飛虎苦笑一聲,雙手抱拳,施了一禮,沒有再多說什麼。他知道雷鶴道人雖是理解,但終究是不免有怨言的,換成是他,他也肯定會有怨言。

  但是他也的確是沒有辦法,江湖中人做事可以不講證據,全靠著血性行事,但如果三法司衙門也這樣做,那三法司衙門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三法司衙門是按著江湖規矩辦事,但終究不是江湖。他們可以按著江湖規矩,對雷鶴道人的報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不可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偏幫任何一方。

  隨著甘玉書,他繼續往深處走去。在他們身後,雷鶴道人靜靜的立在那裡,仿佛泥塑一般……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6

第六十六章 找到你們了……

  踏入庭院深處,香爐瑞藹,一盞八面琉璃鏡的氣死風燈,在牆角懸掛,散出暈黃色的光暈。

  一張桌子,幾張矮凳,旁邊擺佈著幾樣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傢俱。一個看上前病怏怏的青年,一隻手放在桌上,坐在桌旁,旁邊立著一名靚麗的侍女。

  甘玉書領這岑飛虎來到青年面前,介紹道:“這位就是正氣盟的幕後之人。”

  岑飛虎略有一些驚訝,如果不是深信甘玉書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騙他,如果不是雷鶴道人就站在外面,他甚至以為這是一個玩笑。

  在背後聯合起各方勢力的,竟然是這樣子的一個青年?他抱了抱拳:“原來是正氣盟盟主!”

  “不是盟主。”那青年緩緩的站起,他身後的侍女上前一步,生怕他隨時倒下的樣子。他有氣無力的道:“岑捕頭誤會了,正氣盟並沒有盟主,它的存在,只是為大家討回一個公道,為這朗朗乾坤,伸張一口正氣,等公道討回之後,正氣盟也有沒有存在的必要。”

  岑飛虎自然知道,正氣盟乃是以全清派為對頭,全清派背後的齷齪手段,他心中又何嘗沒數?

  現在,正氣盟擺明瞭,一等全清派覆滅之後,就會解散的態度,從三法司衙門的角度來說,自然也是一件好事。

  岑飛虎抱拳道:“敢問閣下名號?”

  那青年一陣急咳,身後的侍女將他扶住。

  青年道:“名字,還請允許在下保密,至於名號,我其實並非江湖中人,為了方便,底下人將我稱作病公子,岑捕頭也這般稱呼就好。”

  岑飛虎疑惑的看向甘玉書。甘玉書道:“他雖是正氣盟組建的幕後之人,但卻不會絲毫武功。”

  不會武功?岑飛虎暗自驚訝,他原本以為,正氣盟的幕後人物,必定是個至少也在一流頂尖的江湖高手,沒有想到竟然不會武功?一個不會武功,如此病怏怏的人,居然能夠讓正氣盟底下的那些三教九流,聽從他的號令行事?

  他沉吟一陣,忽道:“公子看起來,似乎有重病在身?”

  青年長歎一聲,道:“幼時積下的沉屙,也曾拜訪過名醫,說我恐難活到明年春季。”

  岑飛虎道:“我也略通一些醫術,公子可否讓我為公子把把脈?”

  青年毫不在意的,重新坐下,生出手:“岑捕頭請。”

  岑飛虎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把手指搭在對方腕脈上,凝神不語。

  甘玉書往青年看了一眼,暗自擔心。他自然知道,這“病公子”就是寧江,寧江的身邊,竟然有人精通這般出神入化的易容術,以至於連岑飛虎都未能看破,的確是讓他意外。然而,易容也就算了,現在竟然讓岑飛虎當場把脈……這個會不會做過頭了?

  岑飛虎以前可是江湖上的名俠,現在則是三法司衙門的名捕,寧江有病無病,怎可能瞞得過他?

  只是再行看去,卻見岑飛虎一陣沉默之後,將手收回,歎道:“公子還需保重身子,避免操勞。”

  “病公子”無奈的道:“操勞也好,不操勞也好,壽命都在那裡,還不如趁著還有一點時間,做些于國于民,有利之事。”

  岑飛虎動容:“公子之豁達,岑某佩服。”他已探出,這青年的確是不會任何武功。世間的武學,不外乎外功與內功兩種,這少年身體羸弱,一看就知道不是橫練之人,氣脈無力,顯然也不曾修煉過內力。更重要的是,脈象雜亂,的確是重症在身,恐怕是真的活不了多久。也正因此,對於青年此刻隱瞞真實身份的行跡,他也開始真正理解,畢竟是個連普通人、隨便拿把菜刀就能輕易殺掉的病書生,得罪的又是全清派那種江湖勢力,不小心也不成。

  青年道:“生死有命,捕頭無需為我擔心。我此番讓甘兄將捕頭請來,其實是另有一件要事。”讓身邊侍女將一本簿本放在桌上:“捕頭請看。”

  岑飛虎翻看之後,色變道:“這個是……”

  青年開始將京城裡隱藏著大量的拜火教徒,全清派與拜火教勾結之事,逐一說出。他明確告訴岑飛虎,就是因為找到了這份名單,他才開始組建正氣盟,對付全清派。

  如果說,岑飛虎原本還會有些懷疑他的真實用心,現在知道這青年壽命不長,根本活不了多久,正氣盟又是只以對付全清派為目標,隨時都會解散的臨時性組織,對他自然已不再懷疑。只是在得知這些內情之後,心中不免震驚。大周王朝各地帥臣的名單已經兵力駐紮,如此重要的資料,竟然會落在拜火教的手中?他們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及至青年拿出另一份名單,他更是難以置信:“這些全都是拜火教徒?”

  青年道:“還未一一證實,不過十有八九。”這份名單,與他最早給甘玉書看的名單,其實還是有些不同,有一個人的名字,已經被他拿掉了。

  岑飛虎看著青年:“昨晚那蝙蝠公子殺掉的人,全都在這個名單裡……”

  病公子道:“我們也不知那蝙蝠公子的真正來歷,只是探出,他應該是拜火教的強敵。殿試前的那一夜,不知因何原因,拜火教精銳盡出,帶著那頭怪物追殺他,結果反被他殺了許多人。如果我沒有猜錯,昨晚恐怕是他對拜火教的報復。”

  岑飛虎自然也知道,殿試前那一晚外城的動盪,只是沒有想到那頭怪物竟然跟拜火教有關。

  他看著這青年,沉聲道:“公子將我請來的用意是……”

  “並無任何用意,”青年緩緩道,“正氣盟只是為對付全清派而設,全清派一滅,正氣盟也會解散。在那之後,我也會離開京城。然而拜火教在京城暗藏眼線之事,總該有人知曉。我對捕頭大人並不瞭解,但是甘兄願意相信捕頭大人。是以,我讓甘兄將捕頭大人請來,並非想讓捕頭大人做些什麼,只是此事實在事關重大,三法司衙門也得有人知曉,至於接下來岑捕頭會如何做,甚至是否會相信我,都不是我管得了的。”

  一陣急咳,揮一揮手:“送客吧!”

  他身後的侍女道:“兩位請!”

  岑飛虎、甘玉書一陣錯愕……就這樣?

  ※※※

  走出宅院的時候,雷鶴道人已經如同挺拔的松樹一般站在那裡。

  岑飛虎向他抱了抱拳,方才與甘玉書一同離去。

  原本以為,在告訴了他這麼重要的消息後,那位元病公子必定會另有所求,誰知對方就這樣把他趕了出來,一副“我已經告訴你了,你愛信不信”、“不要再來煩我”的架勢,讓岑飛虎頗有一些無語。

  縱連甘玉書也沒有想到,寧江竟然就這般放過正氣盟與三法司衙門合作的大好機會,搖頭苦笑。

  兩人走在路上時,岑飛虎低聲道:“甘兄,這位病公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甘玉書搖頭道:“雖然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卻也沒有辦法回答你,如果非要我說的話,大概也只能用‘高深莫測’四字來形容吧?”又問:“關於拜火教之事,岑兄打算如何處理?”

  岑飛虎面容陰冷:“不管我信不信他,朝廷的重要情報被洩露乃是事實,此事我無論如何不能不管。”緊接著卻又皺了皺眉:“但是,單從正氣盟給的這份名單,還是無法看出,拜火教到底是如何弄到這樣的情報。”

  甘玉書低聲道:“實不瞞你,這位病公子也是因為同樣的疑惑,方才將我找上。岑兄,我且問你,普通人在知道這件事後,第一個懷疑的目標是哪裡?”

  岑飛虎道:“自然是兵部!”

  甘玉書道:“不錯,出了這樣的事,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第一個懷疑的,肯定是兵部中有人洩密,然而岑兄再想想,實際上,還有一個地方,同樣有可能接觸到這樣的資料……一個在我大周王朝,沒有半分權勢,也參與不了任何朝政大事,甚至對許多人來說根本不存在,但卻能夠接觸到這些情報的機構!!!”

  岑飛虎一個錯愕,緊接著目光閃動:“你說的是……樞密院?”

  ※※※

  甘玉書與岑飛虎走後,寧江在秦無顏的幫助下,以易容術換了一個模樣,同樣離開了這裡。

  走在路上時,秦澤出現在他的身邊,將一份情報悄悄遞給他,然後轉身就走。

  寧江打了開來,這是一份京城的簡略地圖,地圖上畫了好幾個點。

  他的嘴角溢著一絲冷笑。

  昨晚,他當然並不是僅僅只因為衝動,就殺掉司徒蕾、方訪晴、鄔雨秋三人,甚至使用那般殘忍的手段。

  他是故意威懾拜火教。

  拜火教對綺夢所做的事,與其說是想要害綺夢,不如說是,想要把綺夢洗腦,讓綺夢跟程雅絲、司徒蕾等人一樣,成為拜火教徒。

  但是這其中頗有一些古怪,那就是,為什麼拜火教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冒著一定的風險,去對綺夢下手?綺夢可是天子的妹妹,是大周王朝的長公主。拜火教剛剛經歷了殿試前那一晚的重創,與他們狼狽為奸的全清派,又死了主心骨。

  這個時候,拜火教原本應該安安分分才對。

  在這種時候,都還要急於吸納新血,那就表示,他們有迫不得己,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

  然後,他想到了,那個時候,他通過火魂藏在暗處,偷聽程雅絲、春箋麗、司徒蕾談話時,她們所提到的一個名詞……善女神的候補處女。

  ——“我已經是嫁了人的人,你們兩個都有機會成為新一代的善女神,應該好自為之,莫要自誤!”

  那個時候,程雅絲曾對春箋麗、司徒蕾說出這樣的話。

  善女神的候補處女……善女神出世……他盜取九龍杯的那天晚上,一口氣殺掉了春箋麗的五個同伴……如果她們也都是“候補處女”……拜火教死掉了五個候補處女……拜火教急於吸納新血,甚至不惜把主意打到鸞梅長公主頭上……秦抱朴秦老對他提到的“往事”……

  所有的線索,終於黏合在了一起。

  拜火教的善女神即將出世,善女神出世的儀式中,必須要有足夠的“候補處女”。那個時候,春箋麗想要對小夢動手腳,那其實不是什麼術引,那大概只是拜火教吸納新血的某種“測試”,小夢沒有能夠通過他們的“測試”,於是他們也就沒有再把主意打到小夢頭上。

  唯有通過他們的“測試”的人,才有資格……又或者是才有可能,成為“善女神的候補處女”。

  鸞梅通過了他們的測試,所以她們開始“發展”鸞梅……而且看這樣子,恐怕還是“重點發展”。

  明明知道時機不對,他們還是要冒著這樣的風險,可想而知,善女神出世的事,對他們來說事關重大,不容有失。

  在這種情況下,他昨晚再殺三名拜火教徒,剩下的人疑神疑鬼,不知他何時還會繼續下手,更不知他到底是怎麼弄清她們的身份背景,於是,剩下的候補處女,將不得不開始轉移。

  雖然,事實上,寧江以“蝙蝠公子”的身份殺掉的,只是已經被確認了的三人,春箋麗又被他放過。而名單上的其他少女,到底是不是拜火教徒其實只是存疑。

  但是沒有關係,“蝙蝠公子”的心狠手辣,超出他們意料的反撲,已經威脅到了隱藏在暗處的那些人,迫使他們開始動作。

  當然,寧江也可以考慮,按著春箋麗的建議將鸞梅“吃掉”……現在他開始相信春箋麗真的是在為他著想。

  但是那恐怕是治標不治本的手段,程雅絲同樣是嫁了人的,雖然她不是“候補處女”,但依舊是最虔誠的拜火教信徒。這就意味著,吃掉鸞梅,最多只能斬斷她成為善女神的可能性,並不能阻止她被拜火教洗腦。

  最好的辦法,還是直接把拜火教在京城的勢力連根拔起。

  回到宅院,他拿出畫著腦圖的蜀箋,又將秦澤剛才悄悄遞給他的情報,全都記在了蜀箋上。

  他在蜀箋上,畫出許多縱橫交錯的線條,然後,他慢慢的踱到外頭院中,拿著蜀箋,目光越過石牆,往遠處眺望,那英俊的臉龐,露出充滿殺意的冷笑……找到你們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6

第六十七章 今晚是個好天氣

  南殷山,乃是外城太廟之所在。

  雖然太廟是在前山,一共分作前、中、後三殿,但是整個南殷山,都已被高牆圍起。

  此時,南殷山的後山處,一共七名身穿黑衣、戴著黑色面紗的少女,相互沉默地聚集在這裡。

  雖然屬於皇族在重大節日裡,舉辦大典的重要場地,但平日裡派不上用場,前山的太廟並沒有多少兵將駐守,至於後山處,也僅僅只是被高牆圍著,這裡是皇室的地盤,平民百姓根本不允許進來,但是皇族的皇子、公主等等,基本上也都不可能出現在這裡,自然也就成為了無人注意的死角。

  其實,高牆之外,還是有一些哨所,只是,哨所裡的兵士雖然已看到了她們進入此間,但卻是不聞不問,仿佛什麼也沒有看到一般。

  雖然基本上不會有人出現在這裡,但此處的構造,依舊建得如同大型的園林。從各處運來的奇峰怪石,最上等的金絲楠木建成的石亭,曲折幽探,各逞奇觀,成片的箭竹在山腰處起伏,月牙兒揮灑下素潔的冷光。

  沒有人有心情,去欣賞此刻月下的美景。

  七名黑衣少女,用她們的目光,戒備地掃視著周圍。

  在這些日子裡,她們的姐妹,已經死了好幾個,甚至在昨晚,就有三人以最淒慘的方式死去。她們的心中,其實也是恐慌的,但是這種恐慌,並無法壓倒她們對聖凰的崇拜與恐懼。與某個靠著母親的血脈,方才能夠繼承聖凰血的傢伙不同,她們中的每一個,都親眼見證過聖凰的神聖與莊嚴,她們親身感受到自己與這個世界,在聖凰面前的渺小,就像是浩瀚宇宙間永恆不滅的神靈面前,那瞬息而滅的火苗,她們卑微,她們低賤,唯有通過聖凰的拯救,才能夠得到真正的救贖。

  她們心中有著最深的恐懼,是以……她們無所畏懼!

  明明是炎熱的夜晚,忽的有冷風刮來,這莫名吹來的風,突然間滲入了她們的骨髓,是一種由心到身,無法抵禦的冷意。

  然後,她們就看到了一個孩子,猶如掌管冰消瓦解的惡神,一步一步的,往她們走來。

  這是一個穿著黑衣的男孩,也許只有十歲左右,甚至還更小些,明明是在月色之下,月光卻莫名的被遮斷,虛虛幻幻,看不真切,其氣栗冽,砭人肌骨。

  他就是“蝙蝠公子”?少女們緊緊的握著各自的寶劍。雖然早就聽說,心狠手辣、辣手摧花的蝙蝠公子是一個男孩子。然而,在真正看到的這一刻,她們依舊為之而驚異。

  男孩的目光,緩緩的往這七名少女身上掃過。明明深處在黑暗中,他的目光卻像是有紅光爆射。而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殺氣,猶如冰霜一般往周圍鋪開。

  雖然這些少女全都戴著面紗,但是在看到她們的這一瞬間,首先,男孩已經判斷出,程雅絲不在這裡。由此可知,已經嫁了人,不再是“候補處女”的程雅絲,在拜火教中已經沒有被重點保護的必要。

  而春箋麗同樣也不在這裡。其原因,恐怕是因為,昨天春箋麗對拜火教的“背叛”,讓她已經不再被完全信任……這或許是一件好事,讓他可以放手而為,不用再去管那一個,讓他開始有些頭疼的女人。

  連著幾次殺她,最後都功虧一簣,現在的他,對那個丫頭也實在是提不起半點殺意。再考慮到,昨天她其實是在設法幫他,卻反因為他在司徒蕾、方訪晴面前對她的“出賣”,而受到拜火教的懲罰……心裡甚至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

  目光陰陰冷冷的,往周圍掃視了一眼,看向那緊張的戒備著他的七個少女。他冷笑道:“出來吧!”

  昏暗中傳來一聲冷哼,另一邊的假山爆了開來,一個長須錦袍的老者,從崩裂的假山中緩緩走出:“竟然能夠找到這裡,真的是好本事。”

  男孩的目光,卻往另一邊掃去:“還有一個!”

  老者臉色微變,那七名少女也怔了一怔。

  男孩右側那片箭竹之中,騰起一層淺紅色的焰光,焰光飛出箭竹林,落在男孩的右手五丈開外,驚疑不定的看著男孩。

  這兩個人,自然便是天洪祭司和幻月祭司,而這……原本是為了對付這個男孩所設的陷阱。

  昨晚,這蝙蝠公子能夠殺掉他們三位候補處女,這就意外著,他對他們的瞭解,比他們想像中的更多。為了防止剩下的候補處女也都被他解決,他們被迫安排了今晚的行動。他們讓剩下的這七名候補處女,悄然離開她們各自的家門,通過各種手段,潛到這南殷山。

  這既是對她們的保護,同時也是以她們為誘餌。如果蝙蝠公子無法找到她們,那這些候補處女,暫時就是安全的,蝙蝠公子在京城的能量,也沒有他們所擔心的那麼大。如果這樣子都能被他找到,那這蝙蝠公子,只要留在京城一天,他們拜火教在京城,就沒有任何的立足之地。

  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掌握了他們多少秘密,誰也不知道,他還會一路殺掉他們多少人。

  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是不安全的,而且會被不斷的順藤摸瓜,直到所有人盡皆覆滅。

  在這種情況下,兩位元祭司,決定以這些候補處女為誘餌,擊殺蝙蝠公子。

  在這七名候補處女腳下,布下了特有的法陣,蝙蝠公子只要朝她們出手,馬上就會掉入陷阱。

  天洪祭司藏身在暗處,隨時準備進行偷襲。而考慮到他同樣有被發現的可能,幻月祭司以她所秘藏的幻空之術,藏身在箭竹林中,幾乎是遮罩了所有的生機,按道理,任何人都不可能覺察到她的存在。

  但是這男孩,一登場,就如此簡單的看破了他們的三重陷阱?這孩子……到底是什麼人?

  仿佛是在回應著他們心中的震驚和疑惑,男孩的嘴角,流露出深深的嘲弄:“你們的陷阱……好搞笑!”

  ※※※

  “你們的陷阱……好搞笑!”

  男孩的嘲弄,聽在天洪祭司與幻月祭司耳中,異樣的刺耳。

  尤其是他們發現,男孩並不是在故意激怒他們……他是真的覺得很搞笑!

  幻月祭司看著男孩,緩緩道:“閣下也是不凡之人,何不加入我們拜火教?世間污濁一片,唯有以聖火毀天滅地,才能得到新生。人的一生不過匆匆百年,只有被聖凰救贖者,方能脫出苦海沉淪,得到永生……”

  男孩冷笑道:“毀天滅地,重獲新生?你們的聖凰想要毀天滅地……它得到過我的允許了麼?”

  天洪祭司怒容滿面,幻月祭司臉色陰沉……他們從來就不曾見過這般囂張狂妄的男孩子。

  天洪祭司拂著長須,黃色的光芒,在他的身周湧現,猶如煙塵一般滾動。塵土在他的身後,一波又一波的向後席捲。

  幻月祭司身周紅光更盛,左手暗捏了一個法決,精緻而美豔的臉龐,在月光下虛虛實實,搖擺不定。

  轟!

  陡然間,那七名被暗藏的法陣所保護的少女,就看到三人仿佛“撞”在了一起,就像是時間突然被抽掉了一節,還過神來時,天洪祭司與幻月祭司,各自挾著強大的能量,猶如黃與紅的兩座大山一般,將男孩擠壓在中央。

  男孩在兩座大山之間,呈“大”字形,張開了兩隻小手,硬生生的擋住了轟來的兩團能量。

  這男孩子,竟然同時擋住了天洪與幻月兩位大人的全力一擊?這種事如何可能做到?

  七名少女只覺得頭皮發麻!

  天洪祭司與幻月祭司,卻是彼此相對,居高臨下的看著、遠比他們要矮小得多的男孩。這個男孩能夠同時擋住他們傾盡全力的一擊,這種事他們絕不相信,而事實上也是如此。他們看到,自己攻出的黃與紅兩團氣流,在男孩的身周,詭異的旋轉,猶如兩條被強行改道的河流,彼此沖騰在一起,在男孩的身周,形成詭異而又無形的十字潮。

  男孩並不是同時擋住了他們的全力一擊,但卻以幾乎是正常人不可能做到的詭異手法,讓他們的術法相信相撞,互相抵消。世間怎麼可能有這般神奇的法術?他們看不明白,想不明白。男孩沒有給他們看、讓他們想的時間,忽的往前一竄,雙手前推。

  不好!兩大祭司心知糟糕。

  雙手裹著紅與黃兩道氣流,朝那七名少女轟去。砰的一聲,兩團氣流猶如轟在了無形的琉璃上,空間一片片的碎去。保護著七名善女神候補處女的法陣,居然反被他們自己的術法轟破,天洪祭司與幻月祭司怒容滿面。

  刷!天洪祭司搶先攻擊,右腿橫掃,猶如帶動了一片岩層。嘭嘭嘭的震響過後,男孩不斷的閃避。呼的一聲,幻月祭司的攻勢緊接而來,烈火席捲。

  兩人意識到,這男孩能夠以不可知的手法,改變與扭曲他們的術法,於是調整了戰術,採用彼此交錯的密集攻擊,兩人都是全力以赴,一人方竭,一人再攻,不給男孩喘息的時間。

  雖然是一口氣壓著男孩打,但是兩人的步調形成巧妙的錯位,不再給這男孩借力打力的機會。

  嘭,一條腿仿佛踹破了虛空,踹到了男孩身前。男孩側翻,回避,還沒來得及反擊,火焰就已經轟來。男孩繞著圈子,不斷後退。此刻的他,已經大體上弄清了這兩人的實力,兩個人的實力都在一流與宗師之間。長須錦袍的老頭是武學為主,術法為輔,美豔女子目前使用的則多是以火為主的妖術,以中原的武學看來,都有一些非常規,但在他的眼中,卻也實在是算不得太過稀奇。

  只是同時面對兩名准宗師級的強敵,讓他幾乎沒有還手的時間。身體向後,翻過一片假山,轟,假山碎散,碎石呯呯嘭嘭,往四面八方飛濺,男孩的身影朝遠處的石林竄去。呼!呼!兩大祭司一左一右緊追著他,此刻他們也弄清了這男孩大致上的實力,單打獨鬥,也許比他們中任何一人都要強,但是絕不是他們兩人聯手的對手。

  如果現在不解決掉他,以後後患無窮,他們絕不能放過這樣子的機會。

  在他們的後方,那七名身穿黑衣、戴著面紗的少女瞪大眼睛看著沒入石林的三人,層次實在差得太大,她們根本看不清兩位祭司與那蝙蝠公子的交手,就看到紅與黃的兩團氣流,一波波的爆開,男孩的身影忽焉在左、忽焉在右,根本無法捉摸。

  在那驚豔的衝突中,地面焦黑,假山爆開,兔起鵲落,來去無跡,突然間三人就沒入了遠處的昏暗。

  她們彼此對望,俱知自己就算趕去幫忙,也是礙手礙腳,根本幫不上兩位祭司大人。

  正自焦急的等待著最後的戰況,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出現在她們身後:“喂!”

  三位高手之間的爭鬥,已經遠去,她們的身邊本是安靜一片,突如其來的一聲“喂”,將她們嚇了一跳。

  所有人猛的回頭,然後,她們就看到了另外一名少女!

  頭上戴著孝花,身上穿著白色衣裙,外披半臂麻衣,左腰處插著一對鴛鴦刀的少女。

  一開始的時候,她們懷疑這少女是她們的“自己人”,畢竟年齡上差不多,然而很快所有人就都意識到不是,這並不只是源於她們並沒有在這個少女身上,感應到與她們相同的、來源於聖凰血的氣息,也是因為她們沒有一個人認識這個少女。

  這是一個敵人!

  白衣白花的少女,右手握著鴛鴦刀的雙柄。

  ——“身若冰晶,視身若晶!最好的偽裝,是由內而外,讓自己徹徹底底的遺忘真正的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現在的你,就只是一個因為家人被拜火教所殺,一心想要報仇的孝女,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你的武器,是母親留給你的鴛鴦刀,它代表的是你的仇,你的恨,你就是刀,刀就是你,刀意就是你的心!”

  謹遵著哥哥的教誨,化作仇恨女神的孝女,渾身散發著無窮的恨意,刀即是人,人即是刀,那冰冷的美麗,驚豔著昏暗的月色,整個天地都像是亮了一亮。

  今晚……真的是一個殺人的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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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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