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儒道之天下霸主 作者:先飛看刀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07:26:12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11 65415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6

第六十八章 連殺

  孝女猶如霜雪一般的殺氣,滲入了空氣,一絲一絲的,往這七名善女神的候補處女湧來。

  就像是化作了實體,直壓得她們喘不過氣。

  知道自己遇到了強敵,七名黑衣少女各自提劍,手捏法訣,彼此散開,逞半包圍狀,將孝女圍在中心。

  “眾位師妹!”就在這時,另有一名女子替劍趕來,她竟是程雅絲。

  “師姐!”一名少女低聲道,“這丫頭不知是何來歷,有可能與蝙蝠公子是一夥的,先殺了她,其它事等下再說。”

  程雅絲道:“好!”

  “動手!”其中一名少女低聲叱道。

  話一說完,血水飛濺。

  程雅絲手中的寶劍直接刺入她的後心。

  在其他少女錯愕的那一瞬間,孝女的雙刀,也已經滾了進來,雪浪翻湧,叮叮噹當,一顆腦袋飛了起來,在空中打轉。尖叫聲,怒斥聲。“程師姐,為什麼……”聲音戛然而止,地面陡然裂開一個口子,她整個人沒了進去,唯有一道血光從驟開即閉的地縫中潑出。

  兩名少女各自將劍劃在自己身上,血水飛出的那一瞬間,她們渾身猶如火人,兩支帶火的寶劍同時攻向孝女。刷刷刷刷刷,劍火密集成網,縱連鴛鴦刀的孝女,也無法抵擋她們此刻的攻勢。然而早已知道她們用的不過是自損真元的魔功的孝女,以奇詭的身法閃避,身如鬼魅,錯步如飛。

  兩名火人般的少女追之不及,眸中漸現恐慌,其中一名突然踉蹌了一下,身子不過就是搖了一搖,腦袋已經飛上了空中。另一名少女在憤怒中尖叫,一口鴛刀隨之插入了她的口中,順勢一攪,這一次飛起的只有半顆腦袋。

  而就是在這個時候,另一邊的地面,土石陡然升起,將另外一名黑衣少女的身體裹住,一個男子從土中鑽出,隨手一柄短槍刺入她的胸脯。

  極短的時間裡,這七名黑衣少女,就已經死得只剩一人。最後的那人拿著寶劍,驚疑不定的看著已是將她圍住的三人……手持鴛鴦刀的孝女,偽裝成程雅絲的青年女子,以及從地底鑽出的、手持帶血短槍的男子。

  那名黑衣少女手持寶劍,額生冷汗,忽的一咬牙,厲聲叫道:“天清清,地靈靈,聖凰……”

  噗噗兩聲,長劍刺入了她的左肋,短槍刺入了她的小腹,與此同時,鋒利的刀刃切割骨頭的聲音,瞬間響起,血柱從粉頸上沖出,腦袋飛上了夜空。

  那原本在她前方的孝女,已經到了她的身後,右腿向前踏步,冷冷收刀:“凰、你、妹、啊!”

  ※※※

  另一端的石林中,天洪祭司與幻月祭司,在聽到後方慘叫聲的那一瞬間,就已經知道自己中計了。

  他們驀地定在那裡,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很顯然,蝙蝠公子借他們的術法,破掉保護那七名少女的法陣,然後把他們引到這裡,就是為了殺掉那七名善女神的候補處女。

  蝙蝠公子還有同伴,他的同伴,正在對剩下的、善女神的候補處女進行屠殺。

  趕回去,只怕已經來不及了,而且將錯過擊殺眼前的蝙蝠公子的機會。

  繼續追殺蝙蝠公子,他們雖然相信,合他們二人之力,早晚能夠將他解決,然而這個男孩滑不溜秋的,這個“早晚”,到底需要多少時間,他們也沒有數,而現在,已經確定的是,這蝙蝠公子還有同伴,那麼,他的同伴有多少人?實力如何?

  他們竟是完全不清楚,這也導致了他們無法繼續動作。

  兩個人,一左一右,天洪祭司滿臉怒容,幻月祭司一臉陰沉,兩人同時看著、那站在假山上的男孩。這個男孩,實在太過奇怪,以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停歇、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攻勢,哪怕是實力勝出他們的宗師級高手,也會應接不暇,從而內力不繼,體力不支。

  然而這個男孩,仿佛連氣都不用喘,雖然一直處於挨打局面,但卻仿佛能夠吸收日月精華一般,他們這樣的連續攻擊,竟是絲毫沒有將他削弱的跡象。

  男孩立在那兒,雙手負後,月色宛如被他吸引而來,在他身周詭異的旋轉,再一圈一圈的綻出光華。

  “你們的陷阱實在太搞笑了!”男孩嘖嘖的歎了兩聲,“跟我學學。”

  兩位祭司盡皆沉默,不管是上次帶著那只怪物追殺這男孩,反被他解決了與他們在暗中合作的全清真人,還是這次自以為是的布下所謂三重陷阱,然後淪為笑話,都證明了,在智力上,他們的確不是這個男孩的對手。

  他們的所謂計謀,在這個男孩的面前,只有讓他們不得不承認的二字評語……搞笑!

  而就在他們的猶豫不決之間,後方的聲音已經停止。

  夜風襲來,搖曳著遠處的箭竹,發出沙沙的聲響,讓這夏夜裡的炎熱,消散了許多,然而兩人此刻的感覺,原本就不是夏夜的炎熱,還是莫名的冰冷,這忽如其來的涼風,又讓他們覺得更加的冷了些。

  男孩顯然也知道,以一敵二,他並沒有勝算,冷笑一聲,翻身躍走,沒入了遠處的箭林。天洪祭司與幻月祭司對望一眼,也都沒有追逐的念頭,掉頭匆匆趕了回去。回到了他們離開的所在,只見地上倒著七具女屍。

  女屍的旁邊,劃著一條直線,六顆半腦袋,排開一線擺在那裡。

  之所以是六顆半,是因為其中一顆,是從兩頜的位置被強行撬開,有半顆腦袋依舊留在她的脖子上。

  在這一字排開的、六顆半少女腦袋旁,有藍色的鬼火,寫成了一行龍飛鳳舞的草書:“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拜火妖女,人人誅之!”

  天洪祭司、幻月祭司盡皆沉默,隨著這七名善女神候補處女的死去,他們現在唯一有機會成為善女神的,就只剩下了對聖凰並不虔誠、甚至還曾試圖在暗中出賣過他們的春箋麗,以及雖然已經成功的種下聖血,但現在也還不曾加入拜火教的綺夢長公主。

  更糟糕的是,迎請善女神降世,需要有足夠的、體內擁有聖凰血的處女,他們現在根本就是人手不足。

  他們彼此對望,盡皆沉默,這一次……他們真的是一敗塗地。

  ※※※

  染水河邊的宅院裡,寧江拿起蜀箋,蜀箋上用朱砂筆重點圈起了幾個名字,他沉吟一陣後,忽的將其它幾個名字隨手劃掉,只餘下最後一個。

  緊接著,一陣冷笑……大魚找出來了。

  另一邊,妹妹也在秦無顏的幫助下,解除了易容,把自己洗得香噴噴的,變回了原來的樣子,來到哥哥身後,探著腦袋,好奇的看著哥哥手中的蜀箋。

  沐浴後沾了水氣的秀髮,落在了寧江的脖子上,讓寧江覺得癢癢的。

  “老爺,姑娘!”依舊戴著程雅絲的人皮面具的秦無顏,用木盤端了兩碗解暑的綠豆湯進來。

  小夢坐在一旁,喝著綠豆湯,等秦無顏退出去後,歪著腦袋,看著哥哥:“哥哥,那種替身人偶還有沒有?小夢也想要一個。”

  “給你也用不了,”寧江繼續看著蜀箋,“至少需要練到火魂,還需要配合其它的一些術法,而且也不會比你以後更厲害,你去用它做什麼?”

  “好玩啊!”

  “好玩你個頭!”寧江沒好氣的應道。

  說起來,在上一世裡,他就有一個與妹妹一模一樣的人偶……其實是蠻好玩的。

  小夢道:“哥哥,我們接下來做什麼?”

  寧江道:“拜火教如此著急的吸收新血,應該是他們的某種儀式,需要用到足夠的,像春箋麗、司徒蕾、方訪晴這樣的處女。看他們對你的長公主姐姐所做的事就知道了,這種吸收新血的方式,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現在,那些處女都被我殺得差不多了,他們的儀式註定無法完成。不過為防萬一,明天一早,你還是到長公主府上,保護好她來,順便把小丫兒替換回來,讓她休息。”

  小夢道:“明天可是放榜的日子。”她嘻嘻的道:“等哥哥你金榜題名,就可以娶長公主姐姐了。”

  “不,”寧江笑道,“我準備把她帶走。”

  不管怎麼樣,拜火教已經盯上了綺夢,讓她留在京城總是不安全。而且一旦蠻族入侵,京城恐怕最終也還是會淪陷的。既然這樣,還不如趁早把綺夢帶走。

  他伸伸懶腰,到床上躺著:“我先睡了,明天早上還有事做。”

  小夢道:“哦~~”

  ※※※

  天色方有些灰濛濛的亮,樞密院院事和泰,就已經早早的起來了。

  雖然在朝堂上有真正的官職在身,但是和泰卻是一位太監。

  曾幾何時,樞密院也曾經輝煌過,四百多年前,那個時候,朝廷還未削藩,樞密院也是由武人掌管。掌握了樞密院,就等於掌握了兵權。

  那個時候的兵制,還不像現在這樣,分權嚴重。掌握了樞密院的武人,一旦與地方兵馬勾結,就極易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歷史上,甚至還出現過丞相兼任樞密院使,架空皇權之事。

  只是那個時候,四方藩王猶在,朝廷兵權集中,保持著隨時可以對藩王進行打擊的威懾力,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其後,靠著越來越強,逐漸增長的文氣,朝廷終於削藩成功,於是兵制改革,也就勢在必行。兵部的統兵權和用兵權被切割開來,徹底形成了現在這種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局面,樞密院取消了“樞密院使”這一重要職位,職權被削弱到極點,人數也非常的稀少,同時,樞密院院事等官職,不再由武人擔任,也沒有交給儒官,而是由武將與儒官之外的第三種人……宦官擔任。

  所謂宦官,自然就是太監。

  如果說,大周王朝一向重文輕武,那對於太監,更是輕蔑到了極致。

  由太監擔任職務的樞密院,幾乎無法參與任何的軍國大事,名譽上是最高層的軍事機構,實際上的地位,早就可有可無。

  雖然如此,大周王朝的樞密院,依舊掌握著一項重要職能……發兵權。

  這所謂的“發兵權”,實際上更多的只是橡皮圖章的性質,朝堂上決議好的兵馬調動,發給樞密院,至於為什麼要調動,目的何在等等,樞密院實際上根本無權過問。與以前的、幾乎可以算是軍方最高統帥的樞密院使相比,現在由太監擔任的樞密院院事,僅僅具有著走過場一般的象徵意義。而之所以仍然需要這樣的一個過場,只是為了將發兵權,與兵部的統兵權和用兵權切割開來,一旦有人想要造反,天子能夠通過控制樞密院,控制著全國上下的兵馬調動。

  雖然在朝廷上,不過是個完全無法發出聲音,可有可無,從來沒有人當做一回事的樞密院事,但和泰仍然還是需要上朝。

  也正因此,天才剛亮,他就早早的,坐上大轎,在幾名侍衛的保護下,離開了自家的豪宅,前往皇城。

  出門的時候,天色還只是灰濛濛的亮了一些,但是夏日的早晨,這點亮光,很快就鋪卷了開來。當大轎上了通往皇城的長津橋時,旭日在回津河的下游慢慢的升起,橘紅色的霞光鋪卷開來,往長津河的兩岸漫開。

  那四抬的大轎,就在橋上停了下來。

  原本想要問外面為什麼還不走的和泰,並沒有問出聲音。

  因為他已經感受到了,在他的前方,猶如千年不化的寒冰一般、往這邊漫來的殺氣。

  心中湧起一陣驚疑,他掀開了車簾,然後就看到了,在他們的前面,那背對著他們的……身穿黑衣的男孩。

  旭日的陽光,從男孩的側面鋪了過來,男孩背著雙手,就像是沐浴在充滿朝氣的晨光中。然而沿地襲來的寒冰,卻讓看著男孩的每一個人,都有一種心寒的感覺,就仿佛旭日下所有的暖意,就已被那男孩詭異的吸了去,留給其他人的,只能是寒冷……無法抵禦的寒冷。

  慢慢的回過頭來,看著樞密院事和泰,男孩的臉龐,露出詭異的、嘲弄的笑容:“找到你了……天、洪、祭、司!!!”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6

第六十九章 雲想衣裳花想容

  “或者我應該叫你……樞密院的和公公?”

  男孩看著轎中那面白無須,看上去不過就是四十歲左右,與昨晚在太廟後山與另一個女人一同攻擊他的“錦袍長須的老者”看起來完全不同的太監。

  他負著雙手,嘴角的那份嘲弄,愈發的深了。

  和公公的心卻猶如墜入了無敵的深淵,因為對方不但找上了他,還喊出了“天洪祭司”這四個字。他固然可以嘗試著裝出錯愕、驚疑等模樣,以誘導對方,但他知道這根本沒有任何的意義。

  以這男孩虐殺司徒蕾、方訪晴、鄔雨秋時的血腥手段,就是真的找錯了人,他恐怕也是先殺了再說。

  昨晚避開了他和幻月祭司的聯手襲擊,一轉頭,卻堵在了這裡。

  天洪祭司再一次確認,他們遇到的是真正可怕的敵人……雖然這樣的確認,在此時此刻,已經是全無意義。

  “什麼人?”旁邊的幾名侍衛,或是持著長槍,或是持著樸刀,朝前方的男孩喝問,但竟然無一人敢於沖上前去。

  雖然只是一個孩子,或者說,明明只是一個孩子,給他們的感覺,卻是毒蟒一般的兇殘,從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下意識的生出不要去惹他的念頭。

  黑風陡然間瘋狂卷來,轟然間,大轎粉碎,彌漫的黑煙中,這些侍衛不知所措的散開,回過頭來,驚異的發現,原本被他們所保護的和公公,竟然跟這男孩戰在了一起。一道道黃光騰起,明明只是一個太監的和公公,他的攻擊竟然出人意料的剛烈,由上而下的一個劈擊,嘭的一聲,石面崩開,腳步再錯,旋臂攻擊,有褐黃色的土氣,從四面八方往和公公湧來,讓他的形象在瞬間變得偉岸。

  幾乎是肉眼無法看清的幾個瞬間,兩人起碼交手了數十次,明明身體沒有任何的接觸,氣旋卻在兩人之間不斷的爆裂。嘭的一響,男孩往側面滾了開來,單手往地面一撐,抬頭的那一瞬間,大腿裹著黃光朝著他的下顎追至。

  男孩雙手一按,下一刻,他整個人都向後拋了出去。

  在京城這原本就緊張到極致的氣氛中,長津橋上的爭鬥,很快就傳播開來。詳檢司的高手最先趕到,其中一人驚呼道:“蝙蝠公子?”

  一個看上去只有十歲左右的男孩,通過偷襲殺掉全清真人的男孩,此時此刻,看著橋上那身法鬼魅的孩童,每一個人的第一反應,自然就是蝙蝠公子,而且深信自己沒有猜錯。一群捕快紛紛拔出自己的兵刃,想要衝上前將他拿下。

  “等一下!”一個聲音卻在這個時候,冷冷的喝令道。

  “岑捕頭,為什麼不讓我們上?跟他交手的可是樞密院的和公公……”

  “樞密院的和公公……會武功麼?”將眾人喝住的岑飛虎,冷冷的問道。

  其他人全都怔了一怔……對啊?

  和公公是太監……他會武功麼?

  他們一同看去,原本以為根本不會武功的、樞密院的和公公,他的一身實力卻是異樣的驚人,來去如電,身軀猶如不斷的在漲大,他的武學以腿攻為主,然而詭異的是,他的每一擊,都有神秘的土氣被他吸扯而來,原本平整的石地,莫名的就出現了黑色的斑駁,猶如被經年累月的風沙啃食過一般。

  他不但會武功,而且顯然附加了某種神秘莫測的術法。

  他的實力很強,比他們在場的所有人都要強,即便是岑飛虎,也確信著,如果對上和公公的不是那個男孩而是自己,恐怕早已被和公公那兇猛的攻勢,踢得血肉橫飛。

  然而,如此兇猛的攻勢,卻始終沒有能夠踹中那個男孩。男孩閃避、騰挪,踏著詭異的步子不停的後退、走位,在和公公那狂風驟雨般的攻勢下,全無一絲淩亂。兩人戰到一隊車馬旁邊,護送車輛的人早就已經嚇得逃開。嘭,一輛車廂翻滾著沖向男孩,男孩旋身中一擋,明明看上去沒有用上任何的力道,車廂卻是詭異的停住。

  轟然間,車廂四分五裂的往周圍碎散,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在四分五裂的木塊,以及飛散的貢品間身影交錯。

  遠處,馬蹄奔走,有儒將率數百兵將趕來。“發生了什麼事?”那儒將低聲喝問。

  岑飛虎沉聲道:“蝙蝠公子……還有和公公好像也有問題,他隱瞞了他會武功的事實。”

  那儒將驚疑不定,然而他既已趕到,不能不管,一聲大喝:“一同拿下!”眉心祖竅的文氣,轟然間同時往兩人卷了過去。

  文氣卷過兩人的那一瞬間,蝙蝠公子仿佛道了一聲“來得好”,攻勢不但未停,反而更盛,就像早就在等待著這一刻,一團黑氣瘋狂爆開。

  發現這廝竟然不受文氣影響的那一瞬間,天洪祭司已經知道不妙,對方的實力毫無疑問要勝他一籌,而他已開始受到文氣壓制。暴喝一聲,他以同歸已盡的態勢,朝男孩瘋狂撲上。

  一黑一黃兩團能量彼此相撞,轟然炸開,粉塵彌漫,煙消塵止的那一刻,眾人只看到和公公那偉岸的身軀猛然間爆了開來,一個身影破塵而出,抓住了他沖天而起的腦袋,落在橋邊的石欄上。

  原本還是勢均力敵、難分難解的兩人,在文氣席捲的那一瞬間,驟然分出了勝負,一時間,所有人都呆滯在那裡。在眾人的注目之中,男孩立在石欄上,手提首級,背對著他們,冷冷的道:“拜火教天洪祭司……授首於此!”隨手把首級往身後一扔,縱身向前,迎著東方初生的旭日,躍向那波光粼粼的河面。

  這一瞬間,眾人仿佛看到了躍過龍門的飛龍……

  ※※※

  今天乃是金榜放榜的日子,本是京城最熱鬧的時候。

  然而,伴隨著這份熱鬧的,還有更多的混亂,前晚三名千金小姐被虐殺,昨晚又有好幾位大家閨秀,突然不知所蹤,而其中,竟然還包括了吏部尚書、金紫光祿大夫鄭安的兒媳程雅絲,啟封府和刑部原本就亂成一團,樞密院院事和泰和公公被蝙蝠公子所殺的事,卻又在這時傳來,製造出更大的混亂。

  百年以來,京城從來不曾出現這樣的亂子,自新春之後,京城接連出事,讓大家都有一種瘋了的感覺。然而科舉是整個大周王朝的根基,甲榜放榜,依然是重中之重,不可能為了這些事停下來,街頭巷尾,到處都是兵馬巡邏,各部門的巡捕全都加班加點,盡皆出動,而承受著最大壓力的,無疑是啟封府、刑部、以及三法司衙門,大大小小的官員,都跟瘋了一般。

  昨晚有許多閨秀失蹤……樞密院的和公公,被蝙蝠公子殺了……蝙蝠公子殺了和公公後,說“拜火教天洪祭司授首於此”……

  眉嫵台中,身穿紅衣的春箋麗,聽到這些消息的第一反應是困惑。

  樞密院的和公公,是否就是天洪大人,說實話,她並不清楚。在她的印象中,天洪大人是有鬍鬚的,長得也頗為魁梧,根本不像是個太監。

  然而這證明不了什麼。

  以天洪大人的本事,就算他真的是太監,出現在她面前時,也有無數種方法讓她看不出來。

  天洪大人不可能會將他自己的身份,寄託在她這種隨時都會被放棄的小人物身上,不只是她,她相信,包括程雅絲等人在內,都不會有人知道天洪祭司大人在京城裡的隱藏身份。

  只是,如果樞密院的和公公,真的就是天洪大人,那蝙蝠公子又是如何將他找上的?娘親又是否有危險?接下來又會發生些什麼?

  春箋麗不安的,在自己的屋子裡踱來踱去。

  春箋麗很清楚,昨晚必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前晚三名姐妹被虐殺,考慮到讓善女神降世,需要足夠的、體內有聖凰血的處女來主持儀式,娘親和天洪大人不可能不有所行動,昨晚失蹤的,全都是她的“姐妹”,應該是被娘親保護起來了吧?

  但是並沒有人通知她離開,她心中不安,知道因為上次的事情,自己已經不被娘親和天洪大人信任。

  現在應該怎麼做?她茫然的不知所措,逃走?她知道那是沒有用的,母親隨時可以找到她,而且她也不願意就這樣離開母親。而那蝙蝠公子,也早就知道她是拜火教中的一員,雖然她還是沒有弄懂,為什麼前晚,明明可以隨手殺掉她的蝙蝠公子竟然放過了她,但是,以這蝙蝠公子展現出來的神秘手段,想要在他的手下逃脫,不管怎麼想,都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自己這一邊的人,已經開始不信任她,心狠手辣、辣手摧花到簡直是變態的敵人,反而將她放過,雖然幻月大人是她的娘親,但是她在京城的頂頭上司是天洪大人,現在又傳來天洪大人被殺的消息。雖然她也不知道和公公是否真的就是天洪大人,但是考慮到殺他的人是那鬼神莫測的蝙蝠公子……其實她的心中已經信了。

  叩,叩,叩!

  門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一名舞姬在門外道:“姑娘,外頭有人求見!”

  春箋麗道:“不見,今天誰來都不見!”如果是娘親又或是其實還沒有死的天洪大人,根本不會讓人發現他們,如果是蝙蝠公子,那就更不會讓人通報。所以,不管來的是誰,她今天都不打算見……

  外頭的舞姬卻又說道:“來的可是銅州第一才子、寧江寧會元……”

  春箋麗一聲驚呼:“是他?”

  前來眉嫵台見她的,竟然會是寧江?這讓她的心中頗為意外,不管她如何猜測,都沒有想到來的居然會是他。

  要不要見他?這個時候的春箋麗,心中頗為猶豫,她知道,在這種時候,她實在是不應該跟寧江扯上更多關係,他與她接觸得太多,只怕早晚會被她連累。而且、而且那日自己明明是為了他好,讓他早點去跟長公主行周公之禮,她一個女兒家,羞恥的向他暗示這種事情,原本就已經是非常的難為情。

  可恨的是,他竟然好心當成驢肝肺,反而在司徒蕾和方訪晴面前透露出來,害得她被娘親懲罰……話又說回來,前晚蝙蝠公子剛出現時,明明殺氣是那般強烈,結果竟然放了她,難道是因為,她當時的樣子實在是太過可憐,以至於連蝙蝠公子都因為同情而不想殺她?

  如果是那樣子的話……他好像又間接的救了她……

  “那就……讓他到園中等我吧!”明明知道,不應該再跟他接觸的,只是,不知怎的就這樣說了出來。

  門外的舞姬去了,屋子裡卻傳來一陣慌亂,衣櫃的開合聲,木盒不小心打翻在地的撞擊聲,“哎呦”一聲輕呼,然後又是其它各種雜聲……

  當寧江站在園中,看著小塘邊的蜻蜓,聽到身後的動靜,轉過身來時。

  眉嫵台的台柱,那帶著青春氣息的少女,已經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襦裙。

  縷金百蝶窄袖對襟碧玉紅精美襦衣,襯著藕合色繡金蘭抹胸,抹胸的頂邊綴著金線,剛好位於小巧鎖骨的略下方,纖挺的胸脯裹出有致的峰形。

  襦衣很長,垂至及膝,裙內是天青色的下裳,腰間束著宮絛,在右腰處結著吉祥如意的彩結,一眼看去,青春靚麗,猶如人間尤物。

  或許是因為修習過媚術的原因,雖然也沒有太過刻意,不經意間,一舉一動已經在展示著自己的美麗,原本就是與鸞梅和小夢同一級別的美女,這種有意無意間展示自己美麗的姿態,又讓她顯得有些不同。寧江其實並不喜歡太過做作的女孩,不過現在純以欣賞的眼光看去,倒也覺得,還算是賞心悅目。

  突然間意識到,這好像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人認認真真的打量著自己,春箋麗莫名的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她輕輕地低下頭去,裝作並不在意的樣子:“寧公子,不是馬上就要放榜了嗎?”是啊,馬上就要放出金榜了,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寧江笑了一笑,道:“昨夜新作了一首詩,也不知作得如何,剛好無事,想著過來請箋麗姑娘賞鑒一下。”

  春箋麗眼睛微亮:“公子請言。”

  寧江踱了兩步,搖扇吟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池月下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7

第七十章 天綱運轉三元淨

  隨著寧江一句一句的念出,春箋麗眼睛更亮,她輕聲道:“這是樂府中清平調的格律,公子所作這詩……我很喜歡。”

  “這樣啊!”寧江聳了聳肩,“其實我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不過既然箋麗姑娘喜歡,那就當作是為箋麗姑娘而作好了。”

  寧江竟然會在這種時候來找自己談詩,春箋麗原本已是意外,更意外的是,他竟然說這首詩是為她而寫,一時竟是又驚又喜。畢竟,以前他可是親口說過,只願為鸞梅長公主和他妹妹這兩個女子寫詩的,這意味著,自己在他心目中,也已有著與其他女子不一樣的地位麼?

  她卻不知,唯獨這一次,寧江其實真的沒有去想太多,又或是去管太多。

  對於春箋麗,寧江自然是從一開始,就抱持著絕不信任的態度,一方面,是春箋麗借由媚術所展示出來的美麗,並不能夠讓他欣賞,反而讓他覺得太假。而後來又發現她是拜火教的妖女,據他所知,拜火教的女子根本就不講親情,為了她們那所謂的“聖凰”,連父母都可以殺害。

  對父母家人都是如此,其它自然更加不用多說。

  也正因此,在前日,春箋麗對他做出那樣子的建議時,寧江毫不猶豫的將她出賣,以測試司徒蕾和方訪晴的反應。雖然司徒蕾和方訪晴的反應,證明了春箋麗當時的舉動,很可能根本不是拜火教高層的安排,但他又哪裡會去在乎這些?

  那個時候,他已經抱定了,不管怎樣,反正都要殺掉春箋麗的決心,他的心思,已經放在了尋找拜火教的“大魚”上,而春箋麗最多不過就是一條隨時可以被拜火教拋棄的小魚罷了。

  只是後來發生的事,讓他意識到,這姑娘恐怕真的跟拜火教的其他妖女不一樣,她是真的想要幫助他和鸞梅。前天夜裡,她很顯然也因此受到了拜火教的懲罰,那個時候,半張臉發腫、腦袋流血、整個嬌軀都在戰慄的她,顯然是剛剛承受完被懲罰的痛苦,心靈上的傷害與肉體上的痛楚,竟讓她在泰山般壓來的死亡面前,展露出絕望而又淒美的笑容……那淚流滿面的笑容。

  寧江並不是一個抱有太多同情心的男人,否則前晚也不會那樣子虐殺司徒蕾等人,只不過,再怎麼缺乏同情心,面對著一個因為想要幫他而受到折磨的少女,終究還是下不了手。

  雖然如此,寧江終究還是不會一下子就完全相信她,想要相信一個本應該完全無視親情和愛情的拜火教妖女,竟然會因為一個少年而心動,寧可背叛拜火教也要幫他,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他一大早前來,實際上也還是多多少少有一些試探的成分。

  昨晚,春箋麗並沒有出現在南殷山后山,跟其他的善女神候補處女在一起,這固然有可能是因為,被發現背叛拜火教的她,已經成為了拜火教的棄子。但也同樣有可能,是被安排了其它更重要的任務。

  寧江相信,以拜火教那嚴密的制度,被發現出賣過拜火教一次的教徒,即便是還有利用的價值,也不可能再得到高層的信任。

  而現在,事實也證明了的確如此。如果春箋麗不在眉嫵台,那她很可能就是被安排了其它重要任務,連她“出賣”拜火教的行為,都有可能是一場戲。

  但是現在,在“蝙蝠公子”幾乎殺光了其他善女神候補處女的情況下,春箋麗竟然仍然被留在眉嫵台,面對著隨時都有可能前來殺她的蝙蝠公子。昨晚出現在南殷山的“天洪”和“幻月”兩大拜火教祭司,對她的態度也就可想而知,基本上是屬於仍然有利用價值,但要實在保不住也無所謂,拜火教日後的其它行動也不會再讓她知曉的那種棄子。

  此時此刻的春箋麗,恐怕根本不知道昨晚發生在南殷山的事情。

  既然確認了這一點,對於前日自己故意將她出賣的行為,倒是多少有些過意不去,這首詩,也算是一種賠罪吧……不管怎麼說,也是冒著那樣子的危險,想要幫助他和鸞梅、卻反而被他差點隨手虐殺的女兒家。

  只是話又說回來,如果前日白天自己沒有“出賣”她,把她害成那個樣子,搞不好前天晚上他就真的把她幹掉了,事實上,連虐殺後的姿勢他都幫她想好了。

  這般想來,這丫頭其實還真是命好,能夠活下來,也算是善有善報吧?

  春箋麗自然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最應該做的是“謝寧公子不殺之恩”,只是聽到寧江說這首詩是為她而作,眼眸莫名的就亮了起來。

  兩人就在這裡,討論了一會詩句,然後,因為還要去看榜,寧江便向她告辭。

  待寧江走後,春箋麗進入屋中,把這首新詩抄在一張蜀箋上,倒在床上,翻來滾去的,反復吟誦,喜笑顏開,只覺得這兩天所受的折磨和痛楚,全都是值得的。

  就這般,吟了數十遍,她忽的一聲尖叫:“我到底在做什麼啊?”把蜀箋往帳頂一扔。

  現在是念詩的時候嗎?被蝙蝠公子殺掉的、樞密院的和公公到底是不是天洪大人?娘親到底是生是死,她不會有事吧?程雅絲以及那些失蹤的姐妹現在又在哪裡?

  這些事情都沒有弄清楚,我居然還有空在這裡念詩?我居然還有空念詩?

  只是再一想,她卻又發現,即便是在擔心著,她竟也是什麼都無法去做,只能在這裡耗著。

  再一想到,程雅絲和那些“姐妹”多半是被母親保護起來了吧?一想到,連已不再是處女,無法成為善女神的程雅絲都被保護了起來,而自己卻被母親留了下來,心裡有一種隱隱的刺痛。

  蜀箋飄了上去,與帳頂無聲的接觸了一下,又輕飄飄的落了下來,落在她的抹胸上。她仰躺在床上,豔紅的襦衣、天青色的下裳,讓她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嬌媚地綻放著。

  輕輕的抬起玉手,將寫著少年送給她的新詩的蜀箋按在心口處,那空空蕩蕩的心靈,仿佛又被填滿了一般。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池月下逢……寧公子……

  ※※※

  在寧江去見春箋麗的時候,某個隱秘的地窖裡。

  一個臉皮都已被剝去的青年女子,在那昏暗的屋子裡發出詭異的笑聲,這笑聲在潮濕的石壁上迴響,層層疊疊的交錯在一起。

  “現在他們信了吧?聖凰來了,你們看,火,到處都是火,所有人都會死,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毀去,唯有被聖凰拯救的人,才能夠得到真正的新生,你們看,你們看,火來了,火燒過來了……”

  “是啊,火燒過來了,怎麼辦才好?我們應該怎麼辦才好?”另一女子驚慌的聲音響起,“我們已經加入了拜火教,現在我們已經是一起為聖凰效力的姐妹了,看,那位就是幻月大人吧?聖火燒過來了,幻月大人奉聖凰的旨意前來拯救我們了,還有誰?還有誰跟她在一起……”

  門口處,名為秦陌的白麵男子,看著地窖裡,那吊在壁上,已經陷入癲狂、滿臉都是血水的女子,以及在她面前循循善誘的四妹,心中想著,果然還是老爺有辦法。

  對付這種跟瘋子一般的邪教教徒,再嚴酷的刑具都沒有用處,還不如真的把她變成瘋子,讓她沉迷於她自己的幻想之中,再一步一步的誘導她交代出他們想要的情報。

  “天洪”與“幻月”這兩個名字,就是這樣被他們套出話來,從而通知老爺的。此外,京城裡還有兩名已經嫁了人的拜火教女教徒,也已經被他們問了出來。

  不過到了這一步,實際上,可以再挖掘出來的情報已經基本上沒有了。對於那所謂的天洪祭司也好,幻月祭司也好,這個女人所知道的,也僅僅只是表面,她們這些人,說到底不過是拜火教在京城佈置的棋子,對於拜火教更深層次的各種隱密,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殺了她吧!”秦陌轉過身,往外頭走去。

  秦川五義中的四妹,摯出了她削皮切肉、做包子的軟刀。

  ……

  ※※※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一個美麗的女子,在飛絮濛濛、如同亂絲般的垂柳間念著詩句。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情郎非要她將這一句翻來覆去的念。只是前幾日裡,無端端的做了一個夢,在夢裡,她仿佛離開了這個世界,被帶到了那睥視寰宇的神鳥面前,人生苦短,譬如朝露,讓她無由的生出恐慌與害怕,渴求著得到真正的永恆。

  但是這兩日,在他的要求下,她將這詩詞不斷的吟誦著,卻又覺得,人生苦短,也並不是那般可怕的事,如果這一輩子,沒有能夠真真正正的活過,那漫長的生命又有何用?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果然,她渴望的還是那種,哪怕是短暫、也要絢爛多彩的人生。

  一陣風吹過,垂柳一波又一波的拂起,另一邊的柳絲下,名為小夢的少女,做在石桌旁,腰插寶劍,雙手如同花朵一般撐著她天真俏麗的臉蛋,看著不停的念著哥哥的詩句的長公主姐姐。

  看著長公主那眉飛色舞的喜悅神情,小夢想著,這不就跟自己小時候字學的不好被罰抄書一樣麼?有什麼好高興的呢?

  “差不多要放榜了啊!”鸞梅放下手中的蜀箋,抬起頭來,看著天空中那悠悠飄過的白雲。

  這裡的事做完,馬上就要離開京城了啊。小夢想了想,雙手疊在石桌上,嬌軀往前探了探:“長公主姐姐……龍虎山是什麼地方?”

  “龍虎山?”鸞梅道,“龍虎山位於江南,是正一教的祖庭,也是道教最著名的勝景,怎的呢?”

  “沒事,就是問問!”小夢嘻嘻的道。

  要到江南去了啊……她在心中想著。

  日頭一點一點的移動,眼看著金榜在這個時候,差不多已經在放榜了。

  鸞梅長公主也已無心念詩,繼續抬頭,看著那變化多端的雲彩。忽的,外頭響起一連串的鞭炮聲,劈裡啪啦,絡繹不絕,內中還有數聲震響。

  鸞梅驚疑道:“怎的了?這附近也有中進士的學子,還是有人要辦喜事兒?但這聲音,好像是我的家門口啊?”

  說話間,只見嶽銘媚等侍女奔了進來:“中了,寧公子中狀元了。”

  小夢猛的跳起:“狀元?我哥哥真的中狀元了?耶!”興奮的跳腳。

  鸞梅長公主亦是又驚又喜,雖然也猜到,寧江必定能夠金榜題名,但那可是狀元啊。原本就是解元和會元,再加上一個狀元,這不就是“大三元”嗎?連中三元,這可是科舉場上極少有的榮耀,大周王朝建國至今,也不過就是寥寥幾人能夠達成啊。

  緊接著卻又紅著臉,拿起手邊的小圓扇追打著眾侍女:“寧公子中狀元,你們在我的府前放鞭炮做什麼?”

  侍女們嬉嬉笑笑地逃著。

  雖然憋紅了臉,鸞梅卻也拿她們無法,鬧了一陣,心裡其實還是喜孜孜的。小夢興奮的道:“我們去告訴哥哥。”

  鸞梅笑道:“全京城的報喜人都在找他,以便第一個報上喜迅,討要彩頭,哪裡需要你去通知他?而且,中了狀元,還有許多的事兒要做,要入皇城面聖謝恩,天子還會在上苑擺下宴席。下午諸進士要一同前往文聖大殿拜聖,然後你哥哥還要騎著白馬,遊街誇官,你現在就算去找他,他也沒時間陪你。”

  小夢道:“好麻煩啊。”

  鸞梅羡慕道:“而且今日宮廷午宴,天子還會取出九龍杯款待眾位天子門生……你知道的,但凡取中進士者,皆是天子門生。我雖身為禦妹,卻也不曾喝過九龍杯裡倒出來的酒,這可是只有在每三年一次的金榜之後,又或是招待于國有大功的功臣時才會取出來用的寶貝。”

  “呃……九龍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7

第七十一章 瓊林宴

  鄭府正門前,大串的鞭炮早已高高掛起,卻始終沒有點響。

  那奢侈豪華的府邸中,此時此刻,鴉雀無聲,金紫光祿大夫兼吏部尚書鄭安,緊緊的皺著眉頭,看著在他府中進進出出的、三法司衙門的捕快。

  昨晚,他的兒媳程雅絲憑空消失,不知去向,雖然已經報了官,官府前來調查,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此時此刻,他的心中卻有著某種不安,只因為,以他的身份,原本應該由刑部直接派人前來查詢,但是此刻前來查案的,竟然會是詳檢司、巡檢司、巡察司這雖然隸屬于三法司管轄,卻基本上是由江湖中人組成的三法司衙門。

  而他的長子,身為國子學上舍生的鄭賢,竟然被喊去問話,以鄭賢太學生的身份,如果來的是刑部又或禦史台也就算了,三法司衙門裡的這些捕頭捕快,按理說怎麼也沒資格查到他的身上,初始時,他也為此而震怒,然而很快的,前來查案的捕頭,竟然取出了秘旨。

  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鄭安心中一陣困惑。

  另一邊的密室裡,鄭賢憤怒的拍桌而起:“你們這是把我當犯人不成?”

  “不不,鄭大公子誤會了!”

  在他前方隔案而坐的,是巡察司的一名老捕頭。

  與詳檢司又或巡檢司不同,巡察司的直轄上司是禦史台,查的基本上都是官匪勾結的要案,前些日子的殺人分屍案、國子學縱火案、京城怪物案等等,雖然鬧得滿城風雨,但基本上都和巡察司沒有太過關係,最多也就是幫幫另外兩司的忙,不管最後案情的結果如何,反正不在他們的職權範圍,自然也不承擔什麼責任。

  但是今日一早,天子突然下召,急調巡察司辦案,鄭安的兒媳程雅絲昨晚的失蹤,也是要調查的事項之一。這種事應該交由刑部來做才是,和巡察司又有什麼關係?身為巡察司名捕的老捕頭,一開始是困惑的,只是隨著一些線索的挖出,他的心中很快就開始意識到……這是要出大事了?

  “大公子冷靜一點,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捕頭,如何敢把大公子當犯人?”老捕頭不急不慢的道,“只是職責所在,有些事情不得不問一問。只要大公子把這些問題說一說,大公子脫清關係,敝人也好交差……”

  “脫清關係?”鄭賢怒火中燒,“我是讀書人,俯仰無愧於天,我要脫清什麼關係?”

  “鄭大公子,你跟我這老頭子說這些也沒有用啊?你也知道,我不是詳檢司的、我也不是巡檢司的,我們巡察司只歸禦史台管,禦史台只對聖上負責,為什麼要問這些問題,我這老頭子也不知道啊?”老捕頭不急不緩,“大公子與令室是如何認識的,令尊身為吏部尚書,他所涉及到的朝廷秘聞,令室知道多少,她平日裡和什麼樣的人來往,經常去一些什麼樣的地方,你對她有多少瞭解……”

  鄭賢怒道:“我妻子被人擄走,你們不去追查擄走她的凶徒……”

  “到底是被奸人擄走,還是身份敗露畏罪潛逃……我們也還在調查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已經意識到事情很不對勁的鄭賢,又驚又疑的看著老捕頭。

  “這麼說吧,大丈夫何患無妻,令室走了也就走了。鄭大公子,你可是太學生,莫要為了一個女人誤了自己的前程,大公子……你說是麼?”老捕頭緩緩的道。

  鄭賢遲疑了一下,慢慢的坐下:“你們想……知道什麼?”

  密室裡的問話還在繼續。另一邊的後園裡,鄭府的姑娘鄭秀秀,與鄭家二公子鄭祥的小妾路惜芙,在閣樓上,同樣驚疑不定的看著遠處進進出出的捕快。今天是金榜放榜的日子,身為國子學上舍生,家世背景深厚的鄭賢,幾乎沒有落榜的可能,然而此時此刻,某種讓人緊張的氣氛,卻壓抑著整個鄭府。

  雖然她們知道,事情與昨日突然失蹤的程雅絲有很大關係,然而到底出了什麼事?她們竟是全然摸不著頭腦。

  不知道發生的事,會不會連累到她們,此刻她們的心中,亦是分外的緊張。

  有人跑到了另一邊的大廳,然後府中愈發的安靜。一名丫鬟從那個方向行來,鄭秀秀將她叫了上來,問了幾句,然後,她與路惜芙也一同沉默了。過了一會,路惜芙低聲問道:“可知道這一次的三鼎甲是誰?”

  那丫鬟答道:“探花是國子學府的太學生孫山孫老爺,榜眼是魏州的周源周老爺,至於那位狀元,姑娘與如夫人卻是認識的,就是上次被大少爺請來做客,結果鬧得大家都不開心的太學生寧江寧老爺,這一次中了狀元,再加上之前的解元和會元,他可是連中三元來著。”

  路惜芙再一次的沉默了。寧江,竟然又是寧江……

  大約一刻鐘後,密室裡的問話也已經結束,老捕頭將門打開,踱了出來,與其他人說了幾句後,帶著眾捕快離開,到了府外,看了看高高掛在門邊的、大串的大紅鞭炮,想了想,朝身邊的人問道:“放榜了沒有?”

  旁邊一人道:“金榜已經放出來了,鄭大公子榜上無名。”

  老捕頭點了點頭,回頭看了那莊嚴華麗的鄭府一眼,鄭賢的父親,階至金紫光祿大夫、官封吏部尚書,正二品的官員,按道理,就算殿試中發揮不佳,也應該是有恩典的,結果卻是金榜無名。

  事兒不小啊……他搖了搖頭,率隊而去!

  ※※※

  皇宮之中,天子宋劭立於階上,怒容滿面。

  御前帶刀侍衛岑飛虎,在階下束手稟道:“已在和泰和大人的發現秘室,朝廷上的每一次發兵詔書、虎符調動,他竟是在家中私藏備案。從今早和泰與那蝙蝠公子交手的情況來看,和泰不只是武學功底深厚,只怕還精通某種不可知的邪術。正氣盟暗中上交的那份被外泄的情報,恐怕真的是和泰所洩露。”

  天子道:“和泰年少之時便已淨身入宮,一向深得父皇與朕的信任,樞密院雖然已無實權,但終究是管理著兵籍和兵馬調動的來往文書,若非入宮多年、從無差錯的老宦官,絕不可能入樞密院,他到底是何時成為了拜火教的奸細?”

  岑飛虎道:“恐怕,在他入宮之前,就已經被拜火教發展,成為拜火教的忠實信徒。”

  天子怒道:“拜火教竟有這般能量,在我京城重點,布下這重重眼線,將我華夏的軍情大量外泄,而始終不曾被發現?刑部到底是如何辦事的?你們到底又是如何辦事的?”

  岑飛虎慌忙跪道:“臣等無能。”

  天子心中雖怒,卻也知道,此事怪責詳檢司、甚至怪責刑部都是無用,為了分散兵權,樞密院的用人一向不由六部干涉,說到底,竟然會被和泰這種隱藏極深的拜火奸細當上樞密院院事,純屬他這天子用人不明。若非和泰今日上午被那蝙蝠公子逼得展示出驚人武學,三法司衙門即便是懷疑到他,也絕不敢私自調查。

  朝堂上的那些儒將,早就想取消樞密院,將發兵權與兵籍收回兵部,和泰竟然是裡通外國的奸細,以後他們必定會拿此說事,此事必須要盡可能的壓著,樞密院原本就是為了分兵部的兵權而設,絕不可取消……宋劭在心中忖道。

  他道:“起來吧!”

  等岑飛虎起身後,宋劭繼續問道:“被那蝙蝠公子所殺的司徒蕾、方訪晴、鄔雨秋果然也都是拜火教教徒?但她們自幼在京城長大,父母也都是有功名的士大夫,拜火教如何能夠發展她們,讓她們死心塌地?”

  岑飛虎道:“想來,拜火教必定藏有某種秘術,只是臣還無法掌握。不過依臣想來,拜火教的這種手段,也必定是有其限制的,像這種被發展的秘密信徒,絕不會多,拜火教在蠻荒之地,也有數百年的歷史,若真能這般肆意發展信徒,豈非全天下早就已全是拜火教的信徒?是以,以臣看來,被蝙蝠公子所殺的、昨晚連夜失蹤的,皆是拜火教徒。拜火教不知與那蝙蝠公子有何仇怨,殿試前的那一夜,他們帶著那怪物襲擊蝙蝠公子,事後遭到蝙蝠公子的血腥報復,那些失蹤的少女,就是因為擔心被蝙蝠公子找上,連夜潛逃。除卻這些,拜火教在京城剩下的,應該已不太多。”

  宋劭沉吟一陣,道:“你的判斷雖然有理,但此事還必須進一步調查,終究不可有漏網之魚。至於拜火教……”咬牙切齒的道:“當年拜火教在北羅生事,百伯梁血腥鎮壓,幾乎在北羅之地殺盡拜火教徒,朝廷強行將他召回,三司會審,未賞其功,先定其罪,反令得拜火教在北羅進一步坐大,如今更是膽大包天,把手伸到京城來了。”

  岑飛虎道:“百將軍殺戮再多,死的也只是被拜火教蠱惑的百姓,終究是動搖不了拜火教的根本。拜火教形同邪教,一向隱藏極深,要想剿滅拜火教,恐怕還是需要江湖手段。”

  宋劭道:“此話倒也有理,今日過後,朕必讓刑部拿出章程,多給爾等一些權力,拜火教如此作為,背後必有更深企圖,爾等務要將其連根拔起,以絕後患。”

  岑飛虎道:“是!”

  宋劭道:“追查拜火教在京城的餘孽之事,務密務細,不可枉殺,卻也不可放過,若是涉及到朝堂中人,交由巡察司來辦,朕已給了他們密旨,你先下去吧!”

  岑飛虎退下之後,禮部侍郎譚松入殿稟道:“陛下!諸位新晉進士已在上苑等候賜宴,請陛下移架上苑。”

  宋劭道:“令寶文閣學士,前往寶文閣將九龍杯取出。”

  禮部侍郎譚松應道:“遵旨!”

  ……

  ※※※

  同一時間,上苑之中,狀元寧江、榜眼周源、探花孫山,領著諸位新晉進士,在上苑一隅等候。

  此時,日頭已經移上了中天,天氣炎熱,不過眾位新晉進士都被安排在了陰涼之處,周圍水榭樓閣,翠池環繞,湖光山色,美不勝收。雖然是在皇城之中,周圍又有禮部官員看著,不過在這金榜放榜的大好日子,也未對他們這些新晉進士要求太多。

  許多人還是第一次進入上苑,一邊欣賞著周圍風景,一邊彼此閒聊。確定了自己金榜題名之後,他們的心情自然已都放鬆下來,雖然不敢大聲喧嘩,卻也在低聲的說說笑笑。

  榜眼周源,大約有四十歲左右,這個年紀,在所有貢生中其實也不能算是太大,他並非太學生,寧江以前對他自也沒有什麼印象,不過一百多名貢生,原本也就不可能個個都熟。此刻因為都在隊伍的前列,一甲的三人,自然不免聊起天來。

  孫山再次向寧江道謝,這一次,他能夠進入一甲,固然也是因為自己在殿試的筆試中發揮極佳,但如果不是寧江幫他治好了口吃之症,君前奏對這一關,只怕還是會被刷下去。寧江微笑道:“孫山兄無須在意,我也只是略盡綿力罷了。”

  在他看來,孫山連著兩次都能從千軍萬馬中殺出,進入殿試,這一次更是直接進入了三鼎甲,本身就已經證明了他的實力。

  周源問起,才知寧江為孫山治好結舌症的事,訝道:“原來狀元郎還有這般本事?”

  說話間,有司禮太監唱諾道:“聖上駕到!”

  眾位進士忙噤聲束手,很快,天子宋劭便已率百官而至,立于高處,對眾位新進士勉勵一番,又令一甲三人上前,賜“進士及第”,入翰林院,其中,狀元封正四品,榜眼為從四品,探花為正五品。二甲三十人,賜“進士出身”,三甲六十餘人,賜“同進士出身”。

  緊接著,便按著慣例,由天子賜宴,也就是各種戲曲中經常提到的“瓊林宴”,然而實際上“瓊林宴”並非正式稱謂,只不過殿試放榜之後,天子賜宴乃是慣例,而最早的賜宴是在作為天子花園的瓊林苑,後來雖然幾次更換地點,但民間還是習慣了將它喚作瓊林宴,正如各種戲曲、評書中總是將天子與眾臣商議國家大事之處喚作金鑾殿一般。

  此外,因為在瓊林宴上,必有鹿肉,是以它還有一個名稱,喚作“鹿鳴宴”。之所以在瓊林宴上以鹿肉為主脯,是因為《詩經》中有“呦呦鹿嗚,食野之蘋”之句,以此象徵天子求賢若渴之心。

  天子賜宴,在禮部的安排下,進士們紛紛入座。

  此時,遠處不知因何原因,傳來急促的奔跑聲,不過天子並未在意,抬了抬手,于高處朗聲道:“賜酒!”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7

第七十二章 大魁天下

  在天子喊出賜酒的時候,眾位新晉進士內心亦是激動萬分。

  奉詔新彈入仕冠,重來軒陛望天顏;金榜題名瓊林苑,九龍光映壁奎間。

  瓊林宴上的鹿肉,九龍杯中的美酒,這是天下學子最渴望得到的榮耀,甚至有人說,吃了瓊林宴上的鹿肉,喝了九龍杯中的美酒,才能真正的算是金榜題名,躍過了龍門。眼見著天子賜酒,眾位新晉進士俱是虛杯以待,極是興奮。

  然後……他們等待了好久。

  直到寶文閣學士,擦著額頭上的冷汗,小心上臺,在天子面前跪稟著什麼。那一刻,大家看到天子猛的抓起手中的空杯,幾乎就要往寶文閣學士的腦袋狠狠砸去。

  禮部的官員們、與台下的進士們疑惑的看著臺上的天子……出了什麼事?

  身為狀元郎的寧江卻是低頭看著自己酒案前的空酒杯,心中有那麼一些些後悔,覺得自己不應該把九龍杯偷走……不好意思,讓大家失望了。

  緊接著,大家便看到天子怒站而起,踏步下臺,往台後去了,很快,遠處隱隱約約傳來天子的怒駡聲,以及慌亂的腳步聲。過了好一會兒,終於開始上酒,只是大家看著那些宮女捧著的、用來倒酒的大酒壺,都有那麼一些疑惑。

  我們書讀得不多……這是九龍杯嗎?

  又等了一陣,大家才看到天子一臉怒氣的,走了回來,環視一圈後,強壓怒火,現出有些尷尬、有些勉強的笑容,舉杯與眾人同飲,雖然大家都看出有些不對頭,瓊林宴上的鹿,九龍杯中的酒,這可是金榜題名後的標配啊,瓊林宴上的鹿肉還在,九龍杯中的酒哪去了?

  但顯然的,也沒人敢於開口詢問,只能就這般紛紛舉杯,與天子共飲。

  與此同時,寶文閣裡,才上任不過一個月的啟封府尹,帶著手下,看著樓上一處空空如也的架子,欲哭無淚……這到底讓不讓人活了?

  旁邊一名啟封府的捕頭,眼看著長官那想死的心情都要的表情,趕緊安慰道:“大人,安心,安心……案多人不愁,反正也不差這一個了……”

  “不差你娘啊!”啟封府尹大怒之下,抓起旁邊的畫軸就要往他頭上砸。

  “大人,冷靜,冷靜!”“大人,砸不得,千萬砸不得,這可是先帝墨寶,砸壞了他的頭沒關係,砸壞了這先帝墨寶可怎麼辦?”“大人,您還是把它放下吧……要不您用這筆硯砸他?”“你這餿主意,這筆硯上的‘禦制’兩字你沒看到嗎?這可是先帝第一次學字時,先先帝命人打造的宮廷玉硯。”“這個……大人,我們不砸了,先把他的腦袋寄著,我們回府以後慢慢砸,到時想怎麼砸就怎麼砸。”……

  ※※※

  這一次的瓊林宴,結束得有些草率,當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天子並沒有取出可以讓人千杯不醉的九龍杯,而下午時,眾位元新晉進士還需要前往文聖大殿拜聖,喝醉可就不好了。

  到了未時,寧江等眾學子,被禮部帶到了文聖大殿,早已等在那裡的,是大周王朝當前最有名望的三位大儒,分別是國子學祭酒游賢遊老、昆山先生孔博孔老、階至特進的孔廟主祭蕭鶴蕭老。這三老,可以說是代表了當前儒道之巔峰的代表性人物。

  雖然目前還沒有明確向外透露,但誰都知道,在明年的泰山封禪中,主持祭地大典的大儒,必是這三老裡的其中一位。

  此刻,這九十多名新科進士,原本也都是有文氣的人,然而三老僅僅只是站在那裡,都不需要文氣發散,就有一股強大的威勢,壓得眾人喘不過氣來,即便是方才面見天子時,也未讓人這般緊張。

  文聖大殿,名為大殿,實際上卻是大周王朝四大文廟之首,因為是在京城裡,單從占地來說,其實還比不上龍藏浦的夫子廟建築群,但這裡卻是供奉原版“天人三策”,以及八百年前開創儒道的大儒董天舒金身之處。

  所有的新晉進士,在狀元、榜眼、探花的帶領下,向三位大儒鞠躬,因為他們是“天子門生”,對這三位大儒只能執晚輩禮,而不能執弟子禮。

  游賢遊老看著寧江,拂須額首,自寧江進入國子學起,他對寧江就頗為看重,而寧江也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孔博孔老、蕭鶴蕭老也在打量著眾位新晉進士中,年紀最小,但卻排在最前頭的這個少年。十幾歲的狀元郎,又是連中三元,同時還是當地奏請的孝廉,進入京城不過數月,就引領了整個詩壇的變革,使得整個京城,人人都以填詞為樂。

  雖然人紅是非多,也惹出了一些非議,比如狂妄傲慢、性情怪癖、以詞曲小道為樂等等,但樹大招風,原本也就是免不了的,反過來說,以他現在的名氣,惹來的也不過是這點不痛不癢的中傷,已經算是品德優良了。

  當然他們並不知道他在背後做的事,如果知道的話,怕是早已吐血三升,大喊著儒門敗類……

  儒門三老,各自勉勵與訓誡了一番,雖然這些都是天子門生,但從他們踏入科舉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是儒門弟子,而現在更是儒門中的精英。

  勉勵完後,三老領著他們,先是入了崇聖祠,祭拜文帝孔子之父——啟聖公叔梁紇,然後,又入了十哲殿。

  這十哲,自然便是子淵、子騫、伯牛、仲弓、子有、子貢、子路、子我、子游、子夏等十位文聖弟子。

  最後,眾學子進入了正殿,正殿裡,放置的是“四配”的塑像,不過與另一個世界不同的是,在這個世界,孟子的亞聖地位並沒有被承認,反而是開創了儒道的董天舒,與顏子、曾子、子思並列為“四配”。

  當然,某種程度上,這也是很正常的事,就算在另一個世界的歷史上,《孟子》也是在王安石變法之後,才開始被列入科考的科目之一,原本只是諸子百家之一的孟子,地位扶搖直上,最終被尊為亞聖。

  在這個世界,說出“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這番話的孟子,與儒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主體思想,實際上是格格不入的,而這個世界也沒有出現一個王安石,將孟子的地位無限拔高,最終與孔夫子並稱“孔孟”。

  顏路、曾參、孔伋、董天舒四人,便是這個世界的四位亞聖。雖然在寧江的記憶裡,另一個世界的歷史上,成功勸說漢武帝獨尊儒術的大儒喚作“董仲舒”,也不知與這個世界的“董天舒”算不算是同一個人,但糾結這個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就像去糾結另一個世界裡的楚霸王會不會“霸王一斬”一樣。

  拜完四位亞聖之後,三位大儒便請出《天人三策》,領著眾位新晉進士登上文聖大殿最中央的“文壇”!

  ※※※

  寧江站在“文壇”之上。

  整個文帝大殿呈正方形,“文壇”則是分作上、中、下三層的圓壇,最上層呈完美的圓形,與正方形的大殿一同,象徵著天圓地方。中間兩層各自是十二邊形、二十四邊形,分別表示十二月、二十四節氣。整個文壇莊嚴雄偉、氣象恢宏。

  立在高壇之上,清風徐來,莫名的就有一種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的雄偉感覺。實際上,這文壇並不算高,甚至連俯瞰京城都無法做到,但卻有一股神秘的氣勢,仿佛正帶著他上沖鬥府,立在文壇之上,猶如與天地共鳴,天人感應,人即是天,天即是人。

  這種天人合一的感覺,即便是寧江,也只在上一世裡,立于泰山之巔,即將破碎虛空時,才真正的體會過一次。

  這裡並非泰山,卻也同樣能夠感受到這種“天人合一”的神秘狀態,這讓他進一步確信,就算不參與明年的泰山封禪,也有其它的辦法,阻止元魔皇那蓄勢已久的一擊。

  三位大儒,手持天人三策,齊聲朗誦,天人三策同時湧出神秘光芒,明明是白天,這一刻,寧江仿佛看到了整個紫微星府出現在自己的上空,文帝金身就在那紫薇宮中,猶如泰山一般巨大。

  在天人三策的驅動之下,他整個人都像是駐進了文帝星宮,不可知的力量,猶如醍醐灌頂,轟入了他的眉心祖竅,轟然間,眉心祖竅內的文曲星宮,進一步開拓,直到此時,他才真正算是“文曲星下凡”的進士,又或者說,才真正算是成為了諸進士之首的狀元郎。

  守文之君,當塗之士;受天之冕,德施方外!

  沒有人能夠看到,此時此刻,那最年輕的狀元郎……嘴角溢出的冷笑!

  強大的文氣,在他眉心祖竅的文曲星宮中,如同海一般滾動。

  站在了儒道最頂端的階層上的少年,對整個儒教卻只有最深沉的鄙夷……這或許就是此世界最大的笑話?

  ※※※

  第一個登上文聖大殿之文壇的寧江,自然也是第一個離開。

  出了文聖大殿,禮部的官吏早已搶了上來,為他戴上左右插花的展翅烏紗帽,穿上赤羅青緣的圓領大紅袍,腰纏光素銀帶,掛上一副藥玉佩,簇擁著騎上高大威武的白馬,熱熱鬧鬧的敲起了鑼,打起了鼓,先在內城中遊街誇官。

  沿途,許多孩子奔來跑去,旁有小吏拋著喜糖。街坊兩側,父老鄉親聚集成群,不知多少美豔婦人、閨中少女在高處打開窗戶,指指點點,說說笑笑,如此年輕的狀元郎,而且還是連中三元,單是以此,就已經讓他與眾不同。

  “今晚,不知又有多少閨中少女要失眠了啊!”一名老人見慣世面般的,歎了一聲。

  “聽說這位狀元郎,詩詞原本就作得好,惹得京城裡許多姑娘家朝思暮想,現在又高中狀元,大魁天下,嘖嘖嘖嘖……”旁邊一人讚歎不已。

  誇官的人馬穿過了朱雀坊的主街。

  “狀元郎……狀元郎到了……”越過黃色的坊牆、禦道,那巨石砌成的城牆上,三名女孩興奮的在牆頭奔跑著。在她們身後,彩裳鳳冠的女子無奈的搖了搖頭,還以為她們穿過上苑,跑著皇城的城牆上到底要看什麼來著,原來是要看誇官的狀元郎啊?

  “有什麼好急的?”那彩裳玉冠的女子,對其中一個女孩好笑的道,“等狀元郎日後成了你姑丈,豈不有的是機會看?”

  旁邊另一名女孩,小聲的道:“狀元郎要是娶了堂姑姑,會不會也在成親的第一天……”

  “呸呸呸,你在瞎說什麼啊?”兩個女孩開始揍她,“他可是狀元公,一定鎮得住姑姑的。”“沒錯沒錯。”

  彩裳鳳冠的女子:“……”

  誇官的隊伍,穿過了朱雀坊,進入了啟聖坊的古禦道。

  “哥哥!”古禦道的另一邊,有人往這個方向叫道。

  寧江扭頭看去,只見鸞梅的車隊竟也剛好路過,小夢立在那華美馬車、車夫的位置旁,一邊拉著車廂,一邊向他招手。

  古禦道原本就頗為寬廣,兩隻隊伍雖然是往同一個方向行去,但相隔較遠。寧江也不管那麼多,策著馬,脫出隊伍,馳了過去。禮部的官吏認出那是長公主的轎子,現在誰人不知,狀元郎將來迎娶長公主,幾乎已是必然之事?也沒有阻止他,而是敲鑼打鼓的跟了過去。

  寧江先向妹妹點了點頭,緊接著就與大轎並肩而行。窗簾揭開,鸞梅那宜喜宜嗔的、美麗的臉,在窗內顯了出來。

  寧江笑道:“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鸞梅輕聲道:“魯仲郡王的孫兒今日正好滿了十歲,請了我前去赴宴。”

  寧江笑道:“我送你們一程。”與長公主的轎子一同前行。在他們身後,各種吹拉彈唱,更加的熱鬧,與其說是狀元郎誇官,簡直就像是迎親的隊伍。

  鸞梅從轎中伸出手,推了他兩下,沒有能夠將他推開,俏臉愈發的羞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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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蝙蝠公子VS蕭菩薩哥

  無人可知的密林裡,昏昏暗暗。

  西方的日頭,就像是被不可知的屏障所遮蓋,陽光在森林的上空,詭異的扭曲,然後像是被折射開來一般,無法透下,驅不散密林中的暗。只有那朦朦朧朧的火光,不知從何而來,在這詭異的所在,似有若無的發散著,讓這片奇詭的地方,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

  蟬鳴與鳥叫聲,仿佛被完全遮罩在外頭,密林裡死寂一片。又有七具屍體,呈花瓣形圍成一圈,這些屍體全都是少女,其中六具,頸處能夠看到被針線硬生生縫起的、交錯的斑駁,另一具,則是從嘴角處開始縫,原本被撕裂開來的上下顎,被強行縫在了一起,一眼看去,猙獰可怖,怪異無比,就像是傳說中的鬼怪。

  這些少女的屍體,俱是足心朝內,頭顱朝外。在她們的周圍,沒有蟲鳴,在她們的頭上,沒有鳥雀,就像是陰間與陽間之間的夾層,看不到生的事物,也看不到死的魂靈……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所謂陰間的話。

  唯有一個長得頗為美豔,但卻一臉陰沉的女子,在繞著這些屍體走動。

  她的口中念念有詞,發出來的聲音,猶如能夠穿透虛空,時而鏗鏘,時而陰柔。她的身邊,空間猶如閃動著一條條黑色的細小裂縫,有黑色的火舌,時不時的從內中竄出一下,又縮了回去。

  驀地,那美豔的女子,一刀割在自己的手腕上,殷紅到詭秘的血水,從她的手腕流下,就像是活過來了一般,遊到其中一名少女屍體身上。明明血液已經乾涸的屍體,體內有神秘的能量被它引發,呼的一聲,少女的屍體就這般燃燒了。

  那殷紅而又詭秘的血水,一如火蛇的腦袋,帶著火絲往下一個少女爬去,緊接著是再下一個。它從每一個少女的屍體上爬過,引燃了她們體內,那殘存的、神聖的血液,爬完了一圈,所有的少女全都猶如蠟人,熊熊的燃燒著,形成一個火圈。

  火焰高漲,猶如火的舞姬,圍成一圈跳著上古的祝舞。那美豔的女子……拜火教的幻月祭司,在火圈之外虔誠的下拜,以最謙卑的姿態,誦讀著拜火教的教義。火圈來回竄動,呼呼呼的響著,嘭的一聲,有什麼東西炸裂開來,然而周圍的所有事物並沒有任何的變化。

  女祭司的身體,卻是伏得更低了:“恭迎女尊。”

  在少女們的屍體上燃燒的火焰,嗖的一下,往她們的中央彙聚而去。一個蒼老的老婦形貌,就以這些火為身體,詭異的顯現出來。少女們的身體,在這個時候已經燒成了灰燼,原本一個人的屍體再怎麼燃燒,也難以燒得這麼完全,縱連一點骸骨都不留下,但這種不可思議的景象,在這一刻,也的的確確的,就這般發生了。

  以火為形體的老婦,朦朦朧朧,看不真切,只是用那怪異的、絕不屬於任何地方的口音,緩緩地問道:“出了何事?”

  幻月祭司拜在她的腳下,低聲稟報什麼。那老婦驀地動容:“那破天之人,竟然這般厲害?從上次你們將天人體質的事稟報我,這才幾天?”

  幻月祭司道:“我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將我們的人一個個找出,又是從何處得知天洪在大周朝堂的身份,或許是他在京城,有著我們所不知道的龐大的情報網,又或者,他真的是擊破天命的人,有著我們說不知道的可怖手段,又或者是精通某種預言術……”

  拜火教女尊道:“你害怕了?”

  幻月祭司咬牙道:“屬下並不害怕,只是未能完成指派的任務,心中慚愧。如今,善女神的候補處女已被殺得只有小春一人,鸞梅長公主雖有天人體質,但還沒有加入拜火教,原本被安排著去接近她的幾名候補處女都已被殺,小春又被他人所迷,亦不可信。長公主府中,雖然也有我們安插的人,但只是最底層的信徒,無法擔當重任。而且就算我們成功的吸收了鸞梅長公主……”

  拜火教女尊道:“說不定也只會讓她被那破天之人找上,使得這塊千載難遇的,擁有天人體質的璞玉,還沒能為我們所用就已被殺?”

  幻月祭司道:“正是如此!況且體內有聖凰血的候補處女,已被殺得只剩小春一人,就算成功讓鸞梅長公主入了我教,也沒有足夠的人選進行赤羽火裳舞的儀式。”

  拜火教女尊道:“既如此,那就直接動用聖羽。”

  幻月祭司道:“直接使用聖羽,如果成功,倒還好辦,如果失敗,鸞梅長公主就算能夠活下來,怕是也成廢人。況且,她是大周天子之妹……”

  拜火教女尊道:“天洪的身份既然已經暴露,無論如何,大周都不可能放過我教,我教在昊京的殘存勢力,也早晚會被挖出。京城必須退出,縱連北羅,恐怕也只能暫時放棄。既然如此,就搶了大周的長公主,又能如何?大周再強,終究不能搜遍漠北,何況他們大難臨頭而不自知。此外,我估計那長公主既然是天人體質,應當是能夠承受聖羽的力量。雖然為此動用了一根聖羽,但天人體質百年難遇,不可錯過。”

  幻月祭司道:“既然使用聖羽,也就不再需要小春,小春雖是我的女兒,但犯下大罪,也無需留著……”

  拜火教女尊道:“小春體內的聖凰血來源於你,你隨時都可殺她,無需急在此時。既然你說,她對那個叫寧江的少年動了真情,那少年又已金榜題名,入翰林院,那就讓小春接近他。天洪既死,小春日後或許能夠成為我教在大周京城的重要棋子。況且,縱然她被發現,能夠透露出的我教秘密也是有限,既然如此,就由她去吧。”

  幻月祭司道:“我只恐那蝙蝠公子,還會再來壞事。”

  拜火教女尊緩緩的道:“既然如此……就由老身先來會會他!”

  ※※※

  誇官的隊伍,已經到了外城。

  此時已經到了黃昏,京城極大,想要在幾個時辰裡遊遍內外城的各條主街,原本也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今天只是誇官的第一天罷了。

  寧江忽的下了白馬,抬起來頭,他的目光,仿佛穿透虛空,看到了什麼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

  是的,有什麼東西,正在往京城覆蓋而來。如果他沒有弄錯,這應該是某種搜魂術法。

  然而,能夠施展出如此大規模的搜魂術法的,絕對不是普通人,或者說,整個天下,能夠做到這種地步的人,也是屈指可數。

  他的心中微微的冷笑著,整個中原,是以武學為主,會使用術法的人原本就不太多,西嶺苗巫,自稱蚩尤之後,也的確是有一些人,會使用這種搜魂秘術,但絕對無法做到覆蓋京華。

  在這種時候,來的人到底是誰,也就沒有那般難猜。

  “狀元公!”旁邊的一名小吏見他忽然下馬,道,“你可是累了?今天的誇官差不多要就結束了,你可要休息一下?”

  寧江道:“好……有勞了!”

  他們在陰涼處停了下來,小吏殷勤的搬來搖椅,讓狀元公先坐著休息。

  寧江搖著搖椅,閉目小憩,體內的火魂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飛出了身體。途中變化了模樣,朝著虛空中卷來的神秘能量,倒迎而上。

  在他的前方,雲氣湧動,仿佛有一老婦現出形來。

  寧江冷冷的道:“拜火教女尊……蕭菩薩哥?”

  “你就是蝙蝠公子?”拜火教女尊看向前方的魂體,正常人的魂體,即便是在即將落下的夕陽下曬著,也很快就會魂飛魄散,然而擋在她面前的,就像是無形無質的、金烏散出的日光,分外的耀眼。

  當然,她也知道,雖然蝙蝠公子的魂體在她的眼中是如此的耀眼,但下方的普通老百姓,根本無法看到他,即便是宗師級的武者,最多也只能感應到有什麼東西出現在天空,從而生出戒備,而無法親眼目睹。

  仿佛有個小人,在天地錯位的虛空中負手而立,如同小小的太陽一般,散出他的光芒,這就是蕭菩薩哥此時此刻,所看到的蝙蝠公子。

  蝙蝠公子同樣也在虛空中打量著她,作為拜火教的女尊,在他的上一世中,他與她幾乎沒有打過任何交代,唯一知道的事,至少兩三百年前,整個女人就已經存在於這個世上,甚至有可能更久更久,蠻族與苗人大舉入侵華夏,背後有她的推動,然而在元魔皇席捲天下的過程中,她卻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連帶著整個拜火教也銷聲匿跡。

  在他的眼中,這拜火教女尊,形貌蒼老,但他知道這種“形貌”根本沒有什麼意義,如果他還是“金魄”,對方可能一眼就能夠將他看穿,但已經修煉到火魂的他,魂魄已經具有著非凡的流動性。而此刻的蕭菩薩哥,顯然也是借助了某種媒介顯現於此,他所看到的,只不過是她想讓他看到的,至於她的真身,很可能遠在千里之外。

  “蝙蝠公子果然是好手段!”老婦的聲音,帶著桀桀的怪笑,又帶著一絲沙啞,就像是刀鋒刮過堅硬的岩石。猶如裹著火雲的、虛無縹緲的形體,繞著散出奪目光芒的男孩飛舞,“這麼短短的時間裡,就將我們隱藏在京城的勢力連根拔起。”

  蝙蝠公子的聲音則是冷漠,冷的就像是萬載不化的冰川,明明渾身上下都如同火源一般散著光芒,聲音卻是這般的冷漠,陰與陽兩種氣息在他的周圍詭異的旋轉:“是你們先來惹我的!”

  “得罪公子,的確是我們的錯,”老婦的形貌陡然間生出變化,聲音也變得妖嬈了起來,給人一種返老返童的感覺,“敢問公子,到底從何而來?”

  “從何而來?”

  “大家都是明白人,公子何必再裝?”蕭菩薩哥緩緩道,“前年七月,天現裂口,有異物天外而來,那破天飛來之人,想必就是公子。雖不知公子到底是何方神聖,但天外飛來,想來必有所圖,公子何不說出來意,也許你我還有合作的餘地。”

  蝙蝠公子心中快速動念,前年七月,正是他“重生”的時候,拜火教居然能夠發現有人“破天飛來”,的確是非常了得。其實他也知道,自己的重生,必定已經改變了什麼,就像他雖然沒有證據,卻已經深信,在這一世裡,元魔皇會比他的上一世要更早出世、帶來更大禍患一樣,看似無根無據,然而就像是被打碎的玩具,再怎麼拼裝起來,也總會有裂痕一樣,他的重生,恐怕已經給這個世界帶來了不可知的隱憂。

  蕭菩薩哥之所以能夠發現“破天之人”,恐怕也是因為他破碎虛空、重生歸來所帶來的隱患,既然穿越是存在的,重生也是存在的,那這個世界……又或者是這片宇宙,必定還藏著更多的,連他也都還不知曉的各種奧秘。

  雖然蕭菩薩哥並沒有能夠掌握住他的秘密,但是,既然能夠說出這樣的話,那就意謂著,對於這片宇宙,拜火教同樣也掌握著一些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合作?”他淡淡的道,“你們能夠給我什麼?”

  “天下!”蕭菩薩哥語氣轉柔,已不再是那桀桀怪笑的老婦,倒像是殷勤獻媚的女子,“我拜火教謀劃多年,公子如果願意,我們自然能夠以非常手段,助公子奪得天下,統治這萬里河山……”

  “一統天下?”蝙蝠公子嘲弄的道,“你們把我隨手可得的玩具送給我,然後美其名曰說是跟我合作?要不這樣吧?從現在開始,你們全都聽從我的號令,條件是……我讓你們活著?”

  蕭菩薩哥冷冷的道:“閣下真的是好大的口氣!”

  “不是我口氣大,是你們太無誠意了,奪取天下,統治這萬里山河?這麼簡單的事,我需要你們幫忙麼?”蝙蝠公子負手冷笑道,“要不,你們把條件再開高一些?不只是天下,這一整個天地寰宇,你們都打包來送給我?”

  蕭菩薩哥語氣更冷:“這種事,我們如何能夠做到?”

  “做不到?”蝙蝠公子的聲音,如同從煉獄的最深處傳來,“既然做不到,你們還敢來惹我?難道你還沒有意識到,在你們惹上我的那一刻……你們就已經膽大包天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7

第七十四章 千鈞懸一發

  “說我們膽大包天?”蕭菩薩哥轟然怪笑著,“你可知你到底是在跟誰作對?你可知在我們的身後,站著的是什麼?那是整個宇宙唯一的神靈,是開創此世界的聖凰,聖凰高踞於天地之上,俯視眾生,就算你能夠與天地,與地鬥,你難道還能夠與神鬥?”

  蝙蝠公子冷笑道:“有何不可?”

  蕭菩薩哥厲聲道:“你已經觸怒了神靈,觸怒了高踞于眾生之上的、獨一無二的聖凰,你可已經做好了接受神罰的準備?”

  “神罰!”蝙蝠公子淡淡的道,“我還沒有將你變成喪犬,為何就已聽到了你的哀鳴?”

  “你也就是這張嘴厲害了!”蕭菩薩哥緩緩的舉起雙手,“那就讓我們看看,這一次,聖凰的神罰會釋放在什麼地方?就算你能夠保護住你自己,你又是否能夠保護著你的親人,你的朋友?你所踏過的土地,沒有一處是安全的,你所接觸過的每一個人,全都是有罪的。聖凰獨一無二,聖凰無所不知,他將再一次展示他的神威,讓我們猜猜,這一次是哪裡?”

  在她的身後,虛空中仿佛打開了缺口,有山川在內中隱現,整座山川,仿佛是一個大型的祭壇,許多蠻族在對著山頭頂禮膜拜,大聲唱著誰也聽不懂的歌謠。山頭處,火光一波波的綻開,帶著他們的聲音上沖雲霄。

  “讓我們看看,這一次,聖凰的懲罰會發洩在哪裡?讓我們看看,這小小的寰宇,有誰能夠抵擋聖凰的神威?”蕭菩薩哥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蕩著,猶如穿透了時與空。地面上,人們紛紛抬起了頭,那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間變了顏色,火色的雲霞,一圈又一圈的、詭異的卷開。這是要變天了麼?他們疑惑的想著。

  蝙蝠公子驀地出手,雖然只是火魂,但卻有一股無形的能量沖向了蕭菩薩哥,蕭菩薩哥回身一竄,遁入虛空,她那桀桀的怪笑,仿佛從虛空的盡頭傳來:“這一次聖凰的神威會發洩在哪裡?你猜?你猜?”瘋狂的笑聲、倡狂的遠去,火雲呼呼呼的捲入了虛無,就這般消失不見。

  停留在空中的火魂,快速一扭,下一刻,原本在遠處閉目養神的少年,從搖椅上猛然站起,抬頭看著天空。卷來的術法波動已經消失,蕭菩薩哥的的確確是已經離去。然而某種強大的危機感,死死的壓在了他的心頭,這是要出事……而且是要出大事的感覺。甚至可以說,這是他重生以來,所遇到的最大的危機。

  你可已經做好了接受神罰的準備……你所踏過的土地,沒有一處是安全的,你所接觸過的每一個人,全都是有罪的……他將再一次展示他的神威,讓我們猜猜,這一次是哪裡……這一次是哪裡……是哪裡……

  他的心中快速的動著念,既然能夠接受自己穿越重生的事實,那同樣的,也能夠接受這個世界或許真的有所謂的“神靈”與“神罰”。

  然而,就算真的有所謂的神靈、所謂的神罰又能怎樣?浩瀚宇宙,悠遠時空,只有一樣事物是真正無法對付的,那就是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只要存在,那必定是有跡可循,只要存在,那就不是無法對付,就算是神也是一樣。

  如果真正存在著所謂神罰,那這一次,它會出現在哪裡?砸在他的頭上?一個神罰就能把他砸死,拜火教何必把事情弄得這麼複雜?

  那麼……這一次……它會砸在哪裡?

  寧江陡然翻身上馬,文氣快速發散,催著馬,掉頭就往內城疾馳而去。

  “狀元公?狀元公?”在他身後,禮部的官吏一邊叫喊,一邊追著。

  黃昏的時間,景龍門正是各種攤販出來的時候,一片混雜,文氣卷來的時候,所有人在這一瞬間,都嚇得不敢妄動,許多平民老百姓更是直接跪伏在了地上。頭戴展翅烏紗帽,身穿赤羅大紅袍,腰纏光素銀帶,身帶藥玉佩,騎著高大威武的白馬的少年,就這般縱著馬,從他們中間狂奔而過。

  白馬被文氣強行催動,馬蹄敲擊著堅硬的地面,馬蹄鐵與石塊輪番碰撞的塔塔聲,猶如驟然打下的雨點。

  一路狂奔,穿過縱橫交錯的街坊,一名儒將發現有人動用文氣,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率隊疾奔而來,沿途人仰馬翻,一片混亂。

  白馬闖入了啟聖坊,不斷的狂奔,一隊巡邏的兵士驚慌的散了開來。前方是一座高大華麗的豪府,有護衛看到有人策馬沖來,想要攔截,轟然間,文氣席捲而至,這是每百年也不過只有三十多位的,狀元的文氣,又豈是他們所能夠抵擋?所有人竟被唬得不敢動彈。

  駿馬一聲長嘶,就這般躍上階台,沖入府門。府門內,正在辦著喜事,一名丫鬟在躲避間撞上了柱子,手中的玉盤打翻在地,一片狼藉。奔跑聲,驚叫聲,內中,所有的貴客都往突然闖入的白馬少年看來。這一眼看去就已經知道是新科狀元的打扮,這不顧一切強行闖入的倡狂,讓所有人在這一瞬間錯愕莫名。內中又有一名美麗的女子,驀地站起,睜大了眼。

  “哥哥?”一名腰插寶劍、齊胸襦裙的少女閃了出來。

  馬蹄踏翻了宴席,眾人紛紛避讓。那美麗的女子驚呼一聲,還沒有怎麼明白過來,就已經被少年強行拉上了馬。一手強抱女子,一手拉扯韁繩,白馬快速調頭。

  “小夢,搶馬,走!”隨著少年迫不及待的聲音,那齊胸襦裙的少女,朝著白馬疾追而出,直接搶上了府外一匹拉車的駿馬。寶劍鏘的一聲出鞘,朝身後快速一揮,斬斷了馬與馬車之間的繩索,駿馬在少女的操控下飛奔而出,緊追在擄美而去的少年身後。

  “搶人了,搶人了!”“那可是狀元郎!”“可是,可是?”各種慌亂聲,在他們身後叫嚷。

  緊接著卻是一聲驚呼:“那是什麼?”

  兩匹馬不斷的往前衝刺,這一次,沿途的人們卻沒有被他們所吸引,而是不約而同的看著天空。被狀元強行擄走的美女,被迫偎在他的懷中,美麗的面孔朝向天空,眼睛卻是越睜越大,忽的急拍少年的胸膛,一手指向天空:“那是什麼?那是什麼?”

  “不用管它!”少年毫不猶豫的大喝一聲,這一聲大喝,不是回答女子的問題,而是朝向身邊想要抬頭的妹妹。齊胸襦裙的少女一向對哥哥最是信服,既然哥哥叫她不要抬頭,她也就強壓著抬頭的衝動,回手以劍鞘抽在馬臀上,進一步加快著奔騰的速度。衝刺,不斷的衝刺,猶如被死神的腳步所追逐。

  雙馬沖過了縱橫交錯的幾條街道,沖出了古禦道,沖向遠處的景龍門。景龍門的兩側,所有的兵士都已經抬起頭來,吃驚的看著天空,沒有人理會他們,也沒有人在意他們,那驚恐到極致的表情,那在驚訝中放大的瞳孔,那栗栗發抖的雙腿,以及如同山一般壓下的陰影,形成了一副奇詭而又壓抑的畫面。

  除了策馬狂奔中的少年與少女,每一個人,都在抬起頭,看著天空中出現的那巨大的火球,熱浪往火球的周圍捲動,在它的身後拖拽,猶如彗星的焰尾。西方那即將落下城牆的夕陽,在這一刻失了顏色,再也沒有人關注。那破空而下的焰球,在眾人的眼中不斷的幻大,奔跑聲,驚叫聲,如同巨人腳下的螻蟻一般、急切但卻毫無意義的亂撞,抱著孩子的婦女的哭聲,拜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尖叫聲,雜亂地混在一起。

  壓迫在眾人頭頂上的,是死神的呼嘯,那空氣被擊穿的刺耳的轟鳴,敲擊著每一個人的耳鼓,戰慄,心悸,熾熱的光芒,耀紅了京城。兩匹駿馬沖出了景龍門。轟然間,在他們身後,大地震響,猶如地龍的咆哮,屋簷翻飛,土石崩裂,氣浪一波波的翻滾,那震耳的喧囂,震動了天地。死亡的顫音在大地上回蕩,拔起的樓閣,坍塌的城牆,水門崩碎,河水倒流,煙塵騰起,往四面八方瘋狂的彌漫。沖出城門的少年與少女,陡然間就被卷了進去,那一刻,仿佛有神靈的嘲笑,在高處響蕩。

  建孝一十九年,四月底,金榜放榜之日……隕石襲京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7

第七十五章 果然還是太帥了

  沒有人能夠形容這一刻的震撼,天降隕石,砸入了啟聖坊,滾滾的煙塵沖天而起,在黃昏下往周圍,猶如蘑菇一般彌漫。整個京城地面都在震動,到處都是哭聲,喊聲,穿過內城各坊的回津河,水位突然間上漲,然後急速下沉,河面上的船隻傾翻了一大片,隨著浪潮往外推了一段,又朝災難的中心吸扯而去。朱雀坊以及靠近啟聖坊的其它各坊,人們在漫眼的塵土中,無頭蒼蠅般奔走,孩子的驚哭聲刺耳地響起,另一邊有女子歇斯底里的喊叫。

  飛揚的塵土間,一陣急咳:“哥哥,出了什麼事?”

  “唔……果然還是我太帥了?”

  “哥哥!”這一下,就連那一向聽話的妹妹都不由得發起了脾氣。

  “別問了,先離開這裡再說。”周圍全都是煙塵,啪的一聲,著火的樹木砸落在他們身邊,少年無法知道這一場天災的波及範圍到底有多大,帶著嚇壞的美女與妹妹,在滾滾的塵煙中,循著遠處的哭喊聲前進。雖然看不清楚方向,但有哭聲傳來的地方,至少還有活人,相對來說肯定是安全的。

  只是走著走著,少年忽的想起一事,忙到:“小夢,你帶綺夢先走,如果皇宮沒有被波及,就帶她去皇宮,如果,皇宮也被砸了,就去有兵馬的地方。”

  “哥哥,你呢?”少女抱著強行塞到她懷中的柔軟的軀體,急急叫道。

  “我暫時不能跟你們在一起!”少年道,“往有人聲的地方走,不要隨便相信別人,如果看到怪物,先跑再說。”

  小夢驚道:“怪物?”

  “有可能!”少年道,“總之,自己小心,確認安全之後,我再來找你們。”

  話一說完,他掉頭就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離自己的妹妹和他所關心的女人遠遠的……是的,怪物,極有可能沖他而來的怪物。嶽湖天災出現了怪物,崆山天災也出現了怪物,如果像上次那樣、刀槍不入的怪物再次出現,那妹妹和綺夢跟著他,就是真正的不安全。

  不斷穿過彌漫的煙塵,地獄般的慘叫聲,從城牆坍塌的方向傳來,一聲嘭響,有什麼東西滾落、撞擊在另一樣事物上。遠處有火光沖起,讓那灰濛濛的塵煙,一陣又一陣的閃耀。“啊~~”一個全身著火的人,在他的右側搖晃,然後倒了下去。

  終於,他穿出了塵煙最彌漫之處,雖然發生了震動京城的天災,夕陽卻是毫無憐憫的、殘忍的落了下去。站在外城的街道上,周圍一片混亂,少年回過頭來,看向身後那沖起的煙霧。預想中可能會出現的怪物,還沒有將他找上。

  保持著最高的警戒,少年在人群中奔跑,雖然怪物還沒有出現,但他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遠離了妹妹和鸞梅,跑回了染水河邊,仍然沒有發生異常的危機。是這一次的怪物更加的機智,還是這一次並沒有什麼怪物?線索太少,他自然也無法肯定,不管怎樣,拜火教的蕭菩薩哥,竟然能夠做到這種地步,也的確是大出他的意料。

  “老爺?”一個青年女子往他奔了過來,身邊還有一個女孩。她們自然是秦無顏與秦小丫兒。

  秦無顏此刻的模樣,寧江並沒有見過,不過還是很簡單的就認出了她。“老爺,你沒事吧?姑娘呢……”秦無顏與秦小丫兒急切地叫道。

  “冷靜一點,我沒事,小夢也沒事!”看著驚慌失措的她們,寧江沉聲道。

  知道老爺和姑娘兩個人都沒事,秦無顏與秦小丫兒鬆了一口氣,從天而降的隕石是落在內城方向,尤其是啟聖坊,姑娘可是在那裡的。

  寧江回頭再次看了一眼……雖然整個京城一片慌亂,但是在他來的方向,沒有發生更大的騷動,看來怪物真的沒有出現。他回過頭來,道:“去通知秦陌和秦澤、秦坎,讓他們帶著正氣盟,攻打全清派。”

  秦無顏訝道:“現在?”

  寧江道:“現在,你們也去幫忙。”

  秦無顏道:“讓小丫兒去通知就可以了,老爺,我跟在你身邊。”不像姑娘,老爺可是不會武功的,她自然不放心他一個人。

  寧江道:“不用,我沒事,秦陌那邊更需要你們。”怪物仍然隨時有出現的可能,身邊多一個人,他反而更不好做事。

  秦無顏無法,只好帶著小丫兒往遠處奔去。

  此刻,夜幕已經降臨,到處昏昏暗暗,一些地方雖有火把燃起,但因為是月底,月牙兒已經細得猶如一線彎勾。

  寧江往宅院走去,沒走兩步,忽的定在那裡,一聲冷笑。而就是這個時候,一名道姑,從街頭轉角的黑暗處轉了出來。那道姑盯著他,殺氣盈然:“你是什麼人?和正氣盟有什麼關係?”說話之間,她已經握上了插在腰上的寶劍。

  這道姑雖然沒有能夠認出寧江,寧江卻是早已將她認出。她就是全清派的孫清靜,毫無疑問,她是在暗中綴著秦無顏來的。他已經在策劃,讓正氣盟在這幾日裡,向全清派發動攻勢,秦無顏也在忙著這事,剛才那一下,天降隕石,被隕石擊中的顯然是內城,知道小夢在啟聖坊的秦無顏過於恐慌,連改顏換貌都沒來得及就急急忙忙的趕來找他,渾不知自己已經被孫清靜暗中跟蹤。

  寧江自然不會去責怪秦無顏,親眼目睹隕石往啟聖坊砸去,又知道姑娘在啟聖坊,秦無顏要是不會驚慌失措,那反而有問題。至於孫清靜,寧江原本也就不打算讓她活著,他可是記得很清楚,那個時候,他火燒四門館,在那之前,師凱樂等人可是商量著,請這位孫散人去對付小夢,而這位孫散人也是同意了的,只不過在孫清靜出手之前,他先一步殺掉了師凱樂等人,沒有了委託人,孫清靜也就懶得出手罷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孫清靜摯出寶劍,冷冷的喝問著。他們一直都在尋找正氣盟的“幕後黑手”,剛才被她跟蹤的那個女子,顯然是正氣盟中的關鍵人物,她既然在這種、正氣盟與全清派大戰在即的關鍵時刻,前來見這個少年,那這少年很可能就與正氣盟有關係,好不容易找到這條線索,她當然不會放過。

  寧江雙手負後,淡淡的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右手手指之間,隱隱有光芒閃動。

  孫清靜如何會相信他的話?厲聲道:“既然你不知好歹,本散人……”

  轟然間,仿佛有無形的氣勢,往她這邊卷了過來,頓時間讓她心底生寒,如墜冰窟,而少年在她的前方,就像是巨人一般,形象不斷的變大。這一瞬間,她身心發涼。就是這個時候,少年眼睛驀地往另一邊移去,發現了什麼,忽的往後一縮,驚叫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孫清靜一個錯愕,剛才那一刹那,她竟是被這少年的氣勢嚇到,然而現在再行看去,這少年驚慌的跌坐在地,怎麼看都不過是一個,不會武功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普通書生。剛才顯然只是自己的一個錯覺,竟然會被這樣的一個傢伙嚇到,孫清靜勃然大怒:“找死!”

  陡然一劍,朝少年劈去。咣的一聲,有紅影從側面疾竄而出,雙劍相交,在夜色中綻出金光。

  “什麼人?”意識到有人來救這個少年,孫清靜一聲怒喝。定睛看去,只見她的寶劍之下,是一個容貌瑞麗、清純而又嬌媚的少女,劍光照在少女那美麗無暇、讓她自慚形穢的臉蛋上,猶如夜色間即將盛開的曇花。她怒道:“春箋麗,你要跟我全清派為敵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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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腥風血雨滿京華

  和秦無顏一樣,春箋麗看到了天降隕石,京城大亂,心驚肉跳之下,想到這個時候,寧江正在誇官遊街,也不知道有沒有被這場天災捲入,急匆匆的就趕了過來,一到這裡,就看到孫清靜拿劍去劈寧江,想都不想,下意識的就沖上來攔截。

  耳聽著孫清靜的喝問,她心中亦怒:“為敵就為敵!”寶劍一抽。

  劍鋒在對拉中交錯出火花,咣的一聲,再次震響。京城的上空,那滾滾的煙塵還在彌漫,剛剛露出一個頭的月牙兒,很快的又被遮去。孫清靜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正氣盟幕後主謀的線索,無論如何不能放過,春箋麗是知道拜火教在京城的勢力,隨著天洪大人的死幾乎全滅,反正自己在京城也待不下去了,不怕得罪人。

  兩人彼此搶攻,招招都不留手,劍鋒交錯而過,嘭的一聲,一棵柳樹倒下,那無數柳葉在劍風的激蕩下,漫空散開,孫清靜的實力卻要勝過春箋麗,腳下連踏七星,每一劍都是淩厲萬分,既狠且辣,劍鋒抖著顫音,從春箋麗的耳際緊擦而過。那俏麗的容顏旋轉間,貼著劍鋒險險躲開,還沒來得及還手,下一劍已經蛟龍般折來,少女後退,斷樹飛起,斷裂,柳枝刷刷刷的亂甩,拂得她眼花。後退的那一瞬間,劍光一寒,朝著她的眉心直奪而來。

  “笨蛋,快幫忙啊!”春箋麗大叫。

  一股氣勢,就在這個時候狂湧而來,陡然間,春箋麗只覺自己氣勢上湧,對方在她的眼中,渺小得猶如蝗蟲。

  這不可能!孫清靜臉色大變,眼看著便要死在她劍下的春箋麗,在她的眼中仿佛突然間變得山一般巨大,側面一劍甩來,咣的震響,她整只手臂都在發麻,寶劍差點脫手而出。這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在高手面前舞著木劍的孩子,整個氣勢被壓到極點,而對面的少女卻是水漲船高。

  進士?不,哪怕是普通的進士都沒有這般強大的文氣,連她這等進入一流強的高手都被如此簡單的壓制。這一瞬間,她想起了被春箋麗保護在身後的少年的年紀,腦海中電光一閃……狀元?連中三元的新科狀元?

  刷!春箋麗舞出劍花,鋪天蓋地般,朝對方海嘯般卷去。她當然知道自己不是孫清靜的對手,之所以敢於跟她以硬碰硬,就是因為身後站著一個狀元,如果孫清靜是宗師級的高手,或許她還會猶豫一下,不過是一流中的強者,身後站著一個狀元公,連一流強的所謂高手都不敢去挑戰,那真的是白練劍了。只可恨這個笨蛋在這種時候才想到他的文氣,不過也幸好笨蛋終於想到,要不然她真的是死得悲哀。

  此刻,孫清靜也已心知不妙,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想要為難的,竟然會是新科狀元。整個氣勢被壓制到了極點,眼看著卷來的劍花,那普普通通的劍勢在自己的眼中,竟然如同山崩地裂,氣象磅礴,她咬牙死撐,用盡所有內力,劍光陡然爆散,將對方的劍花強行接了下來。

  忽的,對面劍勢一轉,舞出一個圈來,不知對方用意如何,但總算找到空隙,不敢再戰的孫清靜抽身便要退走。

  轟,火光如同快速竄出的熔岩,瞬間將她吞沒。

  在文氣催動下的烈焰,瞬間燒中了孫清靜,讓孫清靜整個人都變成了火人,慘叫聲中亂竄,斷去的柳樹被她點燃,柳葉如同火蝶一般漫天飛舞。眼看著,遠處有巡捕往這邊趕來,春箋麗不敢多待,轉身拉了少年就跑。

  跑到了宅院裡,將門關上,院子裡一片黑暗。

  “箋麗姑娘,謝謝!”少年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她為什麼要殺你?”春箋麗呼出一口氣,疑惑的問道。

  少年歪著腦袋,想了一想:“大概是因為……看我帥?”

  “你……你……”春箋麗有一種無語的感覺。

  寧江笑道:“我也弄不清楚,她突然就找了過來,說要讓我跟她走,不走就殺了我,我跟她說她的年紀太大,我不想跟她走,然後她就生氣了。”

  春箋麗在黑暗中看了他一眼……信你才有鬼。緊接著卻又想到,孫清靜似乎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否則,想來她也沒有膽量對新科的狀元公動手。更何況,就算她有這個膽量,在看到我出手的那一刻,也應該知道,只要狀元公一幫忙,她就不是我的對手,有多遠就應該逃多遠才是……看來這並不是蓄謀已久的襲擊,只不過是臨時起意罷了。

  寧江在黑暗中看著少女,問道:“箋麗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裡?”

  春箋麗道:“我……我……”

  寧江低聲說道:“謝謝!”

  少女的臉在黑暗中驀地就紅了起來,扭過臉去:“你、你謝我做什麼?才、才不是因為擔心你跑過來的。”

  寧江意味深長的道:“這樣啊……”

  “本……本來就不是……”

  眼睛是靈魂之窗,雖然是在昏暗之中,寧江卻是早已將她那憋紅的臉蛋,以及扭捏的神情看在眼中。少女卻還以為對方看不清自己,臉蛋發燙的同時,慶倖著對方無法看到。她垂下頭去,低聲道:“寧公子……其實我這一次,是來向你告別的。”

  寧江點了點頭,道:“你要離開了麼?”

  少女低著腦袋,輕輕地說道:“嗯!”京城是非之地,她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呆下去。天洪祭司已經被殺,連程雅絲等人也都身份暴露,正在被三法司衙門的人追查。她本以為自己的身份也已敗露,必定會被人找上,結果竟然到現在都還沒事。

  雖然如此,她也不敢再繼續待下去。更何況,她很清楚,寧江現在是新科狀元,如果她繼續留在京城,下一步,上頭必定會讓她,利用她與他之間逐漸變好的關係,留在他的身邊,哪怕是給他作妾。不管她心中是如何喜歡,都不能就這般把他捲入這種陰謀詭計之中。

  寧江想了想,低聲道:“這樣啊……”對於春箋麗來說,離開京城或許也是一件好事,雖然他通過岑飛虎交上去的名單中,已經把春箋麗的名字拿了下來,但是時間一久,朝廷仍然有可能注意到她。而且,她留在這裡,對他來說也是頗為頭疼的事,因為他不知道到底該拿她怎麼辦。

  對於這種喜歡他,即便是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幫他的女孩,他反而沒有更多的辦法,甚至是有些不知所措。

  “那麼……再見了!”少女低著頭,“這一次……真的是再見了!”

  一隻手,在昏暗中慢慢的伸到她的面前,輕輕一彈,彈在了她的眉心上:“那就……自己保重!”

  酸酸楚楚的感覺,驀地在心頭湧起,忽的,春箋麗撲了上去,緊緊的抱著少年。

  “箋麗姑娘……”寧江張開雙手,這種香玉滿懷的感覺,對於實在不曾嘗試過真正的男女之事的他,實際上也是非常具有誘惑力的。而這丫頭也實在是敢愛敢恨,想起她上一次告別時的“暗示”,如果他現在就把她抱入屋中,恐怕她是不會拒絕的吧?太過直爽和衝動的女孩,果然也是一件麻煩的事,你不知道她到底會做些什麼,也還不能去責怪她。

  “我沒事,就是……抱一下!”少女的額頭抵在他的胸膛,雙手摟著他的腰。對於自己這般大膽的舉動,她自己其實也是不知所措的,只是,這一次分開,以後就真的是天涯海角,再也不可能見面了吧?她甚至想著,如果,如果他就這樣把她抱進屋子裡去,其實……其實她是不介意,給自己的將來,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的。

  “那就……抱一下吧!”少年有些無奈的,合攏雙手,把她抱在懷中。他並不想與妹妹和綺夢之外的女人有太多的牽羈,與春箋麗之間變成這個樣子,說到底也只是因為不忍心罷了。他固然知道,對方都暗示得這麼明顯了,允許他把她抱進去,但是……還是算了。

  兩人在黑暗中相擁,就是在這個時候,門在外頭使勁敲了起來:“哥哥?哥哥?”

  妹妹在外頭迫不及待的敲門聲,讓寧江立刻意識到出現了新的狀況。還沒有等他去開門,嘭的一聲,等不及了的妹妹已經一腳把門踹開,架在門上的木栓哢嚓斷裂,妹妹風一般沖了進來,一眼看到在黑暗中彼此相擁的兩個人,怔了一怔,緊接著卻是急道:“哥哥,長公主姐姐……長公主姐姐被人搶走了。”

  寧江鬆開春箋麗:“冷靜一點,出了什麼事?”

  小夢急得要哭:“一個女人,一個很厲害的女人突然闖出來,把長公主姐姐搶走了,我不是她的對手。她的武功很古怪,每一招每一式都好像有火冒出來一樣。”

  寧江眉頭一緊……幻月祭司?

  春箋麗怔了一怔……娘?

  幻月祭司竟然在這種時候出來搶鸞梅,大出寧江的意料,之所以說是出乎意料,倒不是說他原本猜測幻月祭司不敢動手,拜火教在京城裡的勢力已經開始被連根拔起,狗急跳牆之下,會做出什麼事情都不奇怪。只是,在這樣的混亂局面下,幻月祭司竟然能夠這麼精准的把握住鸞梅的位置,看來也是有其獨特的手段。至少,換了是寧江自己,在這樣的混亂中,連找到小夢和鸞梅都不容易。

  他看向春箋麗,此刻春箋麗的表情,同樣也是一臉錯愕,看來是完全不知道此事。

  就寧江的判斷,幻月祭司找上鸞梅,顯然是為了那所謂的“善女神出世”,然而他也同樣判斷出,“善女神出世”的儀式需要足夠數量的處女,而這種處女,至少在京城,已經被他殺得只剩下了春箋麗一人,那麼,幻月祭司這種時候擄走鸞梅,到底是想做什麼?

  他看向妹妹:“小夢,你有沒受傷?”

  小夢急不可耐:“我沒事,但是長公主姐姐……長公主姐姐……”對方的目標根本不是她,等鸞梅長公主落在對方手中後,她又不敢繼續出手,再加上對方也不敢多待,雖然過了幾招,但她並沒有受傷。

  就在這時,春箋麗一咬牙:“我去幫你們找她,你們不要亂跑!”一抓腰間寶劍,往外頭走去,走到門口,回過頭來,再次交待:“你們不要亂跑!”匆匆的去了。

  小夢扭頭:“哥哥?”

  寧江道:“稍等!”進入屋中換了一聲衣服,出來後道:“走吧……跟著她!”

  ※※※

  今晚的京城,已經是註定了絕不太平。

  隕星砸入京城,引得京城震動,人心惶惶。

  到處一片亂象,還有地痞流氓趁機行盜竊、搶劫之事,在這巨大的天災之下,沒有人知道已經死了多少人,由於是在晚上,雖然兵馬緊急調動,更多的也只是無頭蒼蠅般來回亂跑,大周王朝的軍制,使得天子能夠最大程度的防止底下兵將擁兵自重,然而就算是在這樣的災劫下,也沒有人敢隨意調動人馬前去救災,大量的時間消耗在文書來去的路上,而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狀況,接下來該做些什麼,也沒有幾個將領能夠真正的摸著頭緒。

  與此同時,京城裡的江湖,卻已經開始卷起一場腥風血雨,無咎山一片火起,街頭巷尾刀光劍影。一處巷子裡,兩隊人馬各自拿起兵刃,在陰暗處對沖,廝殺,一隻斷臂飛起,在夜色中灑下鮮血,一道刀光抹去,滾燙的液體鋪上了石牆,騰起帶腥的熱氣。

  一名道者在黑暗中磨著手中的寶劍,嚓嚓嚓嚓的聲音,在那令人心寒的死寂中刺響。遠處的染水上,幾首船隻順流而下,卻又陡然被掀翻,河面攪起一陣波動,一股股殷紅冒起,過了一會,一批咬著刀的勁裝男子,從水中爬上了岸,將刀握回手中後,往遠處的陰暗奔去。

  西邊的某處,一名青年帶著一夥彪悍的漢子,披麻戴孝,在靈堂前跪倒。“爹,娘,孩兒今日誓要為你們雪恨!”青年朝著案上的牌位,連磕了三個響頭,抓起地上的旗槍,毅然扭頭,帶著同伴踏步而去。與此同時,遠方的道者也磨完了劍,提劍而出,慘笑道:“女兒啊,如果你在天之靈還未散去,就在這裡看著為父,為父現在就去為你報仇,為父讓你久等了!”

  黃昏時那餘暉下的美景,此刻化作了地獄般的災劫,緊接著又有道道血花,在這片黑色的煉獄中盛開,美麗的,醜惡的,殺戮的,怨毒的,刀光波動,沿途一片血水,亂馬奔騰,嘶吼中化作悲鳴。

  一處庭院裡,惡犬狂吠,破空聲過後,一支箭羽釘入它的腦袋,有人殺出,有人沖入,孩童哭喊,血水交錯。一刻鐘後,“至少,放過我兒子。”一個聲音在絕望中哭求,等待他的不是回答,而是抹過他脖子的刀刃,血水灑出,那般的美麗,卻又那般的醜惡。

  煙塵回歸大地,怨氣上沖雲霄,天災過後的夜空,烏雲破碎,突然間下起了雨。嬰兒睡上了搖籃,吵鬧回歸平靜,陡然間綻出了血。殺不盡,洗不清,絕望與仇恨交織,哭泣與慘笑纏綿,鮮血與淚雨……那一夜的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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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別當我不存在

  春箋麗腰插寶劍,走在滿是雜草的山林間。

  回過頭來,遠處的夜空,竟然下起了雨,雨並不大,但卻來得突然,仿佛有殺氣驚動了九天,讓這本該炎熱的夏夜,流下了淚雨。

  繼續往前行去,荊棘勾住了她天青色的下裳,她回身一劍,將下裳斬裂,一提裙裳,繼續上路。

  只有她才能找到那個女人,正如只要是那個女人,就能夠隨時將她找到一樣。

  前方的森林,幽幽綽綽,仿佛有暗影來回的晃動,到處一片死寂,連夏夜慣有的蟬鳴都已消失。這樣的安靜,透著說不出的詭異,唯有那仿佛從地面不斷冒出的熱氣,讓她的粉頸溢出汗水,就好像地底有個火爐一般。

  穿過了幽暗的林子,前方忽有兩個人影閃了出來:“站住。”

  這兩個人,身穿黑衣,都是拜火教低層的殺手。春箋麗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低聲道:“讓開,我要見幻月大人。”

  其中一名男子沉聲道:“幻月大人沒空見任何人!”

  春箋麗握上劍柄:“我要見幻月大人!”

  那兩名黑衣殺手各退一步,同時握上了各自的兵刃。就在這時,遠處傳來清清冷冷的聲音:“讓她過來吧!”

  兩名黑衣殺手讓了開來,少女從他們中間踏步而入,被斬破的裙裳,隨著她的步伐輕輕的捲動著。等少女遠去之後,兩人再一次潛入暗處,監視著周圍。沒有蟲鳴的森林,反因為異樣的安靜而讓人心悸,更大的危機已經往他們潛來,只是兩人並沒有發現。

  春箋麗踏出了密林,緊接著整個人都震了一震,吃驚的看著前方,在那裡,火焰熊熊的燃燒著,一個美麗的女子,在火中猶如夢魘一般掙扎。不是痛苦,不是慘叫,就是在火中扭動著身軀,猶如在做著一個長長的夢。

  那個青年女子窈窕而又美麗,沒有柴堆,烈焰在她的下方,如同渦流一般,從地底生出,一圈又一圈的捲動。緊靠著地面的火圈最大,那是藍色的焰光,呈螺旋狀往上纏繞,先是化作青色,緊接著又是紫色、橙色、石榴般的紅、橘子般的黃……每一層的顏色都不相同,一共繞成七層,就像是疊擰的彩虹,一圈又一圈的縮小,華麗無匹,美侖美奐。

  在那螺旋狀的火虹之間,通紅的火光沖天而起,詭異的是,明明是這般耀眼的火柱,她剛才在外頭卻是怎麼也沒有看到焰光。

  猶如被噴發的熔岩沖上空中,那已是一絲不掛的美女,就在這驚人的火焰中,懸空著,旋轉著,雖然有一些掙扎,但卻又像是在享受。熾白的火光,在那紅彤彤的火柱間閃耀,女子的身體正在一點一點的化作灰燼,並不是正常的焚燒,而是一片一片的碎散,就像是被剝離之後化作星光,她的手、她的腳,就這般一寸寸的與她的身體分離,再星星點點的灑落,神秘,但卻美麗,詭異,而又令人嚮往。

  這一整個場景,是如此的玫麗,就像是聽完神話故事後、在睡夢中生出的意象,卻活生生的出現在現實的場景之中,如夢,似幻,明明就在眼前,卻又是如此的不真實。又像是傳說中的蜃龍吐出的幻象,讓人身在其中,卻又完全沒有真實的感覺。

  浴火?她吃驚的扭過頭來,看向她的母親……那美豔但卻冷漠的女人!

  “娘,這個是……”

  “善女神已經選中了她,”幻月祭司的臉龐帶著一絲神秘的愉悅,“擁有天人體質的她,將成為我們新任的女神。”

  “可是,沒有赤羽火裳舞……”

  “你是在嫉妒,還是想要從我們的身邊奪走她……為了那個男人?”

  “什、什麼男人?”眼看著母親陰陰冷冷的,往自己看來,春箋麗趕緊跪伏在地,“小春只是……只是恨自己沒用,我沒有能夠成為善女神……我讓娘親失望了。”

  “嗯,你的確是讓娘失望了,”一隻手,輕柔的摸上了她的臉,“不過沒有關係,天人體質可遇而不可求,你會輸給她,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以後娘還有用到你的地方,只要莫再讓娘失望就好。”

  “娘放心,再也不會了。”少女輕快而又毅然地說道。

  少女完全沒有想到,她的娘親會在這種時候,於這裡完成善女神降世之事,沒有其它的、擁有聖凰血的處女,沒有赤羽火裳舞,時機也完全不對。

  如果善女神降世是如此簡單的一件事,那先前又何必搞得那般複雜?這讓她意識到,與善女神降世有關的事,娘親還隱藏了更大的秘密。

  七彩的火光往四面八方發散,那驚人的氣息,莊嚴而又神聖,即便是赤羽火裳舞也絕對無法做到。少女知道,“浴火”既然已經開始,那現在強行中斷儀式,只會真正的害死鸞梅長公主,於是不敢有絲毫的妄動。

  火中的美麗女子,一點一點的化作灰燼,猶如道教傳說中的羽化,整個人都逐漸散作了星光。那七彩的火虹,有神聖的氣息在往火柱中彙聚,讓那原本就通紅的火柱,愈發的煥然一新,就好像從即將落下的、夕陽的餘暉,陡然切換成初升的朝陽,火霞鋪開,周圍所有的場景都在這一瞬間換了顏色,一如這片天地在瞬間新生。

  神秘而又無法解釋的事情,在這一刻出現,先起七彩交織,在那朝霞一般的烈焰中、化作一點神秘的星光,緊接著,這點星光一點一點的成長,成長成胚胎,成長成嬰兒,周圍那神聖的氣息,都在被其吸去,嬰兒成長成女孩,女孩再一點一點的長大。在她身邊,那本是熊熊燃燒的火柱,一分一分地黯淡,就好像內中的能量都被她吸去了一般。

  浴火……重生?少女睜大了眼睛,雖然早已知道有這樣的事,然而此刻親眼目睹,才真正的明瞭它所帶給她的震撼。

  這就是奇跡吧?在這樣的奇跡下,凡人怎麼可能不為之而驚懼?這就是神靈賜下的力量,總有一天,那毀天滅地的聖火,將摧毀這一整個世界,唯有得到神靈祝福的人,才能像眼前的女孩一般,得到新生?

  火中慢慢長大的女孩,渾身上下散發著美麗無暇,卻又無比莊嚴的氣息,這一刻,少女下意識的就想要向她膜拜,臣服於她的腳下。然而,或許是因為某種早已深藏在心底的逆反心理,又或者真的是因為,某個突然闖入她心頭的少年,她嬌軀一縱,驀地就要縱入那逐漸淡去的火中,將那還在成長中的女孩搶出。

  體內的血氣,就在這一刻如同沸騰了一般,讓她整個人都頓在那裡。心臟仿佛停止了跳動,額頭上盡是冷汗,血管在膨脹,每一寸血管都在膨脹,那原本不應該屬於她的血,猶如燃燒了起來,炙烤著她的靈魂,摧毀著她的生命。

  這一瞬間,少女意識到自己錯了,她犯下了一個極大的錯誤。

  “小春,你想要做什麼?”幻月祭司冷冷的移到她的面前,猶如看著一條,即將被她隨手捏死的蟲子,毫無憐憫,毫無惋惜。

  少女的眸中生出最深層的恐懼,她知道娘親能夠給她肉體上的懲罰,這是一種以她體內的聖凰血為基礎的咒術,她已經下定了決心,即便是忍受著那難以承受的折磨,她也要將火中的女孩救出,只因為這般下去,女孩就要變成真正的“善女神”,她與那個少年,將再也沒有可能在一起。

  但是,此時此刻,她才知道,就像娘親對她隱瞞了與善女神出世相關的更多資訊,娘親還對她隱瞞了另外一件極其重要的事……她體內的咒術不只一種。

  娘親不只是能夠通過咒術折磨她……她還隨時能夠讓她死!她的反抗,她的決心……從一開始就是沒有意義的!

  “小春,我給過你機會的。你是我的女兒,我一直希望你能夠代替我,完成我當年沒有能夠達成的願望,可是,你太讓我失望了……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幻月祭司沒有太多的表情,就這般看著她,緩緩的抬起手。

  “娘……娘……我是你女兒……我是你女兒啊……”少女的瞳孔在放大,咒術已經在她的體內發動。沸騰,所有的一切都在沸騰,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身體裡,一點一點的炸裂,她已經聽到了死亡的腳步,它是那般的匆忙,每一步都在她的耳鼓中轟響。

  “女兒?”女人放聲笑著,“只有聖凰才能給我真正的永生,親人這種東西,不過就是這骯髒的世界裡用來迷惑人心的虛幻和假像。為了能夠侍奉聖凰,我連養我育我的親娘都殺了,女兒又算得了什麼?”

  隨手一推,失神的少女,立時間倒了下去,撲的一聲,纖細的嬌軀砸在了草地上。而就是這個時候,異變忽起,火光忽的閃動了一下。幻月祭司猛然回頭,只見一個身穿麻衣白裙、腰插雙刀、頭戴孝花的少女,抱著火中新生的女孩破焰而出,往遠處的樹林飛縱。

  “放開她!”沒有想到暗處竟然還藏有其他人,幻月祭司這一刻也顯得有些驚慌失措,沒空再管瀕死的女兒,急急的往那鴛鴦刀的孝女追去,在她遠去的方向,一道焰光拖曳而去。

  在遠去的兩人身後,春箋麗倒在地上,沸騰的血液,在快速的冷卻,體溫以非同尋常的速度迅速流失,好冷,真的好冷,冷得連體內的經脈、一寸寸炸裂所造成的痛楚都是那般的遙遠。模模糊糊的意識中,有腳步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輕響,有誰,將她那冰冷的身體摟入懷中。

  目光,緩緩的聚焦,少年的面容,在她的眼中,猶如重影一般,艱難的疊在了一起。苦澀的笑容,在她那溢血的嘴唇邊流露,連聲音都變得遠在天際:“寧……公子……”那虛弱無力的感覺,猶如墜向最深邃的淵底,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一手將她摟在懷中,一手搭在她的腕脈上,寧江的臉龐,是如此的凝重。紅色衣裙的嬌豔少女,體溫在快速的流失,明明沒有傷口,一切卻都開始停滯。有什麼東西,正在毀滅著她的生機,肆意破壞,絕斷經脈。

  然而少女,在這一刻卻變得異樣的安靜,這種溫暖的感覺,這種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刻,能夠依偎在喜歡的人身邊的幸福,是自己的錯覺嗎?

  “寧、公子……我要死了……”猶如夢囈一般的低語,沒有痛苦,沒有悔恨,仿佛只是在輕輕的呢喃著那最簡單的事實。

  “嗯……你要死了!”寧江把她摟起,讓她那失去血色的臉蛋,枕在自己的肩頭,“在你死前……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我還是……那麼噁心嗎?”少女靠在他寬厚的胸膛,虛弱而無力的問道。如果說,還有什麼遺憾的事,大概……就是他曾經送她的那兩個字吧?總是……不甘心啊……

  “算是……可愛吧?”少年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輕輕的回蕩著,“雖然不是太多……一點點吧。”

  “那就……好!”那寂寞的臉龐,展露出幸福的笑容,雖然不是自己想要的,但至少……至少能夠“可愛”的死在他的懷中……這就已經足夠了。

  意識,漸漸變得模糊,在生命中的最後關頭,她那囈語般的聲音,輕柔的,仿佛到了世界的盡頭:“希望……你們……幸福……”

  “嗯!”寧江緩緩抽出她插在腰間的寶劍,“對了,箋麗姑娘,有一件事我還要對你說。”

  少女勉勉強強的,睜開了眼睛,突然間,她的胸口一痛,那閃耀的劍光,已經從她的胸脯間刺入,從她的後背穿出。血花綻放,在她的身後抛灑。少年一手摟著被寶劍貫穿的瀕死少女,一手握著劍柄,緩緩的道:“我只想說,幾次想要殺你,你都活了下來,現在不想殺你了,你告訴我你要死了?你就這麼……當我不存在嗎?!”

  ※※※

  那瘋狂的一夜,滿是鮮血和淚雨;鮮血與淚雨,又增添了那一夜的瘋狂。

  皇城的城牆,靠近上苑的部分倒塌了一大段,皇宮中燈火通明。寶殿中,天子緊急召見文武百官,事情還沒有拿定,就已發生了無盡的爭吵。“沐浴持齋,向天請罪,這個是現在的當務之急麼?”一個弱弱的聲音方自響起,緊接著,無數人拿著聖賢書,用口水將他淹沒。

  皇城外,一名召集完兵士的武將,在廣場上來回的走動。“大人,為何還沒有命令下來?”拉住一名兵部的儒官,他急急問道。

  “這是你該問的事情麼?”那儒官冷冷的回答,原本心急的武將趕緊告罪後退。在他的身後,那些兵士們茫然對望,京城天災,死傷不知多少,到處一片混亂,他們被連夜調集而來,然後就在這裡,不知所措的等待著,沒人告訴他們下一步該做什麼。

  “這些江湖中人,真的是目無法紀!”刑部大堂,一名官員使勁拍著桌案,“壓住他們,給我壓住他們……”

  “是!”一名捕頭在案前拱手彎腰,心中想著,人都被急調光了,你讓我去壓著他們?我還是回去抱老婆吧。

  無咎山上,火勢洶湧。一名狼狽的持劍男子,鬍鬚燒了半截,道袍殘破,在那刀光劍影中,氣急敗壞的吼著:“雞鳴狗盜之徒,有本事就光明正大的出來跟我一戰?”嘭的一聲,一具屍體飛入著火的大殿,一名渾身白皙的男子走了出來:“既如此,秦川秦陌,請道長賜教!”

  “呵呵呵呵,就算你現在殺了我又能怎樣?”遠處的貞吉觀外,另有一名道者,瘋狂的笑著,“你的女兒就是我殺的,我玩她玩得很開心……”

  “我想,殺了你兒子的人,肯定也是這麼想的……玩得很開心。”在他的對面,提劍的道者冷冷的道,“這就是報應!”

  “狗屁的報應!”怒不可遏的衝殺。

  急促的交擊聲後,是無可奈何的慘笑:“我不相信……報應,如果真的有報應……明明是我的錯……為什麼要報應在我兒子……身上?”撲的一聲,塵土濺起。

  淌血的寶劍從屍體上拔出,同樣癲狂的聲音:“女兒,你看到沒有?我終於為你報仇了……我終於為你報仇了!”

  同一時間,遠處的巷子裡,一夥人埋伏在那,傾聽著遠處的動靜,忽的,有夜鳥聲悄悄的響起,那夥人立時殺了出去,結果卻撲了個空。“人呢?人在哪裡?”意識到中計,他們驚慌四顧。

  另一邊的暗處,有人看著他們,悄悄的問:“四姐……可以包包子嗎?”

  “不要再提包子!”旁邊一名女子沒好氣的應道,在她身後,人影殺出,血腥再起。

  這一夜的京華,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脫離了原有的軌跡,變得瘋狂,變得喧囂。然而殺戮與混亂,原本就是天地間的常態,熔岩被石層緊緊的壓著,直到再也無法壓住,於是爆發,誰又能夠說它瘋狂?人性被扭曲了,還是人性原本就是扭曲的,沒有人能夠真正的知曉,仁義禮信,愛恨情仇,當它們狠狠的撞擊在一起,誰又能夠真正的將它們丈量清楚?

  遠處的森林,戴著孝花、穿著白裙的孝女,抱著白璧無瑕的女孩沒命的跑著,氣急敗壞的女子,在她身後不斷的追逐。

  忽的,女子頓在那裡,在她的前方,一名詭異的男孩,猶如斬裂蒼穹的刀鋒,散發著最凜冽的殺意,冷冷的轉了出來,擋在她的面前。

  “蝙蝠公子?”幻月祭司臉色再變。

  “幻月大人,你聽,你聽,”男孩負著雙手,殺氣一波又一波捲動,以他為中心,亂葉飛舞,天旋地轉,寒風呼嘯,神鬼惶惶,“有人在叫你呢!是誰?這是誰的聲音?啊,想起來了,這不是天洪祭司的聲音麼?他讓你去……陪他呢!”

  (本卷完)

本卷小結

  《儒道之天下霸主》第二卷“三元連珠”終於完結。整體上,這一卷的自我感覺還算是比較滿意,其實老讀者的話,大概都已發現,這本《天下霸主》跟笨鳥以前的幾本,都有一些不同,笨鳥以前的作品,主角都是從最底層,一步一步的殺出,而基本上每一卷,都會有一個壓制著主角的小BOSS,但是這本書,主角的起點其實是很高的,而且不像以前的主角一樣,總是被命運推著走,而是試圖主宰命運。

  一開始,我也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能夠寫好這樣的主角,不過試了兩卷之後,覺得問題不大。無非就是把以前的書裡,到了中後期才開始裝逼的主角,弄到前面來裝。

  當然,因為設定的不同,寫法肯定不同的。就比如書中的“全清真人王易卿”,如果是以前的話,那肯定是當做前期的小BOSS來寫,主角受到壓迫……升級……反殺,這才是正常的套路。但是在這本裡,寫到這個人物時,我就想著,既然都把主角的起點設定得這麼高了,那我為什麼還得去搞出一個所謂的“前期小BOSS”,去給主角添堵,去給自己添堵,去給大家添堵?我為什麼就不能繼續讓我們的主角,去做一個安安靜靜的、裝逼的美男子?

  當然,故意把王易卿營造成不好對付的“前期小BOSS”,然後讓他帥一把就死,這個的確是帶著一些想要捉弄讀者的惡意,不過大家應該不介意吧?^0^

  接下來,是本書的第三卷“天地雌雄”。

  ——天地之雌雄兮,徘徊子與午;寅申陰陽祖兮,出入復更始。循鬥而搖光兮,執衡定元紀。

  這是道家經典《周易參同契》裡的名句。

  讓我們暫時拋開這個世界裡虛偽的儒教,來看看這裡的道教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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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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