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儒道之天下霸主 作者:先飛看刀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07:26:12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11 65413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9
第三卷 天地雌雄

第一章 錦繡京華誰與度

  酷暑時節,地面炎熱得,猶如冒著蒸汽,連遠處的景象,在路人的眼中都被扭曲了。知了藏身在誰也找不到的所在,枯燥的鳴叫著,單是聽著,就已經讓人厭煩。

  甘玉書一襲白衣,走在那蒸籠般的日光下,在他的左手邊,是一條已經枯了的河道,僅僅是半個月的時間,失去了水流的長津河,就已經被曬得連河底都龜裂出縱橫交錯的裂口。岸邊的梧桐樹,依舊是東歪西倒,大多都已枯死,卻也有那麼一兩株,維持著半死不活的狀態,讓人不得不驚異于它們的堅強,只是,這種堅強又能夠維持多久?這卻是沒有人能夠肯定的事。

  另一邊的遠處,強征而來的徭役,在太陽底下揮灑著汗水,幾名軍士在涼篷下,一邊飲著小酒,一邊監視著這些力役。京城與其周邊,絕大多數平民,都因為這場天災,而不得不被迫應徵服役,這場憑空多出的苦役,已經讓許多人怨聲載道,雖然對於甘玉書這種有功名的讀書人,又或是家中能夠隨隨便便拿出使役錢的富人,基本上沒有任何的影響。

  穿過那條被強行請出的過道,甘玉書站在坑邊,前方那方圓數裡的大坑,現在看來,倒是遠遠不及嶽湖和崆山那兩場天災,只是因為砸在了最繁華的京城,造成的傷害和恐慌,卻又遠非嶽湖和崆山可比,原本就是京城的中央,緊靠皇城的內城,近萬條人命,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即便是現在,回想起當時的慘況,亦覺魄動心驚。

  對於甘玉書來說,或許應該慶倖自己因為在風月場中喝醉了酒,忘了參加他的姑母……魯仲郡王妃府上的喜宴,從而避免了這場浩劫,而從事後的地貌來看,魯仲郡王府,竟是位於這場天災的正中心。

  當然,此刻去想這些,已經沒有太多的意義,或者說,朝堂上有不知多少人在拿著這場天災做文章,天子的罪己詔也已經發了,大臣們也都紛紛在沐浴持齋,甘玉書並不想,也沒有興趣去討論這一次又是誰得罪了上蒼,或許真的有這樣的一個人,然而那又怎樣?這個世界,總有許多人是有罪的,卻又總有許多人是無辜的,有罪的人,未必就因為這一場劫難而受到了多少懲罰,受到懲罰的,也多半都是無辜的。

  更重要的是,就算真的有“天人感應”,那降下的這一場天災……它又到底改變了什麼?

  看著那些在烈日下,搖搖晃晃,不斷搬運著殘磚碎瓦的貧民,白衣的男子心中想著,如果真的要做出改變,就算是這樣子的一場天災……恐怕也還是遠遠不夠的吧?

  ※※※

  天子宋劭坐於陛階之上,在他的下方,群臣又開始爭吵了起來,這種吵鬧日復一日,它到底有什麼意義,天子自己也說不清楚。讓朝堂維持著相互黨爭、彼此抗衡,誰也無法威脅到天子的局面,是歷代天子的努力,先帝、先先帝都是這麼做的,所以他也這麼做了。既然這種手段能夠維持大周幾百年的興盛,那想必就是對的吧?

  他是這麼想的。

  然而此次此刻,看著互相推卸責任,誰也不肯具體拿出章程,以免多做多錯,被對手找到攻訐機會的群臣,他卻也實在是有些厭煩。連著三場天災,這一次竟是直接砸在了京城,誰都知道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但到底是什麼?卻又誰也說不明白,萬方有罪,罪在聖躬,反正,不管出了什麼事,他這當天子的都是錯的,至於錯在哪裡,這並不重要,幾百年下來,早已形成了一整套應對的禮法,下罪己詔,如果一次不夠,那就兩次,如果兩次不夠,那就三次,總之,只要“正刑與德,以事上天”,災禍總能夠自解。

  手段並不重要,心態才是最重要的,修心修德,天人感應,這才能夠獲得上天垂憐,賜福萬民。

  只是有的時候,他也會在想,這個真的是對的嗎?還是說,僅僅是因為……這個是最輕鬆的?

  “京城災劫,引動四方,西南路刁民再次聚眾鬧事,侵擾州府,還請陛下儘快發兵。”

  “陳大人此言差矣!先聖有雲:變古易常,天有所感!昔日荊軻慕燕丹之義,有白虹貫日,太子疑之,事果不成;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昴,大事底定。夫天地精變,必有所警,今星隕京城,再加兵戈,豈不更是獲罪於天?陛下當正刑與德……”

  知了在外頭不斷的鳴叫,雖然讓人厭煩,但因為其單調,漸漸的,也就被人忽視。朝堂上的爭吵,無休無止,很多時候,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爭論些什麼,只不過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大約也不會是錯的。

  日頭在天空,一點一點的移動,散出的熱氣,覆蓋了京華,每年的這個時節,總是這般的炎熱,想來明年也是一樣。隕坑的周圍,做著苦役的人們,擦著汗水,看著遠處來來去去的、豪華的大轎,心裡的怨氣又多了一些,但也僅僅只是如此,天子與士大夫共天下,誰叫他們不是讀書人?

  “什麼了不起的?”其中一人低低的罵了一聲,然後,另一邊有軍士罵了過來,眾人趕緊又拿著手中的工具,繼續開始幹活。

  朝議結束後,天子離開了正殿,一名太監上前,向他稟報了什麼。

  他立在那裡,想了想,然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罷了,他既然如此堅決……那就隨他吧!”

  然後,他就來到了金鑾殿,金鑾殿的階下,一個少年早就已經等在那裡,看上去沉默而又滄桑。問禮之後,少年低聲說了一些什麼,天子道:“朕知道你因朕的禦妹之死,心傷難過,但你乃是新科狀元,大魁天下,又是翰林,前途無量,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你在這個時候辭官而去,不但誤了你自己,想來朕的禦妹在天之靈,見到你這個樣子,她也不會開心。”

  少年道:“臣愧對陛下,愧對聖賢。去歲臣在銅州初見長公主,驚為天人,長公主對臣說,若是有緣,京城相見。在那之後,臣懸樑刺股,鑿光夜讀,就是為了能夠在京城與長公主再遇。臣知道自己愚昧,身為讀書人,齊家治國平天下,當報效君王,為社稷建不朽之功。這些日子,臣也每每以此自勉,想要勸說自己。然而夜夜思念長公主殿下,心如刀絞,肝腸寸斷,翻來覆去夜不能寐,這些日子,臣在翰林院中,但見紙頁,便想起寫給長公主殿下之字句,但見瓊花,便想起長公主殿下的音容,抄摹章奏,一字未出,奉旨吟詩,無語淚流,拿朝廷俸祿,食君王廩米,上無法為君王效力,愧對君恩,下無法救回殿下,悔恨難當,還請陛下允臣還鄉,臣只願,臣只願在窮鄉僻野結一茅廬,為長公主守靈……終身不娶!”

  猛一拜倒,嚎啕大哭。

  聽著階下新科狀元的肺腑之言,想起死於那場天災的禦妹,天子宋劭亦不由得落淚,旁邊的太監更是以袖抹眼。

  半個月前隕石落京城,鸞梅長公主身在魯仲郡王府中,自然也是遭逢劫難,到現在連屍體都沒有找到,恐怕也永遠無法找到。身為新科狀元的寧江,雖然入了翰林院,但心傷過度,這已經是第三次請求放他還鄉。這世上有為父母守孝而辭官的,但是為了女子而辭官,恐怕也只有這一例。

  眼看著無法將他勸動,天子只能勉慰道:“罷了,你既如此重情,朕也無法再阻你,但你本家中獨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身為讀書人,你豈能不知?終身不娶之事,不可再言。此外,你既已高中狀元,終究還是要以報國為重,你為你父親守孝,也不過三年,豈可為一女子而自誤終身?鸞梅雖是朕的禦妹,朕也不能允許有這等事發生。朕便給你兩年時間,兩年之後,朕必奪情起用,到那時,你不得以任何藉口推辭。”

  少年泣道:“謝陛下!”

  又將他勸勉一番後,天子方才讓他下去,眼看著少年離殿而去,天子長歎一聲,高中狀元,入翰林院,前途似錦,卻為了鸞梅一至於此,這少年也算得上是情深義重,只可惜鸞梅福薄。

  離開金鑾殿,進入深宮。一個女孩跑了過來:“父皇,聽說寧江他、他……”卻是天子之女紅蝶公主。

  天子無奈的道:“他非要為你姑姑守節,朕也拿他無法,已經答應讓他離京。不過朕只給他兩年的時間,兩年後,朕必定會讓他回京。”

  紅蝶公主哭道:“姑姑好可憐,他也好可憐。”

  天子摸了摸她的頭:“就像他自己的詩詞中說的一樣,人有旦夕禍福,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牽著她往深宮走去。

  過了一會,紅蝶公主小小聲地說道:“父皇,兩年……兩年後……女兒也長大了……”

  天子:“啊?”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小公主臉蛋憋紅,聲音猶如蚊子哼哼:“長大了……就可以嫁人了……”

  天子道:“那個……”

  ※※※

  寧江出了皇城,來到了隕坑邊,雖然已經過去了半個月,但那一片狼藉,仍然是觸目驚心,大半個啟聖坊都已被毀,其周邊亦是土石崩壞,連上苑都受到波及,毀了近三分之一,內城與皇城大片城牆倒塌,景龍門灰飛煙滅。

  蕭菩薩哥玩的這一手,倒也的確是了得。只是,跟年初毀了半個崆山,以及去年毀了嶽湖的那兩場天災比起來,這一次的隕石其實明顯小上了許多,看來蕭菩薩哥……又或者是那所謂的“聖凰”,這次的隕石也扔得很倉促,之所以會造成更多的死傷,和更大的震撼,純粹是因為地點的關係罷了。

  “看來那次是真的把那個女人氣壞了,一言不合就扔隕石……還沒準備好就扔!”他搖了搖頭。

  而且,怪物呢?說好的,會跟隕石一起出現的怪物呢?

  連怪物都沒有……差評!

  一直都在等待著怪物的出現,結果怪物一直沒出來,說實話,也是蠻讓人失望的。他搖了搖頭,轉身往外城走去。

  “寧江兄!”遠處有人往他走來。

  “原來是甘兄!”寧江看著往他走來的青年。

  甘玉書來到他的身邊,與他一同並肩前行:“聽說寧兄打算辭職還鄉?”

  寧江黯然道:“我之所以前來京城,就是為了長公主殿下,如今長公主殿下已死……”

  甘玉書截道:“關於這事,其實我也很想問問寧兄……長公主殿下真的死了嗎?”

  話一說完,唬得寧江趕緊將他的口捂住,左看右看,確定周圍沒人偷聽,方才鬆開:“甘兄……噤聲,噤聲!”

  甘玉書低聲道:“果然……長公主殿下還活著吧?”

  寧江尷尬的道:“甘兄為何會有這種想法?”

  甘玉書冷笑道:“不要把所有人都當傻子好不好?據我所知,那一日,你妹妹小夢姑娘也是在長公主身邊的,她們兩人既然在一起,怎的你妹妹無事,長公主卻死了?就算事有湊巧,當時小夢姑娘剛好出了啟聖坊,接下來的兩天裡,正氣盟攻打全清派,背後分明是有人主持,你是正氣盟背後的主謀,長公主要是真的出了事,你還有心情去做其它?”

  寧江道:“就算這般,你也不過是猜測罷了。”

  甘玉書驀地抓住他的袖子,往裡一卷:“這是什麼?”

  寧江輕咳一聲:“這個是……”

  “香灰吧?”甘玉書笑道,“想要裝哭卻又哭不出來,強抹香灰的感覺很好受麼?”

  寧江只好歎氣:“說實話……很是難受。”

  兩人繼續往前走去,甘玉書道:“罷了,我也不問你到底將長公主藏哪去了。”又道:“寧兄真的打算離開京城?你可是新科狀元,方入朝就已經是正四品,前途無量,這裡是京城繁華重地,以寧江兄的本事,正可以大顯身手,為何就這般匆匆離去?”

  “大顯身手?”寧江嘲弄的笑了笑,“對我來說,這座京城,猶如一片魚塘,現在不過是牛刀小試,就已經弄成這個樣子!真要在這裡大顯身手,這小小京城……它經受得住麼?”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59

第二章 與天鬥、與地鬥、與神鬥

  甘玉書扭過頭來,瞪著他:“有沒有人告訴你,你其實非常的欠揍?”

  “沒啊!”寧江啪的一聲,打開扇子,“倒是最近有好多京城的美女跑來找我,說她們理解我的心情,不停的勸說我不要傷心過度,昨天還有一對姐妹花,想用她們美麗的身體安慰我受創的心靈,對了,她們好像也是姓甘……”

  甘玉書黑著臉:“她們是我的兩個堂妹。”

  “呃,這個……甘兄放心,我沒有碰她們……雖然她們脫光了衣服,自己躺在了我的床上。”

  “你……果然非常的欠揍。”

  寧江望天長歎:“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哎哎,別打,別打,嘴上說說就好,不要真的動手啊……”

  雖然將寧江揍了一頓,但甘玉書也的確是毫無辦法,就憑著寧江這些日子在京城集下的才名,他早已成為了京城裡不知多少閨中少女的夢中情郎,連中三元,最年輕的狀元郎,又進一步增加了他的光環。

  他與鸞梅長公主之間的佳話,原本就傳遍了京城,此刻,因為鸞梅長公主“死”于天災,寧江連番辭官,京城裡無人不知。有德有才,又是個如此癡情之人,由不得京城裡的姑娘們不為他心動神傷,恨不得自薦枕席,取代鸞梅長公主,成為他的情人。

  兩人一同往前走去,來到橋上,看著順流而下的染水。與長津河不同,染水雖然也經過內城,但並不途經啟聖坊,而是從內城東南角穿過,基本上沒有受到天降隕石的影響。

  甘玉書道:“不知寧兄接下來打算去哪裡?”

  寧江道:“去一趟終南山,然後就要到江南去。”又道:“甘兄今後又打算如何?”

  甘玉書笑道:“能夠如何?不過是過一天混一天罷了。”

  寧江搖扇道:“恐怕是混不了多久了。”

  甘玉書疑惑的道:“寧兄此言何意?”

  寧江道:“不知甘兄覺得,若是有一天,整個文帝星宮崩潰,天下再無文氣,我們華夏會變得如何?”

  甘玉書一震:“寧兄是在開玩笑?”

  寧江道:“甘兄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

  甘玉書轉過身來,認認真真的看著他,過了一會,轉回身,同樣搖著摺扇,看著逝水東流:“我常恨自己看得太多太多,這使得他人能夠醉生夢死,我卻只能遊戲人間。然而,這世上若是有一人是我無法看透的,那就是寧兄了。”

  寧江道:“既如此,甘兄不妨聽我一言,就以文帝星崩潰、文氣不再為假想推演將來,並為之而努力……最好從現在開始。”

  甘玉書道:“你總得給我一個時間吧?”

  寧江笑了笑:“假如我運氣不好,最多明年。”

  甘玉書道:“看來我更應該從現在開始,為你祈禱,願你成功。”

  寧江道:“假如我運氣好,最多三四年。”

  甘玉書道:“操,這不是沒希望了麼?”

  啪的一聲,寧江打開摺扇,將它舉起,對著天上那刺目的太陽,而他就這般,透著扇上的絹絲,看著那朦朧的光芒:“有我在這裡,甘兄何言沒有希望?”

  甘玉書同樣將張開的扇子舉起,想了想,道:“好吧,我就信你一次……以八百年不滅的文帝星崩潰為前提,我一定是瘋了。不過算了,如果你錯了,那我不過就是上你一次當,下一次,我一定會還回來,如果你真的說中了……但願我們真的還有希望。”

  又道:“如果真的存在著能夠擊潰文帝星的敵人,那這接連三次的隕石天降,莫非也有幕後黑手?”

  寧江道:“甘兄……相信有神靈嗎?”

  “寧兄……你是在開玩笑嗎?”

  “甘兄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

  “這話你剛才說過了。”

  “這個問題,甘兄剛才也問過了。”

  “這樣啊,”甘玉書抬頭看著擋在自己臉上的摺扇,道,“那就容我再說一次……操,這不是沒希望了嗎?”

  “未必啊,”寧江啪的一聲,收起摺扇,背在身後,就這般直視著那火球般的金烏,那英俊的臉龐,透著神秘的笑容,“與天鬥,與地鬥,與神鬥……其樂無窮!!!”

  新科狀元寧江因為心傷長公主遇難,肝腸寸斷,三次辭官,最終被天子應允,即將離開京城的事,以極快的速度傳遍了京城。那一晚,不知多少閨中少女因此而失眠,許多豪宅的後園,一個個少女,低聲唱著寧公子的詩詞,即便是半個月前,那場死傷近萬人的天災,也不曾讓她們這般難過。

  第二日一早,城門處,寧江帶著他的丫鬟,還沒有出城門,就已看到眾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在兩側相送,說實話……連他自己都有些無語。

  自己也算是享受了一把明星的待遇了吧?

  當然,前來相送的並不只有這些腦殘粉……不是,是並不只有這些被美好詩詞和淒美愛情所感動的懷春少女,還有國子學祭酒遊老,以及國子學的一些博士、與他同殿登科的孫山和其他一些太學生,甚至還有宮裡派來的太監。

  寧江“黯然神傷”,與眾人道別之後,乘上馬車,帶起一絲煙塵,在眾人的注目間逐漸遠去。

  在他的身後,許多少女哭成了淚花兒。

  城牆上,同樣有三名女孩,在看著遠去的馬車,這三個女孩,自然就是紅蝶公主、寶桐縣主、鷺小姐兒。

  紅蝶公主淚流滿面:“寧公子,你一定要回來,等你回來後,我就長大了。”

  寶桐縣主、鷺小姐兒同樣哭了出來:“我們也長大了。”

  然後,紅蝶公主看了她們一眼,她們也彼此互看了一眼……從那一刻起,她們不再是朋友了。

  馬車上,作孽的少年完全不知道,自己剛剛將三個從小親密無間的好朋友,拆散成了從此互相競爭、彼此賭氣的情敵,他正在馬車上,一邊閉目養神,一邊聽取著身邊丫鬟的彙報。

  “老爺,老大已經傳來消息,周邊各郡的死屍客棧、義莊,基本上都已經被我們接收完畢,在湖遠郡遭到了一些抵抗,不過很快就解決了,雖然殺了些人,不過官府和三法司衙門都沒管。還有一些地盤,與僵屍門原本就是依附性質,僵屍門已經滅了,他們順勢就靠了過來。全清五子中,逃走的南清義已經被二哥、三哥找到,正在圍殺,但是受傷的段清厲目前還不知去向。”

  寧江點了點頭:“做得很好!”南清義、段清厲都已是喪家之犬,全清派勾結拜火教的事已經洩露,現在連巡檢司也在追查他們,就算逃了,也翻不起浪花,寧江真正滿意的、還是對僵屍門殘留勢力的接收,對他來說,這才是最大的遺產,靠著散佈在各州各郡的死屍客棧、義莊,他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構建屬於天地會……或者說是屬於他的“江湖網路”。

  他開始向秦無顏交待,天地會接下來的章程和發展,身為穿越者的他,深深的知道,組織力才是一個組織,區別於其它三教九流的重中之重,而要想讓一個組織,擁有真正強大的組織力,最重要的,是人人都能夠看到的願景,不管是國家,還是軍隊、勢力,當它處於上升期,每一個人都能夠看到美好願景的接近的時候,他們也就能夠忍受更多的規矩、束縛,從而為實現共同的目標所奮鬥。

  這個願景,必須要是實實在在的,不能太過超前,空泛的口號不如實實在在的利益,然而只靠著利益集合起來的,卻又不過是烏合之眾,必須要雜以讓人感覺上、能夠實現的理想。要建立起如同另一個世界的近代史上,那擁有鋼鐵意志般的隊伍,其實是非常困難的事,不過好在,目前寧江對天地會的要求也不高,他只需要它保持著稍稍超出普通江湖幫會一籌的凝聚力,在合適的畫餅,以及他所規劃的制度下,這並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如果連這個都做不到,他也就枉為穿越者了。

  秦無顏認真聽取著老爺的吩咐,在他們的外頭,趕車的是一個沉默的大漢,那大漢面頰消瘦,臂膀有力,目光始終眺望著前方,手臂一揮,馬鞭抽在拉車的駿馬上,並馳的兩匹駿馬,發力奔跑。

  在連趕了幾天的路後,他們來到了終南山下。

  此時,秦無顏也已經離開了馬車,只剩下了寧江和那趕車的漢子。

  那漢子將馬車停在山腳,道:“公子,到了!”

  寧江下了馬車,打開摺扇,輕輕的搖動著,抬頭看著峻拔秀麗的終南山。終南山,位於秦嶺中段,又喚作太白山、太乙山,如同錦繡畫屏,處在京城之西南。寧江領著那漢子,登山而上,途中道:“道長的天心五雷功修得如何了?”

  那漢子在他的身後拱手道:“多謝公子賜書,目前已是練成‘白氣混沌’,‘禹步陰陽’也有小成。”又道:“若非公子賜書,以我的本事,實難親手擊殺妖道貞恒,以雪血仇,公子之恩,沒齒難忘。”

  寧江道:“道長客氣了,不過是一本功法,舉手之勞罷了,以後還有許多仰仗道長之處。”

  雷鶴道長道:“但憑公子吩咐。”

  兩人登上山腰,繞過一處密林,往風洞方向走去,走到半途,一名少女已經奔了過來:“哥哥?!”

  她自然便是小夢。

  此刻的小夢,身穿蜜合色齊胸襦裙,腦上梳著百花髻,腰間系著五彩絛,斜插一口寶劍,看到哥哥到了,喜上眉梢,猶如小鳥一般歡快。

  寧江牽著她的手兒,說說笑笑的往前走去。進入風洞,一名少女坐著輪椅,推輪而出,身穿紅衣,青春嬌豔:“寧公子……”

  寧江道:“箋麗姑娘,傷勢恢復得如何了?”

  紅衣少女道:“已經好得多了。”說到這裡,抬起頭來,悄悄的看了少年一眼,對於那一晚的事情,她還有許多不太明白的地方,原本應該是死去的,醒過來時,雖然身體虛弱到極點,但終究還是活過來了,現在半身不遂,只能坐在輪椅上移動,但畢竟是保住了性命,只是,他到底是怎樣從她娘親的咒術下將她救出?這個她卻是到現在都還摸不著頭腦,只是醒來以後,沒過多久就被送到了這裡,想問也一直沒辦法問。

  風洞的盡頭,一個身形短小但卻滿是鬍鬚的老者,風一般踏步而出:“你就是寧江小子?”

  寧江拱手笑道:“小生正是寧江,多謝老前輩肯助我收留她們。”

  “謝什麼謝,”矮小老道吹鬍子瞪眼,“又是天隕流光,又是你那不知道是怎麼想出來的設計圖,我這老傢伙就算是想拒絕,那也得拒絕得了啊?”

  緊接著往身後看了一眼,無奈的道:“不過你這小子還真是會給我找麻煩,拜火教的善女神?”拂須歎道:“你還是趕緊幫我把她弄走,這般下去,那丫頭恐怕早晚會從裡頭殺出來,然後將我們碎屍萬段。”

  寧江攤手道:“老前輩說笑了,如果連你這裡都關不住她,還有什麼地方能夠將她關住?若不是對老前輩有信心,我也不敢將她送到這裡。”

  僬僥老道兩隻眼睛再次一瞪:“你對我這老傢伙,好像比我自己還瞭解?”又揮了揮手:“罷了,罷了,看在你送來的天隕流光和設計圖紙的份上,你們想怎麼在這裡折騰就怎麼折騰吧。”氣呼呼的走了。

  寧江叫道:“等一下,老前輩,那女孩……”

  僬僥老道頭也不回:“讓那兩個丫頭帶你去,別理我,煩著呢。”

  寧江無奈搖頭,有看向身邊的小夢和春箋麗。小夢道:“哥哥,我們帶你去。”

  隨著她們,穿過了幾重機關,來到一條山中石道的盡頭,一面琉璃製成的屏障擋在他們面前,能夠看到那臨時佈置的,少女閨房般的裝飾,一個表面看去,最多只有八九歲,肌膚猶如無暇白玉、粉妝玉琢的女孩兒,雙手被鐵索死死的扣著,仿佛花的精靈,昏昏沉沉的在裡頭睡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13

第三章 善惡污濁總天成

  下午的陽光,從風洞洞口透入。

  春箋麗推著輪椅,看著外頭那把馬車拉上山腰,將兩匹駿馬身上的繩索卸下的大漢。

  回過頭來,她看著小夢:“那人是……”

  小夢道:“他是……是……是我哥哥的車夫啦……”

  “你不要騙我,”春箋麗沒好氣的道,“那不是五雷觀的雷鶴道長麼?雷鶴道長好歹也是京城裡一流的高手,會給別人做車夫嗎?”

  小夢道:“這個……這個……可、可那人是我哥啊?”

  春箋麗道:“你哥很了不起麼?”

  小夢嘴兒一撇:“就是很了不起!”

  ※※※

  背後是半透明的琉璃鏡,左側有一面屏風,繡的是出山之虎,一張大理石面的石桌,一個紫檀木製成的精美木櫃。

  寧江看著他的前方,昏沉沉地睡在竹席上的女孩兒。

  女孩穿的是橘黃色的連衣裙,玉削般的美足,精緻到近乎完美的臉蛋。鸞梅小的時候,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的吧?但是想來,應該也沒有這般的無瑕,或者說,只要是凡人,都不可能這般的毫無瑕疵。

  在他的注目下,女孩兒慢悠悠的醒了過來,雙手一掙,鐵索嘩啦啦的震響,一眼看到寧江,竟也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就這般在涼席上、以最驕傲的姿態跪坐著。鐵索從她身後的牆壁伸出,雙手與雙腳都被捆著,然而即便如此,卻也無法束縛著她的高貴與傲慢。

  “你是什麼時候意識到我的力量在上漲,想到把我轉移到這種地方的?”女孩兒扯了扯右手的鐵索。

  “一直都知道!”寧江笑了一笑。最早被他送到終南山來療傷的,其實只有春箋麗,而這個女孩,一直都被他隱藏在京城,只是藏了十天左右,發現她的身體裡,有神秘的力量在上漲,這般下去,他將無法輕易將她關住,於是便把她弄暈,先送到這裡來關著。

  至於他自己,雖然遲了幾天,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身為新科狀元的他太過引人注目,必須要找到合理的理由才能離開。

  “你怕我?”女孩兒雙手優雅地疊在腿上,抬頭看他,露出神秘的笑容。

  “或許吧!”寧江想了想,歎一口氣,“因為我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

  “或許你應該放了我,否則,你又能夠拿我怎麼辦呢?殺了我,就等於是殺了你的情人,一直關著我,你又能夠關得了多久?”女孩慢慢的站了起來,張開手,“要不,你也加入我們,一同為聖凰效力,這個世界滿是污濁,一個個滿口仁義,卻是父不慈,子不孝,弱者苟活在世上,強者靠著欺淩弱者,享受榮華富貴。唯有以聖凰的火焰摧毀這個世界,才能給這片天地以新生。”

  “這就是我想問的,你明明已不記得聖凰是什麼,為什麼卻還要向它……或者是他效力?你為什麼要向一個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子的神靈臣服?”

  “這很重要嗎?沒錯,你們把儀式強行中斷,害得我的附身並不完全,很多事都已記不得了,但是你想否認神靈的存在嗎?”

  “關於這一點,或許我真的無法否認。”

  “既然這樣,那你還在猶豫什麼?”女孩將雙手與身體張成十字形,高高的抬著頭,仿佛在接受著神光的沐浴,“既然神靈是存在的,既然聖凰已經在你的面前展示了他的神威,你為什麼還要質疑聖凰?凡人永遠不能質疑神的高貴,只有神才能拯救這個世界,為聖凰效力吧,唯有如此,你才能夠得到聖凰的憐憫,從而在吞噬萬類的聖火中得到新生。”

  寧江覺得她的樣子仿佛在說:“信我者,得永生!”

  “實際上,這就是我想問的,”寧江道,“既然你也不記得聖凰是什麼樣子,那你又怎麼知道,他就真的會給這個世界新生?你又怎麼肯定,他所做的一切真的是為了這個世界?”

  女孩用驕傲的、憐憫的表情,看著他:“因為他是聖凰,是神,為什麼要去質疑神靈?聖凰用他的憐憫,給大家指明了一條全新的道路,你看到了我的新生,你看到了奇跡,為什麼你還要質疑?在這骯髒的塵世間掙扎苟活的螻蟻,有什麼資格、又有什麼能力去質疑聖凰出於憐憫而向你伸出的那只手?在獵人籠子中的鳥雀,尚且知道為了能夠活下去而討獵人的歡喜,聖凰與凡人之間的差距,猶勝於獵人和籠中的鳥雀,何不祈求聖凰的恩典,從而得到聖凰賜予的永生,和更加美好的未來?”

  寧江長長的歎一口氣……如果是其他人,恐怕真的會被她唬住,在另一個世界裡,某個宗教靠著虛假的“聖子復活”,都能夠發展出一大片的信徒,何況在這裡,眼前的這個女孩的的確確是展示了什麼叫“浴火重生”。如果是在上一世裡,還沒有能夠救回妹妹的他,親眼看到這樣的奇跡的話,搞不好都會為之而震驚、臣服,努力侍奉那所謂的聖凰從而試圖換取妹妹的新生。

  但是現在,親手讓整個世界“重生”的他,對於浴火重生這樣的奇跡,多多少少覺得有點不夠瞧了。

  不過,現在不是跟她爭辯這個的時候。

  山外,夕陽開始慢慢的落下,陰影沿著大地鋪來,覆住了秦川,也覆住了這一整座終南山。山中,寧江靜靜的看著面前傲慢的女孩,女孩沉靜了下來,然後慢慢的倒下。寧江上前,將她摟住,過了好一會兒,女孩在他懷中虛弱的睜開眼,看到他,欣喜的道:“寧公子……”

  ※※※

  風洞的外頭,春箋麗與小夢扭過頭來,一同看著將女孩慢慢扶出的少年。

  圓月從遠處的山頭升了上來,將那高低起伏的山嶺覆上了淺淺的銀光。山嶺與山嶺之間,錯落著深邃的幽暗,仿佛有怪獸在月光揮灑不到的所在盤桓。少年扶著女孩,在遠處的山崖上坐下,圓月升到了他們的頭頂,猶如展開了一副美麗的畫景。

  或許是因為,那一晚,火中的女孩被小夢強行搶出的緣故,此刻的女孩,身體裡就像是存在著兩個不同的魂靈,到了白天,她會把自己當成善女神,到了晚上,她又會變回那位長公主……當然,變回原來的她已經是不可能的。

  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同的她,初始時異常的害怕,少年也花了不少時間,才讓她大體上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她是擁有“天人體質”的人,什麼是天人體質,這一點已經無關緊要,總之,她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拜火教看中了她的天人體質,以古怪的儀式,讓“善女神”降臨在她的身上,然後,在小夢與箋麗的救援下,儀式被強行中斷,結果就變成了這個樣子……白天是善女神,晚上是她自己。

  “這可怎麼辦啊?”小夢憂心的道。

  “現在讓他們行周公之禮……也不知道行不行?”春箋麗有些不太確定。

  “現在的長公主妹妹……也實在太小了吧?”小夢驚道。

  春箋麗看著遠處山崖上,少年懷中那最多只有八九歲的樣子的女孩,心想,他要是下得了手的話……她一定要離那變態遠遠的。

  山崖上,摟著小女孩鸞梅的少年,目前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就算強行與鸞梅行周公之禮,估計也沒什麼用處。畢竟“善女神”已經在她的體內,而且他懷疑,善女神降世之所以要選擇處女,很可能只是一種潔癖,而不是真的就必須是處女。更何況,現在的鸞梅也實在太小,根本就不可能下得了手。只是,為了安慰此刻如同受驚的小兔子般的鸞梅,他不得不繼續把她當成情人看待。

  他覺得那狗屁聖凰,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成功了,沒錯,它的隕石沒有砸中他,但是它強行把他變成了蘿莉控……萬惡的蘿莉控!

  他覺得身後好像有誰在用看變態的眼神看著他。

  “綺夢,你放心!”摟著女孩,他認真地說道,“我一定會想辦法把那傢伙趕出去……然後等你長大。”

  “嗯!”女孩偎在他的懷中,輕輕的應著。從小在皇宮中長大,後來雖然有了自己的長公主府,但也基本上沒有怎麼出過京城的她,突然遭遇到這樣的事情,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好在,還有他陪在自己身邊,讓她安心了許多。

  就這般,陪了鸞梅一晚,到了黎明前天快亮時,不得不又將她鎖了回去。

  就算是在延綿千里的秦嶺,終南山也是其中屈指可數的高山,日出時,從山腰處看去,火紅的太陽從群山間躍出,將那壯麗的金黃色鋪卷至整個天下,華麗無匹,蔚為壯觀。鳥雀在遠遠近近的山嶺中嬉戲,蒼鷹在高空盤旋,東方那猶如被火染紅了的朝霞,正以極快的速度變幻著它的顏色,山腳下,有馬車到來,卻是秦坎將他們在京城裡製造的滑翔機運了過來。

  雷鶴道人下山,與秦坎一同將滑翔機搬了上來,秦坎開始重新組裝,沒過多久,僬僥老道也跑了出來,研究著這架神秘的木甲。

  山中深處,被鐵索栓著的女孩兒再一次,慢慢的蘇醒,在她的前方,寧江以先秦時最常用的正坐……差不多就是現在的“跪坐”,安靜的坐在她的對面。女孩兒也慢慢的坐起,依舊是那般的優雅,而又毫不動怒。高貴的姿態,驕傲的神情,那粉妝玉琢般的容顏,帶著猶如從世界的最高處俯視蒼生的傲慢,以及想要將小小的蟻窩從即將燒來的烈火中移開、以拯救螻蟻般的憐憫。

  是的,她現在就在用這種憐憫的眼神,看著面前的少年,明明要瘦小得多,但卻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仿佛在說,可憐的羔羊,明明我想要幫你,為什麼不接受我的幫助?

  “我們來談一談吧!”寧江在她面前坐著,認真的道,“你說的那些東西,其實我也想了很久,我覺得很有道理,既然神靈是存在的,我們為什麼不聆聽神靈的教誨?那可是神啊,高高在上的神靈。我們有什麼資格,有什麼能力去質疑?只是,我還有一個小小的困惑,希望能夠得到教導。”

  女孩兒微笑著:“你可以問。”

  寧江道:“那高高在上的神靈……你所說的聖凰,為什麼要用聖火摧毀這個世界呢?”

  女孩兒道:“不是摧毀,而是令其重生,醜陋與骯髒的世界,只有通過神聖的火焰才能洗清它的罪惡,給大地帶來新生,這是奇跡,是聖凰因為憐憫,而拯救這個世界的奇跡。唯有聖凰才能夠帶給我們這樣子的奇跡。”

  寧江道:“那麼,這個世界到底骯髒在哪裡?醜陋在哪裡?”

  女孩兒以溫柔的、聖人對待羊羔般的憐憫,輕輕的道:“它的骯髒與醜惡無處不在,強者欺淩弱者,富者壓迫窮者,所謂的官,只是靠著權寄居在平民百姓身上的食血的害蟲,所謂的紳,只是憑著勢從佃奴身上割肉的凶徒。官是醜惡的,紳也是醜惡的,然而把壓迫者與受壓迫者彼此互調,其結果難道又會有變化?把受壓迫的民變成了官,其結果是多了一個寄居食血的害蟲,把受欺負的奴變成了紳,也不過就是多了一個殺人不見血的凶徒,然後,一無所有的民與奴又會開始怨恨、怨恨到極點,開始偷,開始搶,開始殺戮他人。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醜惡是埋藏在每一個人的骨子裡的,是隱藏在每一個人血液中的,人天生就是有罪的,是醜惡的,如果不能把這個世界洗滌一遍,挑選出全新的人類,那這種醜惡就無法改變,所以我們需要聖凰,需要那毀天滅地的聖火,以及給願意侍奉聖凰、被聖凰選中的幸運者以新生的奇跡。”

  寧江說道:“這就是我想要說的,我覺得,這個世界既不美好,也不醜惡,既沒有天生的善,也沒有天生的罪,之所以會表現出無處不在的醜惡和罪孽,只是因為三個字……不公平!”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13

第四章 星星之火起太乙

  女孩兒看著他:“不公平?”

  “沒錯……不公平!”寧江說道,“官紳能夠成為寄居吸血的害蟲,是因為不公平,貧民與佃奴會充滿怨恨甚至走上惡途,也是因為不公平。一塊土地上,風吹日曬,辛勤勞動的人,吃不飽穿不暖,什麼事也不用做的老爺花天酒地,一個個胖得流油,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為什麼?因為不公平,那麼,不公平在哪裡?是因為有的人天生下賤,有的人天生高貴,有的人天生善良,有的人天生醜惡?”

  他認認真真的道:“不!不是!是因為生產資料上的不公平,以及分配上的不公平。什麼是生產資料?就是生產作物所需要的資源和工具,具體的來說,就是土地、工具、銅礦、鹽礦等等,掌握著它們的人,就掌握著權力,然後利用手中的權力製造更大的不公平,奪取更多的生產資料。皇帝為什麼擁有最大的權力?因為他擁有最多的生產資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為什麼他能夠擁有最多的生產資料?因為他是皇帝的兒子。這就是不公平,有些人什麼事都不用做,一出生就擁有一切,有些人明明沒有犯錯,一出生就一無所有,然後,擁有一切的人成為了國家的蛀蟲,失去一切的人餓死凍死,或者被奴役一生,或者走上惡途。就是因為這樣的不公平,所有人就都變得醜惡。”

  女孩兒呆呆的看著他,若有所思。

  寧江繼續道:“辛苦勞作的平民、佃民、佃奴用他們的勞作養活了那些富得流油的官紳、養活了皇帝,這些人沒有生產出一粒糧食,但卻理所當然的高高在上,把那些辛苦勞作的人視作賤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塊田地上產出來的作物,天子拿走三成,合不合理?很合理啊。朝堂上的那些官員,整天憂國憂民,拿走三成,合不合理?很合理啊。土地是那些官紳的,他們拿走三成,合不合理?也很合理啊。既然大家都很合理,為什麼偏偏會有人活不下去呢?為什麼有人辛辛苦苦的在田裡,起早摸黑,付出了比所有人都要多的勞力,吃的卻是最難咽的糟糠,穿的是最破爛的麻衣,一遇到天災就要賣女兒,一碰到徭役就哭著向家裡人告別,希望自己能夠活著回來?是因為他們一生下來就一無所有,所以,這世上的許多醜惡,許多骯髒,歸根結底只有一個字……不、公、平!”

  女孩兒小聲的道:“這是三個字。”

  寧江一揮手:“不要管它是幾個字,總之就是不公平。”

  女孩兒道:“所以說,那就更需要用神聖的火焰,來把這個世界清掃乾淨,給這個世界帶來新生……”

  寧江道:“這就是我想要問的。這個世界是醜惡和骯髒的,但這種醜惡和骯髒,主因是因為這個世界的不公平,既然這樣,神靈……您所說的聖凰大人,能不能公平起見,讓所有的人全都得到新生?”

  “那、那……那這樣的新生有意義嗎?”

  “也就是說,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得到拯救?”寧江一臉失望,“那這不對啊!有的人能夠得到拯救,得到新生,有的人不行,這不公平啊?這個世界的醜惡和骯髒,原本就是因為不公平造成的,那用一種不公平來取代另一種不公平……”

  他用最卑微最好學的姿態看著女孩:“這種事公平嗎?”

  女孩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所以說,這不對啊,要麼就公平的,讓所有人都得到拯救,要麼就公平的,讓所有人都無法得到拯救,這樣子才是公平啊?如果沒有辦法做到公平,那這樣子做的意義在哪裡呢?有些人,一出生就失去了一切,辛辛苦苦的勞作一生,饑寒交迫,遇到天災,賣了女兒,顛沛流離,乞討過活,然後聖火燒來了,死了,一切都沒有了……這不對啊?你不是善女神嗎?這不善良啊?你不是說要燒盡這個世界的醜惡和骯髒嗎?可我怎麼覺得這更加醜惡,更加骯髒呢?死亡是這個世界唯一的公平,要麼大家一起死,要麼大家一起活,你現在一把火燒過去,有的人死,有的人得到了新生,這不是連最基本的公平都沒有了嗎?”

  女孩張著口兒看著他,說不出話來。好半晌,她小聲的道:“那、那反正也沒有好辦法,也許聽從聖凰的教誨……”

  “這個,”寧江毅然道,“我覺得,還是有好辦法的,能夠給這個世界帶來真正的公平,真正的,能夠拯救這個世界,拯救所有人的辦法。”

  女孩疑惑的道:“你說的辦法是……”

  寧江猛地站起,轉身面對著半透明的琉璃牆,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炭筆:“一個字!”

  刷刷刷刷,寫上整整齊齊的幾個大字:共、產、主、義!

  女孩心想……這是四個字吧?

  ※※※

  春箋麗坐在輪椅上,目瞪口呆的看著崖外,在空中飛翔的寧小夢。

  猶如蜻蜓一般的神秘木甲器,帶著小夢在空中飛翔,一股風吹了過來,滑翔機又上升了些。輕輕一側,滑翔機繞了一個大圈,飛入了遠處的山嶺後方,過了一會而,又從山的另一側飛出。

  飛翔,是人類有史以來最美麗的夢想,但是親眼看到有人真的能夠在天上飛時,春箋麗依舊不免瞪目結舌。另一邊的僬僥老道,卻是拿著圖紙,不斷點頭:“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了不起、了不起……”

  僬僥老道雖然是道者打扮,其實卻是當前華夏已不多見的墨家門徒,木甲機關術一向是他所長。小夢此刻用來飛在空中的滑翔機,就構造來講,在他眼中並不如何複雜,真正讓他不解的是它飛翔的原理。而現在,當他拿著少年交給他的,與空氣動力學相關的圖紙和各種理論,只覺眼前一亮,許多以前雖然有想法但卻無法實現的東西,立時迎刃而解,心中自是激動萬分。

  等小夢飛回來後,僬僥老道更是圍著滑翔機繞個不停,小夢無法,只好先將滑翔機留給他,自己幫春箋麗推著輪椅,進入風洞。

  途中,春箋麗回過頭來:“那木甲真的是寧公子……你哥哥設計出來的?”

  小夢說道:“當然是的啦。”

  春箋麗想著,原來寧公子不只是滿腹經綸,連木甲機關術都這般厲害?心裡喜融融的。

  兩人一同來到風洞的盡頭,關押“善女神”的囚牢外,隔著琉璃製成的牆面往裡看去,只見琉璃牆的另一面,寫著許多大大小小、龍飛鳳舞的字跡,寧江站在那裡,拿著炭筆刷刷刷刷的寫上更多,又在大聲的講解著什麼。

  囚牢深處,女孩跪坐在席上,雙手交疊,臀部微抬,眼睛睜得大大的,張口結舌的樣子,讓她們想起剛才僬僥老道拿著設計圖紙的樣子。回想著這幾日裡,她們每次見到這位“善女神”時,她那總是高高在上,想要給她們講解“聖凰的神恩”時的模樣,再對比她現在,猶如看到了新知識的、剛剛進入學館蒙學的小學生時的姿態,她們一同歪著腦袋……這是怎麼了?

  ※※※

  “其實先秦時的老夫子已經說過了,不患寡而患不均,生產資料的不均,造就了所謂的階級,分配上的不均,造就了階級與階級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寧江朗聲道,“那麼,要怎樣才能破除這樣的矛盾呢?唯一的辦法就是……共、產、主、義!什麼是共產?就是生產資料歸全民所有,土地是那些達官顯貴造出來的嗎?山川河流,各種精礦、各種資源是天子和高官變出來的嗎?不是!它們是天地所造,天生萬物以養人,生出它們的是天地,既然這樣,它們憑什麼要歸那少數幾個人所有?它們應該屬於大家,屬於這世上的每一個人。你造出來的東西是你的,天造出來的東西憑什麼也是你的?

  “所以,共產主義,就是要讓這些東西歸全民所有。佃民、佃奴為什麼心存怨恨?因為他們辛辛苦苦勞作的,是其他人的東西,甚至連他們的人身都屬於他人,但是這憑什麼?生他們養他們的,是他們的父母,憑什麼他們就屬於那些什麼事都不用做,從一出生就高高在上、連一粒糧食都沒有生產過的地主財閥?所以,我們需要共產,如果所有的生產資料都屬於大家,屬於全民,生產出來的作物按勞分配,甚至在發展到一定程度時,按需分配,那每一個人都是這個世界的主人公,公平了,也就沒有怨恨了,沒有骯髒,沒有醜惡,每一個人都能夠看到、得到自己的勞動成果,多勞者多得,那也就不需要再爭鬥,這個世界不就變得美好了嗎?”

  “可是,”女孩兒提出不同的意見,“就算這樣,也仍然可能會有罪惡,有陰暗的心理和醜陋的事情。”

  “沒錯,但是在美好願景之下,這種陰暗,這種醜惡會被減弱到極點,”少年說道,“一個一無所有,即將被迫賣女兒的佃民,對那些富人心存怨毒,罪惡的事情即將發生,這個時候,他突然得到了一塊足夠養活他一家人的田地,他還會鋌而走險,偷雞摸狗甚至殺人嗎?”

  “這個……應該是不會的吧?”

  “當然不會,這個時候,他的心中只有高興。那麼,我們再想想,這個世界裡,一個人,會因為得到了一塊田地又或財產而興高采烈,高興萬分。那反過來,他會因為今天很高興,而突然得到一塊地嗎?一個富家公子,會因為從小就擁有龐大的家產而整天遊手好閒、風花雪月,但是一個貧民,會因為整天遊手好閒、風花雪月又或是傷春悲秋而突然得到龐大的家產嗎?”

  “這個……當然不會,他連地都沒有,養活自己都做不到……”

  “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了什麼?”女孩疑惑的問。

  “是物質決定精神,而不是精神決定物質。是那龐大的資產決定了一個人高高在上的態度,而不是一個人高高在上的態度,決定了他可以擁有龐大的資產,”寧江嚴肅的道,“所以說,物質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如果把它加以總結,那就是,一個字……”

  轉過身來,啪啪啪的寫著:“辯證唯物主義!”

  琉璃牆的另一邊,兩個少女把往左歪著的腦袋,又一同往右歪去……這是一個字嗎?

  女孩:“~~哦!”

  接下來的那些日子裡,只要到了白天,少年和女孩就會關在風洞深處的囚牢裡,不停的討論著什麼。

  說是討論,在小夢和春箋麗看來,已經變成了少年不斷的進行演說,女孩睜大眼睛,驚訝的看著、聽著,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神秘的大門。

  她們偶爾也會去聽一聽少年說了什麼,竟然讓那個自稱善女神的女孩聽得那般入神,不過,大多數時候都聽不太懂,說什麼要反壓迫,反封建,反抗壓在貧苦農民身上的三座大山,而所有的這些,又歸結為一個字……階級鬥爭!

  “天生萬物以養人,生產資料是屬於全人類的,土地、礦產等等,也都是屬於全人類的。我們要做的,就是讓所有人都明白這一點,明白他們才是這個世界的主人翁,明白什麼是人民當家做主。但是,那些舊社會的蛀蟲,是肯定不肯放棄他們手中的權力,和因為出生所帶來的地位的,所以,只能發動階級鬥爭,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什麼神仙皇帝,要創造屬於全人類的幸福,只能靠人民自己!要讓窮苦人民奪回勞動果實,讓思想衝破牢籠。是誰創造了人類世界?是勞動群眾。一切歸勞動者所有,哪能容得寄生蟲!最可恨那些毒蛇猛獸,吃盡了勞動人民的血肉。一旦把他們消滅乾淨,鮮紅的太陽照遍全球!這是真正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英特納雄耐爾……呃,美好的世界就一定能夠實現……”

  少年面對著女孩,憤怒的高舉著他的拳頭!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13

第五章 淩波路上春思遠

  寧小夢與春箋麗,在琉璃牆外看著牆裡大聲呐喊的少年,以及跟著他不斷高舉小粉拳的女孩兒。

  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好幾天,這些天,只要是白天,兩個人就始終在一起。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少年已沒有再將女孩用鐵索鎖住,然而,始終把自己當成拜火教的善女神的女孩,竟然也沒有逃走,沒有反擊報復,每次天亮醒來,就迫不及待的聆聽著少年的教導。

  以前好歹也是拜火教中的一員的春箋麗,難以置信的看著牆內的變化,寧江現在做的事,讓她想起拜火教給被“選中”的少女種聖血之後,接下來的,灌輸教義的過程,但那個可是善女神啊,那個可是善女神啊,是聖凰派到人間,代表著聖凰的威儀的善女神啊……因為很重要所以她一定要說三遍。

  那個可是善女神啊!!!

  屋子裡,寧江居高臨下地看著,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敬服的跪坐在他的腳下的女孩兒,在女孩兒那近乎崇拜的、充滿虔誠的目光中,他從袖中緩緩取出一本厚厚的紅殼書:“這些日子,我所說的那些東西,更詳細的內容,都已經寫在了這本紅寶書裡,你可以看一看。”

  女孩兒激動萬分,坐直身子,以仿佛接受著聖人的寶敕一般的姿態,雙手捧起,將紅寶書捧在手中。

  寧江點了點頭,轉身往外頭慢慢的踱了出去……果然,破除封建迷信,還是得靠共產主義光輝才行。

  在他身後,女孩收臀坐了回去,以最為興奮的、眼睛裡散發著饑渴般的光芒的神情,慢慢的打開了紅寶書。這一瞬間,仿佛有紅色的光芒從紅寶書中奪目而出,首先進入她眼中的,是鏗鏘有力的一行字: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

  這些日子裡,只要是在白天,寧江都在風洞深處,與“善女神”說著話,只有今天,不過是中午時分,他就已經出了風洞。

  他看到秦坎與雷鶴道長在遠處說話,看到僬僥老道趴在亂紙間寫寫畫畫,也不知道是在折騰些什麼,從京城運來的那架滑翔機,早就已經在遠處,被拆得亂七八糟。

  看到寧江出來,僬僥老道立時抓著他,嘮嘮叨叨的跟他說了半天,其他人偶爾從他身邊路過,也都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小夢和春箋麗,其實都有一些小不滿,這些日子,寧江白天陪著善女神,晚上陪著長公主,能夠與她們相處的時間少之又少。尤其是春箋麗,她還有許多的問題想要問寧江,她知道,寧江兄妹肯定有什麼地方瞞著她,雷鶴道人和那個叫秦坎的男人,顯然都是一流的高手,但他們全都以寧江的屬下……甚至是僕人自居,這一點就已經很不尋常。

  而這個名為僬僥道人的小老頭,她以前更是連聽都沒有聽過,但她卻已經看出,這僬僥老道絕不是普通人,他一身所學,在某些方面,也已經算得上是駭人聽聞了。

  而現在,寧江好不容易有時間了,卻又被這小老道給占去了。

  一直到了下午,寧江才丟下埋頭深思的小老道在那不管,過來與妹妹和春箋麗相處,然後又為春箋麗把了把脈。

  這些日子,為春箋麗把脈,也是他一直都在做的事。

  雖然每一次,把完脈後,他什麼也沒說。

  但是這一次,他卻是長長的歎息了一聲,道:“箋麗姑娘,我陪你轉轉吧。”

  然後,他就把妹妹和其他人留了下來,自己幫春箋麗推著輪椅,離開了風洞洞口,往太乙池的方向,緩緩而去。

  太乙池,位於風洞的東方,是地震造成的山中湖泊,四周高峰環列,池面碧波蕩漾,山光水影,風景優美。寧江從後邊推著輪椅,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後道:“箋麗姑娘,關於你的傷……”

  春箋麗坐在輪椅上,低下頭來:“是不是已經沒得治了?”

  寧江長歎一聲:“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你的經脈之間,始終有異物梗在那裡,我找到你的時候,這不屬於你自身的血液,在你的體內肆意破壞,我雖然強行放血,但也只能阻止它的繼續破壞,讓你不至於當場死在那裡。”

  春箋麗低下頭去:“那是聖凰血,它是我所使用的術法的力量來源,但是母親在將它賜給我的時候,隱藏了一些咒術在裡頭,那個時候,就是咒術發動……”

  寧江點了點頭:“你體內的咒術已經被我破除,這聖凰血雖然已經散失了大部分的活力,但你體內的經脈大多都已斷去。一方面,這些聖凰血發揮著奇特的作用,勉強連接著你斷絕的經脈,另一方面,它們滯結在經脈之間。它們非你所有,與你的身體本身是呈排斥狀態的,這也是你現在半身不遂的原因。說實話,這已經不是醫道能夠解決的問題。”

  春箋麗的目光,往右側那粼粼的、碧波般的水面看去:“所以,我以後一直都會這個樣子……成為一名殘廢?”

  寧江搖頭道:“但這其實並不是最糟糕的。這些失去活力的聖凰血,維繫著你的生機,一旦把它們弄出,你就會馬上經脈寸斷而亡。但是另一方面,它們也成為了你身體裡的毒素,在緩慢破壞著你的內部,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越來越糟糕,最多再過三個月,體內就會出現水腫,然後水腫會不斷擴散……”

  春箋麗移回目光,低頭看著自己的腿:“那……我還能夠活多久?”

  寧江道:“最多……只有一年吧?!”

  春箋麗輕輕的道:“是麼?”緊接著一抹眼淚,輕快的道:“沒有關係的,那個時候,我原本以為、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沒有想到還能夠活到現在,就算只有一年,我也已經、已經很開心了。”

  垂著螓首,道:“那、那我娘她……”

  寧江搖了搖頭:“我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那個時候,小夢把鸞梅搶了出去,你娘沒空管你,追著她不放。小夢說,後來,她聽到你娘在她身後驚呼了一聲‘蝙蝠公子’,就沒有再追來。小夢知道自己不是你娘的對手,自然也不敢回頭,繞了一大圈後,和我回合,把你和鸞梅帶出了山,你娘也一直都沒有再出現。”

  春箋麗一驚……蝙蝠公子?

  娘被蝙蝠公子找上了?她現在到底是生是死?

  只是,回想起那個時候,所還記得的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像,她的眼睛漸漸睜大:“從火中搶出殿下的是小夢?可、可我怎麼記得……”

  寧江道:“的確就是小夢……在那之前,在巷子裡阻截你,差點把你殺掉的也是小夢。”

  春箋麗猛地扭頭,看向寧江……那個穿著孝衣,戴著孝花,使用鴛鴦刀,從背後砍了她一刀的孝女竟然會是寧小夢?她雖然也知道,這個世上存在著易容術這樣的事,但是氣質看上去完全不同,那個鴛鴦刀孝女一身怨恨、滿是殺氣,怎麼可能會是看上去不諳世事的寧小夢。

  寧江道:“那個時候,是我讓她動手的。”轉到春箋麗身邊,蹲下來看著她。

  “你、你讓她動手的?那後面救我……”

  “她沒能把你殺掉,於是我想著,乾脆我再裝下好人,把你救了。”寧江看著她,“生氣了?”

  春箋麗的臉蛋憋得通紅……竟然是這個樣子?就是因為他對她的英雄救美,她才開始慢慢的喜歡上他,結果,結果他竟然是演的?他脫光了她的衣服,說他把她擦得乾乾淨淨,他在她的身邊,衣不解帶的守著她……這一切都是一場戲?

  “你、你……你怎麼能這樣……”

  “不要指望我因此道歉,”寧江沒好氣的道,“不要忘了你自己在那之前做了什麼,在染水河邊,你對小夢下術引……不,現在看來,你應該是想要對她種聖血吧?她是我妹啊,你要把我妹妹從我身邊搶走,你黑不黑心啊?還有,在鄭府的時候,你的意圖你自己不知道?故意使用媚術幫我拉仇恨,讓我成為眾矢之的,對吧?那個時候說你噁心都還是說得輕了。”

  春箋麗臉憋得更紅,好一會,才低下頭:“那個……誰、誰讓你又是銅州第一才子,又要各種大出風頭來的?我、我原本就是拜火教的人,上頭的人覺得有必要把你妹妹吸收成拜火教的一員,我、我也沒有什麼辦法。還有、還有在鄭府的時候,就算是我不對,但……但是後來……你也說過我很可愛了。”

  寧江道:“有嗎?我怎麼不記得?”

  春箋麗左手一抓椅柄,右手猛地握拳就要往他砸去:“明明就有。”

  寧江道:“真的嗎?我有說你很~~可愛嗎?我怎麼記得我說的明明是一點點~~可愛啊?”

  “就算是一點點,”少女扭過臉去,難為情的揉著衣角,“那……那也是可愛啊!”

  “好吧……反正也就是一點點!”少年繼續幫她推著輪椅,往前行去。

  雖然是在夏日,但因為是在山間,四周群峰環繞,倒下重重山影,這裡倒也談不上有多炎熱,涼風從山縫間吹來,擾亂了少女的髮絲,同時也吹皺了水面。太乙池的湖面,一波波的蕩起波瀾,湖面那反射著陽光的萬千星點,隨之晃動,猶如白日裡的星河。

  春箋麗坐在輪椅上,背對著寧江,低聲道:“可是,我記得,根據調查,殺了僵屍門高手‘毒龍刀’康泰平的,也是一個穿著白衣,戴著孝花的少女,按照分析,她很有可能是正氣盟的人……”

  “那個也是小夢,”到了這個時候,寧江也沒打算隱瞞,“不用奇怪!正氣盟原本就是我在背後創建的,我在來京城的路上,無意中知道了僵屍門裡通外國,將我華夏的情報洩露給西嶺鶓哥的事,而僵屍門所做的事,多半是出於全清派的授意,於是以合縱之術,集合起全清派的所有敵人,創建了正氣盟。不過這個時候,全清派已經被滅,雖然有幾個漏網之魚,但連三法司衙門都在追殺他們,已經是成不了事,所以,正氣盟也已經解散。”

  他竟然會是正氣盟的背後主謀?春箋麗再一次的回過頭,吃驚的看著他。一個不會武功的書生,竟然會是竄連起京城裡的各個幫會,最終滅了全清派的,正氣盟的幕後主謀?將他瞪了好一會,直到確定他是認真的,才慢慢的轉了回去。

  “原來是這個樣子,”她輕輕的道,“你說的那份情報,應該是我交給王易卿的,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交給我的是天洪大人。我們拜火教在中原一帶,雖然也有佈局,但畢竟是外來宗教,影響有限,許多事情只能依靠當地的幫會。”

  雖然知道寧江兄妹瞞了她這麼多,但想到原本也就是她先開始對付他們,少女也很難生出什麼怨言。更何況,她現在已經落到了這般地步,如果他們真的心狠,那個時候不強行救她,她也早就已經死了,就算是現在,原本就是互相為敵的兩方人,他們也大可棄她而不顧。

  再說了,反正自己現在也只剩下了一年時間,這個時候,去怨,去恨,去糾結那些恩恩怨怨的細節,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寧江在她的身後,緩緩的為她推著輪椅,說道:“抱歉……不是為那個時候,騙你的事道歉,那種事我才不會道歉呢。是因為,你為我和鸞梅所做的事,如果沒有這些事,你也就不會被拜火教懷疑,不會跟你娘決裂,更不會落到這個地步。如果我早點選擇相信你,事情也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春箋麗卻是低下頭來,小聲的道:“明明就是我先對你和小夢存了壞心,還自作聰明的以為你們不知道,而且,我也沒有能夠阻止他們對殿下種聖血。”

  過了一會,又道:“寧公子……”

  寧江道:“怎麼了?”

  春箋麗的頭低得幾乎垂到了她的膝蓋:“既然……既然我也只能活一年,那、那在這一年裡……我可以陪在你身邊嗎?”緊接著卻又手足無措的樣子:“我是說,我是說,反正、反正我也沒地方去了,而且就一年,就一年……”

  靜了一靜,雙手無力的交疊在腿上,腦袋垂得更低:“我……我可以喜歡你麼?”

  寧江想了想,移到她的身邊,蹲下來,握著她的手,道:“唔,有一件事我還沒有說清楚。我剛才說了吧,從醫道的角度來說,你的病情是沒得治的,但是,這個世界,也並不只有醫……醫……道……”身子一搖,往她身上一栽。

  “寧公子?寧公子?”少女驚慌失措的扶著突然就暈了過去的他。

  一個聲音就在這個時候,冷冷的出現在另一邊:“他沒事,他只是被我弄暈了。”

  春箋麗驀地抬頭,驚呼道:“蝙蝠公子?”

  不知何時,另一邊的巨石上,多了一個穿著黑衣的男孩。

  這男孩陰陰冷冷,猶如天外飛來的黑魔,山影倒在他的身上,他卻比山影還暗。沒有想到蝙蝠公子竟然會出現在這裡,春箋麗陡然一驚。蝙蝠公子卻已呼的一聲,疾沖而來,在她還沒能反應過來的那一瞬間,撲的一下,她身邊昏迷的少年已經被扔入了太乙池,池面濺出水花,驚動了遠處的光影。

  “你做什麼?”春箋麗又驚又怒。

  “如此無用之人,”黑衣的男孩,不知何時又回到了石上,雙手抱胸,冷笑道,“讓他到水裡冷靜冷靜!”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13

第六章 寒窟深處話罡元

  沒有想到蝙蝠公子一出現,竟然就把寧江扔到了水中,春箋麗一急,推著輪椅兩邊的車輪就要往湖中沖去。一塊石頭梗在了車輪下,整個輪椅一翻,她翻倒在地,滾了一滾,腰部以下早就已經無法動作,但是身體的痛感還在。

  然而此刻的她,也已顧不得身體的痛楚,雙手抓著湖邊的鵝卵石,拼命的想要往水中爬去:“寧公子……寧公子……”

  蝙蝠公子在她身後陰陰的冷笑道:“你想要去救他?就你這個樣子,爬到河裡,也不過是跟著他一起死,你能救得了誰?”

  少女猛的回頭:“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蝙蝠公子冷冷的道:“因為他實在是無能,把你害成這個樣子,卻連你身上的這點傷都治不好,這般無能的人,留著他做什麼?”

  “這不關他的事,”少女急道,“你把他救上來,我知道你恨拜火教的人,但那不關他的事,你快點把他救上來,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你、你快點把他救上來。”她急得想哭。

  蝙蝠公子冷哼一聲,身子一縱,以不可思議的身法,落在湖面上,將手一撈。湖中的少年被帶出的那一刻,他已飛掠而回,往少女背上一抓,猶如蝙蝠一遍,詭異的飛掠而去。

  唯有那倒翻在地的輪椅,車輪依舊在嘩嘩嘩的空轉……

  ※※※

  春箋麗猛然睜開眼睛,她發現,自己已經被扔進了一處寒氣逼人的所在。

  明明是酷暑時節,但這裡卻是頗為寒冷,周圍的壁面上結著寒冰,不知道從哪裡反復折射而來的光線,在地洞內均勻的流轉,經由寒冰的多次反射,綻出詭異的光澤。

  春箋麗知道,在終南山裡,只有一個地方,就算在盛夏裡亦有堅冰。

  那就是風洞以北好幾裡外的冰洞。

  他們現在毫無疑問被扔入了冰洞裡。但是終南山的冰洞,內部錯綜複雜,哪怕小夢他們知道他們在冰洞裡,也很難找得到他們。

  更可況終南山這麼大,沒有人提醒,小夢、雷鶴道人、秦坎、僬僥老道他們根本不可能會想到冰洞。

  “寧公子……寧公子……”她用一隻手,艱難的撐起上身,使勁推著身邊的少年。

  上頭傳來呼呼的聲音,她抬起頭來,看到蝙蝠公子振著雙臂,從高處飛下。

  人自然是不能飛的,就算是蝙蝠公子這樣的高手也不例外,但是他卻每每能夠頓在空中。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在他們的頭頂,懸空掛著一根根縱橫交錯的絲線,蝙蝠公子就是利用這些絲線,懸停在空中,這讓她生出絕望,哪怕她沒有癱瘓,也沒有本事利用這些絲線逃出去,更可況是根本不會武功的寧江?

  蝙蝠公子落了下來,立在離她最近的一條絲線上,絲線很細,他卻穩穩當當的站在上面,沒有一絲一毫的晃動,仿佛整根絲線都被他以詭異的術法固定住了一般。

  “你想做什麼?”春箋麗使勁瞪著他,好像這樣子就能將他嚇退。

  蝙蝠公子當然無視她的目光,負著雙手居高臨下的道:“我且問你,你所用的劍法,我要是沒有弄錯的話,應該是道家的罡元劍法,罡元劍法在道家,雖也算得秘傳,但精通罡元劍法的道門,卻也有好幾家,而每一家的罡元劍法又各不相同。你所用的罡元劍法,奇變為主,勾挑較多,本是配合道教的符籙、道術等秘術所用,根據本公子的調查,鵑州貫鬥忠孝道梅氏一脈的梅氏罡元劍的特點就是如此。”

  頓了一頓,緩緩道:“然而貫鬥忠孝道,許久以前就已經被滅門,貫鬥忠孝道的門主,原名梅見素,他有一女兒,因為是雪天所生,取名梅雪。梅雪十五六歲時,瞞著父母,入了拜火教,梅掌門為此調查拜火教,反遭滅門,連梅夫人都被她的女兒親手所殺,在那之後,梅掌門逃亡至秦嶺,改名換姓,他的梅氏罡元劍也沒有再外傳……你又如何會使已經被滅門的、梅家的梅氏罡元劍?”

  春箋麗呆呆的看著他:“我母親的本名,就叫梅雪,在我小的時候也是姓梅,叫做梅春,但是……但是跟你說的這個貫鬥忠孝道有什麼關係……我就不知道了。”心裡想著那個時候,母親說的“我連生我養我的娘親都能親手殺害”的話語,對這詭異的男孩所說的話,心中已至少信了八分。

  “那就不會有錯,名字相同,年紀相當,劍法相似,又是同樣的殺母逼父,你母親就是梅掌門的女兒,你便是梅掌門的外孫女。”蝙蝠公子道。

  在看到春箋麗使用的是道家的罡元劍法的時候,他就多少有些懷疑,拜火教起自蠻荒,身為拜火教信徒的春箋麗,為何用的卻是道家的罡元劍法?而後,他通過天地會暗中的調查中得知,早已被拜火教滅門的貫鬥忠孝道,同樣秘藏了一套罡元劍法,自不免生出聯想。

  貫鬥忠孝道既已滅門,梅掌門也未再將梅氏罡元劍法傳給他人,那世間唯一還會梅氏罡元劍法的,自然只有他的女兒、那入了拜火教後殺母害父的梅雪。那身為拜火教一份子的春箋麗,與梅雪以及梅掌門的關係,也就可想而知。

  春箋麗趴在那裡,猶疑的道:“你……你問這個做什麼?”

  蝙蝠公子淡淡的道:“你可知,在京城時我為什麼沒有殺你?正是因為,你極有可能是梅見素梅掌門的外孫女,我與梅掌門,也算是忘年之交,你既然有可能是他的外孫女,我自然不能不留下一份情面。”

  春箋麗睜大眼睛:“我外公?他還活著?”

  蝙蝠公子道:“很可惜,他家破人亡之後,化名秦抱朴,深藏於秦嶺之中,但是在年初正月時,他已因病老而死。其實他的歲數亦不能算是太老,大約是滅門之後,愁苦交加,又無法找自己的親生女兒報仇,飽受了這麼多年的病痛折磨,終於油盡燈枯。”

  春箋麗低下頭去,一陣黯然惆悵,原本以為自己在世上還有一位親人,結果方一得到希望,馬上又如同夢幻一般破滅。只是想到這裡,她馬上又抬起頭來:“那、那我娘呢?我娘現在……”

  蝙蝠公子冷冷的道:“我已經殺了她!”

  春箋麗又驚又怒:“你說什麼?”

  蝙蝠公子冷笑道:“就算她是梅掌門的女兒,那又如何?這等殺母害父的不孝女,留在這世上又有何用?更何況,你需要為她擔心麼?她可是連你這親生女兒也要親手殺害。哼哼,莫說是她,即便是你,在京城時,若不是看你與其他拜火教徒有些不同,似還顧念親情,即便你是梅掌門的外孫女,我也留你不得。當年梅掌門要是狠下心來,直接殺了他的那個不孝女,又怎會有事後的滅門慘禍?”

  春箋麗緊捂心口,心如刀絞:“她……她是我娘……不管怎樣……都是我娘……”

  蝙蝠公子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你跟其他那些六親不認,只知道侍奉所謂的聖凰、女尊的拜火教徒,倒也的確是很不一樣。”緊接著卻又冷笑道:“但就算如此,你現在又能如何?你已殘廢至此,生機絕斷,苟延殘喘,就算我棄你不管,你也活不了多久。哼哼,這少年對你也還不錯,說你能活一年,恐怕最多三個月,你體內就會毒血發作,從內部開始潰爛,到那時,你體內將處處都是水腫,就算是活著,也將日夜煎熬,痛苦萬分,你或許會以為自己能夠忍受,但我告訴你,到了那個時候,你會恨不得自己死了的好,你活著,對你自己是痛苦,對他人更是拖累。你說你想要跟在這少年身邊,你想要讓他日日夜夜的看你痛苦,看著你膿包漸起,頭髮脫落,一步一步的走向死亡?看著你夜夜無法入睡,痛哭尖叫,卻只能束手無策,沒有一絲辦法能夠減清你的煎熬?”

  少女縮了一縮,那柔弱的手指,緊緊的摳入土中。

  蝙蝠公子道:“不過,只要有我在,或許能夠助你解決體內火毒,看在你是梅掌門的外孫女的份上……”

  “我不需要你幫我,”少女的眸中冒著火花,“你殺了我娘,你殺了我娘……”

  “既如此,那就算了!”蝙蝠公子身子一起,往上飄去。

  “等一下!”少女急急叫道,“你、你把他放出去!”

  她指著身邊昏睡的少年。

  蝙蝠公子負著雙手,立在上方另一條絲線上,冷笑道:“憑什麼?”

  “跟他沒有關係……”

  “他跟我也沒有關係!”蝙蝠公子繼續往上縱。

  “等、等一下!”少女猛的一拍地面,“你、你到底想怎樣?”

  蝙蝠公子低下頭來,俯視著她:“這冰洞之中,寒冰經年不化,這少年絲毫不會武功,這般下去,他終究不免大病一場,甚至就這般死在這裡。哼哼,不用抬頭用這種憤怒的眼神看我,你不是說,想要陪在他的身邊麼?我讓你們在這裡做對同命鴛鴦,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你不用看我,我不會將他放出去,要讓他活著,唯一的辦法,就是你恢復過來,用你的‘火雲縱’將他救出,否則,你就只能與他一同死在這裡。”

  春箋麗撐著嬌軀,呆呆的看著高處:“太高了……就算是我的火雲縱也沒有辦法帶他出去……”

  蝙蝠公子淡淡的道:“在我的調……哼,在我的教導下,你的實力要是還跟以前一樣不堪,連帶一個人從這裡出去都做不到,那就真是浪費我的時間。”

  繼續道:“說吧,是要跟這少年,在這冰洞地底做一對同命鴛鴦,同生共死,還是接受我的調……接受我的教導,恢復健康,變得更強,然後帶著他一起出去?你最好快點決定,他剛才落入湖中,渾身濕透,這裡到處都是凍氣,再拖下去,就算你最終同意,他只怕也已經病倒。”

  春箋麗怒道:“你是在威脅我麼?”

  蝙蝠公子低下頭來,有些無語的看著她:“我說……你才發現我是在威脅你啊?”

  ※※※

  冰洞深處,四周的寒冰在昏暗中反射著均勻的光芒。

  中央處,不知何時,堆了一堆的木材,木材彼此搭架在一起,但卻沒有點燃。

  木材旁邊,穿著紅衣、半身不遂的少女,艱難的盤膝坐在火堆邊,雙腿強行扳成了吉祥如意坐的姿勢,雙目微閉,額上香汗淋漓。

  在她的另一邊,昏睡的少年,身上蓋著毛毯,仍然沒有醒來。

  少女此刻,經脈斷絕,全靠那些失去活力的聖凰血才能維繫生機。然而這些聖凰血又在排斥著她,成為她身體裡的毒素,阻截著她氣脈的流通,讓她一絲一毫的內力都無法用出。

  而此刻,她的心室之中,卻有一團溫熱流轉,它是那般的微弱,那般的緩慢,但總算是從無到有,讓她這本已在逐漸走向枯萎的身體,生出了一些變化。

  ——“你此刻的病情,再好的醫術,都已無法治癒,但是這個世界,可並不只有醫道。”

  ——“很幸運的是,你從小練習的是道家的罡元劍法,運轉的是道家的心法口訣,雖然你母親的本意,恐怕不是讓你去繼承貫鬥忠孝道的劍法,但對你來說,總算是一件幸運的事。”

  ——“道家的心法,其最初的本源,俱是來自于《周易》與《道德經》,罡元劍法也同樣如此。罡元劍法,何為‘罡’?罡字拆解開來,乃是‘四正’,心有四正,分別是:道正,德正,法正,智正;身有四正,乃是體正、氣正、精正、神正。北斗七星的斗柄喚作天罡,天罡正,則北斗正,北斗正,則群星正。你雖然修行了不少拜火教的邪術,但是靠著從小打下的道家罡元,你體內的血毒,絕斷得了你的經脈,但是絕斷不了你心中的正氣。正是因為心中還存留著一口正氣,你才始終與拜火教的其他人有所不同,那些似是而非的教義,始終無法影響你的心智,也正是靠著這一口正氣,你才能夠在體內的聖凰血化作血毒發作之後,活到現在。”

  ——“現在你所要做的,就是將你心中的這一口正氣,化作可以供你使用的一口真氣,從而驅使因氣脈斷絕而潰散的內力。這個‘心’,指的並不是你體內的心臟,而是你的魂,你的魄,你的思,你的想。你也許要問,思想與魂魄,如此虛無縹緲的東西,如何能夠把握?然而,魂魄是生命之本,思想是生命之源。我思……故我在!只要你還能夠思考,你的思與你的想便未斷絕,你的魂與你的魄便未消散。它們是你生命的起點,同時也是你生命的終點,有了它們,即便失了肉身,你也仍然是存在的,失了它們,即便你肉身還在,你也已經消失。而你的這一口正氣,便依附在它們之上,或者說,你的整個精、氣、神,全都依附在思想與魂魄之上,它們虛無,它們縹緲,但是它們……存在!!!”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13

第七章 道德法智三昧火

  從虛無縹緲的所謂精、氣、神中,強行提煉出一口“真氣”?這種事情,對於此刻的少女來說,可以說是匪夷所思。尤其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精氣神中,是否就真的存在著那黑衣男孩所說的“一口正氣”。

  他怎麼可能比她自己還要瞭解她?

  雖然如此,她卻是在認真的嘗試著,只因為,如果她不去做的話,並不只是她會死在這裡,連她身邊的少年也會死在這裡。

  按著蝙蝠公子的教導,閉目內省,感應著那幾乎無法感應到的魂魄,提升著那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在提升的“精氣神”,這種鏡中摘花、水中摸月的感覺,簡直比練它三天三夜的劍法還要辛苦,她甚至懷疑自己能不能辦到。然而,此時此刻,她的成功關係到的不只是自己,所以,不管怎麼樣,她都告誡著自己,必須要成功,無論如何都要成功。

  何為罡?罡既“四正”!

  心有四正:道正,德正,法正,智正。

  她守著四正,不斷的感悟著自己的魂魄,提升著自己的精氣神,一步不夠,那就繼續,一點一點,讓自己的靈性,不斷的向上攀升……

  在她的身邊,少年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他蓋著毯子,毯子下,卻是什麼也沒穿。那濕透的衣衫,早就已經脫了下來,拋在遠處,甚至已經結成了冰。他在毯子底下搓著雙手,心裡想著天作孽,猶可饒,自作孽,不可活……到了夜裡,這地方比他想的還要冷。

  他往春箋麗看去,此刻的少女,模樣依舊是那般的嬌豔,在這昏暗之中,猶如含苞的睡蓮,而那認真到極致的神情,又進一步增添的她的美麗,讓她顯得清純脫俗。似這般,又過了好一陣,慢慢的,少女睜開了眼睛,舉起了手,她的手,一點一點的往前方觸去,她的目光,注視著面前的薪柴,專注至全無遐思,終於,當她的手指接觸到薪柴的那一刻,一點火苗,在她的手指頭間驀地一閃,火光出現。

  在薪柴燒起的那一刻,她已經倒了下去。

  倒入了少年懷中。

  早已經準備著的少年,毛毯一卷,將她摟住。

  少女在他懷中胸脯起伏,不停的喘著氣。雖然只得到了那一點“真氣”,弄出了那些許火苗,但這一整個過程,卻比她所想像的還要累。比起辛辛苦苦的練習劍術,苦修內力,這點真氣近乎於“無中生有”,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成敗還關係這身邊的少年,在這途中,她差點就想要放棄。

  但是好在,她終於還是成功了。

  篝火竄起,耀紅了冰洞深處的這片冰窟,也驅散了周圍的寒氣。春箋麗依偎在少年懷中,休息了好一會兒。

  “箋麗姑娘,發生了什麼事?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少年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

  春箋麗雙手撐著地,有些難為情的移了一下,低聲道:“是蝙蝠公子……”

  她開始將發生的事,告訴身邊的少年。少年裹著毛毯,歎道:“原來是這個樣子……”

  看向已經在遠處結凍的衣服:“我的衣服……”

  少女道:“那混蛋把你扔到水裡,這個地方又實在太冷,我沒有辦法,只好幫你把它們脫了,把你擦乾來……”有些害羞的看向一旁。

  寧江點了點頭:“謝謝……擦得很乾淨。”

  少女的臉更加的紅了。這讓她想起上一次在京城,她被他“英雄救美”,他好像也說了一句“擦得很乾淨”,可惡,他救她,感覺上被他調戲了,現在她救他,怎麼感覺還是被他調戲了?

  更可惡的是,她今天才知道,上一次他的“英雄救美”……竟然是被他陷害的。

  “箋麗姑娘,你不要動。”寧江強行把她摟入懷中,文氣一卷,撒在她的身上。這一刻,少女只覺得自己的嬌軀暖融融的,舒適了許多,剛才的疲勞也一掃而空。只是男女授受不親,這般被他抱著,總是害臊臉紅,尤其是他的身上其實什麼也沒穿,他又怕她凍著,用毯子將她一起裹住。

  她有些恨恨的道:“那蝙蝠公子實在可恨……”轉移話題。

  寧江笑了一笑,道:“這個我倒是不覺得,以他在京城裡表現出來的殺人手段,要殺死我們,不知道有多少種辦法,又何必這麼麻煩,從京城跑到這種地方,就為了為難我們?我看他說的應該是真的,而且,你的傷病,的確不是醫道所能夠治好的,要想讓你恢復健康,只能夠另尋它途。按道理,你經脈寸斷,內力潰散,根本無法用出任何內力,使用丁點術法,但你剛才的確是點燃了篝火,這不就證明了他是對的?”

  “可是他,”春箋麗偎在他的胸膛,“他殺了我娘……我不想欠他的恩情……”

  寧江說道:“既然這樣,你不是更應該讓自己好起來,然後找他報仇?”

  春箋麗低聲道:“可是……可是……”

  “如果受了他的恩情,他就是你的救命恩人,擔心那個時候,自己下不了手,沒有辦法報殺母之仇?”寧江無奈的道,“箋麗,像你這麼單純的女孩子,在拜火教那種無視親情,無視愛情的邪教裡,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春箋麗沉默不語。

  寧江道:“算了,就不問你這些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如果不按他說的做,我們連離開這裡都做不到,不管報不報仇,至少也要等離開這裡以後再去考慮,是不是?”又道:“你先休息一下吧,看起來,你不練成他教你的功法,他是不會讓我們離開的。”

  無奈之下,春箋麗也只能偎在他的懷中,慢慢的睡了過去。

  ※※※

  接下來的幾天裡,那蝙蝠公子又出現了好幾次。

  他每一次出現,都會用讓人無法覺察的手法,先把春箋麗身邊的少年弄暈,然後才出現。

  春箋麗亦曾為此而動怒,蝙蝠公子卻是立在絲線上,冷冷的道:“我教你的武學,秘不授人,怎可被他得去?”

  春箋麗氣道:“他又不懂武功……”

  蝙蝠公子淡淡的道:“他雖不懂武功,但卻是讀書人,即便是自己不練,也可能過耳不忘記了去,我豈能不防?”

  “既然這麼不想教人,為什麼還要傳我?”少女怒道。

  “既如此,我不傳便是。”

  “你、你回來……”

  毫無意義的對話,連著出現了幾次後,春箋麗也只能對方說什麼就是什麼。畢竟,她可以不管自己,但卻不能不管和她一起被困在這裡的少年。

  蝙蝠公子教她的功法,喚作“三元流珠”,所謂“流珠”,同樣也是道家的用語,《太玄金鎖流珠引》雲:“晝夜鬥轉,周天無窮,如水流之不絕,星圓如珠,故曰流珠也。”

  而三元,則是:罡元、真元、天元。

  不知道為什麼,春箋麗竟然有種,這“三元流珠”簡直就像是專門為她所創的奇怪感覺。

  而更奇怪的是,這套三元流珠心法,有一個與其它功法截然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它竟然還有“煉魄”這一步。

  ——“當前的道家,能夠想到從虛無縹緲的精、氣、神中匯出其他武者所沒有的‘真氣’,以之催動內勁,又或是使用符籙,也算了得,”蝙蝠公子道,“但是很可惜,他們還不知該如何成系統的修煉魂魄,以強化他們的精氣神。雖然也有一些道者,隱約認識到了這一點,於是通過煉丹服氣、禦女之術、養氣養生等手段試圖找出辦法,其中一些誤打誤撞之下也有小成,尤其是龍虎山的龍虎之氣,但是不客氣的說,絕大多數,都還在門檻之外,能夠踏入門檻的,也純屬偶然,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其中一些,自己因此練成神功,但卻不知該如何傳予後人,最終也不過就是成為曇花一現的所謂‘奇人’。”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道教目前的那些高深功法,往往都是各種隱晦,含含糊糊,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它們倒也並非唬人,只因,的確是有人靠著這些天書般的道書習得神功,但這些人卻是純粹靠著悟性、運氣等不可測的因素,練成之後,把同樣的方法教給下一位,下一位卻是多半無法練成。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煉魄本該是由內而外的,他們不得其法,只能由外而內,正如這篝火,本該是將火點燃,散出火光,生出熱氣,他們卻試圖在外頭製造熱氣,生出火光,從而點燃篝火,雖然也不是絕對無法做到,但終究是事倍功半。”

  ——“我教你的這套三元流珠心法,卻是內外兼修的、真正上乘的道家功法。當前的道家,雖然在煉魄這一關上,不得其門而入,但在基礎上,其實已頗為接近,而你從小修煉的梅氏罡元劍法,正好為你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這對你來說,也算是一件幸運的事。而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將你從小積累下來的罡元之氣,轉化為真氣,再以之煉出三昧火。”

  ——“這三昧火,乃是心、身、意三昧之虛火,它是虛非實,是無非有,所以你要化虛為實、無中生有,如果能夠做到這一點,便可進行下一步。”

  在蝙蝠公子的講解下,春箋麗從自身罡元中,不斷的提純出真氣,不知不覺間,道家真氣遍佈全身。但是真氣和內力不同,內力可以驅動身體,化作攻敵的外力,但是真氣仍然只是存在於身體裡、似虛似實的一口氣。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以身體為鼎爐,以三昧火為爐火,將她體內的火毒一步一步的煉為己有,並以之煆魂煉魄。

  按蝙蝠公子所說,所謂的毒,其實只是存留在身體裡,無法被吸收,甚至是對身體有害的“異物”,人的身體需要水分,但如果水分太多,那無法被吸收的水分就是水毒,即便是砒霜,少量的一點進入體內,它也談不上是毒,但是超過人體能夠化解的量的砒霜進入體內,它就成為了“異物”,隨之也就成為了劇毒。

  發作的聖凰血,之所以在她體內形成了火毒,是因為它非她所有,但是它本身是擁有神秘能量的,如果能夠真正的將它煉為己用,自然也就不用再擔心它對她的傷害。

  這個過程異常的艱苦,通過真氣,將體內那雖然已經失去活力、但卻在排斥著她的聖凰血,一點一點的用三昧火火煉化,與自身的魂魄一同鍛鑄,每一次,身體都猶如被萬千針氈紮過,痛得讓人難以忍受。

  只是每每想到,如果自己不能成功,死在這裡的並不只有自己,於是便強行忍耐著,無論如何不肯放棄。

  在這過程中,少年也始終在她的身邊,陪著她,鼓勵著她。蝙蝠公子每次出現,都會帶下來足夠的乾糧與生肉,少年就在這洞中,或是煮著肉粥,或是烤著肉塊,讓少女頗為意外的,明明只是一個讀書人的他,手藝竟然出奇的好。而他的文氣,也總是能夠在她虛弱,又或是支撐不住的時候,恰到好處的支撐著她。

  從上方洞口反復折射而來的,光線的強弱變化,能夠知道日子在一天一天的度過。

  偶爾,她也會想著,他們兩人就這般,一直在這裡與世無爭的度過,或許也是一件幸運的事,當然這種念頭一閃即過,就算她會因此覺得幸福,想來蝙蝠公子也不會一輩子為他們充當送水送糧的僕役。

  煉魄一共有五個階段,分別是金魄、火魂、靈神、陰神、陽神……這個是蝙蝠公子告訴她的。

  而在此之前,她卻是從來沒有在任何一本書、又或是聽任何一個人提到過還有這樣的等級劃分。雖然蝙蝠公子告訴她,其實古往今來,也有不少奇人,因為各種緣法而修到“火魂”的境界,但卻因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未能將他們的修煉方法傳下,甚至還有修煉到靈神的,卻也終究不過是曇花一現,但她仍是忍不住想著,也許,這種境界劃分,搞不好就是這位蝙蝠公子自己編出來的吧?

  但是,不管怎樣,在她從小打下的道家罡元的基礎上,在蝙蝠公子那神秘至不可思議的心法,以及逐漸將體內的聖凰血一點一點的煉化,並與自身的魂魄,通過身體爐鼎和真氣鍛鑄成一塊後,她終於成功的,修出了蝙蝠公子所說的“金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14

第八章 醉死夢生雙重天

  上方折射而下的光線,在冰層的折射下形成一圈圈的光暈。

  寧江摟著春箋麗的腰,攙扶著她,繞著篝火,慢慢的走著。此刻的少女,雖然修出了金魄,但是魂和體依舊是兩回事,雖然如此,此時此刻的她,已經將體內的聖凰血,化作了神秘的精神力量,依附在自身的金魄之上,並藉著金魄的力量,形成“真元”,真元與罡元彼此協調,互相交融,帶著原本聖凰血所擁有的神秘力量,連接著她體內原本已經斷去的經脈。

  此刻的她,正在慢慢的康復中。

  在寧江的幫助下,做著複健的運動,或是被他摟著彎腰,或是被他抱著後翻,其中自然也不免有一些讓人害羞的姿勢。終於,少女終於恢復了她原本的健康。

  然而,即便如此,他們也還是無法離開這裡,這個世界並不存在著什麼一躍十幾丈的輕功,即便是有宗師級的武者又或同等級別的巫者,其實也是靠著某種奇特的法術又或絕招,才能夠在短時間裡達到那種效果。

  雖然他們的頭頂,懸著一根根縱橫交錯的絲線,但春箋麗並沒有靠著它們離開這個洞底的本事,為此,她不得不繼續按著蝙蝠公子所傳給她的心法進行修煉。直到,她終於將自身的罡元、真元,作為真氣的一體兩面,合成了“天元”,完成了三元流珠心法的初級境界,也使得她以身、心、意全力發出的“三昧火”,達到了一個新的層次。

  那一天,在一切都準備妥當後,寧江從背後摟著她的粉頸,伏在她的背上。

  背著寧江,春箋麗抬頭看向上方,體內的三元真氣,滾滾湧動,形成了三昧火,她雙臂一振。以前,只能靠著體內那其實不屬於自己的聖凰血才能夠生成的火雲,這一次,只憑著她自身的三昧火就已快速出現,升騰到高處,一根金色的繩索掛了上來。

  她背著少年,沿著金繩爬上了火雲,半蹲在火雲之上,抬起頭看,看著高處上方的洞口,深吸一口氣,忽的將身一縱。火雲騰出神秘的雲氣,帶著他們往上一沖,下一刻,上方的洞口外,火光一閃,啪的一下,兩個人栽了下來,少女趴在地上,少年壓在她的身上,用雙手撐在她的雙肩旁,抬起頭來,左看右看,興奮道:“箋麗,我們終於出來了。”

  “你、你還不給我讓開?”少女憋紅著臉蛋……這姿勢……

  少年笑著從她背上翻開,伸出手,將臉紅紅的少女一同拉起。

  他們雖然離開了關了他們許多天的冰窟,但這裡依舊是在風洞深處。寧江文氣發散,猶如蝙蝠一般,憑著文氣的反彈和感應尋找出口。沒有想到文氣竟然還能夠這樣用,少女大感驚奇,卻不知寧江也不過就是裝裝樣子罷了,這條路他早就來來去去不知多少遍了。

  兩人到了外頭,此刻正是上午時分,外頭風和日麗,周圍鳥語花香。自從在京城的那一夜裡險死還生之後,就一直癱瘓著的少女興奮的在山野間奔跑,嬌豔如花,語笑嫣然,寧江在她身後無奈搖頭,好笑的看著她。

  他們一同往南行去,花了一些時間,終於回到了風洞,只見風洞外頭,小夢正與另外兩人在那兒啃著瓜子,說說笑笑,那兩人,一個是侍女打扮,一個是看上去只有十歲左右的女孩。春箋麗記得,這兩個人正是寧氏兄妹身邊的侍女和小丫鬟,只不過這還是她第一次在終南山看到她們。

  那小丫鬟看到他們,趕緊推了寧小夢一下,寧小夢回過頭來,看到他們回來,慌慌忙忙收起瓜子,跑了過來,搓著眼睛,哭道:“哥哥,你們跑哪裡去?小夢一直都找不到你們,嗚嗚,一直都找不到你們……”

  寧江笑著把她樓在懷中,拍著她的背:“沒事沒事,我們就是出去轉了一圈,你看,這不就回來了麼?”

  春箋麗:“……”總感覺有哪裡怪怪的?!

  接下來,寧江進入風洞,到風洞深處見到了“善女神”,此時此刻,女孩依舊在如饑似渴、孜孜不倦的讀著寧江給她的那本《紅寶書》,看來這些日子就沒有停過。寧江聳了聳肩,決定繼續讓她沐浴在共產主義的光輝下,不管怎麼說,總比她天天想著“用神聖的火焰燒世界”要好,於是也沒有管她,就這般轉身離開了。

  到了下午的時候,浴後的春箋麗,與寧氏兄妹一同坐在風洞洞口乘涼。

  雖然是酷暑時分的下午,但是風洞裡,卻有習習涼風吹來,再加上太陽已經轉到了山的另一邊,風洞入口,頗為陰涼。

  春箋麗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忽道:“你們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小夢摸著腦袋,哈哈的道:“有……有嗎?”

  春箋麗盯著小夢:“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們被關在了冰洞裡?要不你為什麼看上去一點都不擔心?”

  “我很擔心啊,”小夢牽著哥哥的袖子,哽咽著,“我擔心死了,嗚嗚嗚嗚~~”

  春箋麗叫道:“騙人!”要真的擔心,還會有心情在這裡啃瓜子聊天?

  寧江看著春箋麗道:“沒有辦法了,我就說實話吧。其實,那蝙蝠公子……是小夢的師父。”

  小夢:“啊?”

  寧江看向妹妹:“事到如今,我們就不要再騙她了。”

  小夢:“這個……哦!”

  春箋麗吃驚的看著他們:“蝙蝠公子……是小夢的師父?他看起來那麼小……”

  “只是看起來小罷了,真正的他,恐怕也有好幾十歲了吧?”寧江說,“你覺得,一個小孩子,真的會有那樣的本事?”

  “也就是說,”春箋麗狠狠的瞪著他,“上一次你救我,是你跟小夢一起串通好了來騙我,這一次我救你,是你和小夢的師父一起串通好了來騙我?”

  ……

  ※※※

  傍晚時分,夕陽已經轉到了遠處的山嶺之間。

  春箋麗氣鼓鼓的在山林間走著,寧江搖扇跟在她的身後,笑道:“用得著氣這麼久麼?”

  春箋麗抓著秀髮:“不要再讓我見到你。”

  寧江摺扇一收,憂傷的道:“既如此,箋麗姑娘……再見了!”轉身要走。

  “你、你……你給我回來。”少女氣苦……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混蛋?

  眼看著少年又轉了回來,她雙手叉腰:“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寧江笑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你血毒在身,已經不是醫道所能夠治療,我束手無策,只能把他老人家請來,因為你是拜火教的一份子,他老人家雖然不殺你,卻也不想救你,我們可是求了好一陣子。”

  春箋麗道:“那,他說他和我外祖父認識的事……”

  寧江道:“和秦老……也就是你外公認識的不是他,是我和小夢。”他把自己和小夢在羅結山遇到秦抱樸的事說出,並告訴她秦川五義乃是秦老所收的義子義女。

  他道:“秦老已經在正月裡去世……這個也沒有騙你。”

  春箋麗低頭看著她自己的腳:“是嗎?”神情黯然。

  寧江道:“小夢的師父,他老人家雖然願意幫你,但你體內的血毒,只能通過你自已的努力才能夠化解,那個時候也已經不能再拖延。選在冰洞那種地方,是因為只有在那裡,能夠在你修行的時候,利用寒氣壓制你體內的火毒。故意演那樣子的一場戲,用我的生死來威脅你,是為了激發你的鬥志。你自己可能都沒有注意到你這些日子的樣子,雖然半身不遂,連路都不能走,但是不氣不痛,就好像認命了一樣,即便是在我告訴你、你只能再活一年的時候,也沒看到你有多少難過,如果不給你予必須成功的動力,恐怕直到你死,你也練不成他老人家教你的功法。”

  春箋麗垂著頭,看向一旁:“那是因為……那是因為……”心中不由得浮現出,在那片山林間,母親拋棄瀕死的她,不顧而去的畫面。

  寧江右手持著摺扇,負在身後,看著她:“箋麗,這幾天,你很努力,很用功。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做到這種地步的……我很感激!”

  春箋麗臉紅紅的垂著螓首:“也、也沒什麼,你們為我做什麼多事……我才應該感激你們。”

  “嗯!”寧江轉身看向遠處的山嶺,啪的一聲打開摺扇,輕輕的搖動著,“也不用太感激。”

  “你、你……”一不小心就被他氣著。

  “對了,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寧江看著她,“其實……你母親並沒有死。”

  春箋麗的眼睛猛的一亮:“真的?”

  寧江聳了聳肩:“騙你做什麼?”

  那一夜,化身“蝙蝠公子”的他其實是很想把幻月祭司幹掉的,只不過春箋麗瀕死倒地,他自己的身體也留在附近,而那幻月祭司的實力,並不會比“蝙蝠公子”相差太多,再加上,他也急於弄清鸞梅當時的狀況,所以,也就只能先將那個女人嚇走。

  當然,下一次再遇到她,他是絕對不會將她放過的,即便她是春箋麗的母親、秦老的女兒也是一樣。

  看著春箋麗那發亮的眼睛,他無奈的搖了搖頭,攤上那樣一個無情無義的娘親,她還在擔心她的生死,這姑娘……

  那天晚上,風洞之中,春箋麗睡得很是香甜。

  自從離開京城以來……或者是有記憶的幼時起,她還從來沒有睡得這般甜美。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明明他一次又一次的騙她,明明每次跟他在一起,他都會把她氣著,簡直就像是故意的。

  但是待在他身邊時,她仍然有種異樣的安全感。

  現在回想起來,在拜火教中的日子裡,她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安心過,她享受不到其他姐妹全心全意的侍奉聖凰時,那醉生夢死般的寧靜,她甚至無法對此加以理解。蝙蝠公子說,這是因為她的心中始終存留著一口正氣,才沒有被拜火教那似是而非的教義迷失了心智,就像在迷霧中奔跑的女孩,始終在偷偷點亮著一盞屬於她自己的明燈,雖然沒有能夠找到出路,但卻終究還是能夠知道,自己是走在不正確的道路上。

  她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她只是知道,或許,自己今後的人生……已經變得不同了。

  春箋麗睡得很香甜,某個少年卻意外的煩惱了起來。

  他的情人的人生要變得不一樣了……這是他此刻內心深處最無奈的念頭。

  今晚的夜色非常的不錯,他帶著鸞梅,走在太乙池的湖邊。彎彎的月亮,猶如小船一般倒映在水中,周圍一片安靜,又仿佛有無聲的天籟,在山野之間輕盈的傳唱。

  他坐在一塊石上,拉著小鸞梅的手,道:“抱歉,這幾天沒有能夠在你身邊陪你。”

  在他離開前,就已經告訴了她,他要為春箋麗治療體內火毒的事,此刻,鸞梅自然也不會怪他。

  她輕輕的道:“這麼說,箋麗已經沒事了?”

  寧江點了點頭,道:“基本上已經活蹦亂跳了。”

  鸞梅微微的笑了一笑:“那就好!”

  寧江道:“你再給我一點時間,用不了多久,我應該就能夠讓那個‘善女神’離開。”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對善女神施展的“共產主義光輝”正在產生效果,現在的善女神,已經開始擁有了人人平等的意識,接下來只要進一步誘導她,她和鸞梅也是平等的,地主壓迫佃奴是不對的,她壓迫鸞梅也是不對的。

  然後,最多就是想辦法讓僬僥老道再製造一個人偶,讓善女神自願移出來。

  鸞梅低著頭,想了一想,小聲道:“其實……我也有一件事情想要跟你說,我決定……幫助善女神。”

  寧江錯愕的看著她:“什麼?幫助她?幫助她什麼?”

  “你不在的這段時間,她已經跟我談過了,以前她總是壓迫我,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的樣子,但是這段時間,她變了非常多。前幾天,在我的身體裡,我們兩個人好好的談了一會心,後來,我也開始研讀那本紅寶書,我覺得,你對她說的那些東西很有道理,我也很認同她現在的理念,所以,我想要幫她。”女孩那嬌美無暇的臉龐,閃動著神聖的光芒,猛地握緊粉拳,使勁一揮,“要想讓世界更加美好,只能依靠共產光輝!”

  寧江……倒!!!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14

第九章 何年光輝照長空

  對善女神祭出共產光輝,實際上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對付那種動不動想要燒掉世界的邪教分子,共產光輝無疑是最有效的。

  但寧江卻沒有想到,在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善女神竟然反過來把鸞梅,用共產光輝洗腦了。

  在此之前,雖然共用同一個身體,但善女神只在白天出現,鸞梅只在晚上出現。他雖然也開始注意到,白天出現的善女神越來越強勢,晚上出現的鸞梅越來越虛弱,由此可知,善女神正在逐漸侵消鸞梅的意識,但是在他祭出共產光輝之後,這種侵消基本上就已經停止。

  而即便是在協助春箋麗恢復健康的過程中,實際上,他也曾時不時的,利用替身人偶過來看看,只是在這段時間裡,善女神很安靜,即便是縛著她的鐵索早就已經解了,她也沒想要生事,就是整天抱著紅寶書,如饑似渴的讀著。

  卻沒有想到,雖然她沒有再侵吞鸞梅的意識,但卻和鸞梅在同一個身體裡“平等的交流”過了。

  “以前,我在皇宮裡長大,從小錦衣玉食,自以為自己天生就是高貴的,從來沒有想過,我之所以能夠擁有這樣的富貴,僅僅只是因為我是先帝的女兒、皇上的妹妹,”小鸞梅使勁的握著拳頭,“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人世間還有那麼多受苦受難的人們,他們是這個世界最勤勞的人,但卻饑寒交迫,他們是這個世界最辛苦的人,但卻享受不到他們的成果。而我現在更是知道,這個世界已經在走向末路,它必須要做出改變,不是變好,就是變壞……”

  看著不斷揮舞小小拳頭,大聲演講的鸞梅,寧江一陣頭痛。他用共產光輝鎮壓了善女神想要火燒世界的念頭,現在他該用什麼來鎮壓共產主義光輝?

  “鸞梅,”他趕緊提醒她,“你可是天子的妹妹,你這是造反,造你哥哥的反啊?”

  “這個天下已經到了窮途末路,所有人都坐在火山口上,被積壓的民怨終究會爆發,龍炎湖接二連三的起義就已經說明了這一點。”鸞梅繼續揮舞著拳頭,“皇兄是個好人,但大周王朝已經開始變得腐朽,身為天子的他,代表的就是這個腐朽階層的頂點,他已經無力改變這一切。但是我可以,雖然我是一個女子,但是在這些日子的鑽研中,我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

  寧江問:“什麼道理?”

  鸞梅雙手緊緊的握起拳頭,手肘向後,拳頭上抬,驕傲的抬起臉蛋,在這一刻,她整個人都如同初升的旭日一般,散發著光芒:“一個字:婦女能頂半邊天!”

  寧江:“……”好吧,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子的鸞梅其實也蠻可愛的。

  認真看去,此刻的鸞梅雖然比原本的她要小上許多,但卻像是找到了人生目標一般,那粉妝玉琢的臉龐透著異樣的光彩,看來共產光輝果然是可以徹徹底底的改造一個人,連拜火教的善女神都沒有辦法抵抗它的改造,何況是以往從來沒有什麼主見的鸞梅?

  小鸞梅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這一次,她卻沒有向以往一樣,總是被他看得,害羞得低下頭去,而是依舊透著興奮的光芒:“這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雖然是個女人,卻也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覺得自己不再是那個只能在金籠子裡混吃等死的、沒有用的女人,我也知道,這是一個男人的世界,但這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也能夠做一些什麼。”

  她小心的看著寧江:“你不會怪我吧?”

  寧江問道:“她究竟對你說了什麼?”

  ※※※

  “大願!”清晨的陽光下,自稱善女神的小姑娘,在山崖下迎著陽光,張開雙臂。

  “大願?”寧江在她的身邊,看著她,開口問道,“那是什麼?”

  “所謂大願,就是奇跡,”小姑娘道,“因為儀式的中斷,現在的我和她,都是不完全的,原本,我會完全佔據她的身體,侵吞她的記憶和神識,但是現在,我們兩個人的神識困在了同一個身體裡。如果我不能完全得到她的身體,就沒有辦法恢復完整的力量,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她也早晚會被我更為強大的神魄吞噬。”

  寧江點了點頭,這個他也早就注意到,幾乎沒有多少自我主見和意志的鸞梅,雖然擁有讓拜火教女尊為之心動的天人體質,但她的意志實在太過薄弱,這般下去,根本抵抗不了善女神的意志侵蝕,這從前些日子,每天晚上出現的鸞梅越來越虛弱就可以看出。

  善女神繼續道:“但是現在,我已經跟她商量過了,我和她一同許下大願,在這同一個大願下,我們兩個人將真正的融合在一起,鸞梅就是善女神,善女神就是鸞梅。我的力量,加上她的天人體質,全新的我和她,將最為完美的發揮出我們所擁有的能力。而在大願的束縛下,她也不用擔心新生的她……或者說是新生的‘我們’,會利用她的身體去做壞事。”

  寧江道:“那麼,你們準備一同許下的大願是什麼?”如果是其他人,聽到她的這些話或許會覺得匪夷所思,但是對他來說,輕而易舉的就理解了這其中的可行性。

  善女神將她的小手,伸向那逐漸伸起的朝陽:“將共產光輝,撒向大地!”

  寧江道:“喂喂……”理想雖然遠大,但在現階段根本就是不可能實現的好不好?即便是再努力個一千年,能夠進入“社會主義”就已經不錯了。

  “其實我也知道,這個理想雖然美好,但要想實現它,是非常困難,甚至是在我們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完成的事,”善女神認真的道,“但是我們都認為,它必須要有一個開始,也許我們做不到,但至少我們能夠將它的火種播向大地,我們可以讓更多的人認識到,天地造物,它們不屬於某一個人,它們屬於所有人,我們可以讓更多的勞動人民認識到,他們不是命中註定、天生就該受到那些吸食民脂民膏的貪官豪強的欺淩和壓迫。我們未必能夠實現我們的願望,但至少我們可以努力一下。”

  寧江想了想:“可是,也總得有個時間表吧?你們難道打算一直維持著這個樣子?”

  善女神道:“五年!!!”

  寧江道:“五年?”

  善女神道:“嗯,這是我和她說好的,我們兩個融合之後,因為她經驗不多,所以一開始,會以我的神識為主。然後,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度過,我的存在會慢慢的減弱,到了五年之後,她將擁有我所有的力量,以及我的所有經驗和記憶,到那個時候,她身體裡的我就會灰飛煙滅,我們一同許下的大願將無法再束縛她,她可以重新作出選擇,是按著這五年裡我所走下去的道路,繼續往下走去,還是做出改變?”

  寧江吃驚的看著她:“你是認真的嗎?”這樣子的話,她扮演的更多的是鸞梅的“引路人”的角色,而在五年之後,她將真正的消失,鸞梅將完全擁有她的一切。

  “我是認真的,”善女神毅然道,“在這五年裡,我會點起革命的火種,我會讓共產光輝的火種撒向大地。如果鸞梅認同我,她將繼續沿著我的道路走下去,那麼,就算我的意識消失了,我的精神也得到了延續,一個善女神倒下了,會有更多的善女神站起來。但是,反過來,如果五年後,當我們共同的大願消失後,連在這五年裡跟我並肩戰鬥的她,都選擇背棄我的理想,那豈不說明了,在這五年中我所走的道路是錯的?所以,我給她選擇,如果我是對的,她會繼續舉起我留下的旗幟,那麼,不管我有沒有消失,我與她仍然是一體的,如果我錯了,我也必須要留下一個,能夠結束我的錯誤的人,那個人就是……另一個‘我’。”

  寧江心想,看來她真的是認真的。

  他來回踱了兩步,回頭看著善女神:“好吧,如果這真的是你的意願,同時也是她的意願,那我想,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其實,就算你拒絕,也是沒有用的,因為在她自願的情況下,我不需要任何外在的因素,就可以完成我和她之間的融合,”善女神轉過身來,抬頭看著他,“但我仍然很高興,能夠得到你的支持,是你給了我全新的理想,是你讓我真正認清了這個世界的本質。你就像是我人生的導師,如果沒有你的支持,我會非常的遺憾的,而她也是一樣。”

  輕輕的歪了一下腦袋,展露出神秘而又可愛的笑容:“知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跟我限定五年?因為五年後,這個身體也已經長大了,大到可以真正的嫁給你了。但是你死心吧,雖然我給了她選擇的機會,但我更加相信,在五年之後,她會繼續完成我們的理想,她將踏在那全新的我,為她選擇的道路上,革命的火種一旦點燃,它是沒有那麼容易熄滅的。”

  寧江點了點頭:“看來我得努力了。”

  那天晚上,寧江再次與鸞梅交談。

  原本只是想利用共產光輝把善女神洗腦,沒想到順便把鸞梅也一起洗了,看來共產光輝實在是太可怕了,不過算了,考慮到以後肯定無法避免的天下大亂,提前播下共產光輝的種子,說不定真的能夠起到什麼作用。

  而且,再怎麼也不會比她一直留在京城那種地方更糟,同樣,也不會比拜火教的善女神整天想著用火燒世界更糟。

  月照山崖,鸞梅立在那裡,抬起頭來,輕輕的道:“我很高興。”

  寧江說道:“高興什麼?”

  鸞梅道:“我很高興,你願意支持我們。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決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雖然我知道,這種事情非常的渺茫,就好像那空中的樓閣,但我的確是非常的想要做些什麼。說不定,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是這般想的,想要做一些自己能夠做到的事,而不僅僅只是一個擺在那裡好看的、名為公主的花瓶,但我是皇室的公主,我必須做一個好看的花瓶,也許我的心中早就已經厭倦,但我從來不敢去試著打破它,是你給了我這樣的機會,給了我努力的方向。”

  “但是這條路會很困難,比你想像中的還要困難。”

  “我知道,”鸞梅微笑著,“但是……我真的很想去嘗試一下!”

  看著她那仿佛即將盛開的、鮮花般的笑容,寧江心想,或許自己以前並沒有真正的瞭解過她。是的,以前的她,只是那名為公主、又或者是長公主的花瓶,擺在那裡很好看,但對許多人來說,也僅僅只是好看。她出色的完成著命運賦予她的任務,努力的做一個好看的花瓶,但是在內心深處,或許,她也會想著是否能夠打破自己的命運,而不僅僅只是去當一個花瓶?

  不管怎麼樣,善女神的命運被改變了,她的命運也被改變了,那她們兩個加在一起,又能夠改變多少人的命運呢?

  他非常的拭目以待。

  當天色漸亮,日月交輝的時候,他陪著女孩,來到了山頭。

  他親眼看到,沐浴在太陽與月亮下的女孩,仿佛有兩團能量,從她的身上緩緩的升起,化作那虛無縹緲的那個女孩,一同向日月揮灑的光芒,許下了神秘的願望。然後,她們融合,下沉,回到了女孩的身體裡。

  沒有太多的奇跡發生,也沒有什麼異象出現,她們一同許下了大願,然後新生了,又或者是昇華了。這是她們共同的願望,雖然她們自己也不知道,“她”最終將歸於何處。

  歷史,是一條浩瀚的河流,一塊石子砸向了它,濺起水花,影響了許多細微的水珠,但卻無法影響整條河流的走向。

  但如果砸向它的,是一顆散發著共產光輝的隕石呢?對此,寧江也不清楚……不過無所謂了!

  啪的一聲,少年立在那裡,左手負後,右手搖扇,抬頭看著山頭那發散出神聖光芒的女孩,不管怎麼樣,這一次的隕石,是他造出來的,說實話……他還是蠻享受這個過程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8:14

第十章 誰家飛燕隨春歸

  那一整天,小夢與春箋麗都在好奇的打量著,那跑來跑去的、既是“長公主妹妹”又是“善女神”的女孩。

  比起以前的鸞梅長公主,這個新生的小鸞梅異常的活躍,仿佛有著說不出的幹勁,但是非要說有什麼地方不同,其實她們也說不上來。

  寧江帶著春箋麗,與秦坎、秦無顏、秦小丫兒三人重新介紹了一遍,在知道春箋麗竟然會是收養他們的義父的外孫女後,秦坎等人也嚇了一跳。

  當然,對於秦坎等人是外公的義子和義女,純粹按著輩分來算,連看起來只是一個小女孩的秦小丫兒都是自己的“小姨”這樣的事,春箋麗盡可能的裝作沒有注意到。好在對秦坎等人來說,收養他們、並教給他們一身絕學的義父恩大於山,對於義父的外孫女,他們更多的是當作“姑娘”來看待,而不可能真的以長輩自居。

  到了傍晚的時候,寧江進入風洞,看到僬僥老道獨自一人坐在石桌旁,沉吟不語。

  他搖扇走了過去,道:“前輩為何在這裡獨坐?”

  僬僥老道拂須道:“我決定了。”

  寧江道:“前輩決定了什麼?”

  僬僥老道道:“我決定……幫助善公主!”

  寧江道:“善……公主?”

  緊接著便反應過來:“你說的是鸞梅?”

  “長公主”和“善女神”加在一起,變成“善公主”了嗎?

  僬僥老道目放光芒:“小老頭我雖然以道者自居,其實卻是墨家的傳人,有的時候,我也會想著,為什麼墨家兼愛非攻的理想,如此的偉大,如此的崇高,最後卻總是以失敗而告終。下午時,我與善公主談了許久,現在我終於明白我們墨家錯在哪裡。物質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是物質決定精神,而不是精神決定物質。我們墨家,一直都在強調著兼愛非攻的崇高精神,然而生產資料上的不公,導致崇高的精神根本就沒有生存的土壤,唯有實現共產,天下大同,我們墨家的崇高理念才有可能實現……”

  “等一下等一下!”寧江叫道,“鸞梅找你談過了?”

  難怪一個下午都看不到他們。僬僥老道一向久居山中,與世無爭,其實寧江也在想著,要怎麼說動他出山幫助自己,沒想到還沒等自己出手,鸞梅一個共產光輝砸過去,就把他砸到了她那邊。

  “沒錯,”僬僥老道猛的一拍桌子,“只有共產光輝,才能救華夏,只有共產光輝,才能幫助窮苦人民過上真正的好日子,只有共產光輝,才能實現天下大同,只有共產光輝,才能完成兼愛非攻,只有共產光輝……”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寧江連擺雙手,“對了,鸞梅現在在哪裡?”

  “找你妹妹談話去了!”

  “我靠!”寧江掉頭就走。

  匆匆來到風洞深處,果然看到妹妹跪坐在蒲團上,鸞梅站在她的面前,揮著小手,大聲說著什麼。寧江二話不說,沖過去抓起妹妹就走。小夢叫道:“哥哥,你在做什麼?”寧江頭也不回:“沒看到太陽落山了麼?走,我們去洗澡。”

  妹妹:“啊?”

  ……

  ※※※

  那天晚上,寧江開始讓眾人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終南山。

  秦無顏疑惑地問道:“老爺,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急。”

  寧江道:“不急不行啊,這般下去,共產光輝還沒有實現,我的牆角就先被挖光了。”鸞梅已經開始抽冷空子,想要找秦坎和雷鶴道人談話,秦坎還好說,有喪女之痛的雷鶴被共產光輝一砸,肯定是要叛變革命……不是,是叛變到革命隊伍那一邊去的,身為反動派的寧江無論如何不能讓她的陰謀得逞。

  寧江開始有些後悔,不過就是為了對付封建迷信,自己竟然祭出了共產光輝。這種為了消滅坦克造出了原子彈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到了第二天,秦坎與雷鶴道人已經在山下準備好了馬車。

  鸞梅拉著寧江,依依不捨,對此刻的她來說,寧江不只是她的精神導師,也是她的戀人,雖然她為了那遠大的理想,已沒有時間再談情說愛,但還是捨不得讓他離開自己。她原本想著,只要一步步的把他身邊的人……尤其是他的妹妹,拉到自己這邊,與她一同實現共產光輝,他也一定會留下來,沒想到他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

  寧江很清楚,此刻的鸞梅,擁有善女神的力量和長公主的天人體質,表面上看雖然是個小女孩,但她真正的實力,至少也是宗師級別,或者說,如果連“宗師”這一級別都無法達到,拜火教也沒有必要費這麼大的功夫,讓所謂的“善女神”出世。也正因此,對於她,他其實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摸了摸鸞梅的腦袋,以拯救天下的窮苦百姓為己任的女孩,這一刻居然如同羊羔一般安靜。

  寧江其實也說不清,她現在是鸞梅自己多一些,還是善女神多一些,又或者這個時候再去計較這些,已經是沒有意義的事了?

  鸞梅送他們下山,到了終南山下,兩輛馬車已經停在了山腳,小夢與春箋麗、小丫兒同乘一輛,寧江帶著秦無顏乘上另外一輛,雷鶴道人與秦坎分別趕車,帶著他們繞過終南山,準備穿過秦嶺,往南而去。

  戀戀不捨的看著他們離去後,鸞梅也匆匆的回到了山上,與僬僥老道一同商量著,怎麼將共產光輝的火種撒向大地……

  寧江帶著春箋麗,繞了一個大圈,前去羅結山,在秦老的墳前祭拜。

  然後,便又繼續南下,穿過了孔廟建築群,度過了長河,在這過程中,又到銅州去看了一看。

  整個崆山都已被毀了大半,落雁湖盡毀,落佩湖和州學也受到了波及。

  小夢與春箋麗一同看著那殘破的,往內凹去的崆山,一陣心驚。

  能把一整座名山砸成這個樣子,如果是這樣的隕石,直接砸入京城,那死的絕不僅僅只是大幾千人。

  緊接著,寧江便帶著她們,回到了臨江郡。

  雖然想要低調些,但等他進入郡城時,整個郡城都為之轟動,知府率著本城的大小官員親自迎接,連中三元的狀元郎,這是本郡前所未有的喜訊,整個郡城張燈結綵,簡直就像是過年一般熱鬧。

  寧江不過就是聊聊的應付了一下,當然,此刻新科狀元郎因為他心愛的長公主死于天災而傷心過度,甚至辭官返鄉之事,早已傳遍天下,更有好事的說書人編成評書,在酒樓裡翻來覆去的說,聽得那些閨中少女、一個個肝腸寸斷。此刻,看到他無心應酬,倒也無人怪他,畢竟人家為了長公主的死,連翰林院的官都辭了。

  雖然如此,寧江畢竟是新科狀元,在如今的大周王朝,改制過後,“官”與“階”是分開的,即便他已辭去了翰林學士的官職,依舊擁有正四品的品階,即便是本地知府,都還要比他差上兩階,更可況,一等他想開了,重回京城,再入翰林院,侍奉在天子身邊,進而出將入相,也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當地的大小官員,自然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

  回到高鎖縣後,更可以說是全城出迎,新任知縣恨不得能夠讒著臉跪在他的腳下幫他舔鞋,對此寧江也只能搖頭。

  在這個科舉決定一切的儒家天下,他不過就是會讀書,其它什麼事也不用做,其地位就已經遠遠的超過那些累死累活的地方父母官。而在某種程度上,這或許也是朝堂和地方不斷脫節的主因,只因為,不管在地方上的政績有多出色,只要沒能夠在科場中取得好成績,能夠升上一兩級就已經頂天了。

  正如補缺的舉人,不管在治理鄉郡中如何出色,最多也就只能做到同知。

  這就導致,這些地方官方一上任,就已經觸及了仕途的天花板,於是乾脆將他們所有的權力和精力用在斂財上。而另一方面,那些進士,一外放就是知府、太守,根本沒有多少治理地方的經驗就要管理一郡甚至是一州,很多時候,也就輕而易舉的被底下人架空而不自知。

  更有甚者,便是“三鼎甲”,作為讀書人中學問最高的尖子,幾乎沒有經歷過任何地方上的磨礪,直接就是入翰林,上朝堂,混個幾年,輕而易舉的就成為了對整個天下做出決策的那一批人。因為沒有真正的治國經驗,卻又絕不能承認自己的無知,於是“正刑與德,以事上天”是他們最常說的話,“半部論語治天下”是他們深信不疑的事,“天人感應說”與其說是最有效的治國理論,不如說是最簡單的推脫手段,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幾百年下來,朝堂上的那些人,甚至已真正的對這些東西深信不疑。

  這整個儒家天下,都已經形成了一種病態,當這種病態變成了慣性,誰也沒有勇氣、沒有能力將它改變時,或許,真的需要所謂的聖火,又或是革命的火焰將它洗涮一遍,才能夠得到新生。

  就因為多了他這麼一個狀元郎,此時,整個寧氏一族,已經超越了高鎖縣的其它三家,成為了整個縣城最大的家族,甚至到了他寧家的僕人犯了事,官府都不敢拿問的地步。對於這種情況,寧江也無心去管,即便是他想管也管不了,徒然的浪費時間。

  在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裡,依附到他名下的土地越來越多,許多是連著土地上耕種的貧民一同“轉”過來了,這些連著土地一同買賣的貧民,實際上就是“佃奴”,大周王朝的法律上,是禁止佃奴的存在的,但事實上,佃奴早就已經遍佈天下,他們名為民,實為奴,即便是寧江沒有任何的官階在身,打死自家的佃奴,最多也不過就是罰一點微不足道的銀兩。

  當然,這並不只是這個世界才擁有的現象,在另一個世界的南宋時期,即便是理論上比佃奴、佃僕多少高上一階,與地主只有田地租用關係而沒有人身依附關係的佃民,尚且“人命寖輕,富人敢於專殺”,甚至從律法上規定佃民無權控訴地主。

  作為儒家理學之代表性人物的朱熹更是主張,凡有獄訟,首先應當“論其尊卑上下長幼親疏之分,以下犯上,以卑淩尊,雖直不佑”,此後,凡是涉及佃民和地主的案件,無不強調“主佃名分”,以“一主一佃,名分曉然”、“主僕之分”等等作為判斷是非曲直的依據。

  然而即便如此,也仍然有許多平民,爭著依附過來,把自家的土地贈送給他,為的就是減免田稅。

  只因為,在越來越嚴重的土地兼併中,大量的地方鄉紳因為各種原因免於交稅,但是朝廷定下的稅賦卻是逐年增多,這就使得,那些擁有土地的平民,竟比被迫將土地送給鄉紳,為僕為奴的佃民、佃僕還要淒慘,一旦交不起稅賦,馬上就是下罪入獄,而一旦入獄之後,還能夠回來的少之又少。

  連人帶田依附那些免交田賦的地主,為奴為僕,雖然日子也不好過,但至少不用直接面對官府。為了保證自己的田地裡有足夠的勞作力,至少在其它方面,他們的主子會適當的庇護他們。而在這種病態的、扭曲的潛規則下,一方面,土地兼併越來越嚴重,另一方面,官府反而越來越難以收到稅賦。

  正如此刻,成為了狀元郎的寧江,大量的土地依附而來,他名下的這些田地減免掉的稅負,也必然的會轉嫁到其他人身上,迫使更多的人賣田賣地賣女兒,他的田地、奴僕也就進一步膨脹。換句話說,在他成為狀元郎的這一刻,雖然他什麼事也沒做,他的財產、奴僕就已經在成倍數的增加,而不以他自身的意志為轉移。

  如果鸞梅還在這裡,基本上,寧江就是現在的她所要打倒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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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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