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儒道之天下霸主 作者:先飛看刀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07:26:12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11 6612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29

第二十章 嶽湖詩會:該變了!

  此刻,好戲都還沒有開場,路知遠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第一個登臺交卷,而且直接被三位大人評定為甲等,尤其是他的這首《春江月景》的確是佳作,而要想在今晚奪魁,就無論如何要將他的這首比下去,於是,這個時候,自然是人人都看著他來。

  而他就在眾人矚目之下,朝著一個少年走去,大贊那少年才是“臨江郡第一才子”,一時間,所有人都往那少年看去。

  “這人是誰?”“好像是高鎖縣寧氏的寧江。”“他有什麼詩作,做過什麼學問?憑什麼當得臨江第一才子之稱?”“這個……我也不知……”“大概是因為這裡是臨江郡,他的名字叫寧江,臨江、寧江……聽起來一樣?”“胡兄……你是在逗我們笑麼?”……

  所有人都往那少年看去,就連褒老、宋松平、曹剴定三人也不例外,只是三人都是官場出來的,馬上意識到路知遠這是“禍水東引”的捧殺。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讀書人的暗鬥比起武人的明爭,雖然不見血,但是各種彎彎道道卻是更加厲害。

  當然這種事情他們不好插手也不會插手,畢竟路知遠的確是在“贊”寧江。

  寧江環顧一圈,見所有人都在往自己看來,如何不知道路知遠的伎倆?笑了一笑,正要謙虛幾句,把皮球打回去。

  路知遠卻已是握著他的手:“賢弟既然已經到了,何不也當眾作詩一首,讓大家看看我們臨江第一才子的才華?”

  介正文、盛嘉誼等早就得到路知遠的交待,立時大聲道:“好!”“寧江兄不是說過,臨江郡的才子全都是垃圾,跟你是天和地的差距麼?今日就讓我們看看寧才子的本領。”“寧才子只管一展才華,讓我們心服口服。”“就是,就是!”……

  周圍幾個縣的才子原本就是彼此熟識,此刻彼此串聯,紛紛起哄。而其他不瞭解內情的人,聰明的看出這些人是準備讓這個叫寧江的小子當眾出醜,圍觀不嫌事大,跟著起哄,智商不夠的還真以為寧江說過侮辱全郡才子的話,更是義憤填膺,起哄聲中夾著怒駡。

  此時,就連寧小夢也看出這些人不懷好意,急道:“哥……”

  眾人慫恿著寧江當眾作詩,此刻的寧江若是低聲下氣不斷找藉口推脫,路惜芙、介正文、盛嘉誼以及被他們串聯的眾人立時就會趁機羞辱,勿要讓寧江丟臉到家,淪為笑話。寧江如果真的被激得當眾作詩,一旦被路知遠的《春江月景》比了下去,那就更成了笑話中的笑話。

  武人的明爭不過就是殺人見血,文人的暗鬥,雖不見血,但毀的是尊嚴、人格、聲望、名氣。一旦成為了文人圈中的笑話,基本上,也就不用在讀書人中混了,可以說是真正的“殺人不見血”。

  看著被眾人圍觀的寧江,以及他身後焦急的寧小夢,路惜芙心中暗爽。

  她原本就是心胸狹窄的姑娘,寧江讓她私下丟人,她就要讓寧江當眾出醜。

  介正文、盛嘉誼等人亦是心中快意,他們對路惜芙都頗為有意,只不過路惜芙的那個娘更看重“男財”。

  論“才”,他們都覺得自己遠遠勝過寧江,只不過是“財”比不上罷了,路惜芙沒有能夠嫁入寧家,他們一方面鬆了口氣,因為這意味著他們還有機會,另一方面卻也心中暗怒。

  就算婚事說成,也不過就是鮮花插在牛糞上,現在牛糞反而看不上鮮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現在,牛糞就是牛糞,而且還是被圍觀的牛糞。

  他們當然不認為寧江敢接受這個挑戰,雖然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路知遠說一句“高鎖第一才子”絕對沒有問題,就算在整個臨江郡那也是名列前茅的。而這首《春江月景》,在短短的時間裡作出,馬上就被褒老和兩位知縣大人一同評為甲等,這寧江哪怕真的有詩才,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作出另一首能夠與之抗衡的詩作,基本上也是不可能的事。

  何況,不過是個紈絝之徒,給他三天三夜,甚至三年,怕是也做不出這種級別的詩作來。

  小夢看著這麼多人圍著哥哥不斷起哄,又氣又急。

  這讓她想起幾個月前,濟叔帶著許多人“圍觀”哥哥時的情景,就是在那個時候,哥哥被那些壞人逼得落湖,差點淹死在水中。而現在,看著周圍這些人的冷嘲熱諷,看著介正文等人的冷笑和嘲弄,看著眾人事不關己的冷漠和落井下石的圍觀,她的心中氣得想哭,怒得想要揍人。

  雖然既氣且急,但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對著哥哥起哄的這些人都是讀書人,其中好幾個還是有功名的秀才。

  自八百年前儒道獨尊、開創儒家盛世以來,八百年的重文輕武,早已讓整個社會形成了固定的觀念。

  雖然已經開始練武的她,真要打起來,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她的對手,但是在內心深處,她同樣也有著跟普通老百姓一樣根深蒂固的觀念……這些人都是讀書人,讀書人是很了不起的!

  “哥,我們走。”她在哥哥身後小聲說道。雖然見的世面不多,但就算是她,也能夠看出這些人的不懷好意。她甚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這些人都要欺負哥哥?

  寧江卻是回過頭來,對著妹妹笑了一笑。

  文人的圈子本來就容易抱團,而他因為三年的守制再加上這幾個月根本沒怎麼出門,做了三年多的宅男,自然是無團可抱。

  這也讓他想起,在他的上一世裡,文帝星崩潰後的大周,雖然失去文氣,雖然異族大舉入侵,但那些人依舊死死地抱成一團,緊握著他們手中的權力,任何有能力的,只要不是自己的“圈裡人”,稍一露頭就馬上被狠狠的踩下去,渾然不顧他們的所作所為,根本就是進一步加重大周的崩潰和毀滅。

  不客氣的說,維持了八百年的儒家天下,即便是沒有元魔皇的出世,也差不多……該、變、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29

第二十一章 我不是針對誰……

  路知遠踏前一步,逼視著寧江:“寧賢弟不願當眾一展詩才,莫非是看不起我等?”

  其他人更是轟然,被逼到了這一步,寧江要麼就是當眾作出一首能夠與《春江月景》相抗衡的詩作,要麼就是低聲下氣地謙卑認錯,從此夾著尾巴做人,可想而知,以後“讀書人”的圈子,也會自發的將他排擠在外。

  寧江卻是笑道:“稍等!”回過頭來:“小夢,幫我去買把扇子。”

  “喔!”不知道哥哥要做什麼的小夢,跑到外頭幫哥哥買扇子去了,人群讓出了一條線,很快,女孩又跑了回來,把新買的摺扇交給哥哥。

  寧江“啪”的一聲,摺扇張開,搖了一搖,左手負後,笑道:“其實就算路兄不說,小弟也正有此意。”搖頭道:“褭褭春風吹水波,蟾兔影落錢潮江。蒲抽小劍戲月影,柳拂長眉舞春色。白銅堤下煙蒼蒼,林端細蕊參差香。綠桑枝下見桃葉,回看青雲空斷腸……以小弟看來,路兄的這首《春江月景》優點明顯,然而缺點也實在是太大。”

  沒想到他不但不趕緊屈服,反而蹬鼻子上臉起來,眾人俱是錯愕。

  路知遠更是心頭暗怒,褒老定下題目未久,他七步成詩,直接被三位評官一同列入“甲等”,雖然是為了找寧江麻煩,然而自己心中亦是頗為得意,沒想到這小子竟然當眾指他這首詩“缺點極大”,言下之意,這詩也不過就是普普通通,這讓他如何掛得住?

  他冷笑道:“缺點何在?還請賢弟指教。”

  寧江歎道:“路兄這詩,第一段寫春寫水,第二段寫葉寫柳,第三段寫堤寫林,合在一起,構成湖光春色,構思還是精巧的。然而第四段‘綠桑枝下見桃葉,回看青雲空斷腸’,這‘回看青雲空斷腸’直接拉低了整首詩的層次。”

  路知遠冷然道:“怎麼說?”

  寧江搖扇道:“褒老定下的題目是由‘春’和‘景’延伸開來,路兄卻是把‘春’和‘景’寫得太死,以至於難以延伸,最後不得不強行拔高安上主題,以景喻情,安上一個‘愁’字。然而前面的春景和最後的‘愁’字,根本扯不到一起,如果沒有這最後一句,還可以算是中庸之作,加上這最後一句,反而落到了下乘,如果要小弟來評價的話,那就是七個字……為賦新詩強說愁!!!”

  路知遠的臉一下子憋紅起來,其他人彼此對望,也不由得暗自點頭。路知遠的這首《春江月景》雖然是以景喻情,但情和景之間的確是存在著嚴重的割裂問題,單從前面三段景物描寫,無論如何也無法跟最後的“空斷腸”聯繫在一起。

  路知遠自然也知道,他的確是將春景寫得太過,進了死胡同,不得不在最後強行安插了一個主題。

  然而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詩作講究的就是要麼借景抒情,要麼文以載道,沒有一個明確的“情”或“道”作為主題,那充其量就是一首精緻的寫景詩,檔次上不去。

  更何況,褒老的題目就是要以春和景進行“延伸”。

  對於抓著這一點來做文章的寧江的評斷,他的確是無話可說,而這也證明了,寧江“評詩”的眼光的確是犀利。

  寧江卻又繼續搖扇道:“可惜!可惜!小弟這些年都在家中為亡父守孝,未曾出門,近來聞得嶽湖上元宵詩會,才子雲集,所以過來湊湊熱鬧,沒有想到,連這樣一首畫蛇添足的中庸之作都可以被列入甲等,看來這元宵詩會……也不過如此啊!”

  此言一出,盡皆譁然,如此倡狂的話語,配上他瀟灑搖扇的姿態,根本就是在說:“我不是針對誰,只不過在座的都是垃圾。”

  這一下,莫說群情激憤,就連褒老、宋松平、曹剴定這一位進士兩位舉人臉上都開始掛不住……把路知遠的詩作列入甲等的可是他們。

  平心而論,路知遠的這首詩作固然有缺點,但除了那少數的一些億裡挑一、能夠流芳百世的詩作,什麼樣的詩挑不出缺點?至於說“為賦新詩強說愁”,這可以說是天下才子的通病,把所有的詩作集合起來,可以說十首詩裡至少有七首是這個樣子,縱連褒老年輕時也不例外。

  而考慮到路知遠把春風、月影、水光、柳條等結合起來,構成“湖光春色”的巧妙,以及基本上無錯可挑的景物描寫,雖然有些不足之處,但給一個“甲”可以說絕無問題,更何況從褒老給出題目到他交詩,不過就是短短時間,縱然在“借景抒情”這方面有所欠缺,也不是不可原諒。

  褒老呵呵的笑了兩聲,心中想的卻是:“倡狂,實在是倡狂!!”路知遠的這首《春江月景》可以說已經是相當不錯的了,他這一輩子作了不知多少首詩,能夠達到這種層次的也不過就是數首而已。

  宋松平暗自惱怒,其實寧江點出的問題,他如何看不出來?但是說到底,這詩中的問題可以說是絕大多數人都免不了的,既然是大家都避免不了的通病,自然也就被無視了,能夠避免這種問題的人基本上都能夠千古流芳,但從古到今,真正能夠千古流芳的詩人又有幾個?

  縱連曹剴定也在暗中搖頭,心裡想著這下子難辦了。寧江這一句話,基本上把這場元宵詩會上的才子全都貶了進去,以後在臨江郡的文人圈裡,也可以不用混了。

  曹剴定讓左良朋偽裝成“高人”前去忽悠寧江,說他先有大福後有大禍,把寧江唬的一愣一愣的左良朋回去後都還大笑不停。為了讓寧江真的相信自己下半年會有大禍,早點遷走祖墳,把小鸚鵡洲捐給官府,曹剴定正在想著該怎麼給這小子製造“大福”。

  沒想到,還沒等他給這小子弄出個大福來,這小子竟然就先惹禍上身……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30

第二十二章 《長歌行》

  雖然寧江有志科舉,但是現在的他,一不是童生,二沒有在“讀書人”圈子裡混,說到底也不過就是一個土財主,而且還是靠著父母早逝繼承家業的土財主,此刻竟然說出這種貶低眾人的話來,立時惹起眾怒。

  連曹剴定也暗自搖頭,這種情況下,縱連他也沒有辦法幫寧江擦屁股。

  路知遠氣得面紅耳赤,而其他人,對介正文、盛嘉誼、路惜芙等一夥說的,寧江侮辱全郡才子的話原本是不信的,但是現在,眼看著這小子這般張狂,這般囂張,不信都不成了,一個個自是紛紛怒駡。

  路知遠朗聲道:“既然如此,還請閣下作詩一首,以教我們。”這下子也懶得再稱“賢弟”了。

  其他人亦是跟著大聲吆喝。

  褒老無奈搖頭,這個叫寧江的小子,果然是不知做人,像他這般,不要說做的詩不如路知遠的話,馬上就會身敗名裂,哪怕就算與路知遠這首《春江月景》的水準相當,也會被這些人逮著缺點批判到死,畢竟詩賦這種東西,想要下嘴罵總是有辦法的,真正能夠經得住考驗的,從古至今也就是那麼一些。

  寧江卻是扇子一收,道:“敢不從命!”又道:“其實我等少年,正該是意氣風發、努力做學問之時,悲春傷秋不是我等該做的事,小弟願意作詩一首,與路兄和眾位共勉。”

  這簡直就是逮著路知遠的“為賦新詞強說愁”說事,然後指著路知遠鼻子說“你不懂,我教你”。

  路知遠氣得渾身發抖:“好!好!”

  寧江一拱手:“不客氣!”仿佛路知遠的這兩個“好”字是在向他道謝。

  如果自己不是讀書人,路知遠簡直要抓起桌上的筆硯砸寧江的腦袋。

  寧小夢死死的盯著路知遠……如果這姓路的傢伙敢動手,她就馬上搶過筆硯砸破他的腦袋,管他是不是讀書人。

  寧江當然不怕路知遠敢動手,身邊有妹,動武不愁,讓妹妹練武的好處在這一刻充分的體現了出來。

  說真的,如果不是身邊帶了一個練武的妹妹,他還不敢這麼囂張。

  當下,他轉身拿了桌上的宣紙一攤,抓起毛筆。

  “哥,我幫你磨墨!”小夢拿起條形的墨塊,在筆硯上輕輕磨動。其他人卻是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著他們,或是不屑,或是冷笑。

  路知遠的《春江月景》已經是極佳的了,他們無論如何不相信,這樣短的時間裡,寧江能夠作出另一首與路知遠同水準的詩作。

  而哪怕就是相同水準又或是略高一些,也不妨礙他們接下來的大肆批判……不過就是自以為是、暴發戶一般的紈絝之徒,還真以為讀書人好欺負?

  寧江以筆尖沾上妹妹幫他磨好的墨汁,略一沉吟,在紙上揮筆而就。

  路知遠等,在他的身邊陰然冷笑,在寧江寫完兩句後,這冷笑才慢慢收斂了一些。

  緊接著,隨著寧江的筆鋒遊走,收斂的表情逐漸變得凝重。

  高臺上,褒老端起桌上的茶,輕輕的啜了一口,搖了搖頭,準備迎接眾才子接下來的大批判。過了一會,批判並沒發生,台下的那一堆卻是異樣的沉默。而此時,寧江已經放下了筆墨,一拱手:“詩作在此,我還要與舍妹遊玩,就不打擾眾位了。”

  話一說完,他就這般牽了妹妹就走。而外頭的那些人,原本已經準備好跟著大家一起開罵,不管寧江寫的是什麼都先罵再說,然而,隨著前方異樣的沉默,因為不知道寧江到底寫的是什麼,一時間,連罵也不知道該從何罵起,不得不先讓了開來,眼睜睜的看著寧江帶著他妹妹離去。

  路惜芙與同樣在人群後方的介正文等對望一眼,全然摸不著頭腦……那傢伙到底寫了什麼?為什麼大家都不說話?

  更多的人往前方擠去,寧江兄妹離去時的缺口很快就被堵上。然而沉默依舊繼續,甚至往外蔓延,後頭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於是一個個的,也下意識的沒有說話,而外頭的商人、遊客、歌妓等等,因為原本熱鬧非常的詩會這邊的突然沉寂,也都在往這個方面看來。

  高臺上,宋松平、曹剴定彼此對望……那小子到底寫了什麼?為什麼他們都不說話?

  這無法言喻,仿佛有一座大山壓著般的沉默,連帶著臺上的三人都有些坐不住。褒老輕咳一聲,起身繞桌,往台下走去,稍稍發散出一些眉心祖竅文曲印府的文氣:“讓讓!讓讓!”

  在他的氣勢之下,擋在他前方的才子下意識的讓了開來。

  褒老走到桌邊,緩緩拿起桌上的詩帖,一句句看去。

  “好!好!”驀地,褒老身為進士的文氣陡然間,化作無形氣勢快速擴散。

  在儒道獨尊的大周王朝,通過最後的殿試的進士的文氣,要遠遠高於舉人,在戰場上每一個都是“萬人敵”,隨著他這兩聲“好”字,文氣在刹那間覆蓋了全場,擴散至嶽湖,竟將方圓十裡全都籠罩在內。

  普通的老百姓驚得跪倒在地,意圖趁著元宵盛會的熱鬧渾水摸魚的盜賊嚇的屁滾尿流,花船上的歌舞、酒宴中的吵鬧在這一刻全都停歇,即便是萬鈞雷霆都沒有這般效果。

  而引發了這一切的老人,拿著詩帖,大聲念道:“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百川東到海,何時複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好!好!”

  眾才子盡皆譁然!

  宋松平、曹剴定對望一眼,亦是動容,他們兩個都是舉人出身,自然能夠馬上判斷出這首詩的不凡。

  此詩,開頭的第一段寫的還是園中之景,第二段從園中之景擴大到天下萬物,第三段快速轉折,與第二段的“陽春”和“光輝”進行對比,借景生情,第四段通過百川到海不復返,對這種情感進一步強調,最後一段畫龍點睛一般,直接點亮了整個主題。

  更妙的是,這首詩節奏明快,對仗工整,一般來說,過於追求工整的詩作往往都會影響到詩作本身的主題又或意境,然而這首詩,由點開面,由春到秋,意境疊加,畫龍點睛……竟是層層遞進無可挑剔,就像是芝麻開花步步渲染,整個主題明晰到了極點,根本不是路知遠那“情”和“景”明顯割裂的《春江月景》能夠相比。

  此刻,他們驟然明白為什麼大家剛才都不說話。路知遠一夥,氣勢洶洶,擺明瞭是無論如何都要從寧江寫出的詩作中挑出錯來。然而,在寧江寫出這首詩後,他們竟然……挑不出缺點來。

  論工整,論韻律,這首詩都無問題,可說是朗朗上口。論結構,路知遠的《春江月景》前三段雖然也不錯,但到了最後一段,卻像是步步登高的騷人即將登上山頂擁抱朝陽,卻忽然掉到了溝裡頭,如果只有前三段,無疑是構造精巧,加上最後一段,正如寧江說的……畫蛇添足。

  而這首《長歌行》每一句都是環環相扣,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配合朗朗上口的韻律,竟讓人一口氣讀下來而毫不停歇。

  論主題,那自然更是不用多說,路知遠的《春江月景》不過是“借景抒情”,何況詩中的景其實根本抒不了他強加的“情”,以至於被寧江諷上一句“為賦新詩強說愁”,只能滿臉通紅,辯無可辨。

  寧江的這首《長歌行》卻已經上升到了文以載道的層次,在儒家的思想中,“文以載道”天然的要比“借景抒情”高上一個層次。

  再加上為了扣住最後點出的道理,前面那一環扣一環的景物描寫不斷鋪陳,如果說路知遠最後的強說愁是“畫蛇添足”,那這《長歌行》的最後一段就是墨彩勾勒後的“畫龍點睛”,根本就是地和天的差距。

  哪怕寧江作出的詩只是比路知遠好上一些,這些才子也要逮住大罵,但是現在,這已經不僅僅是“好上一些”,這根本就是層次上的差距,即便是再無恥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也罵不出口,更不用說,這首詩從韻律到結構到主題,全讓他們無法下嘴。

  剛才的沉默,是“才子們”把已經沖到嗓口的火氣硬生生的咽了下去,然後……憋得慌!!!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30

第二十三章 甲優

  此刻,因為褒老的文氣發散,方圓十裡的人全被驚動,更多的人趕到了詩會現場,這首《長歌行》也被周圍的人爭相傳誦。

  “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褒老哈哈笑道,“老夫回去後,一定要將這詩刻在學堂上,讓小輩們天天背上一遍,省得他們整日裡只知道遊山玩水,仗著先輩的一點福蔭,不知上進。”

  拿著詩貼回到高臺,將它攤在桌上,拿起毛筆,卻又猶豫了一下,看向宋松平與曹剴定:“這《長歌行》當如何評級?”

  宋松平正要說“自然是甲等”,然而看了一下同樣放在桌上的《春江月景》,不由得也猶豫了起來。“甲”已經是最高了,但是兩首詩的差距,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到,劃在同一個等級裡,實在是說不過去。

  當然,這也不能說是他們的錯,路知遠的《春江月景》可以說已經是相當不錯的了,一場詩會能夠出個一兩首,這場詩會就已經沒有白辦,如果連它都入不了甲等,那什麼詩才能入?

  只是沒有想到,緊隨在《春江月景》之後,既然跑出了這首《長歌行》來。

  宋松平對著詩帖,也不知如何辦好,又看向曹剴定,曹剴定同樣只能無奈苦笑。

  事到如今,也只能把兩首詩都列在甲等裡,反正在詩會的最後,還會由他們三人在所有列入甲等的詩作裡挑出最佳,成為今晚的詩魁。

  看著三位大人的猶豫,路知遠如何不知他們在想什麼?實在是自己的詩作與寧江的差距太大,讓他們太過為難,心中只能苦笑一下,朝臺上拱手道:“寧賢弟的這首詩作,知遠自知遠遠不及,請褒老與兩位大人,將知遠的詩作降為乙等。”

  另一邊的路惜芙、介正文、盛嘉誼等彼此對望,俱是黯然,如果路知遠的《春江月景》真的就這般降級,那簡直就是莫大恥辱,以後人們只要一提到這首《長歌行》,只怕都會把《春江月景》的降級拿來說事,連帶著路知遠也會成為眾人談論的笑話。

  不要小看了這種細節,對於文壇上的才子來說,這關係著一生的清譽甚至是身後名,連仕途都會因此受到影響。

  原本是想要看那寧江笑話,沒有想到竟然把自己的哥哥逼到了這種地步,路惜芙對寧江愈發的憤恨,卻也是毫無辦法。

  褒老、宋松平、曹剴定卻是對望一眼。

  路知遠雖然自請降級,但他們當然不可能真的這麼去做。

  不客氣的說,真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路知遠降級的話,今年秋天的秋闈路知遠也沒臉去考了,以後只怕也會受到這場挫折的影響,對於曹剴定來說,自己的縣城裡多出一個舉人,對身為縣官的他的官聲也有所助譽,對於褒老、宋松平來說,同樣也不希望挫了一個名才子的前途。

  褒老笑道:“路賢侄的這首《春江月景》入得甲等,絕無問題。”又道:“至於這首《長歌行》,實比歷屆詩會的甲等都要為佳,列在甲等,並不合適。”

  當下,拿著毛筆在寧江的詩帖上批下“甲優”二字。

  宋松平、曹剴定一同贊道:“甲優好!甲優好!”也各自拿筆在詩帖上批下“甲優”兩字。

  雖然歷屆詩會從來沒有甲優這個級別,但這首詩的確是要比以往嶽湖詩會的任何一首都要好,當得“甲優”二字,也唯有如此,才能既拉開這首《長歌行》與其它詩作的等級,又不至於讓路知遠難堪。

  路知遠暗暗鬆了口氣,另開一個“甲優”來放這首《長歌行》,總比自己的《春江月景》被當眾降級要好,詩會上技不如人大家都能體諒,被當眾降級那就是侮辱了。

  整個詩會再次譁然,歷屆嶽湖詩會,都是按甲乙丙丁來排序,從來沒有“甲優”,如今三位大人竟然為了一首詩,另開一個新的等級,這真是前所未有之事。然而,雖然心中震動,但卻誰也無話可說,只因為這首《長歌行》文以載道,誇它一句千古留名都不為過,如果把它放在甲等之列,那成為笑話的絕不僅僅只是路知遠一人,怕是歷屆的甲等全都成了笑話。

  此時,一些方才趕到的才子,也在紛紛詢問著寧江是誰,而那些早已來到的人,也沒有人敢再說寧江是“紈絝之徒”,高鎖縣的新才子是被最多人提到的,偶爾也有人說到“臨江第一才子”,然後引起一些喧雜。

  而更多有志於奪得今晚詩魁的青年才子,呆了半晌,然後無言散去,只因為,路知遠的《春江月景》,許多人覺得自己花兩三個時辰精雕細琢,或許還有超越的可能,但想要做出另一首能夠與這首《長歌行》相媲美的詩作,誰也沒有這個自信。

  此外,也有一些人會質疑這首詩所說的“道理”,與寧江的年紀未免有些不合,畢竟在十幾歲的年紀裡,“強說愁”才是主流,很少人能夠有這種自我警醒的覺悟,而沒有這樣的覺悟,根本做不出這首詩來,然後寧江父母雙亡,三年守制卻被族叔陷害的事,也在這個時候被知情的人說出,於是眾人方才恍然,年紀輕輕就連番遭遇不幸,難怪能有這般感觸,並進而引發上進心。

  於是有人想著,或許就因為他真正遭遇過磨難,對路知遠的“強說愁”才看不下去,而相比之下,明明不曾遭遇任何不幸卻“回首青雲空斷腸”的路知遠,批他一句“為賦新詩強說愁”也實在是不冤。

  ……

  ※※※

  數裡之外,兩名青年書生在月下踏步而行。

  其中一人笑道:“鴻雲兄此趟有備而來,對今晚的嶽湖詩會想必是志在必得?”

  另一人道:“承平兄滿面笑容,看來是胸有成竹,今晚的詩魁非承平兄莫屬啊。”

  兩人對望一眼,相視而笑,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兩人雖然彼此誇讚對方,然而心中都認為今晚的詩魁除了自己還有何人?

  就在這時,另有一人從對面走來,看到他們,道:“這不是鴻雲兄、承平兄麼?”

  兩人訝道:“李光賢弟,詩會不是方才開始,你這是要去哪裡?”

  喚作李光的男子抬頭歎道:“反正今晚的詩會奪魁無望,不如早點回去。”

  那兩人紛紛笑道:“這會才剛開始,賢弟怎的就說這種喪氣話?”“正是,我輩讀書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兩位有所不知,就在适才,三位評官已將一首詩作評為了甲優,何為甲優?比甲等還有高上一階,是為甲優,這‘甲優’一出,我等已是無望。”

  被叫做“鴻雲兄”的男子怒道:“這嶽湖詩會我等也參加過多屆,歷來只有甲乙丙丁,何來甲優?今晚的詩會,到底請了哪位評官,竟然做出這種荒唐事來?這必是被收買了無疑,如此不公,也不怕我等告上朝廷?”

  被叫做“承平兄”的青年也火冒三丈:“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李光忙道:“不不,兩位誤會了,並非三位大人荒唐,實在是除了‘甲優’,其它位置無法容得下此詩。”於是搖頭晃腦的,將那首詩念出。

  鴻雲兄與承平兄對望一眼,都有一些氣餒:“果然也只有‘甲優’二字能夠容得!”“罷了,罷了,想來這一場詩會,也出不了兩個‘甲優’,我們還是回去吧。”

  心知已是無望的兩人,轉身與李光一同離去。途中,鴻雲兄道:“承平兄,你剛才不是還說,我輩讀書人應該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麼?”

  “鴻雲兄說笑了,我輩讀書人,明知不可為……自然要早點回去。”

  李光道:“此時回去也還早,兩位兄台,反正詩魁無望,我等何不尋一花船,風花雪月一番?”

  另兩人贊道:“這個好,這個好!”

  三人一同說笑著去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30

第二十四章 爭風……

  錢潮江上,一艘花船往嶽湖的方向飄去。

  花船上,一名女子朝著屋內的四名男子盈盈一拜:“待錢先生回來後,便有勞四位相助。”

  那四人笑道:“鸝兒小姐只管放心,一切包在我等身上。”“有我等在,今日必然小姐奪得詩魁之名。”“小姐放心,這事我們絕不會說出去。”

  那女子淺淺一笑,拿起酒來,一個個的敬了過去,同時似有若無,不經意的挑逗著幾人。

  這個女子,喚作趙鸝兒……這當然只是藝名罷了。

  正如丫鬟都有通房大丫鬟、大丫鬟、小丫鬟之分,青樓女子自然也是分等級的,上等賣才,中等賣藝,下等賣笑,賣身的只是下下等。“才名”對於青樓女子的重要性,絕不僅僅只是錦上之花,這般說吧,一個有才名的青樓女子,那才真正當得“風花雪月”四字,即便以後不做這行,也有許多人願意娶回去,而空有容貌沒有才名的女子,不過就是一個低賤的妓女。

  趙鸝兒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因為才名不夠,在詩文上有所欠缺,以往總是被斜月樓的秦紅韻壓住一頭,而那秦紅韻,卻是風月場中有名的才女,同時也是去年元宵詩會的詩魁。

  在這種詩會上,才子們被一名風月女子奪得詩魁並不會覺得屈辱,反而是一種“美談”,而去年的詩會奪魁也讓秦紅韻身價倍漲,連帶著趙鸝兒被進一步壓著,心中雖恨,卻是無奈。

  為了能夠翻身,這一次的詩會,趙鸝兒便暗中弄了些鬼,提前請來了這幾位與她交好,頗俱詩才而又愛慕著她的男子,此刻,另一人已經趕去探聽今年詩會題目,只等那人一回來,這幾人便一同為她打造新詩,務要將斜月樓的秦紅韻比下去,若能奪得今晚嶽湖詩會的詩魁,馬上也是身價翻番。

  外頭,一名老媽子道:“回來了,錢先生回來了。”

  沒多久,一個中年男子上了船,進入屋子。其他人道:“錢兄,今晚的詩會定下的題目為何?”

  那中年男子搖頭道:“沒希望了,沒希望了。”

  趙鸝兒訝道:“先生說的沒希望是……”

  中年男子道:“詩魁基本上已經定了。”

  其他人笑道:“錢兄說笑了,這才剛開始,怎的就被定了?”

  中年男子道:“今晚詩會出了個‘甲優’,不客氣的說,大家都沒希望了。”然後將詩會中發生的事說出。

  眾人聽完,面面相覷。趙鸝兒兀自不甘心:“難道以幾位先生之才,真的就做不出比這首《長歌行》更好的詩作?”

  幾人對望一眼,無奈的一同搖頭……這真是,打死他們也作不出。更何況,真要作出了這等詩作,誰願意將它送給他人?

  ……

  ※※※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百川東到海,何時複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同一時間,另一艘華美的花船上,一個美麗的女子,手中拿著細筆,將這首詩寫在紙上,然後長長的聽一口氣。原本想要試著,看看能不能在今晚的詩會上再奪詩魁,現在看來卻是完全無望了,這並不僅僅只是因為水準的問題,更是因為她身為青樓女子,再怎麼作詩,也只能是風花雪月,與此詩相比,天然的小家子氣。

  “紅兒,登臺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一名女人過來說道。

  那女子略一思索,緊接著微笑道:“李媽媽,這首《長歌行》一出,今晚的詩魁定是那位寧江寧才子無異,您快去幫我找到他來,誠心請他到此船做客。”

  李媽一下子反應過來:“妙!妙!我們無法奪得詩魁,那就讓今晚的詩魁到我們的船上來,紅兒你先登臺去,等你回來,我必定將他請到這裡。”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記得,必須要當著眾人的面邀他,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我這裡。”身為嶽湖第一花魁,她當然知道如何為自己造勢,作為去年的詩魁,她邀請今年的新晉才子前來談詩,原本就是佳話,而且今年詩會的詩魁留宿在她的船上,也能夠讓她豔名更增,這樣一來,不管是鸝院的鸝兒也好,花好樓的香絮也好,仍然都要被她壓著。

  為自己的機智悄悄的點了個贊,秦紅韻帶著兩名舞姬下船獻藝去了,李媽也趕緊帶著其他人去尋訪那名才子。

  這可是事關她家女兒豔名的事,不說不要錢,哪怕是貼錢她也要把那寧江請來,而且動作要快,以免花好樓和鸝院那兩家也想到這點。

  當然,她也不擔心那寧江會拒絕……誰叫我家小姐是岳湖第一花魁呢?

  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獻舞歸來的秦紅韻回到船上,見李媽已經回來了,趕緊問道:“李媽媽,那位寧公子呢?”

  李媽苦著臉:“他說他沒空。”

  秦紅韻一驚:“難道是被香絮又或趙鸝兒搶先了?”

  李媽歎氣:“這倒不是……他說他要陪他妹妹。”

  秦紅韻:“啊?”過了一會兒:“喔!”

  陪妹妹?

  秦紅韻詳細問起,才知道那位寧才子竟然是帶著妹妹一同來逛這元宵詩會的,不由的感歎著,這位才子還真的是與眾不同。

  要知道,風流才子,才子風流,不風流怎麼能算是才子?像這樣的盛會,哪個才子不是做好了風花雪月、徹夜不歸的打算?帶著妹妹來逛元宵詩會的,她還真是沒見過……

  進入艙中,換了衣服,坐在窗邊,看著寫在紙上的字句,輕聲念道:“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百川東到海,何時複西歸……唉!”雖然如今正是嶽湖上的當紅花魁,但她卻比誰都更明白時光易逝、紅顏易老的道理。

  尤其是她這一行,去年她一詩成名,靠著詩才脫穎而出,與香絮、趙鸝兒拉開距離,臨江才子莫不以能夠與她把酒談詩為榮,一擲千金在所不惜,然而這樣的炙紅,又到底能夠維持得了幾時?才子是風流的,才子卻也是善忘的,一旦不能維持住當前的豔名,那就是冰與火的兩重天。

  “媽媽,”她道,“關於那位寧江公子,你知道多少?”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30

第二十五章 兩岸猿聲啼不住

  李媽道:“倒是打聽到一些。”將打探到的消息說出。

  秦紅韻感歎道:“父母雙亡,族叔奪產……難怪竟能有如此感觸,做出這首詩來。”

  李媽道:“紅兒,外頭有好幾位公子前來求見。”

  秦紅韻道:“就說我偶感風寒,有些不太舒服。”

  對於拒絕那些人的求見,她絲毫不以為意,男人有的時候就是這般的賤,她越是顯得矜持,在他們眼中就越是珍貴。自去年奪得詩魁後,她出臺的次數少得可憐,掙的錢卻比前幾年加起來都多,就是因為她夠矜持,讓那些所謂的風流才子,以能夠得她青睞為榮耀。

  不由又想起了那個拒絕了她,就為了陪妹妹游湖的寧江,心中有著些許的失落……她已經許久沒有被人拒絕過了。

  她在心中想著:“那個寧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能夠做出這般上進的詩來,在這種佳節裡不是像其他才子一般花天酒地,而是陪著妹妹一同遊玩,想必是個溫柔體貼、才貌雙全的少年。”

  雖然是個花魁,但在心底,對那些流連青樓,在她這種青樓女子身上一擲千金、浪費大好光陰的男子,她其實是打心眼裡看不起的。現在想一想,那些所謂的才子做出來的詩,哪一個不是如這位寧江公子所說的那般“為賦新詩強說愁”?也就只有這位經過磨難的寧公子,才真正明白“百川東到海,何時複西歸”的道理。

  坐在窗邊,往外頭看起,那一艘艘花船上,燈紅酒綠,鶯歌燕舞,那一個個男子吟著淫詩、作著穢詞,不由得搖了搖頭,人比人果然是有差距的,這些在元宵佳節不與家人團聚,反在外頭鬼混的男子,如何能夠跟那位寧願陪著妹妹游湖、也要拒絕她這位嶽湖第一花魁相邀的寧公子相比?

  那寧公子如此關愛妹妹,想來必是一個能夠善待妻妾的體貼之人,明日,一定要想辦法見他一面,若是能夠嫁給這種人,哪怕是為妾為婢,亦是心滿意足。

  一眼看去,又見窗外湖上,一艘漂亮的小舟逆流而上,舟上立著一搖扇的少年,在他身後努力划船的卻是一個大約只有十三歲的女孩,那女孩嬌嫩柔弱的樣子,雖然已經沒了力氣,但依舊咬著牙使勁支撐,時不時的放下槳,擦著香汗。

  秦紅韻搖頭:“這人就更不成樣子了,竟然讓一個小姑娘幫他划船,自己在那賞月看湖,怎的會有這等不知恥的人?”

  夜風吹了過來,順著風聲,秦紅韻聽到那女孩弱弱的道:“哥……小夢、小夢劃不動了。”

  那少年頭也不回:“繼續劃。”

  “哦!”那女孩不敢違背哥哥的話,又乖乖的劃了起來,累得氣喘吁吁。

  秦紅韻氣得發抖……原來這人還是她的哥哥?如此不知惜香憐妹,與那位寧公子比,簡直就是地和天的區別,像這種人,根本就是狼的心、狗的肺,他怎的就不知道跟人家寧江公子學學?看看人家寧江公子……

  “咦?”幫她拒絕了外頭的眾才子,回到艙中的李媽媽看著窗外,“那不是寧江公子麼?”

  “寧江公子?”秦紅韻喜道,“在哪裡?他在哪裡?”

  李媽媽往那立在小舟上、賞月觀湖的少年指去:“就是他!”

  “就是……他?”秦紅韻呆了好半晌,“那……他後面那個幫他划船的女孩……”

  “……他妹妹!”

  ……

  ※※※

  圓月掛在了夜空,周圍星光璀璨,形成了星羅棋佈的夜景。這璀璨的星光又與正月十五的圓月,一同倒映著水中,與周圍各種花船上的燈籠連成一片,夜風吹動著湖面,湖水漣漪,帶著映入水中的各種光影一同晃動,而那一葉輕舟,就在這搖曳的光點中逆流而行。

  寧江立在舟上,欣賞著這份美景,嶽湖的月景,有著不同尋常的美麗,而他雖然重活了一世,以前卻從來沒有真正的去欣賞過它。

  忽的,感應到某種奇怪的目光,他扭過頭去,只見右邊數丈開外有一座華麗的花船,一個女子在窗戶,以幽怨的、痛恨的、仿佛被他始亂終棄一般的眼神看著他,那種失望的目光,猶如看到了一片華麗的錦緞,沒想到揭開來一看底下原來是狗屎……沒錯,就是這種仿佛被他欺騙了的目光。

  這女人誰啊?我招你惹你了?

  河道慢慢的縮窄,輕舟駛出了嶽湖,逆著錢潮江往上游飄去。多少掌握了一些逆流的技巧的小夢,呼吸多少平穩了些,然而內力的持續消耗,卻讓她劃得越來越艱難,小舟的每一次前進,都會帶來她的喘息。

  元宵佳節,錢潮江的兩岸也擺著許多攤子,喝酒猜拳的人們三三兩兩的聚集著。有人看到小夢的悲慘模樣,義憤填膺,在岸邊沖著舟上的少年大罵,少年卻不以為意,將他無視,然後,先是那人的朋友跟著他一同開罵,緊接著,沿岸的其他人也都紛紛罵了起來。

  只因為船上的那傢伙實在是太過分了,身後的小姑娘都已經累成了那個樣子,他竟然還要逼著她為他劃槳,甚至不讓她休息一下。更過分的是,在眾人的罵聲中,那傢伙根本就沒有悔改的意思,依舊在那裡搖頭晃腦,賞風弄月,完全是目中無人的姿態。

  這一下子,即便是好脾氣的路人,也跟著喝罵起來,錢潮江岸,罵聲一片。

  少年左手負後,右手拿著摺扇“啪”的一聲打了開來,輕輕搖動,吟道:“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他的妹妹在他身後腹誹……哥哥,這不是兩岸猿聲,這是兩岸罵聲!

  又往遠處那在她眼中幾乎不動的、月光下的山嶺看去,喘著氣……而且,不要說萬重山了,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過得了這一重山啊?

  雖然在心裡悄悄腹誹著,但她還是沒有放下手中的槳,繼續往前劃著。

  似這般,用了許多時間,他們終於回到了高鎖縣的江岸邊,此時夜色已經有些深了,不過因為是元宵,許多人家依舊亮著燈火,炮竹之聲不斷。

  “哥哥,我做到了!”小夢坐在岸邊,胸脯起伏,卻是興奮得要跳起來,“我真的把船劃了回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30

第二十六章 攜手遊人間

  寧江自然早就知道,妹妹一定能夠做到。

  所謂武道,就是一個不斷超越自己、挑戰自己的過程,唯有在不斷的超越和挑戰中,才能激發出一個人的身體潛能,從而實現自身的突破。

  服食了三顆靈丹的小夢,擁有比她自己所想像的、更多的潛力,只是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而經過了這一次的嘗試,休息一晚後,她的內力將會更加的精純。而這,也是將因為服丹而來的內力化為己有的必經階段。

  不過此刻的小夢,也的確是累到了極點,畢竟也就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再加上以前並沒有劃過船,純粹靠著自己慢慢掌握,能夠堅持到這一步,已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寧江背對著妹妹蹲了下來:“小夢,我背你回去吧。”

  小夢艱難的想要站起:“不要,小、小夢還能走……”搖搖晃晃的。

  “你這樣子,哪裡還能走了?”寧江笑著,反身把她拉了過來,讓已是無力的她趴在自己背上,“這一路都是你在划船,輪也該輪到我背你回去了,再說了,你小的時候我難道還背得少了?”

  勾著妹妹的雙腿,在月光下,往家的方向走去。

  那皎潔的月光鋪在石地上,猶如覆上了白霜,貫穿了縣城的江水在他們的身後粼粼,遠處,一朵煙火沖上了夜空,綻出五顏六色的光圈,整個夜空,在皎潔的圓月下亮了一亮。

  女孩摟著哥哥的脖子,小聲說道:“可是,哥哥是讀書人……”

  “什麼讀書人?”少年失笑道,“我是你哥。”

  “嗯!”原本就沒有了力氣的小夢,沒有再拒絕,緊緊的摟著哥哥的脖子,腦袋枕著哥哥的肩膀。雖然因為成功的把船劃了回來而喜悅,然而此刻的她也的確是累壞了,不但嬌軀發軟,眼皮子也變得惺忪。

  “哥哥,”她迷迷糊糊地說道,“你唱歌給我聽……”

  “嗯!”少年背著仿佛回到了童年的女孩,一步一步往前走著,同時輕輕的唱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歌曲:“不讓歲月倦了等待的心,我的世界隨你到天涯遙遠;窗前燈火此刻悄悄熄滅,我心輕輕擦亮你如水的容顏。你的笑容仍甜美一如當年,你的消息是我珍藏的依戀;不管繁華成落葉暫時沒荒野,承諾永遠不如記得每個今天……小夢?小夢?”

  背上沒有回應,妹妹已經在他的背上睡著了。

  少年啞然失笑,繼續背著妹妹往前走去,他的歌聲,在這逐漸變得靜謐的深夜間,輕柔的響起:

  “你我相隔遙遠,人世偷偷改變;

  歷經萬水千山,是否心意相連;

  不求生生世世,不想朝朝暮暮;

  但願平平淡淡,攜手同遊人間。”

  ……

  ※※※

  第二天一大早,外頭突然放起了鞭炮。

  元宵已過,一大早突然放炮,倒是讓寧江嚇了一跳,一時也想不起這是哪家在辦喜事。

  而很快,就有人前來稟報,說知縣大人到了。

  原本還在睡懶覺的寧江趕緊起身,出了府宅,只見前方,曹剴定領著一批人來,又是敲鑼,也是大鼓,許多人紛紛跑來圍觀,如果不是時間對不上,怕是還以為寧江中舉了。

  “大人!”寧江迎下階梯,拱手問禮。

  曹剴定笑道:“昨晚賢侄走得太早,吾與褒老、宋大人一致認為,昨晚的詩魁非賢侄莫屬,本官特將獎品為賢侄帶來。”實際上,昨晚在寧江離去後就沒有幾個人交詩,基本上那首《長歌行》一出,大家都已知道自己無望,雖然如此,按照慣例,褒老、宋松平、曹剴定三人仍是等到了最後才評定魁首。

  寧江道:“哪裡敢有勞大人親自送來?”

  曹剴定再笑道:“我高鎖縣才子奪得詩魁,本官亦是大有榮耀。”讓人以鋪了紅布的方桌,將詩會時作為獎品的文房四寶抬了上來,又親手給寧江戴上紅花。

  其實這些獎品都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由本地父母熱熱鬧鬧的親自送來,身價立時不同,周圍一團熱鬧,一個個的前來討賞,寧江自然也不吝嗇,又將曹剴定請入府中坐了一坐。

  寧江知道,曹剴定現在正等著他自己將小鸚鵡洲送上,當然要跟他拉好關係,但外人哪裡知道這些?見縣老爺這般看中寧江,而寧江詩會奪魁,也讓寧家的門楣一下子大為爭光,羡慕無比。

  大廳中,曹剴定道:“好叫賢侄知道,朝廷有意選賢,本官認為賢侄三年守制孝心可表,遭遇冤屈不氣不餒,日日用功,時時上進,打算與高鎖父老一同,表賢侄為孝廉。”

  寧江急忙道:“小民哪裡當得?”

  曹剴定笑道:“當得!當得!”為了讓寧江相信自己下半年會有大難,他無論如何要幫寧江在上半年弄出“大福”來。然而,僅僅是二月份的童試,就算考上童生也很難說是大福,畢竟童生並非功名,而且考上童生也實在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一個縣城裡,秀才算是稀有物品,但是童生那就太多了,小到十二三歲的小童生,大到七八十歲怎麼也考不上秀才的老童生,基本上,只要是讀書人,十個裡至少有六七個是童生。

  而四月份的考秀才,那就不是他能夠幫得上忙的了。雖然寧江這些日子,也都會將他的策論交給曹剴定評判指點,在曹剴定看來,已是擁有中秀才的實力,然而考試這種事,臨場發揮、考官的個人喜好都會有一定的影響,萬一寧江在四月份的考試中落榜,那就難辦了。

  於是,曹剴定乾脆就先幫寧江弄一個“孝廉”在身上,按著大周的規矩,孝廉就算沒有功名在身,也是有機會入國子監的,一旦進入國子監,成為監生,出來後同樣有機會當官,當然,因為不是正規的科舉出生,這樣的官,在官場中身份極低,但不管怎麼說,元宵詩會的詩魁加上孝廉的身份,兩者相加勉強也能當得“大福”二字。

  為了幫寧江弄出“大福”來,他也是用盡了心思。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30

第二十七章 府試前夕

  寧江當然要謙虛一番,但是曹剴定顯然已經拿定了主意。

  第二日,曹剴定便召集高鎖縣的眾位父老,請大家一同上書,聯名舉寧江為孝廉。

  一來,這是由縣老爺親自授意的事,二來,所謂的“有名望的父老”,在高鎖縣裡其實也都是大富人家,哪一個不與寧家有著千絲萬縷的交情?更何況寧江的父親在生前其實也是在這方面打過招呼的,而去年發生了那種事情,也讓許多人對寧江頗為同情,反正又不會損害自己什麼,自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這個時代,對於禮教看得比較重,“不孝”二字可以說是能夠逼死人的大罪,自然不會再出現以前那種“舉孝廉、父乃遷”的笑話。

  然而,不客氣的說,窮苦人家的孩子即便是再為孝順,也難以成為孝廉,基本上所有的孝廉名額都是被富家子弟所佔據,畢竟,想要成為“孝廉”,首先需要地方上的父老保薦,然而關係網就在那裡,一個無錢無勢的窮孩子,別人憑什麼保薦你?

  當下,高鎖父老聯名上書,曹剴定“訪得民情”,上表至郡城,臨海郡知府喚作典宏,在察得寧江的身世和經歷,又知道寧江乃是今年元宵詩會的詩魁後,自也沒有太多為難,反將高鎖百姓的上表,與寧江的《長歌行》一同送上京城。

  很快,這首《長歌行》就在京城傳遍,許多人家都會抄上一份,放置在族中子弟的學堂中,令子弟誦讀,尤其是那句“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幾乎都成了警句。

  沒過多久,朝廷的批復就移了下來,寧江也因此而成為孝廉。

  既然成為了孝廉,寧江乾脆就放棄了二月份的童生試,直接開始為四月的府試做準備,反正,有了孝廉的身份,就算不是童生,也能夠直接報名考秀才。

  他心知,既然是以泰山封禪為目標,那就不僅僅只是要一路過關,考上狀元那麼簡單,更需要在每一場考試中都名列前茅,如此才能夠有機會,與前兩屆的狀元一爭。

  此外,除了繼續指點妹妹劍法,每天夜裡,他自己也會盤膝坐在床上,視身體為爐鼎,視性命為圭火,進行煉魄上的修煉。

  慢慢的,二月就這般過去,進入陽春三月,天氣逐漸變得暖和,草長鶯飛,處處春色。

  三月初三這一天,是元宵之後,春季裡最熱鬧的日子,民間習俗中,它是軒轅黃帝的誕辰,是道教供奉的真武大帝的生日,傳說中又是民間百姓所祭拜的王母娘娘舉辦蟠桃會的日子,可以說,儒家也好,道教也好,普通老百姓也好,都把這一天當成重要節日來過。

  而在幾百年前,三月初三上巳節還是“會男女”的大好時光,不知多少男男女女在野外苟合。

  當然,自獨尊儒道之後,極其重視禮義廉恥的儒家掌握了話語權,這一傳統也被慢慢的拋棄,應該說……蠻可惜的。

  在以前,為了能夠讓大家好好的“會男女”,朝廷可是專門在這一天給大家放假的。

  不過對寧江來說,真正重要的是……這一天是妹妹的生日。

  那一日,寧江給自己放了一天假,帶著妹妹到廟會裡遊玩,到處去湊熱鬧……雖然他自己繼續做宅男,但他可不想讓妹妹變成宅女。

  到了晚上,他在家中大擺筵席,畢竟,對於女孩子來說,十四歲生日可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因為這意味著她真正的從“女孩”變成“少女”了。

  陽春三月天氣新,湖中麗人花照春。滿船羅綺載花酒,燕歌趙舞留行雲。

  除了三月初三這個對他來說算是特別日子的一天之外,在這個其他人花天酒地的大好季節裡,他繼續宅在家中,讀著書,修著魄,閒暇時指點妹妹劍術,基本上連大門都沒有出過。而其他人也都知道寧府的爺正一心準備四月的科舉,自然是沒有來打攪他。

  就這般,隨著日子的一天一天過去,終於進入了四月……

  ※※※

  雖然都屬於童試,但普通老百姓為了將兩場童試進行區分,更願意將二月的那場喚作鄉試,將四月的這場喚作府試,而兩場的重要性顯然也是完全不一樣的,考過鄉試的,只是童生,算是有了一個“讀書人”的身份,而考過了府試,成為了秀才,才算是真正的有了功名。

  府試是在郡城舉辦,入場的時間是卯時,即便是在已經開始進入夏季的四月,此時天也都還未亮。

  因為高鎖縣離臨江郡城並不算遠,坐馬車、走官道的話,不過就是一個時辰,寧江也就沒有提前到達郡城,而是在半夜出發。

  妹妹原本是想要送他到郡城的,不過被他拒絕了,因為這一場一共要考三天,而按照規矩,入了場後,至少要兩天以後才能離開,妹妹送他到郡城後,還得回來,他不想讓她跑來跑去,只是讓一名老車夫連夜將他送到郡城會場。

  到達會場時,已有許多童生等在這裡,有老有少,其中也不乏五六十歲的老童生,考了一輩子,卻始終沒能過府試這一關。

  黎明之前,正是天色最暗的時候,府門之前,兩座獸像各立一旁,乃是兩隻負屭,龍首而龜身,因“平生好文”,而時常放置在書院、學府門外。

  八名衙衛持著木棒,分成左右,無聲靜立,在他們的兩側,各放著一個鐵盆,鐵盆放在三個木棍擺成的支架上,裡面燒著木材,成為了這個場地僅有的兩個光源,而所有的童生,大抵都站在黑暗中,不安的等待著。

  夜空中,只剩下了最後一顆星,在往西邊移去,昏昏暗暗,不見曙光。

  鐺……鐺……鐺……鐺……

  鐵鑼敲了四下,卯時已到,來自各個縣城、鄉村的兩百多號童生排起了長隊。

  府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一股強大的氣勢沖了出來,威嚴,肅然,這股氣勢幾乎覆蓋了整個郡城,第一次參加府詩的童生,何曾見過這般陣仗?心驚膽戰,戰慄不安。

  在這股強大的氣勢下,大門兩側火盆中的焰光在這一瞬間竄得極高,木材啪啪啪的響著。受到氣運庇護的八名衙衛,在眾人的眼中,高大得像是八尊神靈,竟讓人無法逼視。

  威南禦凶,威北銜鋒!如此強大的官威,至少也是進士出身的官員才能發出,在府門打開的這一瞬間放出官威,自然是為了給眾考生一個下馬威……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30

第二十八章 拜聖

  正常情況下,連秀才都還不是的寧江,面對著如此強大、幾乎覆蓋全城,可讓猛虎驚慌、群狼奔逃的官威,也會像其他的考生一般驚懼、不安,若是稍微心虛一些,甚至雙腿發軟,癱倒在地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在他的後方,就有兩名信心不足的學子,驚惶中打了退堂鼓,不安退卻。

  帝星高照,天人交感,上可定國,下可安邦!

  在這個時代,文氣,可以說是最莊嚴、最神秘的力量,它代表著儒家與天子“共治天下”的正統地位,令諸子百家裡的其它各家全都成了外道,它是人間帝王君權神授的象徵,使得大周王朝萬世一系,再不懼四夷的挑戰。

  但是對於寧江來說,這股文氣雖然強大,但還無法撼動他的“金魄”。

  雖然如此,他也能夠感應到自身金魄的些許搖動,由此可知,進士這一級別的文氣的確是不可小覷,若是用在戰場上,化作軍勢,幾乎等於給己方的士兵加上了強大BUFF,同時大幅削弱敵人的士氣,難怪說,每一個進士出生的儒將都是“萬人敵”。

  寧江相信,如果不是元魔皇的橫空出世,徹底結束了儒家天下,大周王朝還能夠繼續維持下去,數百年不衰。

  只可惜,元魔皇的出世是無法避免的,即便是他提前謀劃,恐怕最多也只能延緩儒道的衰敗,而最後能夠做到什麼程度也還未知。

  隊伍排成了兩隊,四名小童提著燈籠從府門裡走出,一同轉身,分作兩排,領著兩隊學子魚貫而入。隨著童子的帶領,學子們先後進入院中,首先看到的,是一尊擋在所有人面前的文聖神像。

  每一排的兩個學子,一同向文聖鞠躬,然後分從左右繞過文帝像,進入會場。

  寧江位於隊伍的後端,來到文帝像前,抬頭看著文聖孔子之像。

  堯之為君巍巍乎,武王臨淵斬亂臣!

  上野獲麟夫子泣,遂著春秋鎮河山!

  自“鑄聖”成功,儒道獨尊之後,原本只是諸子百家之一的文聖孔丘被不斷神話。西狩獲麟,不喜反泣,知道這是上天知吾道不昌,令其為不王之聖,遂筆削《春秋》,令亂臣賊子懼……然而最初的孔夫子,也不過就是周遊列國,欲求官職而不得的普通人。

  當然,現在的儒家天下,這種話是絕對不能說出,單是一個“不敬聖賢”,基本上就是前途無亮。

  與身邊的另一人,一同對著孔子的聖像拜了一拜。

  這一瞬間,隱隱的,有無形的氣運往聖像投去,雖然微弱如絲,對普通人來說,並沒有任何影響,也無法覺察,但寧江還是清晰的體悟到了這種氣運的轉移。

  他的嘴角,溢著一絲冷笑。

  ——天下英雄俱入吾彀中矣!

  在重生前的那上一世裡,為了能夠重生,他也曾試著從儒道方面著手,不過因為那個時候,文帝宮已經被元魔皇徹底摧毀,天下儒生文氣盡失,他自也沒有能夠得到什麼。

  雖然如此,對於儒家的文氣體系,他卻已是要比其他人瞭解得多,是以,他清楚的知道,這一整個文氣體系並沒有天下書生所想的那麼神聖,在它的背後,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儘管如此,他卻也不得不承認,構建出這一整套文氣體系的人,的確是非常的了不起,甚至可稱得上是隻手遮天。而不管這背後隱藏著什麼樣的騙局,它的確是開創了大周王朝八百年的盛世,使得華夏子民不需要再擔心外族的欺侮,也使得在這八百年間,雖然也有戰火和紛爭,但至少沒有再發生那種席捲天下、十室九空的朝代更替。

  只是,這個世界,終究沒有什麼東西,是真正能夠“萬世一系”的,不管當初的開創者是多麼的理想化,隨著時間的流逝,其弊端在不斷的積累中,不知不覺,就變成了阻礙社會進步的一座大山,而一旦有人想要搬開這座大山,再一次的推動歷史車輪的前進,那些佔據了話語權的受益者就會拿著至高無上的聖賢書狠狠的把他壓下去,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也正因此,這個儒家天下,不但失去了其一開始容納百川的開明,反變得越來越保守,最終猶如一潭死水,在這死水般的幾百年間,科技也好,制度也好,都不再有任何的進步,甚至膽敢讓它進步的人,都沒有一個好下場。

  拜完聖像後,寧江隨著隊伍,進入院中,前方階台之上,放置著三張桌子,桌後坐著三人,分別是臨江郡知府典宏、省城下來的學政桑樂志,以及朝廷臨時認命的考監歐永昌。

  以文氣放出官威的,正是知府典宏。

  所有考生排列齊整,四名童子提著燈籠往兩側離去。緊接著,知府典宏便開始訓話,訓完話後,便由學政大人解說考場規則,當然,即便是他不說,其實每一個人也都一清二楚。

  然後,考監歐永昌一個個的念著名字,念到名字的人上臺領了考牌,被衙衛帶到各自的考棚。

  寧江被點到名字,上臺的時候,知府典宏抬頭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等所有考生前都被帶走後,桑樂志道:“剛才的那個寧江,莫非就是在嶽湖詩會上作出《長歌行》的寧江?”

  典宏道:“不錯!”

  桑樂志笑道:“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百川東到海,何時複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如今這首詩,已不知在多少學堂掛著,單是這一首,就足以讓他身後留名了,我本以為,能夠寫出這般佳作的人,只怕也是個上了歲數,有了更多的人生經歷的學者,不想竟是一個少年。”

  典宏道:“桑大人有所不知,這少年年幼時便父母雙亡,去歲更曾被奸人陷害,若是普通人,僅過這些磨難,難免自暴自棄,不想這少年反而因此奮發圖強,在這些日子裡,日日在家用功讀書,幾乎是一刻不曾鬆懈。本官初得地方官員上報此子之毅力與刻苦時,兀自有些不信,因此親自暗訪,幾次經過高鎖縣,無人不誇讚此子之用功,從他院後經過,也每每能夠聽到讀書聲。本官也收集了他這數月以來,從家中送出,請人評判指點的文章、策論,竟是一日比一日精進,竟連本官也有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之感。”

  桑樂志、歐永昌俱知典宏為人一向剛正,既然連他都這般誇讚,那斷無虛言,一同道:“難得!難得!”

  典宏道:“在本官看來,以此子的實力,考過這場當無問題,不過最終還要看他自己發揮如何!”

  ……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31
第二十九章 考題

  寧江進入了考棚,衙衛在外頭把門鎖上,咣的一聲,鐵鎖放下,帶動這鏈條嘩啦啦的響了一下,然後,衙衛就拖著大棒去了。

  科舉期間,吃喝拉撒全都在這裡,在某種程度上,其實跟坐牢沒有太多的區別。

  考棚裡有兩張桌子,連床都沒有,要睡覺時,便將桌子一拼,睡在上面。旁邊放著一些生活必需品,也都是簡陋得不能再簡陋了。寧江對此,當然沒有什麼抱怨,在重生前的那一世裡,什麼苦沒有吃過?甚至連西嶺那種地方,他都硬生生的熬了過來。

  更何況,科舉可是鯉魚跳龍門中的“龍門”,再苦再累,也有不知多少人趨之若鶩。

  他在其中一張桌旁正襟危坐,將桌邊布袋裡的三張卷子分別取出,一一看去。

  第一張卷子,是以“登高抒懷”作詩一首,再以此詩進行延伸,作賦一首。題目倒是比較空泛,只是定下的韻腳非常的窄,幾乎可以說是“繡花針眼裡做文章”,這個考的就是純粹的詩詞功底了。

  第二張卷子,是對易經中的“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時變化而能久成”進行解說,這個是屬於“經義”的部分,答案其實是定死的,考的是學子的四書五經的閱讀範圍,不過因為易經基本上是讀書人必讀的課程,會做錯的人,那實在是平常不用功了。只是,在解說經義後,緊跟著,便要考生以事例進行分析,而且事例必須出自《左傳》。

  可以說,前半題完全是送分,後半題才是真正用來拉開差距。

  攤開最後一份卷子,卻是一篇策問,題目以帝王之口吻,提到某個書生為父報仇,親手誅殺仇人然後自縛於官府前、眾鄉里聯名為他求情的事例,以此案問詢,讓考生以被詢問的臣子自居,就這個案子向帝王闡述自己的看法並進行斷案。

  看起來是一個比較簡單的題目,但涉及到了律法以及儒家所提倡的孝道之間的衝突,暗中其實隱藏了一個小小陷阱。

  這篇策問,對於普通考生來說,足夠讓他們想得頭大,按照律法,殺人償命,即便是血親復仇也是如此,不定其死刑,那便是違背了律法,定他死刑,那又不符合儒家對孝道的提倡,更何況策問中提到了“父老聯名”的問題,而“民意”一向是重中之重。

  如果非要去糾結律法與人情孰重孰輕的問題,那別說三天,三百年也糾結不清,寧江相信,至少有半數以上的考生會栽在這個問題上。

  但他只是略一沉吟,便拿起手邊稿紙,磨墨持筆,洋洋而書。

  這第三卷的題目看似複雜,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它其實是有真實案例的,那差不多已是七百年前的事了,幾乎就是同樣的案子,引起了幾名大員的爭論。而最後的定案,是律法的尊嚴必須維護,殺人者必須判處死刑,然而孝道也要維護,因此,在判處死刑後,再由帝王“法外開恩”,將他赦免,如此一來,律法得到了維護,孝道得以提倡,民心可以滿意,而“雨露雷霆皆是君恩”,皇權也得以強化。

  這個題目說易,是因為只要知道這個案例,加以援引,那基本上就相當於送分,說難,則是因為這個案子並不記載於四書五經,一般的讀書人根本無法讀到,如果不是通讀大周律法、並對過往的眾多案子都有所掌握,基本上就不可能知道這個案例。

  而如果沒有援引這個案例,即便是想出了同樣的、完美解決問題的辦法,終究也是有所失分,只因為,在大周王朝的斷案中,“有例可循”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至於寧江,則是靠著他那由“金魄”而來的強大記憶力,將大周律法以及各種冷門的書籍全都看了一遍,真正的做到了有備無患。他甚至連這個案例的具體年月、以及所援引的條例都記得一清二楚,單是靠著這一點,就足以讓他的這篇策論在所有考生中脫穎而出。

  先把這篇策論作出後,他沒有再繼續做其它題目,而是就這般,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裡打起坐來,繼續修煉自己的魂魄。

  科考中,一旦被關入考棚後,基本上就無人問,無人管,房間有爐子,有火摺子,有可以簡單弄熟的食物,吃飯問題自己解決,洗澡問題就算了,時間到了,可以拉門邊的小繩,另一頭的鈴會響,自然有人過來開門讓你出去,時間沒到,拉了鈴也沒人來理你。

  而同樣的,考場裡的衙衛,一旦開考就不能離開會場,要待滿這三天三夜,除了剛開場時把考生送進來和最後把考生放出去,不能以任何理由與考生隨便接觸。雖然這種把考生當犯人的手段的確是不近人情,但從某種程度上,也的確是被過往那層出不窮的作弊手段弄怕了。

  寧江就這般,在這個差不多就是長八尺,寬八尺的房間裡,一直打著坐,考場的外頭,天色已經是大亮,然後又慢慢的暗了。

  到了半夜,他金魄離體,慢慢的飛上天花板,穿牆而過,飄在屋簷上。

  此刻,整個考場一片安靜,院子外頭,也士兵巡視,又有好幾位效力于朝廷的武者,在四周監視,以防有江湖中人前來考場搗亂,又或是幫忙某個考生作弊。

  雖然寧江的魂魄已經是“金魄”的層次,要比普通人強韌許多,這讓他就算魂魄離體,也不會飛散,但在整個練魄的體系中,金魄也不過是最低階的層次罷了,並不能離開身體太遠,而且遇到過於強烈的風吹日曬,都會造成一些損害。

  當然,雖然還只是“最低階”,但因為已經能夠清楚的感悟和控制自身的魂魄,對於普通人來說,已經是一個大臺階,是“能”和“不能”的問題。

  飄在了屋簷上,他看著夜空,此刻的夜空,月明星稀,文帝星依舊在夜空中閃耀,縱連那皎潔的月色也無法擋住它的光芒。所有的星辰都在圍著它緩緩旋轉,整個星空,仿佛是一個按著四季慢慢旋轉的漏斗,而曾經的紫微星……如今的文帝星,就在群星軌跡的中央。

  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道在天地,而法立乎無外,二儀四象,陰陽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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