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儒道之天下霸主 作者:先飛看刀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07:26:12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11 6539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33

第四十章 秀才怎的了?

  寧江與寧小夢再次來到成山腳下的時候,天色已黑。兩人將馬拴好,寧江自己左右手各拎了一壇酒,小夢將剩下的酒捆成一團背在背後,兩人一同往山腰登去。

  一輪新月掛上枝頭,夜空中星星點點,時明時滅的閃爍著。夏夜的蟲鳴雖然微弱,但卻是不絕於耳,相比起下午他們離開時那詭異的安靜,多少有了一些生機。

  一隻野兔從草叢中鑽出,扭頭看了他們一眼,又驚得跳入洞窟,夜鳥在林中發出嚕嚕的聲音。

  來到山神廟前,空地上火光沖起,地面上,擺著七顆頭顱,斷頸處血水已經乾涸,七顆頭顱排成一線,全都面對著他們,陰森而又怪異。如此可怖的景象,讓小夢縮了一縮。

  七顆被斬下的首級的後頭,是堆積在一起的木材燃起的篝火,篝火上架著一條滴著油漬的腿肉。有那麼一瞬間,小夢甚至懷疑它是否是某個被殺的人的大腿,不過那顯然是一條野豬的腿肉。

  已經快要烤好的腿肉,發出滋滋的聲音,散著肉香。戴霸便獨自坐在篝火的另一邊,依舊是披頭散髮,冷冷的看著他們,他的身邊,已經放著那把厚重的大刀,刀身滿是血跡,刀鋒也已經卷了。

  沒有想到,白日裡前來躲雨的這對兄妹竟然又趁夜尋了過來,戴霸那銳利的目光,充滿這淩厲的殺機,仿佛是連斬七人後意猶未盡的豪氣,驚得篝火劈啪作響,火星嘩的一聲,散了一散。

  寧江卻是無視他的冰冷的殺意,就這般提著酒罈,跨過排成一線的人頭,在火邊一坐,道:“喝不盡的仇人血,殺不盡的仇人頭!有肉無酒,如何能夠快哉?”將一壇酒往戴霸面前一放,笑道:“請君同飲!”

  戴霸將他看了一下,卻也沒有多問,驀地握刀,刀光一閃,封住酒罈的泥塊、紅布飛上了天,整個壇口都被削開。那一瞬間的刀身,反射著熊熊的火光,刀上的血跡愈發的豔紅。

  劃過的刀鋒回到了原地,戴霸抓起酒罈,聞了一聞,便毫不客氣的往喉嚨灌去,不一會兒,大半壇便已下肚。

  小夢看得目瞪口呆,想著這人難道就不怕他們下毒?這可是“江湖中人”啊,不是說江湖中人,無時無刻不要面對著不可知的敵人麼?怎的別人送上的酒,說喝就喝了?

  寧江自己也開了一壇,雙手捧著,喝了兩口,不過自己現在終究是書生,捧酒罈喝還是不夠文雅,於是把帶來的碗拿出,倒在碗裡喝。小妹又取出小菜,一疊疊的放在兩人之間。

  戴霸拔出小刀,從架在篝火上的腿肉上割了一塊,隨手遞給寧江。寧江也不客氣,接了過來,用力咬著。

  不知不覺,月亮已經升起,掛在三人的頭頂,戴霸身邊已經放了好幾個空壇,寧江面前也空了一壇。忽的,戴霸往他看來,道:“你認得我?”

  寧江笑道:“武陵狂刀,早有耳聞。”

  戴霸道:“你是秀才?”

  寧江道:“臨江郡,高鎖縣,秀才寧江。”他裂開嘴笑了一笑:“戴兄可以去高鎖打聽打聽,我在高鎖縣很有名的。”

  戴霸啞然失笑……江湖人和讀書人根本就是兩個世界,雖然他已經在江湖上逐漸打開名氣,而且可以想見的,在今日怒殺邙山七凶後,即將名動江湖,但這少年身為一個秀才,竟然會知道他,某種程度上也是一個奇怪的事。就像他身為一個江湖客,連上一屆科舉的狀元郎是誰的不知道,或者說,根本就不關心。

  而這少年自信滿滿的“我在高鎖很有名”,除了讓他覺得好笑之外,並沒有其他想法。雖然如此,江湖中人,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這少年帶著酒來找他喝,你看得起我,我自然也看得起你……江湖人就是這般的簡單和直接。

  兩人繼續喝酒,不知不覺,就已到了半夜,寧江兄妹帶來的酒全都空了。戴霸看了看夜色,隨手一拱,便要告辭。寧江忽一抬頭,道:“戴兄既是武陵人士,可知曉,在武陵境內,有一座白馬湖,白馬湖邊,有一塊石碑,石碑上寫著兩行大字,分別是‘龍虎奔騰,鷹揚鷙搏’。”

  戴霸起身,沒有理他。在他看來,讀書人彎彎道道的花樣多,這少年無緣無故來送酒,多半是另有所圖,或是結了仇怨,請他殺人,或是擔心路上不太平,請他護衛……在這些讀書人心中,所謂的江湖客也就只能做這些了。

  寧江卻是繼續說道:“戴兄可知,如果有人同時以重力擊中那碑上的‘龍’與‘鷙’兩字,就會觸動一處機關,石碑的後頭,會打開一個石坑,坑中放著一樣事物。”

  戴霸冷笑道:“莫非是藏寶圖?”

  寧江搖頭道:“不!只是一張玉帛,玉帛的最上端有四個字……斷魔天狂!”

  戴霸的眼睛驀地一眯,目光如同霹靂一般落在寧江身上,刀光一卷,大刀卷起狂風由上而下,斬向寧江。鏘!精光一閃,交錯出絢爛的火花,快速抽劍擋住大刀的小夢虎口震了一震,退了兩步,小臉蒼白。

  戴霸看著小夢,略略的有些動容:“不錯!”雖然他遠沒有用出真正實力,但這女孩從拔劍到擋刀也不過就是一瞬之間,以她這樣的年紀,已經算是難能可貴。

  當然,如果他知道這個女孩去年秋天才開始練劍,到現在習武時間都還不足一年的話,必定會更加的驚訝。

  戴霸一刀破退小夢,刀光斜斜的逼迫著坐在地上的少年,冷冷的到:“你到底是何人?”

  寧江抬頭笑道:“高鎖縣秀才,戴兄可以去問一問,我在高鎖真的很有名的!!!”

  戴霸冷笑道:“區區一個秀才,如何知道天狂七式?如何知道斷魔天狂?又如何會知道本人剛好就缺了這一式?”

  “戴兄,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寧江在反射著熊熊火光的刀鋒下,抬起頭來,注視著披頭散髮的大漢,歎一口氣,“秀才怎的了?我可是讀書人,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天狂七式啊戴兄!!!”

  戴霸低頭看著這坦然的看著他的少年,又驚又疑……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33

第四十一章 《將進酒》

  天狂七式,是傳說中的楚霸王留下的強大絕學。

  當年,楚霸王以一人之力,挑戰天下英雄,可以說是真正的武力上的萬人敵,雖然最後陷入十面埋伏,被天下英雄群起而攻,然其威名,千年不滅。而他的最強殺招“霸王一斬”,也被拆分成“天狂七式”傳承了下來。

  在寧江重生前的那一世裡,戴霸得到了天狂七式中的前六式,但獨獨缺少了最後一式“斷魔天狂”。然後,他花了十多年的時間,經歷大大小小不知多少惡戰,終於從前六式推導出第七式,七式合一,完成了“霸王一斬”,自此,狂刀升級成霸刀。

  那時,為了能夠破碎虛空重生回去,瘋狂收集著天下武學的寧江,用盡心血,終於找到了天狂七式中的最後一式“斷魔天狂”,並且由這最後一式反推出前六式,也重現了“霸王一斬”。

  一山不容二虎,兩個“霸王一斬”,到底哪個才是最接近楚霸王的真髓,哪個強,哪個弱?

  兩個高手的究極之戰,自然是無法避免。

  那一天,連綿千里的冰川上,風雪漫天,戴霸帶著滿車的酒找上了寧江,兩人在冰川上喝了三天三夜。

  酒空之後,就是沖霄的劍光,破川的刀鋒!冰冷的雪,沸騰的血,在刀與劍之間潑灑,寒風呼嘯,雷霆奔走,決出最後勝負的,正是兩個人各自領悟出的、看似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霸王一斬”。

  在那之後,寧江有時也會想著,如果,他不是要以重生為目標,無論如何都要超越自己,或許,他可以避免與戴霸的那一戰,甚至是成為朋友。

  雖然這樣的念頭,僅僅只是一閃而過,就被自己強行拋棄,只因為,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如果放棄了那唯一的目標,他將真正的一無所有。

  但他的的確確是生出過這樣的念頭。

  那是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吧?

  而現在,他已經救回了妹妹,他不需要再與這一世的戴霸為敵。

  他帶酒而來,正是要還前世戴霸帶給他的滿車美酒。

  戴霸卻如何知道這些?刀鋒冷冷的逼迫著刀下的少年:“你把天狂第七式的位置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寧江抬頭看他,笑了一笑:“我想要的,已經做到了……我只是要請你喝酒。”

  戴霸皺眉:“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寧江拿起一根筷子,敲擊著擺在面前的酒碗,“有詩為證:君不見,長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如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五花馬,千金裘,呼妹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木筷敲擊空碗的鏘聲,伴隨著他豪邁的聲音,在山林間響蕩。天上的月,孤獨而又寂寥,身旁的火,劈啪一響,爆出火星。火焰在刀光下晃動,照耀著他的臉。一句句,一聲聲,豪氣沖雲霄。

  戴霸看著他,目光慢慢的放緩,驀地收刀,沒有再多說什麼,到遠處砍了兩根竹竿,將擺在地上的七顆首級串成兩串,扛在肩上:“我欠你一席酒!”就這般大跨步的往山下走去。

  不!背對著下山而去的狂刀,寧江抬頭看向夜空。

  這是我還給你的……

  ※※※

  戴霸離去後,小夢心有餘悸的收劍上前:“哥哥,這人好嚇人!”

  剛才戴霸突然出刀,將她嚇了一跳,也虧得哥哥在這人的刀下,竟然還能這般鎮定。生怕這人一刀把哥哥殺了的她,可是嚇得手心都在冒汗。

  寧江笑了一笑,以雙手為枕,向後躺下。

  在他的上一世裡,戴霸用了十幾年的時間,才從天狂七式中的前六式,推導出最後一式“斷魔天狂”,而現在,在他的提醒下知道在哪裡能夠找到天狂第七式的戴霸,用上一年的時間,應該就能練成“斷魔天狂”,再花上一年,便能將天狂七式還原成“霸王一斬”,成為江湖上最頂尖的那一級別的高手。

  一方面,上一世裡與戴霸的那一戰,對他最後領悟出“破乾坤”有極大幫助,算是還他一個人情。

  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將來儒道崩潰後的天下大亂,做一些準備。

  儒道崩潰之後,武道必定盛起,然而,原本就是一盤散沙的江湖,在他的上一世裡,在對抗外族的入侵中並沒有起到什麼大的作用。大周王朝是帝王和儒家的大周王朝,游離在朝堂之外的江湖中人,對這一整個國家並沒有太多的歸屬感,再加上常年積下的門戶之見,根本無法統合。

  其結果就是,在儒道崩潰之後,失去了壓制和束縛的江湖,卷起腥風血雨,爭名利,搶地盤,紛紛自立山頭然後互相攻伐,最後在蠻夷的大舉入侵下,意識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時,已經是元氣大傷,更別提在這過程中,不知多少的江湖敗類為了榮華富貴投向蠻夷,成為了猛查刺和鶓哥侵略中原的急先鋒。

  而擁有著真正的江湖血性的戴霸,始終是抗擊蠻夷的中堅力量。

  對於寧江來說,不管能不能在兩年後的泰山封禪中保住文帝星,對“江湖”的統合,都是後面必須要去做的事,要讓那些擁有強大武力的江湖中人,成為對抗蠻夷的助力,而不是隱藏在後方的攪屎棍,就必須以更為強大的武力,對那些江湖敗類進行鎮壓,引導整個江湖投入到對抗蠻夷的大戰中。

  外冷內熱,絕不會投向外敵,更不是榮華富貴可以收買的戴霸,顯然是他可以拉攏與合作的目標。

  戴霸已經離開,此時已是深夜,就算回到縣城,城門也已經關閉。兄妹兩人就在山神廟中歇息,廟中石台下,兄妹兩人靠在一起,說話聊天,寧江笑道:“小夢,要成為天下第一高手,你可要加倍努力了。”

  把天狂第七式交給戴霸的一個壞處,就是,可想而知,在接下來的幾年裡戴霸的實力必然進一步飛越,這對於立志要將妹妹培養成天下第一高手的他,也造成了一些阻礙。

  小夢說道:“這個……這個……”雖然哥哥幫她定下了這麼宏偉的目標,但她自己可是一點自信都沒有。而且,遇到的第一個江湖中人,一刀就把她逼得後退,眼睜睜的看著這人拿刀對著哥哥的腦袋,動都不敢動一下,也嚇壞了她。

  她自然不知道,今天遇到的這一位是已經踏入“宗師”境界的高手,只以為所有的江湖人物都是這般厲害,心裡虛虛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33

第四十二章 附生之末?

  就在成山休息了一夜,第二天進入鹿縣縣城,然後繼續上路。過了兩天,終於到了銅州。

  作為省城,銅州自然要比臨海郡郡城大上不知多少,滿城都是繁華景象,人來人往。寧江並沒有急於前往唐虞書院報到,而是先帶著妹妹,在銅州的各個風景區遊玩。

  第一次來到這種大城市的小夢,自然是處處新奇,只覺得看這個也新鮮,看那個也新鮮。

  寧江好笑的說,一個省城就讓她興奮成這樣,以後去了京城怎麼辦?

  當然,說是這般說,其實繁華時期的京城到底是什麼樣子,他也沒有見過。在他重生前的那一世中,雖然也曾到過京城幾次,但那個時候的京城,早已被蠻族來來回回的,洗劫了不知多少次,蠻族中的“勇士”在京城中以殺人為樂,十室九空,遍地屍骸,等寧江進入京城時,烏鴉在屍體上顧盼,骸骨堵塞了河流。

  意識到繼續殺下去、將要爆發瘟疫的蠻族,押著數千隻“兩腳羊”拋下了京城,留下了那曾經輝煌過的昊京。

  所謂的兩腳羊,全都是被蠻族俘虜的女子,年紀稍大一些的,喚作“不羨羊”,未成年的小女孩喚作“和骨爛”,意思是煮的時候,連骨頭都可以煮爛。

  也正因此,寧江記憶中的昊京,是一個殘破的、幾同於地獄一般的慘景。

  小夢自然不知道這些,聽到哥哥說“去了京城怎麼辦”,她心裡是高興的,這並不只是緣於普通人對京城的嚮往,更因為哥哥的自信。哥哥是讀書人,讀書人上京,那當然是為了考狀元。

  能夠上京考狀元的,那至少也是舉人了。

  她眼睛都笑眯了。

  在遊山玩水的過程中,寧江也在打聽當前的時局,得知靠近西嶺的龍炎湖一帶,正在發生暴亂,許多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這場暴亂的首領,喚作鐘相。朝廷已經派出了一名中過探花的儒將,帶著數名進士與上萬官兵前去鎮壓。

  這樣的叛亂,在西南邊時不時的總是會發生,在土地兼併極其嚴重的現在,一場大旱就足以讓無數百姓因交不起各種雜稅而傾家蕩產,掌握著大量土地的鄉紳卻又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免於繳稅。

  一方面,官府收不上這些士大夫們的稅,只能將負擔轉嫁到普通老百姓身上,另一方面,老百姓一旦破產,就只能變賣土地,於是更多的土地被那些“鄉賢”、“鄉紳”所兼併,然後因為他們本身的功名又或官職而免於繳稅,陷入了一種每個人都知道、但是誰也無法改變的惡性循環。

  因此而引發的暴亂,在大周的歷史上幾乎從未停過,但也無一例外的被鎮壓,在帝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幾乎每一個進士都是“萬人敵”的大周王朝,普通的農民起義,根本卷不起波瀾。

  但是龍炎湖的這場暴亂,寧江卻是有些印象。

  在他的上一世裡,龍炎湖的農民軍雖然被強行鎮壓,但隨後的儒道崩潰,讓幾乎已經成為死灰的龍炎湖,以星火燎原之勢,讓整個西南部陷入抵抗官府的戰亂中,讓北方淪陷後,原本還有希望在長河以南建立南朝政權的大周王朝,進一步崩潰。

  雖然龍炎湖暴亂,成為了壓在大周王朝頭上的重石,但寧江並不打算對此做些什麼。

  那些只是普通的老百姓,要麼什麼也不做,活生生的餓死,要麼奮力一博,然後被士大夫們統治下的官兵殺死。

  如果寧江是他們,也毫無疑問會作第二種選擇。

  遠在西南方的那場暴亂和平叛,除了一些江湖人偶有談及,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幾乎沒有任何的關注。

  銅州一帶,土地兼併同樣嚴重,但因為處於長河下游,屬於魚米之鄉,比那些需要靠天吃飯的地方自然要好上許多,而且與道路不太通暢,官員、鄉紳幾乎等於土皇帝的西南部不同,這一帶的鄉紳們吃相還沒有難看到那種肆無忌憚的地步,最底層的老百姓也都還能夠勉強過活。

  只是,提到龍炎湖,寧江倒是想起,在他上一世裡,曾經聽人提起到的一個名字。

  而那個人,此刻,應該也還只是銅州的學子吧?

  唐虞學院,位於省城北部,周圍有一處胡泊,喚作落佩湖,傳說中曾經有天女落玉佩於此間,遂成此湖。

  唐虞書院的東面,有一座名山,名為崆山,每到秋天,滿山的楓葉,將崆山點綴得猶如豔紅的火焰山,乃是本城的騷人墨客最喜歡遊玩之處。當然,現在只是夏季,盛夏都還未到,離秋楓滿山的時節還有些遠。

  為了安置妹妹,寧江在落佩湖邊租了一套小院,跟妹妹住了進去。然後,到了第二天,他便前往唐虞書院報到。

  雖然是州學,但是大周王朝的學府,更多的只是象徵意義,本州各郡的廩生住入此間,一邊讀書,一邊等待著秋闈到來。學府會安排講師授課,講解經義,教習策論。

  就像寧江所知的另一個世界的大學一樣,對於駐入州學的廩生來說,可以自行選擇上什麼課,上誰的課,非常的自由與散漫。

  其實,對於家中有錢的讀書人來說,縣學也好、郡學也有、州學也好,都沒有太多的用處。但是對於家中請不起老師,買不起書本的窮苦學子來說,卻有著重大的意義,唯有在學府中,他們才能夠得到真正的指點。

  在報完名後,寧江順便向面前的經師打聽了一個人。

  那經師坐在桌後,抬頭看了他一眼:“百子晉?我們唐虞書院,應該是沒有這麼一個學子。”

  寧江知道,唐虞書院屬於州學,這一屆的廩生可以免費入學,增生與附生,實際上也是可以進來的,只不過需要花錢罷了。而那百子晉,雖然他對這人瞭解不多,但應該是銅州人士,並且是這一屆的秀才。

  不過,既然他沒有在這裡入學,那麼,要麼他只是增生又或附生,要麼他雖然是個廩生,但選擇了自己在家中苦讀。

  雖然如此,他還是繼續找其他學子打聽,只是,與他上一世裡十幾年後名震華夏不同,此時此刻,似乎真的沒有什麼人聽過這個名字,接連問了十幾個人,盡皆搖頭。

  直到寧江自己都準備放棄的時候,終於有一個人看了他一眼,不屑的道:“百子晉?附生之末罷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33

第四十三章 百子晉

  顧楚郡,成遠縣。

  此次已是遠離了銅州省城。

  天空中,略有些陰沉,天氣悶熱,不過暴雨顯然並不會馬上下下來,烏雲也在往東北方吹去。

  泥地兩邊的田地上,許多莊稼漢正在田裡插著秧,辛苦地勞作著。

  寧江拿著一把摺扇,走在滿是黃土的地面上,在他的身後,跟著腰插寶劍,抱著兩把油傘,以防萬一下雨的小夢。

  實際上,小夢開始覺得,哥哥有點把妹妹當丫鬟用了。

  當然,心中雖然小小的腹誹了一下,但她還是習慣性的跟在哥哥身邊。

  “哥,”她不解的問道,“我們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麼?”

  到了銅州,沒兩天,哥哥又帶著她離開了銅州,一路乘船,來到這成遠縣的鄉村,讓她感到有些奇怪。

  寧江說道:“找一個人!”他走到路邊,向一名莊稼漢打聽了一下,那莊稼漢往遠處指了一指。

  按著這人所指的方向,寧江帶著妹妹繼續往前走去,只見前方的黃土地上,坐落著幾間茅屋,一個身處錦緞的肥胖男子在那裡喝罵,幾名衙役扭著一個少年邊推邊走,其中一個衙役將鐵索往那少年頭上套去。

  一個上了年紀,滿頭銀髮的老婦抓著那肥胖男子,不斷下跪哀求。那男子將手一推,老婦倒在地上,那少年回頭大叫。

  小夢看不下去,沖上去將那老婦扶起。寧江踏步上前,擋住那些人:“你們要做什麼?”

  那幾名衙役瞪了他一眼,但見他身穿綾羅,頭戴皮牟,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而且身上隱隱有文人氣勢,顯然是有功名的人,一時間不敢為難。

  那肥胖男子同樣瞪了過來,神情倨傲:“官差辦事,要你管得?”

  寧江皺眉:“不知此人犯了何事,你們要抓他?”

  肥胖男子道:“我乃本縣師爺,他拖欠稅賦,我正要把他押送到衙門去。”

  那少年雙手被人反剪,大聲道:“我已經是秀才,可免田賦……”

  師爺冷笑道:“不過就是個附生罷了,何況你就算可以減免今年的田賦,去年的你可還沒交齊呢。”

  那少年氣道:“稅錢每畝20錢,地頭錢每畝20錢,朝廷規定的田賦我都交了,你們卻又在田賦上妄加羨耗、平余和漕運錢,加起來竟然比田賦還重,我如何交得起。”

  師爺罵道:“別人都交得,為何就你交不得?帶走!”

  寧江喝道:“住手!他既是有功名的人,你們將他隨隨便便當犯人押走,就不怕我將此事上奏朝廷?不過就是田賦罷了,他差了多少,我幫他交齊便是。”他心知,地方官府在田賦上妄加雜項幾乎成了常態,縱然告上朝廷,全國各地都是這麼做的,朝廷也沒有什麼辦法。只是,附在田賦上的雜項竟然比田賦本身還重,只能說此地官府的嘴臉也實在是夠難看的。

  然而,對這種事他想管也沒法管,朝廷三申五令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他一個秀才又能夠做得了什麼?只能拿這少年的功名說事。

  那師爺看了寧江一眼,其實稅錢只是小事,他拿了本地某位鄉紳的私錢,逼這附生賣地才是他的目的。

  只是,他一時也拿不准眼前這個突然插手的綾羅少年到底是什麼來頭。眼看這人多管閒事,一時間也不太敢繼續為難,只得哼哼了兩聲,報了一個數目。寧江便替這少年將所欠的賦稅付了。

  那師爺帶著那些衙役離去,一邊走,一邊兀自哼哼。

  那少年從地上爬起,先去將那老婦扶到屋中歇息,然後才出來,向小夢道了聲謝,又對著寧江鞠了一躬:“小生百子晉,多謝兄台出手相救,欠兄台的錢,日後必定奉還。”

  寧江道:“兄台客氣了,你我都是讀書人,互相扶持幫忙,原本就是分所應為之事。”一邊說,一邊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與他年紀相當的少年,只見這人秀秀氣氣的樣子,典型的書生模樣,心中也有些疑惑,想著難道只是同名?

  一個師爺,幾個衙役就能隨隨便便欺負的文弱書生,真的是他上一世裡,所知的那個在儒道崩潰後,集結起西南方七路義軍,硬生生擋住了西嶺苗人的大舉入侵,為華夏再起贏得了一線生機、最終喪命在元魔皇座下大將大宗邪親手刺殺下的“鬼軍師”?

  雖然心中多少有些不解,但籍貫和名字都對得上,寧江只能猜想,此刻的百子晉畢竟年輕,還沒有能夠成長起來。但是不管怎樣,既然這少年身為一個文人,卻能夠在日後那天翻地覆、群雄輩出的時代裡,佔有一席之地,那就必定有他過人之處,提前結交總是好的。

  在他的刻意結交之下,兩人自然“一見投緣”,然後,寧江又入屋以晚輩禮拜見了百子晉的祖母馮氏。

  到了傍晚,寧江讓妹妹到鎮上買了酒肉,就在百子晉的茅屋外,與他飲酒聊天。

  此時,百子晉已經知道,幫了他的這位少年同樣也是銅州人士,乃是此次府試中,臨江郡的案首,因為離八月份的秋闈還有數月,於是帶著妹妹一邊遊山玩水,一邊讀書用功,不知不覺就來到此地。

  聽到哥哥的話,小夢其實有點想吐槽,哥哥,你不是說你是來找人的麼?怎又變成遊山玩水了?而且說是遊山玩水,可我怎麼覺得你是直接沖著這裡來的?

  雖然年紀相當,又都是新晉的秀才,但寧江是臨江郡廩生中的案首,百子晉只是“附生之末”。

  附生原本就是“諸生之末”,他又是在附生中排名最後,只不過是勉勉強強過關罷了。寧江有意結交,自然是讓百子晉有些受寵若驚。

  而寧江,見百子晉雖然與他的祖母在這裡獨自過活,守著三座茅屋,幾畝薄田,但是舉止與談吐皆是彬彬有禮,顯然並不是一般的農家子弟,於是便借機打聽了一下。

  在寧江的詢問下,百子晉卻是放下酒杯,對著遠處山外的斜陽,無奈歎氣:“寧兄有所不知,小弟原本也是將門之後,家祖百楚,勳至大周國柱,家父百伯梁,勳至上輕車都尉……”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33

第四十四章 將門之後

  在百子晉的解釋下,寧江才終於知曉。

  百子晉的祖父百楚,曾經在剿滅西嶺叛亂的苗人中立下戰功,授勳國柱,食邑千戶。

  而與其它的儒將不同的是,百楚連舉人都不是,只是秀才出生,投筆從戎,從一個百夫長,步步建功,授勳國柱,在大周王朝的將領中,也算是個另類。

  實際上,在大周王朝中,幾乎所有能夠封爵又或授勳的,都是儒將,武將可以說是少之又少。而百子晉的祖父百楚,卻並非那種在戰場上直接衝鋒陷陣的武將,他的武力不過是平平罷了,至於文氣,秀才的文氣在戰場上幾乎無用。

  一個既非武將,又非儒將的秀才,竟然能夠從百夫長一步一步,成為名將,直至授勳,這從某種程度上,也說明了他的與眾不同之處。

  當然,這裡需要說明一點的是,大周王朝,以文統武,自從削藩之後,為防止再出現將領擁兵自重的情況,所有的勳與爵都是榮譽性質的,食邑也全都是空名,哪怕是封至王侯,也不擁有實質上的領土,食邑也只是折算成銀兩,隨著月俸發下。

  雖然授勳國柱,但因為不過是個秀才,在這個以科舉論地位的時代,自然並不如何被看重。雖然如此,但好歹也是個走過科場,考上秀才的讀書人,比起那些在前方出生入死、傷痕累累,回來後所有的功勞都被儒將奪去的普通武將,卻又要好上不知多少。

  百楚死時年僅四十三歲,在他死後,他的獨子百伯粱從雲騎尉做起,雖然不走科場,但靠著在北部對抗時常掠邊的蠻族,竟也一步步封至上輕車都尉,可說是虎父無犬子。

  然而就在幾年前,東北方北羅之地,蠻族暴亂。

  北羅人雖屬蠻族,實際上早已歸化,北羅之地,蠻族與華夏子民彼此混雜,一直都是相安無事。然而,不知從何時起,越來越多的北羅人加入了拜火教,竟在當地官府的眼皮子底下進行串連,一夜之間,這些北羅人紛紛拿起砍刀,四處屠殺華夏子民。

  當地官員無力鎮壓,盡皆逃回中原,北羅之地的華夏子民竟被殺了大半。而這個時候,知道北羅暴亂的百伯粱,在沒還有得到朝廷調令的情況下,直接率兵進入北羅,強行鎮壓當地暴民。

  如果只是這樣,都還好些,在看到被屠殺的華夏子民的慘況,尤其是在看到大量的嬰兒被那些拜火教暴民活生生的燒死在火堆中後,百伯粱做了一件遠遠超出儒家仁恕之道所能夠允許的範圍的事……殺俘!

  只要是曾經加入暴亂的蠻人,不管他們有沒有放下手中的刀,不管他們有沒有投降,全都推入河中射殺。在百伯粱的縱容下,劫後餘生的華夏子民與士兵一同拿起了刀槍,將北羅蠻族殺得血流成河。

  這件事,直接引起滿朝震動,仁恕之道何在?愛民之心何在?擅自調兵原本就是大忌,縱容官兵、百姓大舉屠殺更是罪無可恕。一時間,不知多少文官拿著聖賢書,紛紛上奏,管轄北羅的地方官員,也趁機將所有責任都推在百伯粱身上。

  百伯梁被罷官奪勳,下入獄中,全家財產被抄。最終,他于三司會審時,在無數官員的辱駡中吐血而死,他的妻子在丈夫死後殉節自盡,只留下了一個還未成年的孤兒,以及頭髮蒼蒼的老母。

  在百伯粱“羞愧而死”後,心滿意足的儒官們,終於放過了他的孤兒寡母,允許百伯粱的母親馮氏帶著孫兒,扶棺還鄉,回到他們籍貫所在之處。然而,百家按著籍貫雖然是銅州顧楚郡成遠縣人士,但以前並不是什麼大戶,百楚與百伯粱父子一生戎馬,幾乎不曾回過故鄉,而大周王朝一向異地為官、異地為將的規定,也讓祖孫二人,在這所謂的“故鄉”,幾乎沒有什麼認識的人。

  更何況,樹倒猢猻散,以前他們家所結交的那些人,都一個個的唯恐避之而不及,又有哪個願意幫他們一把?雖然百家在成遠縣還留有幾畝地,但馮氏已經年邁,百子晉幼時也是錦衣玉食,哪裡種得來地?

  種出來的糧食勉勉強強填飽肚子,竟是連田賦也交不起。

  好在百子晉總算爭氣一些,今年的童試連著考上了童生、秀才,雖然是附生之末,但從今年起,就可以減免田賦。只是,如果不是寧江正好趕到,去年田賦未能交上的他怕是已經被逼得賣地,縱然免了田賦,又能有什麼用處?

  沒有想到百子晉的身世竟然是這個樣子,寧江也不免有些唏噓。

  只不過,在某種程度上,這也是無奈之事。

  在另一個世界的歷史上,當文人掌握了完全的話語權,這種事情總是無法避免,如狄青,如嶽飛,如戚繼光,都難以有好下場,而這個擁有文氣的世界,遠比另一個世界更甚。

  因為是夏天,天色暗得比較慢,雖然如此,金烏的餘暉也已經在慢慢淡去,田野間出現蛙聲,月亮已是升起,不過在夕陽未盡的天空中顯得蒼白而不顯眼。

  寧江說道:“子晉兄既然已經過了府試,為何不去試試今年的秋闈?”

  百子晉無奈的道:“小弟家道中落,別說請不起好老師,就連書本都買不起幾本,這一次能夠考中附生,已經是靠著運氣,原本是想著,先入縣學,等到了秋天,再看一看……”

  寧江搖頭道:“縣學裡的講師,大抵也都是些過不了府試的秀才,甚至是連秀才都考不上的童生,教的基本上都是蒙學的孩子,子晉兄既然有志科舉,何不與我一同前往省城,入學唐虞書院?”

  百子晉低下頭來,沉默不語。

  寧江當然知道他在猶豫什麼。

  至少要廩生才可以免費入州學,百子晉只是一個附生,入府學都是要錢的。連田賦都交不起的他,怕是連前往銅州的路費都湊不出,如何上得起州學?

  於是笑道:“如果子晉兄不介意的話,何不與我兄妹二人一同前往省城,入府學的學費也由某墊付,日後子晉兄飛黃騰達,再行還我便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33

第四十五章 婚約

  不過是今日方才結識,寧江竟然願意幫忙到這種地步,百子晉心中感激。

  雖然如此,他還是猶豫了一下,道:“多謝寧兄好意,不過我還有祖母在家,年歲已大,我如何能夠拋下她老人家前往省城?”

  屋中,百子晉的祖母馮氏早已聽到他們的說話,在屋內道:“孫兒,寧公子說的有理,你如今已是秀才,應當以學業為重,總不能真的在這裡種一輩子地?再說了,你如今也已經大了,與鄭家的婚事也該結了。當年你祖父對鄭尚書有大恩,若非你祖父,鄭尚書早已遺屍荒山,想來,你我前去投靠鄭家,鄭家念著你祖父對他家的恩情,以及你與鄭家姐兒的親事,總會收留你我,你也可以安下心來,好好讀書。”

  寧江往百子晉看去。

  百子晉低聲解釋:“我祖母說的鄭家,是銅州的光祿大夫鄭安鄭老,曾任吏部尚書左選,我祖父對鄭家曾有大恩,鄭尚書對我祖父一向執晚輩禮。鄭尚書有二子一女,他的女兒喚作鄭秀秀,晚年所得,與我有婚約在身。”

  緊接著便猶豫了一下:“只是,我家如今落到這般田地……”

  寧江道:“子晉兄此言差矣,聽你與令祖母所言,當年那位鄭尚書落難,令祖曾經有恩於他,那如今你家落難,想來他也不會袖手旁觀。更何況,你既然與鄭家姑娘有婚姻在身,若在這裡自哀自怨,不知上進,豈非也耽誤了那位秀兒姑娘?你如能考中舉人,那位秀兒姑娘嫁過來,至少也有個門楣,難道讓人家千金小姐過來與你一同種田不成?”

  又道:“如果子晉兄覺得家道中落,配不上鄭家姑娘,那更是不用在意,天生之材必有用,大丈夫起起落落,實乃正常的事。既然令祖能夠從一介秀才,做到授勳國柱,那我相信子晉兄也同樣能夠做到。”

  寧江語氣誠懇,對於這位在他上一世中,集結起西南方七路義軍,威震西嶺,以至於連剛出世的元魔皇都要派出大將大宗邪以超凡武力前去刺殺的將才,寧江相信,只等風雲際會時,他自然能夠出人頭地。

  但是對於百子晉來說,他原本就只是一個還沒有經歷過太多世事的少年,家境破敗,正處於人生中的低谷,雖然是個秀才,卻不過是附生之末,連田賦都交不起,以至於竟被偏遠縣城裡的小小師爺、幾個衙役欺負,此刻寧江的信任,既讓他受寵若驚,亦讓他豪氣頓生。

  心中咀嚼著寧江“天生之才必有用”的話語,百子晉拱手道:“多謝寧兄教誨,是小弟想得差了。小弟明日便帶著祖母,隨寧兄一同前往省城,以備秋闈!”

  第二日,百子晉便將家中的地租給附近的其他佃農,帶上祖母,與寧氏兄妹一同前往省城。

  一路上,寧江為他們出了所有的車費與住宿費,又沿著長河的一條支流,乘船而上。

  因為馮氏的年歲已老,禁不起太多的顛簸,他們的行程並不算快,多花了幾天,方才來到銅州。

  到了銅州,寧江將自己在省城北部落佩湖邊所租的院子告訴了百子晉,百子晉再次感謝寧江這一路上對他們祖孫兩人的照顧。

  分開之後,百子晉帶著祖母,一路打聽,來到了光祿大夫鄭家所在的豪宅前。

  鄭家的豪宅,占地寬廣,富麗堂皇,門前兩座石獅各逞威武,紅瓦黃牆,別樣華美。

  百子晉與馮氏一同來到紅漆大門前,拿起扣環,叩了幾下。過了一會,門打了開來,看門的管事看了他們一眼,見他們粗布麻衣,皺了皺眉。

  百子晉遞上門帖:“顧楚郡成遠縣,原上輕車都尉百伯粱之子百子晉,與祖母一同前來拜見光祿大夫,還請幫忙通報一聲。”

  那管事瞪了他們一眼,大約懷疑他們是騙子又或打秋風的,拿過門帖看了好幾下,又掃了他們幾眼,然後才道:“你等等!”讓兩名府衛在這裡看著,自己拿著門帖入內。

  祖孫兩人等了好一會,那管事才踱了出來,傲慢的道:“你們跟我來吧。”

  百子晉忍氣吞聲,帶著祖母,隨著他一同往內頭走去,來到正廳,只見一名腰纏玉帶、金章紫綬的男子立在那裡,正是金紫光祿大夫鄭安。鄭安先將馮氏請到上座,道:“原來是老夫人到了!”

  馮老夫人忙讓孫兒前來見禮,又談及孫兒有意今年秋闈的事。鄭安微笑著勉勵了百子晉幾句,過了一會,便讓人安排廂房,讓馮老夫人與她孫兒暫且住下。

  安置好祖孫兩人後,鄭安回到內房,他的妻子皇甫氏迎了上來,道:“老爺,你怎真的將他們留了下來?當年百家封至國柱,家世顯赫,我們兩家定親乃是門當戶對,現如今他們家已經破落,你難道真要將我們的秀兒嫁過去,跟著百家的孩子受苦?”

  鄭安無奈道:“我又何嘗還想要這門親事?但是你得想想,當年我落難之時,百國柱幫過我,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如今他們祖孫前來投靠,我若放著他們不管,這風聲要是傳了出去,對我的名聲豈非也是有礙?再說了,百子晉與我們家的秀兒終究是定過親的。我如今雖然階至金紫光祿大夫,目前卻也只是投散在家,近來走了各種關係,好不容易便要再次出仕入朝,怎能給人說閒話的機會?”

  皇甫氏道:“老爺的意思是……”

  鄭安說道:“就算要取消婚約,最好也是由百家那邊主動取消,否則會讓人說閒話的。”

  皇甫氏恨恨的道:“老爺說的也是,只是馮老夫人和她孫兒也實在是不明事理,他們家已經破敗到這般地步,與我鄭家早已門不當戶不對,但凡有點良知,自己也該主動取消婚事,怎還就這般找了過來?”

  鄭安道:“夫人,這你就錯了,他們怎是不明事理?他們這是太明事理了,他們如今已是一無所有,窮困潦倒,自然是死也要攀附著我們家來。”

  長歎道:“現在想想,當初實在是不該結下這麼親事。唉,世上就是有這般恬不知恥的人!!!”

  皇甫氏道:“就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33

第四十六章 落佩湖上

  皇甫氏道:“只是,要怎樣才能讓百家的那老太太和她孫子自己知趣,取消婚事?”

  鄭安低聲道:“這也不是什麼難事,他既然以參加今年秋闈為名投靠過來,那我就安排他進入州學便是,州學裡的那幾位經學教授、學事大多都與我有舊,甚至是靠著我的推薦才得以進入州學授課,我只要暗自一下,他們自然會讓他識趣而退。況且祥兒也入了州學,他自然知道該如何做。”

  緊接著冷笑道:“不過是附生之末,連增生都考不上,便來參加秋闈,說到底,還不是想要攀龍附鳳?哼!對了,祥兒到哪去了?”

  皇甫氏道:“他們與河項郡王府世子、甘家的公子等人一同到落佩湖遊玩去了。”

  緊接著微笑道:“秀秀要是能夠嫁入河項郡王府上那就好了,我看郡王妃那邊其實也有這個意思,只是秀秀是定了親的,婚約沒有解除的話……唉!!!”

  夫妻兩人在這裡悄悄商議……

  落佩湖,此時正午剛過,陽光照耀在湖面上,隨著湖水的蕩漾,泛起一波波的白光。

  天氣顯得炎熱,遠處的崆山猶如一座巨大的鐘鼓,另一邊的唐虞書院建築錯落。成排的翠竹,在湖的東面鋪開,隨著輕風往同一個方向搖曳。岸邊一座不算太高的石塔下,有書生來去。

  湖中,一座美輪美奐的畫舫在水面上滑行,舫中,一些青年推杯換盞,彼此喧鬧。這些青年俱是錦衣綾羅,非富即貴。

  其中一個青年頭戴玉冠,身穿錦緞,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只見前方湖上,有一輕舟,舟上坐著一個捧著書卷,曬著太陽的書生,在他身後撐船的則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

  那少女身穿碧玉紅精美襦裙,胸前對襟,襯著藕合色的繡金蘭抹胸,抹胸的頂端綴著金絲,頭上梳的是百花髻,腰間結的是如意結,肌膚如玉,嬌媚可愛。

  她手中拿著翠色的竹竿,竹竿在湖中輕輕一撐,那一葉輕舟在破開湖面,粼粼的水光被一層層的打散,又在舟後晃動,一眼看去,仿佛在鏡光中穿梭。她的髮絲隨著微風飛舞,衣袂飄飄,竟看得那頭戴玉冠的綾羅青年有些癡了。

  “啪”的一聲,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頭,笑道:“世子這是在看湖光呢,還是在看美人呢?”

  頭戴玉冠的綾羅少年搖扇笑道:“湖光美,美人更美。”

  這青年喚作宋俊哲,乃是河項郡王宋弘的嫡長子。

  河項郡王乃是皇親,論起身份,算是當今天子的堂弟。大周王朝的規矩是,唯有天子的親兄弟又或兒子才可封作親王,宋弘的父親便是親王,而到了宋弘這一代,則依例降等為郡王。

  宋俊哲是河項郡王的嫡長子,一般來說,親王的嫡長子喚做“王太子”,郡王的嫡長子喚作“王長子”。不過為了與“太子”分出區別,一般都是將親王又或郡王的嫡長子稱作“世子”。

  另外,親王限定于天子的同胞兄弟又或兒子,郡王倒並非限定于皇室中人,因為功高而受封郡王的外姓亦是有的,只不過數量稀少,因戰功又或政績而被封作“國公”的,倒是頗有一些,基本上若非名將,便是名臣。

  在宋俊哲身後拍他肩頭的,則是銅州知軍甘愷之子甘烈。看到宋俊哲看著前方撐船的少女移不開眼睛,於是故意取笑。

  其實那少女雖然漂亮,但宋俊哲也不是沒見過漂亮女人,只不過那撐船少女衣裳華麗,卻又在湖光中泛舟撐船,反顯得另類而又與眾不同,有著尋常的大家閨秀所沒有的青春活力,卻又不同於尋常漁女的粗鄙,自是在一瞬間,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在他們身後,另外幾名青年也移了過來,內中有光祿大夫鄭安的第二子鄭祥,以及其他一些青年。其中一人看到那船上的少年與少女,於是低聲道:“是他們?”

  邊上一人道:“知遠兄,那兩個人是?”

  那人道:“那少年是我寧江郡今年的新晉案首寧江,為他撐船的是他的妹妹,閨名小夢。”

  “原來他就是寧江?”“做出《長歌行》的那個寧江?”“沒有想到他竟然跑到這裡來。”……

  一提到寧江,眾人便不免憤憤不平,其中尤以甘烈為甚。只因,自從年初這傢伙作出那首《長歌行》,他們的家人便日日叫他們背誦,一句“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被他們各自的父母、師長當寶一樣。

  年輕人有幾個喜歡被人天天教訓、念叨?時間一長,自不免將這寧江也一同恨上。

  宋俊哲低笑道:“原來這小子就是寧江?呵呵……也算是一詩成名了!”語氣中充滿了不屑,對於皇室宗親的他來說,一個小小的鄉下土財主,與螻蟻也沒有多少區別。

  緊接著卻是目光一轉,沉吟道:“他妹妹倒是長得不錯……”

  鄭祥低笑道:“世子若是看中了那丫頭,我倒是有個主意,不如這般這般。”

  其他人紛紛笑道:“好!好!這樣既可以羞辱一下那小子,省得那小子還以為自己真的了不起,出我等一口惡氣,也讓那丫頭逃不出世子的手心,到時世子將她抱也抱過,摸也摸過,看也看過,除了給世子作小,她還能怎樣?”

  宋俊哲微笑不語……這只是他們自說自話,他可什麼有沒說。

  他雖然不說話,其他人如何會意不過來?自是吩咐下去。

  至於那認出了寧家兄妹的,正是路知遠,他在唐虞書院入學已有兩年,鄭祥、甘烈也都是唐虞學院的學生。此刻雖然知道甘烈等人的打算,但宋俊哲、甘烈、趙祥等人不是皇親國戚,就是高官子弟,他自然不會冒著跟他們作對的風險,去阻止他們。

  雖然他心中其實是有點小小的嫉妒的,既然郡王府世子看上了寧小夢,那寧小夢被他娶去做妾已是免不了的事,這樣一來,連帶著寧江也能跟著攀龍附鳳,撈到好處。

  路知遠有些後悔……早知道就讓自己的妹妹來這裡划船!!!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34

第四十七章 動怒天女

  帶著妹妹泛舟而行的,自然就是寧江。

  上午,與百子晉祖孫兩人分開後,他帶著妹妹回到在落佩湖中租用的宅院,中午吃完飯後,閑著無事,便與妹妹一同,在湖上泛舟。

  一開始,寧江也看到了遠處的那座畫舫,不過在湖上遊玩的船隻多了去了,他自然也沒有什麼在意,只是坐在湖上,翻著手中書卷,時不時的與妹妹說說話,聊聊天。

  然後,那畫舫也在慢慢的往他們這個方向駛來。

  忽的,寧江扭過頭,往那畫舫看去,心中稍稍的有些疑惑。

  只因為,就在剛才,那畫舫的甲板上,還有好幾個人在那說話,但是突然間,那幾人全都進入了艙中。

  雖然只是小小的細節,一般人事不關己,根本不會注意,但寧江深知,事有反常即為妖。幾個原本還在那裡聊天說話,還有人對著他的妹妹指指點點,此刻既無風有無雨,那幾人就全進入艙中,然後,那畫舫就往他們這個方向駛來,這中間必然有些什麼。

  他雖然還不曾習武,但魂魄要遠比尋常人強韌,對危機的感知,也要甚於他人。

  眼看著,那畫舫便要與他們交錯而過,畫舫船頭的水紋,往他們這個方向微微的蕩了一蕩。

  他冷冷的道:“小夢……小心!!!”

  話一說完,那畫舫便已猛的掉頭,往小舟的側面撞來。

  那畫舫,大約有兩丈多長,六尺多寬,船上有兩座雨亭,中間連著船艙,船頭船尾有欄杆護著。而他們所劃的,乃是刳木而成的獨木舟,又喚作舴艋舟,因為形如蚱蜢而得名,比普通的小船還要小些,一旦被畫舫撞上,必翻無疑。

  好在小夢如今已是習武之人,再加上前些日子在哥哥的有意訓練下,對於水流早已熟悉,又得哥哥及時提醒。驀地扭頭,雙手抓著竹竿,往畫舫側面一擋,雙腳一蹬,踩著小舟借力一蕩。

  舴艋舟立時橫移開來,緊接著,她抓著竹竿繼續用力,內力施展,舴艋舟快速遠離了畫舫。

  畫舫之中,宋俊哲等本是在窗格後偷看,他們的主意,本是就這般撞翻那舴艋舟,一來,讓寧江吃些苦頭,二來,由宋俊哲“英雄救美”,直接將落水濕透的寧小夢“救”回家中,為她換衣擦體,到那時,寧小夢看也被他看了,摸也被他摸了,除了給他為妾,如何還能嫁得出去?說不定就此生米煮成熟飯,直接就把她睡了。

  而寧江事後縱然知道他們是故意的,又能如何?縱然告上官府,也不過是個“意外落水”。

  更何況,在宋俊哲看來,自己願意娶他妹妹作妾,那是給他面子,所謂的高鎖寧家,在高鎖縣的普通老百姓看來,算是了不起的,但在他們這些皇親國戚、高官子弟看來,不過就是個無關緊要的鄉野小民罷了,捏一下指頭,便能夠按在地上。

  只是,不管是宋俊哲,還是甘烈、鄭祥、路知遠等,都沒有想到,大舫撞小舟,原本應該是十拿九穩的事,結果小舟不但未翻,反就這般飄然而去。

  在他們眼中,那個喚作小夢的少女斜握竹竿,仿佛淩波而行,陽光照在她的身上,映在水波間,仿佛動怒的九天仙子,面帶慍怒,卻又分外的嬌媚,竟讓宋俊哲的心怦怦的跳動。

  陽光下,水波中,碧玉紅精美襦裙、繡金蘭抹胸的少女驟然轉身,嬌軀在舴艋舟上一旋。

  其實,這舴艋舟乃是獨木舟,一般人只能坐在舟上劃槳,像少女這樣,站在這種小舟上撐竿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是宋俊哲等人都不懂划船,一直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而此時,她就這般在快速橫移的獨木舟上轉圈,沒有失去任何的平衡,竹竿在湖面上一打,水花呈波狀大幅濺起,啪的一聲,打在了窗格上,艙中幾人驚得後退,整個畫舫搖了一搖。

  少女就這般,以獨木船載著哥哥,撐竿而去……

  ※※※

  五月是暴雨與熱浪彼此交錯的雨季。

  落佩湖的水位漲得較高,遊客也越來越多。

  唐虞書院的讀書聲,時不時的也會往落佩湖的方向傳來,今年是科舉年,許多人十年甚至數十年的努力就在此一搏,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讀書人,讓他們的讀書聲成為了落佩湖邊的一道風景。

  小夢便每日在院中,等待著早出晚歸的哥哥,哥哥讀書,她練劍,日子就這般一天一天的過去。

  有時,哥哥去了書院,她無事之下,也會獨自泛舟,偶爾,會覺得仿佛有誰在暗中看著她,卻又找不出人來。

  宅院裡,雇了一個幫他們打掃衛生、燒水做飯的老婆子,不過小夢自己也開始學著做些小菜,而她也確實很有這方面的天分,哥哥誇了她好多次。

  當然,她並不知道,在最初的那兩次,她的哥哥可是一邊誇她一邊硬著頭皮吃下去的。

  唐虞書院裡,寧江用功讀書的同時,有時也會與百子晉聊聊兵法又或其它,不過,此時的百子晉,並沒能表現出他的兵法天分,以至於,寧江偶爾也會想著,他是否真的是自己在上一世裡曾經聽說過的那位“鬼軍師”?

  只是,百子晉的確是非常的用功,在學業上,幾乎達到了發懸樑、錐刺股的勤奮地步。

  也就難怪他在家道中落、無錢聘請名師,甚至連縣學都上不起的情況下,靠著自身的努力,考中秀才。

  雖然只是“附生之末”,實際上已經很不容易了。

  雖然如此,寧江覺得,百子晉的基本功還是不夠扎實,如果就這般死讀書下去,至少在今年的秋闈,怕是根本中不了舉。

  事實上,這也不是百子晉一個人的問題,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大抵如此,他們只知道抱著四書五經,對那些艱澀難懂的經義,一遍又一遍的研讀,純粹是靠著腦細胞來死記與硬背。

  於是,寧江便開始教他自己所掌握的“科學學習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34

第四十八章 貪狼星?

  寧江在以“破虛空”重生之前,便已是一個穿越者。

  雖然在另一個世界裡的那一世,他才剛上高中就被車撞死,但好歹也是接受過真正的九年制義務教育。

  在後世中,許多人總覺得古人的東西更加難學,實際上並非如此,在那個科學大爆炸的時代裡,所要接受的知識,遠比古人繁瑣和複雜得多。古人讀來讀去,基本上也就是四書五經,而後世光是數理化,某種程度上就已等同于天書。

  要知道,在那個全民接受教育的年代裡,高考是真正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而在古代,一來人口要少得多,二來總體識字率差不多就是十分之一二,而其中真正算是“讀書人”的更少,雖然也存在著強烈的競爭,但是在科學觀、方法論上,後世學生中那早就已經習以為常的分析歸納法、在古代其實是並不如何被人掌握的技巧。

  只不過是那個時代的學生,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教他們那麼做的,他們習以為常,才不將這些技巧性的東西當一回事。

  大周王朝的學子們,與寧江所知的那一個世界裡的古人,在這一點上並無不同,完全是一篇篇的死記硬背,效力低下,而且一旦遇到拐彎抹角的題目,就難以應付。

  而寧江教百子晉的,便是另一個世界的“科學學習法”,分析,歸納,畫腦圖,利用有效時間強化記憶而不是效率低下的死背。

  尤其是把整體事物分成各個部分、因素和層次,從最基本的本質屬性和彼此聯繫進行研究的分析法,以及從打散後的、看似雜亂無章的知識中尋找同一性的歸納法,這個在後世的科學家看來是理所當然的科學方法,在這個年代,幾乎還無人觸及。

  以至於從未想過“書還能這麼讀”的百子晉,在掌握了這些讀書技巧後,目瞪口呆,大有一種“你們城裡人真會玩”的感歎。

  在那之後,每當有人從百子晉身邊經過,便會看到他,拿著一疊厚厚的、蜀箋裝訂成的“筆記本”,用細小、特製的炭筆在上面寫寫畫畫,有時,還會在一張宣紙上畫上一個個的圈,圈裡寫著簡短的字句,又用各種顏色的細小彩筆,將這些圓圈彼此相連,如同蛛網一般發散。

  對這種名為“腦圖”的東西,百子晉已經是佩服得不得了,他實在是不知道,寧江到底是怎麼想出這種奇怪辦法的,而將這種腦圖與寧江所說的“綱領”、“中心思想”結合起來後,竟讓他有種“讀書原來是這麼簡單”的,不可思議的感覺。

  難怪,兩人明明年紀相當,寧江是“諸生之首”,而自己只能是“附生之末”,自己天天頭懸樑錐刺股,卻還是怎麼都追不上時不時的陪著妹妹前去游湖看山的寧江,不但追不上,簡直是被他越拉越遠。

  這“科學學習法”根本就是屠龍術啊!!!

  竟然將這樣的屠龍術教給自己,百子晉對寧江不但佩服無比,更是感激萬分。在他看來,這種屠龍術不但不應該教別人,簡直就應該當做獨門秘技代代相傳,而且只傳男,不傳女。

  對著百子晉那崇拜的目光,寧江很想告訴他……你是有未婚妻的!

  只是,寧江慢慢的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與百子晉,開始被人排擠了。

  雖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寧江在臨江郡的時候,與臨江郡的其他學子原本就沒有來往,而讀書人抱團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如路知遠,如與他同是臨江郡新晉廩生的郁成益、澹星河、褒凱一、樹光亮等人,大家不管怎麼說,也是同一個郡裡出來的,現在在同一個地方入學,抬頭不見低頭見,就算算不得朋友,彼此打打招呼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此刻,他們卻似是唯恐避他而不及。

  相比之下,百子晉的處境卻是更加糟糕。

  刻意排斥寧江的,不過是那些他原本就不想打交道的學子,他沒有精力,也沒有時間跟這些人呼朋喚友、花天酒地。如果他沒有能夠通過泰山封禪擋住元魔皇的那一擊,為大周王朝守住半壁江山,那這些人,也不過就是蠻夷的鐵騎和大刀下的炮灰。

  如果他成功了,那接下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而這些人,並沒有表現出值得他為了將來的戰亂,提前拉攏的能力,也沒有像百子晉一般,在他重生前的那一世裡,即便是不關心戰局也時常聽到的聲名。

  從這一點來說,這些人刻意的疏遠他,對他來說完全沒有壞處,甚至是讓他覺得清淨。

  但是排斥百子晉的,並不僅僅只是學子,甚至還有那些經學講師、教授、學事……這就有些古怪了。

  那一日,天空下起了暴雨,高牆外的崆山,在陣雨中迷蒙,烏雲疊嶂,隱隱約約間,有雷光隱現。

  朗朗的讀書聲,從學室裡傳來,遠處紅色的屋簷下,百子晉低頭垂手,一名教授站在他的面前,手中握著聖賢書,對著他喝罵。

  許多路過的學子,好笑的指指點點,有人低聲譏笑幾句,又往另一邊的寧江看去。

  寧江雙手抱胸,看著正在挨訓的百子晉,無奈的搖了搖頭。在他的右手邊,雨水從屋簷刷下,形成透明的雨幕。交錯而來的視線,彙聚在他的身上,讓他覺得明明一直都很低調的自己,就像是黑夜中的明珠,不知不覺的就被關注了。

  另一邊的拐角下,那名教授拿著一張蜀箋,對著百子晉大罵了兩聲,直接把蜀箋撕成了碎片,扔在了百子晉的臉上。

  實際上,在寧江看來,百子晉的挨訓,純屬無辜。

  這名教授在課上講的是大周律法《重祥定刑統》,百子晉按著寧江所教的學習方式,在課上認認真真的畫重點,做筆記,結果,那教授在課後拿起百子晉的筆記,見上面畫著一個個圓圈和線條,便說百子晉是在學道士“畫符”,又見百子晉的書上,用炭筆大大小小寫了不知多少的小字,更是勃然大怒,罵他身為讀書人不知愛護書本,把他抓去大罵一通。

  平心而論,如果是在另一個世界,像百子晉這種堪稱典範的三好學生,不知多少老師喜歡,上課專心聽講,認真做筆記,勤奮用功,日日精進,哪個老師會不喜歡?

  至於在書上劃重點,寫心得,這都不是事,反而要是誰的書太乾淨,那就表示根本沒有認真學習。寧江還記得,在他的第一世裡,語文老師最愛做的事就是定期把大家的書一個個翻過去,誰的書要是空空白白乾乾淨淨,那根本就是沒認真上課,是要挨批的。

  但是在這裡,那教授舉著聖賢書大罵百子晉身為讀書人卻不愛書云云,百子晉自然也只能低頭附耳,不敢吭聲。

  至於百子晉畫的腦圖,直接被那教授當成畫符,差點唾了他一臉,而百子晉也無法向其解釋分析歸納、放射性思維、學科思維導圖等連他自己也是剛剛學到的神奇秘法,更可況,他一直覺得,寧江將這種“獨門秘法”傳授給他,那是對他的信任,沒有得到寧江的同意,他不能教給任何人,即便是將來有了兒子都不能傳。

  對著那教授的辱駡,自然也就只能低頭,不敢解釋,更不敢抗辯。

  那教授卻是越罵越起勁,罵百子晉能考中附生都是走了狗屎運,罵百子晉自不量力,真以為自己能夠中舉?甚至罵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把百子晉罵了個狗血淋頭,好一會,那教授才哼哼的去了。

  等那教授走了後,寧江方才上前,與百子晉一同沿著屋簷,往遠處走去。

  此時,陣雨已經慢慢的小了一些。在路上,寧江問道:“子晉,你在鄭府過得怎樣?”

  百子晉低聲道:“尚書大人願意收留我與祖母二人,我已極是感激,湧泉之恩,不敢或忘。”

  寧江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雖然他知道,百子晉在鄭府,恐怕是過得並不好。一個很簡單的道理,百家與鄭家本是世交,百子晉的祖父對鄭家曾有大恩,百子晉又是鄭安的未來女婿,在這種情況下,百子晉對鄭安的稱謂,按理說至少也應該是“鄭伯父”,而非是最為客套的“尚書大人”。

  此外,百子晉雖然家道中落,但論起身世,祖父好歹是勳至國柱,父親做到了上輕車都尉,怎麼說也是將門虎子。

  這州學裡,固然有許多高官子弟,但家世來歷比他差的,卻也不少,就比如寧江自己,充其量也就是在他這一次考中廩生後,高鎖寧氏才能勉勉強強夠得上一個“書香門第”,甚至連“書香世家”都不能算。

  如果不是有人在暗中作祟,這些教授、學事沒道理會如此針對百子晉,三天一小訓,五天一大罵,簡直就是刻意的讓他在眾學子面前丟臉出醜。

  而在這種省城州學,能夠擁著這種能量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或者說,七品八品的小官,根本就指揮不動這些教授、講師。

  當然,因為沒有足夠的線索,寧江也只能進行猜測,雖然他覺得,這些刻意為難百子晉的教授、講師、學事的背後站著什麼人,其實也並不難猜。

  說話間,前面大搖大擺的走來一夥青年,眼看著兩邊人就要撞上,寧江與百子晉只好讓到一旁,緊貼著牆。為首的青年,真是銅州知軍甘愷之子甘烈。

  甘烈斜了寧江一眼,繼續往前走去,同時笑道:“一個鄉巴佬,作了一首詩,就自以為成仙了,帶著他的跟班一天到晚畫起符來,可笑,可笑。”

  其他人亦是紛紛應和。

  寧江與百子晉讓了路,一同往前走去。百子晉低聲道:“連累寧江兄了。”

  寧江笑了一笑,這書院裡的那些講師,的確是刻意刁難百子晉,不過這甘烈,怎麼看都是直接沖著他來的,跟百子晉沒什麼關係。

  “啪”的一聲,他打開摺扇,搖扇笑道:“子晉莫要在意,不遭人妒是庸才,會這般遭人嫉恨,正說明我們兩個……太、帥、了!”

  百子晉一時間啞口無言,甘烈一夥回過頭來,怒視著他們的背影,很想沖過去讓他們臉上開花……帥你們的頭!

  寧江卻又道:“小小挫折,子晉不用放在心上。豈不知,孟子有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蒼蠅哼哼,這是對我們心志的磨礪,去跟蒼蠅一般見識,那就是我們輸了。”

  百子晉側身拱手道:“寧兄教訓的是!”

  兩人拿起放在牆根處的傘,撐傘去了。

  在他們身後,甘烈罵道:“什麼東西……”

  寧江與百子晉一同撐著油傘,走出唐虞書院大門。

  百子晉搖頭道:“寧江兄剛才可是在故意氣他們?這卻又是何苦來著,他們的父母都是本地的官長,你我在這裡舉目無親,本該低調才是。”

  “子晉你這般低調,他們又何曾放過你?”寧江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給他一拳。再說,子晉你也看到了,這些日子我何其低調,結果還是避免不了麻煩,可見形勢逼人,非我所願。我就像夜空中的那顆貪狼星,再怎麼壓制自己的光華,那閃閃的光輝,也實在是太過耀眼,不被人注目都難啊。”

  百子晉:“……”還以為這傢伙只是高調,原來他根本就是自傲啊。

  竟然自比貪狼星,百子晉已經不知道該說他什麼了。要知道,貪狼星可是紫微鬥數中的甲級主星,在易學中,是北斗天樞中的智星和吉星,代表著強有力的統治,在道教的說法中,貪狼星總會在亂世之中降世,帶給人們希望。

  竟然自比貪狼星,你這是有多傲慢啊?幸虧自比紫微星是犯忌的事,否則你怕是要說自己是紫微星吧?

  兩人互相告辭,寧江往落佩湖走去,心中感歎……可惜自比紫微星是犯忌的事,否則真想說自己是紫微星!!!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07:34

第四十九章 天接雲濤連曉霧

  寧江當然是故意氣甘烈和他身邊的那些人。

  他也差不多要開始繼續高調了。

  只因為,他的目標不僅僅只是狀元,更是泰山封禪,是天下兵馬大元帥。

  所以,從現在起,他要讓全天下都知道他的名字。

  不如此,他就無法在與前兩屆的狀元的競爭中勝出,不如此,他就無法在將來號令天下,驅逐胡虜,振興華夏。

  目前,只有一首《長歌行》的他,顯然還是不夠的,至於案首和孝廉,顯然也算不了什麼,畢竟每一個郡的府試都會出一個案首,至於孝廉,因為操作空間太多,沒有誰會真正將它當做一回事。

  陣雨小了許多,雖然已近黃昏,天色倒是因為烏雲的散去而亮了許多。

  寧江來到落佩湖邊,稀稀落落的雨水打在湖面上,濺起水珠,遠處的碧荷在水中連著一片,在風中一波波的搖曳著,那一顆顆蓮花或紅或粉,雖已含苞,卻還未放,在荷葉間沉睡著。

  圍著黃牆的院落,在雨中顯得孤零,寧江穿過正門,撐著傘往院內走去,卻意外地發現,院中的屋簷下,小夢正在和一個穿著錦衣、戴著玉冠的青年說話。

  在那青年的身後,一名書童蹲在那裡,抬頭看著從屋簷流下的水串,另一邊的廚房裡,他雇來的老婆子正在做著晚飯。而小夢,便與那錦衣青年,在木門外的屋簷下說著話兒,這讓他微微的皺了皺眉。

  “哥!”看到他回來的小夢,向他揮著手。

  寧江穿過雨幕,來到簷下,收起油傘:“這位是……”

  小夢介紹道:“這位是宋公子,他與他的書童在湖邊遊玩,沒有想到突然下雨,他們無處躲雨,又忘了帶傘,只好到這裡來避雨。”

  “這樣啊!”寧江聽著聽著就呵呵了。

  湖邊遊玩?沒有帶傘?避雨?

  這場陣雨下下來之前,天氣悶得一塌糊塗,得蠢到什麼樣子的人,才會看不出要下雨,出門連傘都不帶?

  更何況,仔細看去,這人他其實還是見過一面的,那個時候他與妹妹在湖中泛舟,一艘畫舫差點撞翻他們,當時在畫舫上的人裡,就有這個傢伙。雖然那個時候只是匆匆一瞬,但以寧江金魄所帶來的超凡記憶力,自是記得清清楚楚。

  不過這個青年顯然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寧江認出,依舊煞有介事的,拱手施禮:“河項宋俊哲,冒昧打攪,還請兄台勿怪!”

  河項宋俊哲?寧江再一次的呵呵了。

  河項郡王府的王長子?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在他重生前的那一世裡,這傢伙當過皇帝的吧?

  當了幾天?三天?還是四天?反正不超過五天!!!

  其實以寧江在上一世裡,一心想要破碎虛空的抱負,根本不可能知道宋俊哲這種小人物,就像在另一個世界的歷史上,楊廣被殺後,楊堅的子子孫孫如同雨後春筍一般,紛紛被擁立為帝,但有幾個人記得那些“皇帝”的名字?

  寧江之所以會知道有這麼一個當了三天……最多四天的皇帝,跟宋俊哲本身的作為無關,純粹是因為另外一件事。

  只是沒有想到,這一世裡,這傢伙竟然自己跳了出來,還想泡他妹?

  寧江真的呵呵了!!!

  只是,如果寧江沒弄錯的話,他上一世裡,記憶中的另一個女人……跟宋家應該是有著某種關係的。

  雖然當時山河破碎,國破家亡,隱居在深山中的她,以前在皇室中到底是什麼樣的地位,他不知道,也從來沒有問過,但她……應該也是姓宋吧?!

  居然會被宋俊哲找上門來,這也算是重生後,所引起的變動吧?寧江笑了一笑,拱了拱手:“小生寧江!!!”

  宋俊哲訝道:“莫非是今歲于嶽湖元宵詩會上做出那首《長歌行》的寧孝廉?”

  寧江道:“不敢,正是區區!”

  宋俊哲立時說了許多久仰的話,寧江自然也未把他的這些別有目的的奉承話放在心上。

  此時,雨越來越小,直至停了下來。宋俊哲道:“寧兄弟的才名,某如雷貫耳,某後日在崆山山陰,落雁湖邊設會,邀請了許多本省著名才子佳人,還請寧江兄弟與小夢姑娘不吝光臨。”

  寧江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叨嘮了!”

  兩人說好之後,宋俊哲帶著他的書童告辭離去,寧江立在簷下,看著他們出了院門,“啪”的一聲,打開摺扇,輕輕的搖動著。

  ※※※

  下午下了一陣暴雨後,到了晚上,夜空如洗。

  群星閃耀的就像是一顆顆閃亮的棋子鑲嵌在星盤,月亮懸掛在東方的天空,散出皎潔的銀光。

  寧江與小夢,一同在湖面上泛舟,湖水倒映著星辰與明月,讓他們仿佛遊蕩在銀河之間。

  “小夢,”寧江說道,“我們到落雁湖去看看吧。”

  落雁湖位於崆山的另一邊,實際上只是一個小湖,甚至不及落佩湖三分之一大,湖中有許多蓮藕,每年春暖花開之時,便會有許多大雁在湖中落腳歇息,故名落雁。

  落佩湖與落雁湖都與斜川江相連,自然很夠彼此相連。

  小夢並沒有撐竿,而是坐在舟上,搖著兩隻固定在舟邊的小槳。舴艋舟在星辰之間,箭一般穿梭,在他們的下方,星辰隨著小舟的前進而搖晃。

  一路劃至落佩湖,只見這裡,到處都是盛開的荷花,這些荷花在月光下搖曳,美得就像是夢境一般,綠色的荷葉彼此連接,一同反射著月色,舴艋舟從蓮葉中穿過,棲息在荷花間的鷗鷺呼啦啦的飛起,驚得在夜空盤旋。

  小夢又驚又喜的道:“哥,這裡的荷花為什麼開得這麼盛,和落佩湖裡的不同?”

  寧江笑道:“品種不同,落佩湖裡的那些是睡蓮,在南方那兒開得更早,在這一帶開得稍遲一些。”

  小夢欣喜的道:“哥哥,你念詩給小夢聽。”

  寧江訝道:“怎麼改成念詩了?以前不是喜歡讓哥哥唱歌給你聽的麼?記得你小的時候,哥哥要是不唱歌,你都睡不著。”

  小夢有些臉紅:“哥哥現在是讀書人,跟以前不一樣,讀書人,當然是要念詩的好。”

  寧江失笑道:“有什麼不一樣的?罷了,你要念詩,那我就念詩好了。”在小舟上輕身站起,負著雙手,淩著夜風而立,抬頭看著天上夜景,朗聲道:“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未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他那豪邁的聲音,在落雁湖上徘徊,仿佛帶著漫天鷗鷺上沖鬥府。秀才的文氣雖然不強,在這一刻,卻隨著詩句發散,月下的蓮花進一步盛開,荷葉紛舞,猶如成群舞姬聯翩亂舞。

  忽的,遠處岸上傳來優雅的琴聲,這琴聲猶如珠玉落盤,琳琅悅耳。沒有想到此時此刻,這裡竟然有人,寧江倒也是怔了一怔。琴聲方弱,岸邊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不知是何方才子深夜遊湖,我家姑娘請公子過來一敘。”

  寧江回過頭來,與妹妹對望一眼,然後笑道:“既然別人都說了,那我們就過去吧。”

  “哦!”小夢將舴艋舟往岸邊劃去。來到岸邊,一個侍女打扮的少女提著宮燈,這宮燈琉璃為骨,外罩絹紗,八角樣式,畫的是吉祥如意,八角處有彩束懸掛,隨風飄動。

  寧江一眼看去,見這宮燈在風中紋絲不動,顯然是有些沉的,而這侍女幾乎只是用手指輕挑細棍,便已將它抓握,由此可知,這侍女如小夢一樣,都是練有內功的。

  寧江先行上了岸,妹妹在他身後,將舴艋舟系在岸邊柳樹上,跳到岸上。

  提宮燈的侍女對著他輕輕的施了一禮:“公子請!”轉身領著兄妹二人,沿著鵝卵石道走去,繞過花紅柳綠,前方是一石亭,石亭前掛著兩盞八角宮燈,一座銅爐置在亭邊,冒著嫋嫋青煙。

  石亭中,放著一張矮案,案後坐著一個嫋娜的女子,那女子大約二九年華,梳的是美麗的淩雲髻,面上戴著面紗,無法看出模樣。

  雖然如此,寧江卻是看著她,猛然一怔:“綺夢?”

  那女子抬起頭來,看著他:“公子?你叫我什麼?”

  寧江靜靜地看著她,緩緩彎下腰來,拱手道:“不……沒什麼!敢問姑娘召喚小生到此,所為何來?”

  淩雲髻的女子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忖道:“奇怪,這人為何能夠叫出我在閨中為自己取的雅號?明明我從來就不曾告訴過他人。”再行看去,又見這人態度恭謹,也不知他剛才的脫口而出,到底是意外還是自己聽錯。

  女子道:“适才聽到公子與湖中吟詩,只是此詩,我卻是從未聽過,不知是何人所做?”

  寧江道:“只是舍妹突然想要聽詩,小生臨場隨興而作罷了,不知姑娘在此,打攪了姑娘清靜,抱歉。”

  女子訝道:“原來竟是公子自己所做?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能做出這般佳句,公子絕非無名之人,敢問公子名姓?”

  “不敢,小生臨江郡寧江!”

  “原來是作出那首《長歌行》的寧才子?”女子生出纖纖玉手,做了個“請”的優雅姿勢,那侍女搬了蒲團,在亭中放下。

  寧江也不客氣,入亭屈膝,與女子隔案對坐。淩雲髻的女子,穿的是柳青色寬袖繞襟深衣,綴著金絲的襟邊在飽滿的胸前交疊,纖細的腰肢上系著彩條,腰間結著十二穗。

  白色的面紗勾在耳際,遮住半截俏臉,眉如墨畫,眸光水靈。她看著寧江,欣然道:“公子的這首‘天接雲濤連曉霧’與當前的各種詩體截然不同,但卻格律奇妙,一氣呵成,且韻腳精准,仿佛隨時都可以唱出一般。如果我沒有看錯,當是由‘十二月鼓子詞’的音韻變化而出。”

  寧江道:“姑娘慧眼如炬!”

  這個世界並沒有《漁家傲》這個詞牌名,不過《漁家傲》的確是按著“十二月鼓子詞”的音韻來定格律的。實際上,每一首“詞”都是先有曲後有詞,是可以拿出來唱的。

  李白的《將進酒》,就是按照樂府短簫鐃歌的曲調作出,所以看上去,與唐朝的其它詩句有著很大不同。而這個世界,就與寧江所知的另一個世界裡的唐朝一般,主流還是“律詩”,也正因此,寧江這首按十二月鼓子詞所作的“天接雲濤連曉霧”,在這女子聽來,便覺分外新奇,差不多就像是李白的《將進酒》放在整個唐詩裡,自然就顯得特立獨行、與眾不同。

  雖然如此,淩雲髻的女子卻也知道,這首詩詞,絕不亞於那首“青青園中葵”,甚至是猶有勝出,且意境高遠,極為大氣,甚至能夠直接名揚天下、流芳百世,這也是她在聽到這少年湖中長歌,忍不住便讓侍女將他請來的主因。

  淩雲髻的女子遺憾的道:“十二月鼓子詞乃是鼓樂,可惜我此處有琴無鼓,若是公子不棄,可否容我花些時間,為這首新詞譜出琴曲?”頗為期待的看著寧江。

  還是喜歡做這樣的事啊!寧江微微一笑,拱手道:“那就有勞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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