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94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5

第239章 度勢

  天明時分,王源離北海城啟程上路,王大黑的傷勢比較嚴重,北海小城中醫館的郎中水準有限,勉強幫著止血穩定住傷勢,但王大黑整個人失血過多昏昏沉沉狀況不是很好。王源要了一輛大車鋪上棉被將他放置在車廂內帶回京城進一步的醫治。

  一行人曉行夜宿,路上順風順水再無什麼差錯,五日之後過洛陽抵達長安境內,見到灞河邊婆娑綿延的綠柳河堤的時候,王源一路上懸著的心算是放了下來。最擔心的便是沿途會出現狀況,現在抵達京城,明著的偷襲是不會再有了。但問題接踵而至,北海城之行鬧的翻天覆地,回到京城之後很多事都需要掩飾解釋,這才是最大的難題。

  路途中,王源和公孫蘭討論過回京之後的形勢。柳績和李邕都已經死了,杜有鄰的案子應該是無法再有新的發展了。除非杜有鄰自己腦子壞了去承認自己搞陰謀牽扯出太子來,否則再無人會想著在這件案子上做文章。

  而李邕的案子卻是另一個局面,由於李邕已經招供挪用公錢,加上北海郡官員的口供均被楊慎矜取得,淄川太守裴敦複也已認罪,這件案子早已經不可控制。李邕的口供中涉及李適之裴寬等人,顯然此事將進一步的發酵。除非李林甫並不打算再未扳倒太子之前便將李適之扳倒,否則李適之裴寬受牽連幾乎是一定的。

  問題的難點在於,如果李林甫在杜有鄰一案無法進行下去的時候選擇不去扳倒李適之,而將李邕一案大事化小的話,那麼王源所處的位置便尷尬了。

  審案時王源知道李邕的案子牽扯到李適之裴寬等人,李邕招供時他就在當場。如果王源保持沉默的話便等於變相保護了李適之和裴寬。這樣一來楊釗欲借此謀求右相的企圖便打了水漂,白白的在派王源任查案副使的事情上跟李林甫翻了臉。

  王源若是不想保持沉默的話,李適之和裴寬兩人便將要遭到牽連,倒臺是一定的。但這對王源來說有些違背內心,畢竟這兩人並非大奸大惡之人,和自己之間雖有恩怨,但起碼李適之在無意之間給了自己機會;而且李適之雖然漠視王源的生死,但起碼他並沒有對王源進行主動的迫害。

  這件事確實處於兩難的境地。即使王源無數次的說服自己,從自身的利益考慮,李適之和裴寬倒臺協助楊釗奪取右相的位置是最佳選擇。但如果這個選擇真正到了面前的時候,王源還是犯了一般人都會犯下的錯誤。

  公孫蘭給出的建議是,先不要急於表態,看事態的發展。李林甫楊慎矜他們若是不願拉李適之下馬,便需要篡改李邕被迫畫押的口供,塗改掉其中關乎李適之裴寬等人的語句。李邕已死,他的招供畫押反倒很好偽造,但口供上正副查案使的簽名卻無法偽造。也就是說就算楊慎矜要這麼做,還是要來找王源簽字。這種可能性幾乎便不存在,因為如今要楊慎矜低聲下氣的來找王源合作,這絕無可能。

  另外一點,原本李林甫等人擔心在太子倒臺之前扳倒李適之,會讓朝中李適之一党的官員盡數倒向太子,給未來扳倒太子党增加更大的麻煩。但現在,形勢明顯已經不同了。楊慎矜在北海郡吃了這麼大的虧,李林甫手下的忠心耿耿的狗腿子吉溫也命喪北海,無疑讓李林甫威風掃地。在這個時候,李林甫是會選擇隱忍,還是會猛然爆發用橫掃李適之一黨來重振士氣立威朝堂,這都很難預料。

  聽了公孫蘭的剖析,王源心中茅塞頓開,原來自己所糾結的問題是自己給自己設了個閉環,其實問題很明顯,目前這個局面中最糾結的不是自己,而是李林甫和楊慎矜等人才是。他們才是在北海郡鎩羽而歸而一方,而自己剛剛在北海打了漂亮的一個翻身仗,不但成功達成了保護太子的初衷,還極有可能借此將楊釗送上右相的寶座。就憑這兩點,王源腳下踩的這兩條船便已經生根了,更加的穩當了。

  灞橋西岸長亭之中,楊釗親自設宴迎接王源的歸來。在橋頭見到王源,楊釗做足了架勢,親自上前替王源牽著馬韁,王源下馬之後被楊釗挽著胳膊極度熱情的迎到席上。

  兩日前,王源便將北海郡發生的絕大部分事情讓張五郎快馬送回了長安。確切的說,是送到了楊釗手中。說實在的,對於王源去北海辦案,楊釗從內心裡是並不抱著太大的希望的。他知道王源並非是外人所認為的文士,但和楊慎矜一起去北海,就算王源有些本事,怕也是難以鬥過楊慎矜。

  但當王源的信送到手裡,看著信,聽著張五郎繪聲繪色的描述,就算楊釗不信,他也不得不相信王源在北海幹的漂亮。李邕的案子牽扯出李適之等人這是事前便可以預料的。但王源居然在北海動手,一舉將吉溫和柳績都給宰了,這件事可真是讓楊釗意想不到。楊釗自問,如果自己親自出馬,有沒有這個膽量這麼幹,答案是否定的。可見,王源的膽量和謀略遠不止自己看到的那麼簡單。

  雖然杜有鄰的案子對楊釗來說很無所謂,站在楊釗的立場上,最好陛下的太子們都倒楣,個個死絕了才好,永遠是陛下坐在皇位上,這樣楊家才有容身之地。

  王源阻撓杜有鄰的案子,保護太子李亨之事,在出發前便和自己溝通過。王源當時說,保護李亨對自己有利,當時自己雖表面同意了,其實心裡還是有些小小的疙瘩的。但這段時間楊釗想了又想終於徹底想明白了這個問題。特別是當初的設想即將成為現實,自己已經為接任右相卯足了勁準備之時,楊釗越發的感覺到了李亨存在的必要。

  在推薦王源為查案副使的事情上和李林甫唱了反調,接下來自己還要攫取右相的位置。實際上自己已經和李林甫走到了對立面上。這時候有個李亨立在前面當擋箭牌,顯然是最好的靶子。如果李亨倒下了,自己將直接面對李林甫的憤怒了。越是這時候,楊釗便越是覺得當初王源的話是多麼的正確,同時也對王源在北海郡所做的一切越發的欽佩。

  楊釗私心中已經認定,王源的謀略智慧是在自己之上的,雖然自己很不情願這麼想,但事實就是如此。楊釗不能說自己沒有嫉妒的感覺,但他最多的感受還是慶倖,自己就這麼從李適之這個有眼無珠的人手裡搶了個人才來為己所用,有了王源的幫助,事情明顯有了更大的成算。

  “難以想像,難以想像,王小兄你真叫我驚訝,居然辦成了此事。”落座之前,楊釗口中翻來覆去的便是這幾句讚歎之語。

  落座之後,王源終於能夠插嘴謙虛一下了:“在下幸不辱命。雖如履薄冰,但終於還是辦成了此事。”

  楊釗舉杯敬酒,和王源連幹三杯,抹著唇邊的酒漬道:“你知道最精彩的是什麼嗎?是你居然在那樣的情形下還能設局殺了吉溫和柳績。吉溫可是李林甫真正仰仗的手下之一,這一次怕是李林甫要吐血三升了。而柳績一死,杜有鄰的案子也走到了死胡同,你又有了錢三通等人的口供證明柳績是被脅迫誣告,吉溫私自去北海脅迫柳績誣告他人,便成了被通緝的要犯。雖然他死了,就算他活著怕是也露不了面了。”

  王源呵呵笑道:“他是死是活我可不知道,吉溫這個人我也沒見過,我只是在北海帶人殺了上百個不知死活的盜匪罷了。”

  楊釗哈哈大笑道:“是是,說的很是。吉溫還逍遙法外,各地衙門該加緊捉拿才是。吃菜吃菜,這是終南山的野鹿肉,味道很好,多吃多吃。”

  王源嚼了塊鹿肉低聲問道:“楊慎矜該回到京城了吧,他這一路上怕是晝夜不停的趕路了,生恐我找他的麻煩。”

  “聽說是昨夜進的京,比你們早了大半日。”

  “李林甫那邊有什麼動靜?”王源問道。

  “這我可不知道,這個時候我可不去觸黴頭。我只關心李邕的案子什麼時候呈報上去。我現在已經得到消息,李林甫今天早晨去興慶宮呈遞了相關人等的口供和證詞,宮裡傳來的消息說,陛下大發雷霆,我因為要來接你,所以沒功夫去探聽後續。但顯然陛下是親自求證李適之和李邕之間的關係了。”

  王源一驚道:“李林甫竟然這麼快便將供詞證詞報上去了?”

  “怎麼?你覺得意外麼?”楊釗疑惑道。

  王源忙擺手道:“不意外,不意外,只是覺得他太急了些,我這個查案副使還沒回京呢,他就已經這麼做了。”

  楊釗微笑道:“別放在心上,李林甫自然不會照顧你的情緒,他現在正怒火中燒,李適之這回算是完蛋了,李林甫被你攪局,若不立刻在朝中立威,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王源長籲一口氣,事實證明,自己之前路途上的糾結是多餘的,李林甫果然不顧一切的動手立威,公孫蘭果然是看透權謀,她的預言得到了證實。

  王源抬頭朝自己的隨從隊伍中看去,卻找不到公孫蘭的身影,召來一名隨從一問,那隨從回答,公孫大哥早就帶著受傷的王大黑直接進城去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5

第240章 彌堅

  楊慎矜回到京城時候的狀態可以用的上是心力交瘁四個字來形容。那天夜裡,他本來的計畫是等到王源被殺的消息傳來才離開北海。但當手下人稟報館驛中發生了大規模的戰鬥,團練兵馬也參與其中的時候,楊慎矜頓時明白自己的計畫失敗了。

  雖然他很想現身去制止這場火拼,但他沒有任何的理由現身,因為吉溫等人是偽裝成盜匪身份攻擊的,自己一旦現身豈非等於承認了攻擊王源的行動是精心計畫的。

  楊慎矜選擇了立刻離開北海,他倒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危,而是他不能呆在城裡,否則將來就要被迫對今夜的事情做出解釋。內心裡他當然也期待著吉溫等人能夠活著逃出來,但他知道這恐怕是不可能了。團練兵馬的數量多出數倍,且顯然是做好了準備,吉溫等人必死無疑。

  逃回京城的路上,楊慎矜不止一次的回想到了北海之後的所有行動;他不知道問題出在何處,他不知道這個王源為何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覺的完成了所有攪亂自己的計畫的步驟。他更不明白為何王源能調動團練的兵馬為他所用,在自己佔據絕對優勢的時候,王源如何能小心翼翼的一刀刀破開自己的要害,讓自己整個北海郡之行成了一場災難。

  楊慎矜多麼希望自己沒有領命來到北海郡查案,他多麼希望當初自己應該拱手讓王鉷前來,而現在,這一切需要自己向李林甫去解釋了。事情砸了,砸的不能再砸了。

  四月二十三日夜裡,他不眠不休的趕了四天的路回到了京城,路過灞橋時,聽著橋下嘩嘩的流水聲,他有一種無顏見江東父老的感覺,幾乎差一點就衝動的跳下灞橋去。但他終於還是沒這麼做,他實在沒有那個勇氣。他不斷的告誡自己,面對相國的怒火和王鉷等人的嘲諷,自己只需隱忍低調,事情總是會過去的。骨子裡來說,楊慎矜還是個自信的人,他相信事情總是有補救的餘地的。

  進城之後,第一時間,楊慎矜便去了相國府拜見。雖然快馬已經將消息提前送達,但楊慎矜知道,相國定在等著自己當面的解釋。這時候必須要誠懇深刻椎心頓足的道歉,否則相國不會原諒自己。

  李林甫坐在堂上的身影顯得更加的蒼老,楊慎矜滿身的塵土撲倒在他腳下的時候,李林甫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從嗓子眼裡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這是失望的歎息聲,楊慎矜不止一次聽到這樣的歎息聲,只是從來這歎息都是針對其他人,而非自己。

  “相國,下官有負期望,辦砸了差事,相國切莫生氣,萬萬息怒,若有責罰,下官願意一力承擔。”楊慎矜涕淚橫流,如喪考妣,雙手抓著李林甫的腳。

  李林甫木然半晌,嘶啞著嗓子道:“慎矜,起來吧,你也辛苦了。”

  楊慎矜本等待的是一場暴風驟雨,卻沒想到是如此的平靜,越是這麼平靜,楊慎矜便越是膽寒。

  “相國,您這是……”

  李林甫擺手打斷他的話,沉聲道:“老夫看的很清楚,看的很明白。這件事你辦事不力是肯定的,但從一開始,我們便被人算計了。那王源被舉薦成為查案副使開始,便是計畫的開始,只是我們太小瞧了這個王源,不僅是你,老夫也失算了。”

  楊慎矜叫道:“相國,這個王源奸猾無比,膽大妄為,屬下正要建議相國准許我寫奏摺彈劾其辦案時私見犯人,誘騙李邕訂立攻守同盟,夜襲我看押涉案人員之所,放走涉案家眷……”

  “住口!”李林甫喝道。

  楊慎矜呆呆的仰頭看著李林甫,但見李林甫當頭啐下一口吐沫來,楊慎矜不敢躲避,迎接那冰涼飄灑到臉上的唾棄。

  “你還有臉說要彈劾王源,王源做的那一件事你抓住了他的把柄?你若有把柄還會容他在北海逍遙?還會命吉溫帶人扮作盜匪偷襲他?老夫剛才說了,這件事從開始變被人設計了,那背後設計的人目前看來起碼楊釗是有份的。楊釗本來對老夫恭恭敬敬,那日突然要舉薦王源的時候,老夫便覺的有些不對勁。老夫本來還以為他是要給自己人一個提攜的機會,懷有些私心。任用私人也屬平常,所以便沒加在意。但現在老夫知道,其實他早就做了計畫了。”

  楊慎矜呆呆問道:“相國……如何得知?”

  “你們離開京城這半個月裡,楊釗暗中運動,拉攏不少人為自己造勢。好像他知道李適之必將倒楣一般,他的目標是接替李適之的位置。而他卻從未跟我來說起此事,哪怕是露出一點點的口風都沒有。數日前我進宮和高內監說話,高內監也隱隱透露了些口風,楊釗在陛下面前也打了伏筆。貴妃娘娘也替他做了鋪墊。楊釗為何要舉薦王源去當查案副使。而王源在你查李邕的案子的時候一言不發毫不干涉,一旦你讓李邕舉報杜有鄰的案子時候便生出種種事端來,顯然是有意為之。慎矜啊,你到現在還沒想明白麼?”

  李林甫歎息著搖頭,臉上的皺紋若斧鑿刀刻,在燈光下越發顯得蒼老。

  楊慎矜垂下頭來,第N次回顧這次不堪回首的北海之行,忽然覺得李林甫說的居然如此準確。前面安然無事,讓自己覺得一切盡在掌握。當案情涉及杜有鄰案的時候,立刻便生出重重意外,後來一一揣度都是王源所謂。顯然王源是放任自己講李邕案牽扯到李適之身上,但涉及杜有鄰案,他便出來搗亂了。

  “相國說的對,下官愚鈍之極,竟然現在才明白。下官越想越不明白。王源既然是楊釗的人,為何看上去好像在阻撓我們辦杜有鄰的案子。難道楊釗和太子之間已經勾結在了一起嗎?”

  “總算你還沒糊塗到底。此事老夫也考慮了許久,要麼便是楊釗和太子暗中已有默契,要麼便是這王源的身份有問題。你還記得那天陳玄禮為王源說話的事情麼?若無陳玄禮那句話,陛下未必會讓王源擔任查案副使。據我所知,陳玄禮和楊釗之間可沒什麼交情,相反他很厭惡楊家的不可一世。陳玄禮順著楊釗的意思為王源說話讓我有些警惕這個王源究竟是誰的人。”

  楊慎矜皺眉思索道:“可陳玄禮沒和誰有什麼特別的交情啊,陛下身邊的高力士和陳玄禮都不與人深交,這倒是難以索解了。”

  李林甫站起身來踱步,黑黑的影子在牆壁上移動,輕聲道:“老夫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目前只有一種猜測,陳玄禮對陛下忠心耿耿,要說他是誰的人,只能是陛下的人。或許正是陛下授意他如此,派王源去干擾杜有鄰的案子。陛下自己不好出面說話,便用這種手段去表明態度,是否有這種可能?”

  楊慎矜愕然道:“這豈非是說,王源所為是陛下授意麼?王源是陛下的人麼?”

  “很難說,陛下親自召王源入翰林學士院,這便是證明。但此事只是猜測,需要查清方知,暫時不得胡亂說話。這個王源,需要認真的對待。”

  楊慎矜緩緩點頭,忽然又愁眉苦臉道:“相國,眼下這個爛攤子該怎麼辦?既然知道楊釗的企圖,咱們索性將李邕的案子壓住,只懲辦幾個涉案的官員便是,讓楊釗的企圖落空。”

  李林甫緩緩搖頭道:“不,你明日便隨老夫進宮稟報案情,涉及李適之裴寬等人的一概不漏。宵小之輩寵寵欲動,這個時候老夫若不使出雷霆手段,他們對老夫失去了敬畏之心。案子不但不要小,而要大。牽扯李適之裴寬之後,能查到誰身上便往誰的身上查,能殺的絕不留他活命。我要讓這朝堂之上都明白一件事,只要我李林甫活一日,誰敢跟我對著幹便是死路一條。”

  李林甫拳頭緊握,一拳砸在桌上,桌案上的茶盅蹦起老高,歪斜著落在桌上。楊慎矜呆坐於地仰面看著李林甫,心中也自膽寒。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5

第241章 變數

  接風宴結束之後,楊釗倒也通情達理,讓王源先回家歇息見見家人,約好傍晚一起進宮見駕。王源也是歸心似箭,雖然只分別了半個月的時間,卻頗有些想念家中眾人,於是快馬揚鞭進城直奔靖安坊馳去。

  尚未抵達王家大宅,只在數百步外的草地上時,王源便看到了宅前高高矮矮站立的數十人的身影。見到王源的身影,李欣兒飛奔著迎了上來,滿臉的喜悅。王源坐在馬上微笑張開雙手,李欣兒縱身一躍躍入王源懷抱,尚來不及說句話便被王源堵住嘴巴一陣熱吻。

  李欣兒雖心中歡喜,但大庭廣眾之下這麼做顯然不妥,忙推開王源拉著他下馬來,兩人並肩向迎接的眾人走去。黃三哈哈笑著上前來,給王源一個大大的熊抱,笑道:“二郎,你可回來了,可想死我了。”

  王源笑道:“三郎一切可好?家裡的事情辛苦你了。”

  黃三笑道:“自家人說這樣的話,見外了不是?”

  王源微笑點頭,身邊有人蚊子哼哼般的道:“王家阿兄。”

  王源轉頭一看,但見黃英小臉激動的通紅,站在一旁捏著衣角很扭捏的樣子。

  “人不在家天天叨嘮,耳朵都被你們叨嘮出老繭來了,人到了家卻這般扭捏。”黃三揶揄道。

  黃英直跺腳怪罪阿兄多嘴,王源心中好笑,上前拍了拍黃英的頭道:“才半個月不見,大妹又好看了不少,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哪裡有。”黃英越發的扭捏,羞得抬不起頭來,眾人哈哈大笑。

  “王家阿兄,還有我呢,你就偏心姐姐,我叫你半天都不搭理我。”黃杏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叉腰挺胸看著王源。

  王源微笑道:“哪裡敢得罪小妹,這宅子裡我最怕的便是你。嗯,也好看了不少,都成大姑娘了。趕緊讓十二娘幫你張羅著找個婆家去。”

  眾人轟然大笑,黃杏跺腳嬌嗔,一副小兒女情狀。

  黃三笑著擺手道:“大妹小妹,不准再鬧了,二郎一路奔波一定很累了,還不讓他趕緊回家歇著麼?”

  黃英趕緊道:“我去燒熱水去,阿兄一定想洗個熱水澡,這身上,哎,都髒成什麼樣了。小妹,一起去幹活。”

  黃杏答應一聲,兩姐妹轉身急匆匆的進宅準備去了。

  王源低頭看著身上,確實滿是灰塵,還有剛才在酒宴上喝酒弄上的酒漬和油漬,確實邋遢的不像話。苦笑道:“我倒是沒注意自己成了乞丐了。”

  李欣兒捂著鼻子道:“豈止是乞丐,身上都臭了。都別站著了,快回家吧。”

  眾人簇擁著王源往前院中走,王源扭著頭四下看,沒見到公孫蘭和蘭心蕙的身影,忙問道:“表姐呢?回來了麼?”

  李欣兒道:“早回來了,在房裡歇息呢,我沒見到她也那麼疲倦的樣子,這一趟定然不輕鬆的很。”

  王源道:“回頭再跟你細說,大黑傷勢如何?”

  李欣兒道:“請了郎中回來幫他重新清理了傷口上了藥,廚下給他熬了些補身子的湯水,喝了也睡了。郎中說並無大礙,只是需要好生的調養,畢竟斷了一隻手臂。”

  王源點頭道:“單獨叫個人伺候他,這次他救了我一命,要好好的待他,不能怠慢他。”

  李欣兒點頭道:“知道了,沒想到這一次這般兇險,早知道我便隨你去了。”

  王源一笑,問道:“蘭小姐怎地不見?”

  李欣兒有些不悅道:“你倒是沒忘了你的蘭小姐,她呀,不在咱們府裡了。”

  王源一驚問道:“怎麼?你讓她搬出去了?”

  李欣兒皺眉道:“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她自己搬出去的,跟我有何干係?我可沒得罪她。”

  王源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好,忙笑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奇怪她為何要搬走。難道是我們虧待了她,她住著不開心麼?”

  李欣兒白了王源一眼道:“誰敢虧待她?她的那個姐姐出了事,搬出去照顧她去了。”

  王源訝異道:“蘭香兒出了事?出了什麼事?”

  李欣兒道:“具體什麼事情不太清楚,蘭心蕙跟我告辭的時候說的含糊,好像是蘭香兒生了重病,日子不多了,身邊沒人照顧,所以她去照顧了。”

  王源皺眉道:“蘭香兒不是跟了永安坊的趙坊正做小妾了麼?怎地會沒人照顧?”

  李欣兒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王源皺眉不語,眼下也暫時管不到這事兒,得空再去打聽打聽是怎麼回事兒。前院打了個彎去王大黑的屋子裡瞧瞧他的傷勢,王大黑躺在榻上昏昏睡著,王源悄悄查看了他的傷口,傷口乾爽,人也沒有發燒,心中安穩了下來。這是沒有感染,傷勢穩定的徵兆。這年頭沒有什麼好的藥物,受傷之後最怕的便是感染,只要不感染,以王大黑的體質定然是能撐過去的。

  擺手悄悄出來,回到後宅中稍微歇息了一會兒,大妹來說洗澡水準備好了,要王源去洗浴。王源進了浴室脫了個精光整個身子泡進木桶裡,舒服的閉目歎氣。熱水一泡,身上的疲倦慢慢的消散,整個人也輕鬆了不少。

  李欣兒抱著乾淨衣物進來,順便拿走換下的髒衣服,偷偷瞟了一眼簾子裡洗澡的王源,但見王源扭著身子洗刷背後的污垢,甚是笨拙不便的樣子,於是隔著簾子問道:“要不要我幫你擦身子?”

  王源正為背後無法夠到而苦惱,於是笑道:“怎敢勞動夫人。”

  “假惺惺。”李欣兒啐了一口掀了簾子進來,一把奪過王源手中的毛刷子替他刷洗身子。

  擦擦擦,擦擦擦,柔軟的毛刷在身上撓的癢癢,細嫩的小手在背上搓揉的鬧心的很,王源心裡有些火苗在升騰。見李欣兒長頸低垂秀髮垂綹,卷起袖子露出兩截白藕般的小臂來,不時的飄過來一個明媚的白眼來,王源心中的火越燒越旺,猛然間一伸手便將李欣兒從桶外抱進了桶內。

  李欣兒驚慌掙扎道:“幹什麼?”

  王源一邊扒著李欣兒貼在身上的薄衫,一邊喘息道:“你說幹什麼?憋了半個月了。”

  “大白天的……”李欣兒扭動著半裸的身子,臉上緋紅,像是抗拒又像是誘惑。

  王源一把抓住面前勁道跳躍的雙丸,凝脂溢出溫香滿手,一把撩起李欣兒濕透的羅裙,將她壓在桶沿上,挺著傢伙直刺進去。口中喘息道:“大白天……又如何?我想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

  李欣兒全身酥軟,張著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浴桶中水花四濺,像兩隻大白魚在撲騰,良久之後,才安靜了下來,唯餘喘息之聲。

  浴後小睡了一個多時辰,醒來後渾身舒泰,正欲去瞧瞧公孫蘭,一名侍女匆匆而來,稟報道:“老爺,楊度支郎派人來請老爺和他一起進宮,說在興慶宮宮門前等著你。”

  王源趕忙吩咐人給自己更衣,李欣兒聞訊而來,便幫著王源整理衣服邊埋怨道:“回來了也不讓人休息,催魂兒似的。還想著問你這次去發生的事兒呢。”

  王源道:“可不能怪楊度支捉急,容不得我喘氣,我們喘氣,李林甫可沒歇著。”

  李欣兒歎了一聲道:“哪天這老賊死了就天下太平了。”

  王源心道:“李林甫死了也未必能太平,怕是會更亂。”

  當下急匆匆帶著隨從出門,騎馬趕赴興慶宮外。到了宮門前,便看到楊釗翹首以盼的身影,忙上前施禮。楊釗也不答話,拉著王源進了宮門,找了個僻靜的角落裡,低聲說話。

  “事情有些麻煩了。”

  王源低聲道:“怎麼回事?”

  楊釗道:“李林甫見駕之後,陛下召見李適之裴寬等人,本來我以為陛下定會雷霆大怒,李適之和裴寬這一次定然要倒楣了。但但直到中午都沒消息,我便知道事情有異了。於是我讓八妹去宮裡探聽消息,你猜怎麼著?”

  王源皺眉道:“你就別賣關子了,怎麼了?”

  楊釗道:“傳來的消息說,李適之見駕時非但不認罪,反而反咬一口說李邕的死因成迷,查案使辦案不利,請求陛下拿了楊慎矜和你去問罪。問明李邕的死因。否則李邕的口供便有造假之嫌云云。陛下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午後一直沒消息,也沒有做出表態,我擔心事情有變。”

  王源有些驚愕,但他很快鎮定下來,點頭道:“先莫多猜,求見了陛下再說。”

  楊釗道:“你想好了對策沒有,陛下若是真的責怪李邕的死因,質疑口供的真假,咱們該怎麼辦?”

  王源笑道:“對策是沒有的,見了再說吧。楊度支不要擔心,這事兒還輪不到我們拿主意,李林甫楊慎矜比我們更著急,辦法他們去想,我們只在一旁見機行事便是。”

  “可萬一……”

  “度支郎,沒有萬一的,陛下若是有什麼想法的話,早就有旨意出來了。陛下一直沒有動靜,便是再觀察我們的動靜。覲見之時除非陛下問及,否則這個茬兒提都不要提。”

  楊釗沉思片刻,點頭道:“好吧,聽你的。我還沒見過你這麼淡定的人。”

  王源苦笑道:“不淡定難道還呼天搶地不成?走吧,陛下在百花園還是在花萼相輝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5

第242章 帝心

  玄宗既不在百花園也不在花萼相輝樓,這兩處都是貴妃愛呆的地方,平日裡大多數時間玄宗都陪她在這裡泡著,但今天卻非如此。楊釗和王源走了好長一段路,從沉香亭畔行到龍池之北,這才被告知陛下在南熏殿東側的書房中召見二人。

  南熏殿是玄宗平日休息獨處的地方,用來接見外臣卻是很少。進入東殿院落之中,卻也是一片花團錦簇春光爛漫的景象,但比之百花園甚是遜色。

  內侍宣兩人進了書房,玄宗正俯身提筆在一張堂皇的大案上寫著什麼,高力士手握拂塵靜靜的站在身側,臉上古井無波,像是個影子一般。

  “臣楊釗王源叩見陛下。”

  兩人上前行禮,玄宗沒有抬頭,聚精會神的運筆,只口中哼了一聲道:“來了啊,平身吧。”

  兩人起身站在一側靜靜的等待,書房內靜靜的,玄宗運筆在紙上的沙沙的聲音都聽的很清晰,片刻後,玄宗輕輕直起腰身,將毛筆輕輕擱置在筆架上。高力士從旁遞過一塊布巾,玄宗接過輕輕的擦手,這才將目光看向楊釗和王源。

  “王源,幾時回的京城啊。”

  “啟奏陛下,臣晌午回的京城,本該立刻來見陛下,但身上污穢不堪滿是塵土,故而回家洗漱打理了一番,洗了個澡,睡了會覺。”

  玄宗點點頭道:“朕本想明日宣你進宮說話,沒想到你現在就來了。離家多日,也該和家人團聚才是。朕是通情理的人,不會讓臣子太過勞累的。”

  王源忙道:“謝陛下關愛,臣已經不覺得累了。”

  玄宗微笑道:“果然是年輕啊,當年朕年輕的時候也是如此,幾天幾夜不睡覺也不覺得累,累得很了,小寐片刻便又是生龍活虎。如今是不成咯,不服老不成啊。”

  楊釗沉聲道:“陛下春秋正盛,比之一般壯年人的身子骨還要康健,那裡老了?臣覺得陛下提刀上馬征戰四方都無問題。”

  玄宗呵呵一笑道:“楊釗,雖然知道你說的是假話,但朕還是高興的。賜坐,上茶。”

  內侍搬了凳子來,又沏了茶水上來擺在側案上,楊釗和王源謝恩,卻不敢落座。玄宗也不在意,雙目盯著王源問道:“王源,這趟北海之行辛苦麼?”

  王源躬身道:“不辛苦,這是臣的本分。”

  玄宗道:“李邕死了?”

  王源點頭道:“堂上自盡而死,臣就在當場。事發突然,一時攔阻不及。”

  玄宗微微點頭,似乎輕歎了一聲,負手仰頭沉默了片刻,問道:“對李邕這個人你怎麼看?”

  王源沉思了片刻道:“陛下恕臣直言。”

  “說吧,朕希望聽到真心話。”玄宗道。

  楊釗看了一眼王源,示意他要小心回話。王源輕輕道:“陛下,李邕挪用公錢罪無可恕,但除此之外並無其他惡行。相反李邕詩文書畫樣樣精通,乃我大唐聞名天下的名士,臣私下裡也打聽了些北海郡百姓的議論,李邕的官聲還算不錯,只能說他律己不嚴,過於放縱自己,以至於有今日。”

  楊釗嚇了一跳,皺眉道:“王源,不要胡說,李邕膽大妄為咎由自取,是朝廷的罪人,你怎可如此替他粉飾?”

  玄宗冷聲道:“楊釗,莫多言,朕要聽他說下去。”

  王源輕聲道:“陛下,臣非為李邕粉飾,李邕固然是罪有應得,但臣覺得每個人都有他的弱點,李邕的弱點便是不自律。其實若是有人能在一開始便有人規勸他的話,他當不至於到今日的地步。只可惜一步步滑入深淵,加之為名所累,又無諍友相勸,以至於不能回頭。臣雖和他無多深的交往,但感覺其實李邕是個有能力有才學之人。國法難容,再有本事的人也不能罔顧朝廷律法,只是為他感到惋惜罷了。”

  楊釗恨不得痛駡王源幾句,這個時候還在替李邕說話,這王源是糊塗了麼?陛下定要發怒了。

  玄宗的反應卻很平靜,花白的眉頭有些微微皺起,但卻並無發怒的跡象。半晌後輕聲道:“看來你對李邕很是欣賞,這話我是第二次聽人說了,上一次如此說話的人名叫孔璋,前年他已經在瓊州病逝了。十幾年前,李邕在陳州任上犯了事,孔璋寫了一封奏摺為他求情,說的大意便是如此。你和孔璋倒是意見相同。”

  楊釗忙道:“陛下不要聽王源胡說,王源詩文讀的多了,加之入仕不久,很多東西看不明白,陛下不要怪他瞎說。”

  玄宗皺眉道:“朕有怪他的意思麼?朕當年便准了孔璋的奏摺饒了李邕一次,便是認同他對李邕的評價,朕也一直認為李邕是個人才呢。”

  楊釗愕然,張口無語。

  “說到詩文,剛剛朕錄了一首詩,王源,你精通詩文,來瞧瞧這詩寫的如何?”玄宗微笑道。

  高力士聞言伸手托起玄宗剛才寫字的那張紙走上前來,拈著兩角豎了起來,上面的墨蹟已經幹了。王源定睛看去,紙上寫著一首律詩,字跡清秀端莊,自有一股氣韻。

  漢家重東郡,宛彼白馬津。

  黎庶既蕃殖,臨之勞近臣。

  遠別初首路,今行方及春。

  課成應第一,良牧爾當仁。

  王源細細的讀了一遍這首詩,回味著詩中之意。玄宗微笑道:“此詩如何?”

  王源想了想道:“臣一直認為,好詩不在辭藻華美,而在意蘊情懷。此詩於言辭上只能算是中作,但寫的情深意重語重心長,像是長輩的諄諄教導,又像是智者的循循善誘。更有拳拳愛惜殷殷期盼之情,從詩情上而言,可為佳作。”

  玄宗呵呵而笑道:“真的?你認為是佳作?”

  王源道:“臣一家之言雖無法服眾,但臣認為這首詩是佳作。”

  玄宗掩飾不住的喜悅,問道:“你知道這首詩是誰寫的麼?”

  王源搖頭道:“臣不知。”

  “那是朕的舊作。”玄宗話語平淡,但掩飾不住一股得意之情。

  王源愣了愣,詫異道:“原來是陛下的詩作,臣該死,妄評陛下詩文,不自量力,陛下恕罪。”

  玄宗哈哈笑道:“何罪之有?朕要你評價的,於你無干。而且你剛才的評價甚是中肯。你知道朕這首詩是寫給誰的麼?”

  王源搖頭道:“陛下明示。”

  玄宗微微一歎道:“此詩名為《送李邕之任滑台》,正是當初李邕就任東郡太守的時候,朕送他的一首詩。”

  王源驚訝的張大嘴巴,愣愣看著玄宗。

  玄宗輕聲道:“朕很早便對李邕很是看重,你方才說這首詩語重心長殷殷期盼,那正是朕寫給他這首詩的用意。朕希望他牧守東郡不要讓朕失望。事實上李邕也沒讓朕失望。東郡在他治理下民生安定,本來盜匪叢生之地,也變的繁華富庶。後來朕又調任他去陳州,朕本以為他一樣不會辜負朕的期望,但在陳州任上他被人舉報挪用公錢。孔璋上書為他求情,願意以身代死,朕赦免了他。你以為朕是被孔璋說動了麼?朕其實是對他抱有希望,這才赦免了他的死罪。”

  書房中的三人盡皆動容,這種事若非玄宗親口說出來,誰能知道真相?孔璋被世人譽為李邕的知己,上書為李邕代死,甚至因為此事被貶斥瓊州老死天涯,已成佳話。但誰又知道,其實孔璋的求情根本不是玄宗寬恕李邕的理由。

  “李邕這次又辜負了朕的期待,朕固然不會饒了他。但朕心中依舊認為,李邕是個有本事的人。他治理的幾任郡州之地都頗有政績。朕剛才要你評價李邕,你說的話可比有些人實誠多了。在你們覲見之前,有人也來覲見了,談及李邕之死,朕聽到的全是痛駡詆毀之言,朕不明白,人已死,為何還不能給予中肯之評?蓋棺論定,必須公允,朕一向這麼認為。若一惡蓋全身,天下豈有好人?朕也犯過錯誤,做過錯事,照著這樣的想法,朕死後豈非全是惡評麼?”

  高力士楊釗王源三人變色,不敢說一句話,龍威震怒,非同小可。

  玄宗籲了口氣,緩緩平靜下來,沉聲道:“話說回來,李邕確實是咎由自取,他不自愛,辜負朕的期待,他心裡比誰都清楚。他不自殺而死,這一次朕也要他的命。王源,有人說的死可疑,要朕查清楚你們在北海對李邕做了什麼。朕本來有些疑惑,但朕聽了你剛才的一番話之後,朕信你不會對李邕做什麼手腳。你能直言相告,足見你心中無垢也算光明磊落。王源,替朕擬旨。”

  王源忙來到書案旁,高力士取過一張娟紙來,王源道謝接過,蘸墨鋪開提筆等待。

  玄宗緩緩道:“李邕一案證據確鑿,所有涉案之人均應懲辦,以昭天下。所涉無論何人,一律不得姑息,著政事堂,刑部,禦史台合力查辦。但不可矯枉過正,禍及無辜。凡有憑此案推波助瀾動搖國本者,朕絕不輕饒。欽此。”

  王源走筆如飛,將玄宗之言盡數錄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5

第243章 斷交

  次日早朝上,彈劾李適之和裴寬的奏摺雪片般的遞上。文武官員嗅覺靈敏,在昨日玄宗下達的那份聖旨之後,所有人幾乎都明白陛下其實已經放棄了李適之。一夜之間,幾乎所有人都做出了對自己有利的選擇,因為很明顯,李林甫會利用這份聖旨大做文章。而陛下在這份聖旨上給出的唯一限制便是:不得動搖國本。

  何為國本,太子李亨是也。玄宗給出了明確的態度,保太子,同時給予某些人發洩憤怒的機會。

  李適之百口莫辯,因為他確確實實和李邕之間有過財物的來往,而且數目不在少數。雖然那些公佈的證據和供狀上有不少是捏造。可是在大多數的事實被證實之後,其中摻雜的少量捏造的證據也會被理所當然的認為是事實。而正是這一小部分的證據勾勒出一個李適之裴寬同李邕裴敦複等人內外勾結權錢交易的可怕畫面。

  李林甫在權力鬥爭方面的經驗是極其豐富的,短短一夜之間,他便將李適之身邊的死黨分而化之。來自對手的彈劾已經讓李適之難以招架,更何況是來自於內部的背叛,那才是真正讓李適之心寒的。李適之行事一向也並非那麼光明磊落,他的有些事做的也很陰險,當這些事情被陣營內部背叛之人以奏摺曝光之後,他便失去了最後反抗的能力,徹底的被拖入泥潭之中。

  上午巳時末,長達兩個多時辰的早朝終於接近尾聲,一片口誅筆伐之中,李適之放棄了抵抗,跪地請罪,請罷右相之職。戶部尚書裴寬也請罪請罷尚書之職。緊接著,戶部侍郎張越、兵部侍郎彭天章、政事堂兵事房主事陳芳、戶房主事蔣平、樞機房主事杜輕舟等朝中重要官員紛紛被捲入其中。李適之都請罪了,他們的堅持也沒有了多大的意義,只有認罪請求寬恕的份。

  早朝上玄宗雖沒有表態,但所有人都知道塵埃已經落定,李適之一黨已經被徹底的連根拔起。這一切其實早就在人們的意料之中,當李適之卯足了勁要和李林甫爭權的那一刻起,很多人都預料到了這樣的結局。李適之根本不是李林甫的對手,只要李林甫想,他隨時可以將這個自以為聰明的書呆子碾成齏粉。

  散朝之後,王源默默的走下大殿的臺階,天近晌午,陽光炙熱而刺眼,王源的心情很是煩躁和複雜。李適之在早朝上無助的樣子讓王源心裡很難受,自己其實也是推倒李適之的一份子,雖然李適之剛才在堂上還一直試圖以李邕的死因為理由攻擊楊慎矜和自己,但王源心中對李適之其實已經沒有一丁點的恨意。看著這個曾經高不可攀的人物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倒下,被眾人踩入泥潭裡,不免心中升起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來。

  回到久違的翰林學士院中,散朝歸來的老夫子們正圍在院子裡低聲的議論,見到王源進來,老夫人頓時噤聲,以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以前王源在翰林學士院中作為後進身份,老夫子們甚至有些視之為子侄的感覺,見到王源也都笑眯眯的,有的還跟他打趣說笑。但現在,他們的目光中冷漠而疏遠,帶著難以掩飾的鄙夷。

  王源知道,那是夫子們在為李適之的事情而怪罪自己。雖然今日早朝上自己本打算一言不發,但楊慎矜攻擊李邕和李適之的言論的每一句話都會拉上自己來證明。作為查案副使,簽了字的供狀上的每一句話王源也都不得不點頭,雖然他知道有些是捏造和誣告。夫子們一直認為,王源之所以能出人頭地,得益于李適之的提攜,而現在王源的行為便是忘恩負義之舉。

  “夫子們好。”王源客客氣氣的拱手行禮。

  “不敢受。”陸元機冷冷轉身離去,其他人也都紛紛離去,但有一人還站在原地。

  王源認得他,他是顏真卿。他不是翰林學士院的學士,卻不知道為何會來到此處。

  顏真卿面色平靜,手中握著一卷紙張,朝王源淡淡行禮。王源笑道:“顏禦史怎地來此了?”

  顏真卿道:“我是來找你的。”

  王源道:“顏禦史有何指教?”

  顏真卿將手中的一卷紙遞了上來,王源接過一看,愣道:“這是何意?”

  顏真卿輕聲道:“這是你當初梨花詩會上的詩稿,當時顏某討要了去,是因為你的詩好字也好。今日特意來物歸原主。”

  王源皺眉不語,他意識到了顏真卿的來意。

  顏真卿繼續道:“梨花詩會上某對你很是佩服,覺得你是天縱之才。但現在顏某對你的看法改變了。詩文才藝均為末,立身持正乃為本,本末豈可倒置。所以,這些東西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身邊。”

  顏真卿說完輕輕拱手,緩步出了院子,消失在花樹之中。王源呆呆看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輕輕將手中的紙張撕成一片片,高高拋起。

  王源理解這些文士們的感受,就算李適之千錯萬錯,他們也並非李適之籠絡的對象,但他們還是將自己代入為李適之一方。對抗武人出身的李林甫,從潛意識裡,他們是支持李適之的。自己的所為既觸碰了他們內心中站隊,他們也始終認為李適之是自己的恩人,在他們的心目中自己便成了忘恩負義之徒了,所以才會表達出這樣的態度來。

  “我在乎你們的看法,但我不會被你們的道德觀和價值觀所綁架。我和你們不同,我有我自己的目標和期望,而你們並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未來。”

  紛紛而落的紙片之雪中,王源籲了口氣,緩緩走進自己的公房之中。

  午後時分,王源正在公房假寐,忽然被院子裡的說話聲驚醒。伸頭從窗外看去,只見一名雜役正在和院子裡站著的一名女子說話,王源一下子便認出了那女子是秦國夫人府中的青雲兒。

  王源忙迎出來將她拉到公房裡,替她倒了杯水,又拿著扇子給她扇風。低聲問道:“青兒是來找我的麼?”

  青雲兒忙道:“是夫人讓奴婢來送口信的,夫人得知你回京了,讓奴婢來問問你午後去不去府上,夫人好給你準備宴席接風。”

  王源笑道:“去,當然要去,過一會便可以出宮了,我也正要去夫人府上呢。”

  青雲兒被王源湊近的臉弄得不知所措,忙要站起身來道:“那就好,奴婢便回去稟報夫人了。”

  王源看著她美麗的側臉,白皙的肌膚上因為天氣熱的緣故而有些微微的紅潮,眼神低垂著,睫毛彎彎的翹起,很是誘人。於是低聲道:“咱們也不少天沒見了,青兒你想不想我?”

  青雲兒不知所措,忙起身道:“我……我要走了。”

  王源丟下扇子,將她迫到牆角處,低聲道:“你不回答我便不許你走。”

  “公子,奴再不回去,夫人該會捉急了。”青雲兒哀求道。

  王源勾起她的下巴道:“那日在夫人府中你說的話算不算數?你家夫人要把你送給我,你也說要跟著我,還算不算數了?”

  青雲兒臉上泛紅,低低道:“當然……算數。”

  王源低聲道:“那見了我還這麼拘束麼?你是我的人,見了我不能這麼拘謹才是。”

  青雲兒抬眼看著王源,忽然伸臂勾住王源的頭頸,踮起腳湊上紅唇來。王源心中大樂,捧著她的臉親吻了片刻,笑道:“是不是覺得我很無恥?”

  青雲兒皺眉思索了片刻,居然緩緩的點了點頭。王源哭笑不得,放開她身子道:“沒想到你真的這麼看我,我好傷心。不鬧了,你這便去稟報夫人,就說我一會兒便到。”

  青雲兒點頭答應,整理衣衫出門,到了門口忽然回頭嫣然一笑道:“奴剛才是跟你說笑的,你莫生氣,你一點也不無恥。”

  挨到午時末,終於可以出宮了,一想到要去見美麗風韻的秦國夫人,王源的心便躁動起來。而且還有自己的學生柳鈞,多日不見也怪想那小子的,自己這個當老師的倒是沒教多少真正有用的東西,柳鈞對自己倒是尊敬的很。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5

第244章 狂濤

  秦國夫人府中大擺筵席,秦國夫人穿著盛裝,像是個迎接遠行丈夫歸來的妻子一般,笑語吟吟中將王源迎入府中。

  後宅中的酒菜精美豐盛,珍饈佳餚毫不吝嗇的擺滿了桌子,上好的西域葡萄酒也斟滿了銀盃。秦國夫人雙目含情,目光不離王源身上,嘴角的笑意都遮掩不住,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傳遞著某種信號。王源看的心驚肉跳,心中也自火熱。若非柳鈞在場,兩人怕是立刻便膩到一起。

  柳鈞纏著王源問這問那,北海郡的事情京城中也有些風聞,什麼盜匪攻入北海城的事情也在私底下流傳。柳鈞對這些很是感興趣,問王源有沒有遇見盜匪云云。王源喝了幾大杯酒後興致很高,於是故意添油加醋的說了些北海發生的事情,把個小柳鈞聽的悠然神往。

  “老師,下回要是再出去辦事,怎也要帶著我去,我也見見世面。”柳鈞哀求道。

  王源笑道:“你才九歲,待你再長大了些,自然便能出去見世面了。在此之前你要學好本事,武功,兵法,詩書都要學好,將來自然可以無往而不利。”

  柳鈞天真的問:“那要到多少歲?”

  王源有心逗他,笑道:“到你能娶妻成家,給你娘生個大胖孫子的時候。”

  柳鈞站起身來挺胸道:“我現在便可娶妻生子了,別以為我不懂,不信你去問伺候我的小媚兒。”

  一旁侍立的婢女們都捂著嘴笑,秦國夫人忍住笑斥道:“鈞兒,你還敢提此事?再有此事發生,娘必不饒你。”

  柳鈞忙閉嘴不言了。王源納悶道:“小媚兒是誰?這是怎麼回事?”

  秦國夫人擺手道:“不說了不說了,你問這些作甚?”

  王源不依道:“哪有說話說半截的,這不是讓人難受麼?柳鈞,告訴老師怎麼回事。”

  柳鈞看著秦國夫人不說話,秦國夫人白了王源一眼,歎口氣道:“罷了,附耳過來。”

  王源伸過耳朵去,秦國夫人吐著酒香在王源耳邊低語幾句,王源先是驚愕,緊接著哈哈大笑起來,指著柳鈞道:“好小子,現在就會這些了,有本事,有本事。老師都自愧不如了。”

  秦國夫人嗔怪道:“哪有你這麼當老師的,居然還說這樣的話。”

  王源大笑不停,原來這柳鈞年紀小小,花樣挺多,幾日前硬是逼著他貼身伺候的婢女小媚兒脫了衣服跟他睡覺。雖然傢伙還沒成熟,但硬是挺著那沒長成的小牙籤在那小媚兒身上折騰。婢女們報知秦國夫人,秦國夫人趕來將其暴打一頓,關了三天。

  柳鈞本希望下午王源能開始上課,被秦國夫人板著臉訓斥了一頓:“老師剛剛回京,不該休息一日?明日再教你也不遲。”

  柳鈞也是納悶,第一次娘親會阻撓自己主動求學的要求,倒也是咄咄怪事,以前都是逼著自己跟著先生後面上課的,現在可好,怪自己太過好學了。

  王源心裡卻如明鏡一般,看著秦國夫人水汪汪的眼神,王源心知即將要發生什麼。酒席過後,柳鈞還想跟著王源屁股後面說話,被秦國夫人以大人有事商量為由趕出住處。

  摒退眾人之後,秦國夫人靠在軟榻上慵懶的看著王源,胸口因激動而劇烈的起伏。王源坐在軟榻前的凳子上,一口口的喝著茶水,微笑看著秦國夫人不做聲。

  “夫人,想不想知道北海城中發生的事情呢?要不要我說給你聽?”

  “不想。”秦國夫人嗓子黯啞,柔聲道。

  “那我們商議商議後續如何幫助楊度支郎坐上左相之位,以及如何處理接下來和李林甫的關係的事情吧。”

  “我也不想說這些。”秦國夫人道。

  “那夫人想說什麼?和我無話可談麼?”王源微笑道。

  “……”秦國夫人沉默著。

  “好吧,既然無事,那麼在下告退了。”王源放下茶杯站起身來。

  秦國夫人的臉上開始變得失望和無奈,眼神也黯淡下來,輕聲道:“你想走,你便走好了。”

  王源拱拱手轉身走向門口,秦國夫人的眼睛裡開始有霧氣蒸騰,貝齒緊緊咬住下唇,眼睜睜的看著王源走到了門口,臉上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王源走到門口,停住腳步,伸手嘩啦一下將系在門上方,冬天才會放下的氈簾放下,頓時門口竹簾透進來的光線盡數被遮蔽,屋子裡一下子變得暗淡起來。

  秦國夫人驚訝的坐直身子,只見王源一步步的朝自己走來,頓時明白過來,口中輕叫道:“你這壞人,原來是戲弄於我。”

  王源張開手臂道:“夫人還在等什麼?”

  秦國夫人站起身來猛撲進王源的臂膀裡,王源找到她的紅唇,狂熱的親吻起來,雙手在她豐腴飽滿的身上游走。撕拉一聲脆響,秦國夫人身上的絲袍被撕開了一片。

  秦國夫人驚呼一聲嬌聲道:“奴脫就是,不要撕。”

  王源不答,伸手在秦國夫人的豐臀上拍了一巴掌,秦國夫人猛哼一聲,聲音中充滿了興奮和激動。王源手上不停,撕拉撕拉響聲不絕,片刻後黯淡的光線中,秦國夫人全身赤裸站在王源面前。

  王源的雙手緩緩的在秦國夫人身上游走,秦國夫人閉目站立不穩,手扶著王源的肩膀,紅唇微張,呼吸急促。

  “夫人這身子保養的很好,夫人今年青春幾何?”王源咬著秦國夫人的耳朵低語。

  “奴……二十九啦。”秦國夫人輕聲回答著。

  王源手往下移,探向溪穀之中,那裡已經水暖草滑,這久曠的婦人顯然已經不能自己了。

  “夫人,我們這般,真的好麼?”王源放進了兩根手指。

  秦國夫人喘息著,抖動著,顫聲道:“你……莫折磨我了,自那日之後,每夜我都想起你來,王源,王學士,你可憐可憐奴吧。”

  王源緩緩脫下身上的衣服,露出勻稱結實的身子,秦國夫人癡迷般的撫摸著王源的身子,眼神迷離狂亂。王源也早已忍受不住,猛地將秦國夫人的身子扭轉,從後方一遡而入。秦國夫人發出一聲滿意的輕喊,身子弓成蝦米一般,任憑王源在身體裡橫衝直撞。

  上一次馬車之中是煎熬,這一次卻是極樂般的享受,秦國夫人久曠數年,正如狼似虎的歲月,不知多少夜晚都在煎熬之中度過。但為了保持矜持,她沒有像大姐韓國夫人,三姐虢國夫人那樣放浪形骸,只苦苦忍受生理上的饑渴。將精力盡數放在楊家經營上去。

  如今,終於這禁錮打開,秦國夫人從女強人一下子變的溫柔如水,變成繞指之柔。王源享受到了到大唐一來最愉悅的一次享受,秦國夫人使勁渾身解數討好自己,扭動的身軀像曼妙的蛇體一般的誘人。發出的呻吟像仙樂一般的悅耳。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變幻了數種姿勢,從床榻到春凳再到地毯上,山洪暴發,熱浪滾滾,在秦國夫人已經嘶啞的叫喊聲裡,王源痛痛快快的完成了人生中最昇華的一次釋放。

  ……

  四月二十六日上午,宮中聖旨出,李適之罷左相,貶為宜春太守。裴寬罷戶部尚書之職,貶安陸別駕。此聖旨一處,很多人鬆了一口氣,皇恩浩蕩,總算還法外開恩,只是貶斥,並沒有更大的懲罰。

  然而午後時分,風雲突變,先是裴敦複被賜死,緊接著刑部大牢中傳來消息,戶部侍郎張越,兵部侍郎彭天章雙雙在獄中自殺而死。三名涉案官員在半天時間裡邊接連殞命,恐怖的情緒立刻彌漫了整個京城。到了晚上,戶房、兵房、樞機房三名政事堂的主事紛紛伏法認罪,牽扯出屬下官員二十余人。刑部連夜拿人,二十余名官員盡數鋃鐺入獄接受審訊。

  是夜,長安城坊街上燈火通明,南衙兵馬一夜未息奔走在各條街道上抄家拿人。人叫馬嘶,婦哭孩啼,雞飛狗跳,鬧騰了整整一夜。

  刑部大堂中晝夜燈火不息,一場接一場的審訊輪番進行,刑部尚書楊慎矜紅著眼珠子像只野獸一般坐鎮堂上,王鉷等以禦史中丞的身份參與審訊。但凡所擒獲的官員,只要拒不招認者都被施以重刑,刑部大堂的地面上到天亮時都覆蓋了一層薄薄的血肉,腥臭撲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5

第245章 謀略

  一日之間,京城中突然被惶然的氣氛所籠罩,李邕挪用公錢的案子一下子連累到數十名朝中官員,這是很多人都意想不到的。而案件最終也背離了初始時挪用公錢,貪污財物,以權謀私等官場積習,慢慢被引導向妄議朝政結黨專權上來。

  酷刑之下,什麼話都能說的出口來。被拘捕的官員們為求不受苦楚,只能按照楊慎矜的意思招供,將整個案件的性質慢慢的帶的跑偏。

  清晨時分,王源剛剛起床,還在院子鍛煉身體。黃三便急匆匆的從前面小跑進了後宅,稟報道:“二郎,快出去見客,楊度支郎來了。”

  王源一愣,邊擦汗邊道:“這麼早他怎麼來了。”

  “我不知道啊,看上去很捉急的樣子。”

  王源忙回房穿衣洗漱整理完畢出來見客,到了前廳中,見楊釗正負手在廳中疾走,甚是焦躁的樣子。

  “度支郎,你怎麼來了?”王源拱手笑道。

  楊釗抬眼見了王源,忙上前來一把挽住王源的臂膀道:“快隨我進宮。”

  王源詫異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楊釗跺腳道:“你還不知道麼?楊慎矜發了瘋了,昨夜拘捕了二十多名官員押在刑部大堂拷打。今早上這二十多人又攀咬出不少官員,現在又在滿京城拿人了。這廝是瘋了,這麼搞下去人人自危京城必亂,你陪我去見陛下,請陛下立刻制止他的行為。豈容他如此專橫?”

  王源確實是剛剛知道後面的這些後續消息,昨日上午他知道了李適之和裴寬被罷官貶斥的消息,午後便回了家,再沒去打聽接下來的事情。因為只要李適之和裴寬不是死罪,王源便放心了。王源可不想看到李適之和裴寬和韋堅皇甫惟明一樣被李林甫給殺了。

  但現在聽楊釗這麼一說,頓時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楊慎矜若只是要借機牽扯多人立威便罷了,但他若是改變這案件的性質便是另外一回事了。案件的性質一旦從貪污舞弊變成了結黨之內的圖謀之罪,罪行一旦坐實,那李適之和裴寬可就無法活著離開京城了。李林甫顯然不滿陛下給李適之和裴寬的處罰,他要讓李適之和裴寬死在眼前,這才是真正的立威。

  而楊釗對此事如此上心,可不是因為他在乎李適之和裴寬的生死,王源理解他的想法,他是為了自己考慮的。其實若論官職職責,楊釗本不該來管這件事才是,但在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不願站出來阻止此事的時候,楊釗若是能站出來阻止這件事情發展下去,會瞬間在官員之中建立威信,會讓很多官員覺得楊釗有擔當,不畏李林甫,是個可以依靠的人物,會無形中拉攏很多對李適之裴寬抱有同情心的官員。而這一切對即將到來的左相人選的角逐至關重要。

  王源認同楊釗的作法,無論是站在左相人選的角度,還是阻止李林甫找理由殺了李適之和裴寬的角度上,此事都勢在必行。

  王源也不多言,立刻命人備馬,跟隨楊釗馳出靖安坊。行到坊外大街上,感覺街上的氣氛相當的緊張。不時可見一隊隊的衙役和南衙兵馬在大街上疾馳奔走,幾處民坊外有大批的人員被繩索捆綁押解,哭哭啼啼淒慘無比。街上百姓側目避行,面色驚惶。

  楊釗在馬上連連咒駡楊慎矜膽大妄為,手上快馬加鞭往宮中趕。王源皺著眉頭跟在他身後,很快奔行到東市之側,然而王源忽然勒住了馬頭,馬兒稀溜溜嘶鳴一聲站在原地不動了。

  楊釗詫異撥轉馬頭問道:“怎麼了?就快到了,莫要磨蹭了。”

  王源縱馬靠近楊釗道:“度支郎,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我覺得我們不該去見陛下解決此事,我們該去見另外一個人才是。”

  楊釗皺眉道:“誰?”

  王源道:“楊慎矜這麼做顯然是李林甫的授意,我們該去找李林甫,讓他出面制止才是。”

  楊釗詫異道:“找他?他豈會收手?稟報陛下難道不成?”

  王源道:“稟報陛下自然是可以的,但你以為陛下不知道發生之事麼?就算陛下聽從了我們的建議下旨制止,但這樣一來李林甫會怎麼想?”

  “我管他怎麼想。此事是他的授意,找他會有用?”

  “當然有用,你只假裝不知是李林甫的授意,只將責任推在楊慎矜頭上,請李林甫趕緊制止,否則朝臣會聯名上奏請求陛下解決此事。李林甫是聰明人,他定懂的適時出面收手。”

  “可這麼做有何意義?”

  “這叫先禮後兵。若現在就去請陛下出面,李林甫會認為你借陛下之手壓他,本來他現在對你已經很不滿,這會讓你和他之間矛盾激化,這對你謀求左相之位是不利的。你要明白,如果李林甫決意要處處於你為難,你想當左相是沒戲的。朝中適合當左相的人選太多,而度支郎你來京城不過幾年,論功勳論資歷怕都難以服眾。陛下雖寵信你,但若是李林甫煽動大多數人反對,陛下也會為難。所以,現在要做的不是加深和李林甫的矛盾,而是修復關係,哪怕是表面的恭敬也還是要的。”

  楊釗皺眉思索道:“說的也在理,先去告知他一聲,讓他覺得事情做得過火了。他若收手便罷了,若不收手,我們再去請陛下出面。”

  王源道:“最好是不要經過陛下,你能勸服他為好,這樣雙方都有迴旋餘地。特別是現在這個時候,李林甫楊慎矜他們正紅了眼,若是死命的扯著你的後腿不讓你當上左相的話,陛下也未必能幫得了你。陛下對李林甫的態度你是知道的,陛下其實很倚重他。在你和他之間,你覺得陛下目前會選擇誰?”

  楊釗撓頭咂嘴道:“罷了,我去見他便是,但他卻未必見我,這段時間他見到我的面連正眼也不看我,對我已經恨之入骨了。”

  王源道:“就這麼去恐怕確實是連門都進不去,最好是能有個人從中斡旋勸解一下,這樣便好辦多了。”

  楊釗道:“找人斡旋麼,倒是難了,找的這個人要能在李林甫身邊說的上話的,勸解要有份量的,可惜吉溫死了,不然找他或許成。”

  王源低聲道:“記得度支郎說過,那王鉷不是和你關係挺好的麼?可否請他出面?”

  楊釗一拍腦袋道:“哎呀,我怎麼忘了王鉷了。他和我關係一直挺不錯的,只是目前這種情形之下,不知他肯不肯出面。”

  王源想了想道:“你曾說他和楊慎矜不和,若事實真的如此的話,他一定肯出面。”

  “何以如此肯定?”楊釗不解道。

  “楊慎矜北海的差事辦砸了,回來之後李林甫還是這麼信任他,王鉷心裡肯定很不痛快。如果他對楊慎矜心存不滿的話,此時正是他最憤怒的時候。你還記得那天早朝上他爭著去北海辦差,卻被楊慎矜搶了差事的事情麼?他現在的心裡定是對楊慎矜極為的鄙夷和惱火。楊慎矜現在所為正是在彌補北海的過失。能阻止楊慎矜將功補過的事情,王鉷會不做麼?”

  “有道理。我也是糊塗,我早該想到要利用這一點才是,其實王鉷我該多拉攏拉攏才是。”

  王源點頭道:“對,多拉攏他,對咱們絕對有好處,不過目前你需要說服他幫這個忙。”

  楊釗點頭道:“說的是,咱們這便去找他。”

  王源搖頭道:“是你去找他,我不能去。王鉷和我有曾有矛盾,這個節骨眼上我不想讓他看到不願看到的人,你和他關係好,你自己去最好。此事結束之後,若有必要的話,你倒是可以幫我們調解調解關係。”

  楊釗想了想道:“也好,那我自己去找他,回頭我有要事找你商議。”說罷帶著隨從火急火燎的去了。

  王源撥馬往北,獨自進大明宮往翰林學士院去,來到院子門口處稍微有些躊躇。前天和昨天兩天,翰林學士院的夫子們一句話也不跟自己說,把自己當做空氣。王源雖然並不在意,但總歸被人孤立的感覺不太舒服。

  王源早已對這裡無所事事的日子沒什麼興趣,雖然可以讀些書,但翰林學士其實並無多少實務可做。王源在考慮是否要接受昨日楊釗的建議,在六部或者政事堂中授個實職幹幹實務了。

  正逡巡間,眼睛看到院門邊的花壇上開的姹紫嫣紅的盆花,此刻他們擺成一個醒目的花朵形狀,頓時心中一驚。這正是李輔國和自己約定好見面的信號。

  回京三天了,李輔國也該來找自己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6

第246章 生疑

  小竹林中,李輔國靜靜負手而立,聽到西索的腳步聲,回過頭來,臉上滿是笑意。

  “王學士,你來了。”

  “李內侍好。”王源拱手為禮。

  “坐。”李輔國朝石凳上一指,當先坐在石凳上,微笑道:“一大早便約見你,沒什麼不方便吧。”

  王源苦笑道:“沒什麼不方便,我現在在翰林學士院中是孑然一身,夫子們視若不見,也不會來管我的事情。”

  李輔國呵呵而笑,點頭道:“事情我有所耳聞,老夫子們在為某人抱不平,這幫人倒也不用理會,都是些腐儒酸生。”

  王源微笑不語。

  “王學士,本來你回京之後我便該來見你的,可我想了想,不宜太過露出痕跡來,所以便等了幾日。你這次北海的差事完成的不錯,太子很是高興,對你大加讚賞。這些東西都是太子讓我帶來賞賜於你的,你瞧瞧吧。”

  李輔國伸手將桌上的一隻包裹移過來,推到王源的面前。王源慢慢的打開包裹,裡邊是一隻精美的錦盒,打開錦盒後,一隻鴿蛋般大小的乳白色的珠子出現在面前,散發著淡淡的光暈。

  “這是顆南珠,產自南方,珍貴無比。有人獻了十幾顆給太子殿下,殿下很少拿此物賞賜給別人;這顆珠子價值千貫,但貴重不在價值幾何,你要知道太子賜予此珠的深意才成。”

  王源拱手道:“請李內侍賜教。”

  李輔國微笑道:“實不相瞞,太子也賜給了我一顆。這珠子是信物,太子將來登基之後,凡被賜予此珠者,皆為有功之臣,憑此封公封候是為憑據。王源,可要好生的保管才好。”

  王源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但看著珠子確實名貴,價錢也不低,這才是王源在意的地方。至於李亨許諾的這些話,這是管用籠絡人的伎倆,對王源反倒沒什麼吸引力了。

  “太子厚賜,這如何敢受?”王源謙遜著。

  “呵呵呵,當然能受之,不僅如此,我這裡也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你。”李輔國伸手入懷,摸出一隻精緻的玉佩來,上面雕刻著一隻麒麟獸,溫潤晶瑩,甚是名貴。

  “你的雙魚佩可以上交給我了,從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羅衣門的特別執事。我以羅衣門總領的名義授予你羅衣門副統領之職,這麒麟玉佩便是你的信物。”

  王源驚訝的看著李輔國,李輔國拎著玉佩的流蘇微笑看著自己,那玉佩在王源眼前晃晃悠悠的晃動。王源忙伸手在腰間摘下雙魚佩遞過去,將那麒麟玉佩拿在手裡仔細端詳。

  “不過……你雖升任羅衣門副統領,但鑒於你目前的身份,卻只能保密。至於羅衣門內的統領職責且不用你操心,還是專心做你分內之事,你明白麼?”

  王源心中雪亮,所謂的羅衣門副統領,其實也就是個名頭,自己還是個間諜,安插在楊家和玄宗身邊的間諜而已。這自然也是籠絡人的手段罷了。

  換個信物,換個職務,其實都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變化。

  “多謝李內侍,屬下比盡心盡力辦好事情,為太子殿下鞠躬盡瘁。”王源萬分誠懇的起身道。

  “坐下,坐下,咱們說些事情。”李輔國擺手道:“這次去北海的差事你辦的挺好,我只有個疑問想問問你,你要如實的回答。”

  王源道:“但問無妨。”

  李輔國的醜臉上神色甚是凝重,沉聲道:“我的疑問是,我羅衣門的十三名衫衛是怎麼死的?”

  王源忙將當晚的經過說了一遍,歎息道:“我沒法子救他們,於大寶等人力戰而死,我也痛心不已。”

  李輔國看著王源道:“王源,我實話告訴你,北海城中我另有人手沒有露面,當晚他們在暗中窺伺,發現那晚上崔龍海活著逃出來了,但在我的人接應的時候,有人暗中截殺了他。而那個人的相貌和體態像極了你身邊的一個人。”

  王源一驚道:“怎麼可能?怎會有這樣的事情?”

  李輔國冷聲道:“據說你身邊有個姓公孫的高手?武功高的出奇,本來我以為是李十二娘喬裝而成,但後來發現李十二娘留在京城並未跟你去北海,那麼這個人到底是誰?看樣子他知道我們羅衣門的秘密,但我羅衣門卻並沒有這號人,你能否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王源脊背後冒汗,原來這李輔國奸詐無比,派去北海的羅衣門的人還有一批,只是這一批根本沒有露面,只在暗中窺伺。那晚的事情自己其實也並不太清楚,當晚公孫蘭斷後,自己帶著李邕的家人往城門口跑,過後才和公孫蘭匯合。據公孫蘭說她在後面拖著追趕的士兵,但若是在那段時間公孫蘭殺了羅衣門的漏網之魚也是有可能的,畢竟公孫蘭也知道崔龍江等人知道自己明處的身份。

  但此事是決不能承認的,王源道:“李內侍,殺人的絕非我身邊的那公孫大哥,這位公孫大哥是江湖中人,他和我也是機緣巧合相識,得知我北海之行兇險,決意助我一臂之力。至於羅衣門中的事情,他絲毫不知,他也沒興趣知道。護送我回到京城之後他便離開了。若李內侍不信的話,下次見他我帶他來見李內侍,李內侍當面問他。至於崔龍海的事情,我確實不知道,當晚我顧著護送李邕家人離開,那裡知道後面發生的事情。我猜想是被楊慎矜的人截殺了。”

  “不可能。在我派去的數名好手接應之下殺了崔龍海逃走,悠忽來去,雁過無痕,楊慎矜手下豈有這號人物?”李輔國皺眉喝道。

  “李內侍,楊慎矜此次身邊帶著李林甫府豢養的十虎中的兩人,這事兒您該不會不知道吧。你說的情形倒像是三虎劉德海。最後那晚火拼時,那劉德海如入無人之境,差點要了我的命。若非我身邊黑奴竭力護主,舍一臂救我周全,我便無法活著回來了。你說那人悠忽來去,劉德海正是以輕身見長,必是他無疑。”

  李輔國靜靜的盯著王源,王源一眨不眨的和他對視,半晌後李輔國緩緩道:“原來如此,那便能解釋的通了。不過那位姓公孫的高人,我建議你即刻找到他的行蹤。羅衣門的秘密不能洩露,你也保不准他知不知道你的身份,那麼唯一保險的法子便是殺了他。你不要婦人之仁,江湖上的朋友也算朋友麼?你可別犯糊塗壞了太子殿下的大事。”

  王源連聲道:“屬下明白,一有機會必除了他。”

  李輔國微微點頭,沉聲道:“此事暫擱下,希望你沒有虛假之言,此事我會命人暗中調查,在此之前你有何想起來要說,要趕緊找我說明白,你聽懂了麼?”

  王源皺眉道:“李內侍,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若疑我,這副統領我不做也罷。這玉佩你收回去吧。”王源將麒麟玉佩哐當丟在石桌上。

  “放肆。”李輔國怒道。

  “我可不是放肆,我只是覺得沒意思。你既派了其他的人手去北海,竟然瞞著我在暗中監視我們。若有這些人出面相助,當晚十余名兄弟怎會全軍覆沒?太讓人寒心了。我告訴你,今後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便真的不幹了,大不了你們殺了我便是,我也不受這窩囊氣了。”王源拍著桌子叫道。

  李輔國臉色難看之極,他可沒想到王源還會發脾氣,王源的位置極為重要,所以才需要百般試探,這些都是羅衣門內常做的事情。但他這麼做可不希望王源撂挑子,再找個處於同樣位置的人替代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王源其實也是看准了這一點,他知道李輔國已經生疑,自己若不強硬表態的話,李輔國會暗中盯緊自己,那麼自己講處處受限,甚至公孫蘭的身份也會暴露。若是放出狠話來,或許因為自己目前位置重要,李輔國會不願激怒自己,不會命人暗中窺伺自己。

  “罷了罷了,讀書人就是脾氣大,算我誤會了。此事我再也不提了。你安心的辦差,太子和我都是信任你的。”李輔國變的飛快。

  王源籲了口氣道:“可有其他的事情了?若無他事,我便走了。也不能無視翰林學士院的規矩。”

  李輔國靜靜道:“還有一事你需要知曉,太子昨日將杜良娣逐出東宮了,和杜有鄰劃清了關係。陛下也已經恩准了。”

  王源驚愕的站在原地,表情甚是僵硬。太子太不地道了,到底還是又為了自保將自己的又一個女人趕出了東宮,甚至在杜有鄰的案子已經完全沒有可能威脅到他的情形下,還是做出了這個決定。

  李輔國像是看得懂王源的心思一般,低聲歎道:“我昨日規勸了許久,也沒能勸動太子。太子也是為了保險起見。李林甫他們太瘋狂了,昨日半天便死了三名官員,太子聽了甚是擔憂,所以,下了這個決定也並非是沒有道理的。”

  王源心中長歎,李亨這是被嚇破膽了,這樣膽小薄寡,無情無義之人,將來可怎麼當大唐的接班人那,真是愁都愁死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6

第247章 推心

  午後時分,羈押于刑部大堂的部分官員陸續被釋放回家,驚魂未定的他們尚不知自己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楊慎矜黑著眼眶,眼球充血坐在大堂上大罵,將手中李林甫送來的便箋撕得粉碎。

  正渾身勁頭的拷問正歡,李林甫派人送來的信如一瓢冷水當頭澆下,將心中的騰騰烈火瞬間澆滅。他不理解為何相國會在這個時候選擇放棄,明明這把火已經燒得越來越旺,在往後指不定能逼供出什麼驚天之事來,卻不得不半途而廢了。

  堂上眾人散盡,楊慎矜也覺得身子疲乏之極,他本想親自去相國府詢問相國究竟是和原因,但他忍住了。或許相國有自己的道理,或許是陛下給了李相國壓力,或許根本就是相國的心血來潮,或許……總而言之,在這個時候,自己不宜去質疑相國的決定,自己已經盡到了本分了。

  相國府中,宴席方散。王鉷正代表李林甫送楊釗出門。

  很久以來,王鉷和楊釗保持著較為良好的關係。在楊釗和李林甫關係密切的那段日子裡,楊釗和王鉷的關係走得最近,兩人經常小聚喝酒聊天,王鉷也是楊家開設的醉仙樓的常客。為此楊慎矜和李林甫不止一次的提醒過王鉷,要注意保持和楊釗的距離。

  但看似粗魯的王鉷心裡其實有著自己的小九九,雖然身在李林甫身邊,但他卻一直在給自己找條後路,而備受陛下恩寵的楊家顯然是自己最好的後路。這一點在楊慎矜和自己關係越來越遠之後顯得更為迫切。

  說起來,楊慎矜對自己是有恩的,論起來楊慎矜是自己的表叔輩,當年楊慎矜任禦史台主事的時候也曾提攜過自己,將自己薦入禦史台當了侍御史。但楊慎矜以老賣老,對王鉷從來就沒有過尊敬,不僅人前人後以有恩與王鉷自居,還在一次酒後透露了王鉷的出身。

  王鉷是其父同家中奶娘私通之子,這件事被王鉷視為恥辱諱莫如深,但偏偏楊慎矜酒後與他人說笑,透露了這個秘密,讓王鉷成為他人笑柄。從此之後,王鉷便對這位表叔心中有了深深的怨恨。

  而這種怨恨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在王鉷心中埋下了報復的種子,特別是兩人成為李林甫的左膀右臂之後,隨著對權力的爭奪和在李林甫身邊的爭寵,演變的越來越激烈。李林甫在對待楊慎矜和王鉷的態度上,也大大的刺激了王鉷,讓王鉷感覺到楊慎矜是他前進的絆腳石。

  年初韋堅倒臺之後,是楊慎矜接替了刑部尚書的位置而非自己,自己也曾暗示過李林甫想得到這個職位,但卻被李林甫無視了。這之後御史大夫的爭奪上,本來李林甫有意讓王鉷得到這個職位,但楊慎矜硬是要插一腿,導致李林甫一直難下決斷,最後被安祿山得了便宜,更是讓王鉷咬碎了鋼牙。再說此次北海郡查案的事情更是讓王鉷憤怒不已,連這樣的差事楊慎矜也要來插上一腿,最後明顯偏向楊慎矜的李林甫將這個差事給了楊慎矜,自己再一次兩手空空。

  北海郡的差事辦砸的消息傳來之時,王鉷高興的哈哈大笑,在家中大擺筵席喝酒聽曲慶祝了一番。這麼簡單的案子,楊慎矜都能辦砸了,而且是被王源這個愣頭青給攪了局,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王鉷本以為此事會是個轉機,楊慎矜回來後相國定會把他罵的狗血淋頭,從此後再不會正眼看他。而事實卻讓王鉷差點吐血。相國非但沒有罵他,甚至連重話也沒怎說,就這麼原諒了他。而且,還依舊對他寄予厚望,給他將功補過的機會,將自己竭力自薦主審李適之裴寬的請求直接無視。

  凡此種種,王鉷的心終於冷了,他看清了自己在李林甫眼中的位置,原來自己只是被李林甫看成類似于吉溫、羅希奭那樣的人,專門衝鋒陷陣幹髒活的主兒,功勞卻落不到自己的頭上。他也想明白了,只要有楊慎矜在自己頭上,自己永遠別想有得到相國重用的那一天。所以,為自己尋找一個更好的後路的想法變得越發的強烈起來。

  楊釗來拜訪王鉷的時候,王鉷剛剛起床。本來他也是陪審身份,但在刑部大堂上看著楊慎矜指手畫腳跳上跳下鬧騰了半夜之後,王鉷實在百無聊賴,無法忍受楊慎矜在自己面前端架子擺上官的樣子,於是找個理由逕自離開了刑部大堂回家睡覺。雖然他知道自己的離席會給楊慎矜一個向李林甫告狀的理由,但王鉷並不在乎,反正已經如此了,還能壞到那裡去?起碼在目前而言,李相國還是需要自己為他當急先鋒的,最多訓斥幾句罷了。

  前廳中,王鉷熱情的接待了楊釗,命婢女煮好了自己珍藏的梅花茶接待貴客。

  “今日是什麼風兒將老兄你吹到我的府上了?可真是讓我驚訝啊。”王鉷笑眯眯的道。

  楊釗擺手道:“王老弟,你何必多此一問,你也知道最近相國對我不滿,我若還是頻繁的來找你王老弟,豈非讓你難以做人麼?”

  王鉷哈哈笑道:“老兄,你倒是挺為朋友著想的,你說的也是,最近你確實讓我挺驚訝的,本來和相國好好的,幹什麼要於他拗著來?這怕是不大好吧。”

  楊釗歎了口氣道:“老弟,我同你說真心話吧,我對相國是極為尊敬的,但你也知道,相國並不把我當自己人,我也不是故意要同相國作對,但我總要為自己考慮考慮吧。”

  王鉷微笑道:“我懂,我都懂,你老兄胸懷大志,豈甘居於人後。”

  楊釗笑道:“你也莫損我,人活於世,豈能不為自己打算打算。你我朋友間說話,我勸你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

  王鉷慢慢的喝著茶道:“你的話我聽不懂。”

  楊釗笑道:“老弟,你當然聽的懂,我今日前來便是同你推心置腹的說話的。若老弟不想同我推心置腹,那咱們只喝喝茶,聊一聊醉仙樓那個叫金喜善的新羅婢的手段,也是無妨的。”

  王鉷靜靜的看著楊釗半晌,沉聲道:“老兄,你該知道,我和你之間的交往被相國訓誡過多次,楊慎矜也因此說了我不少的壞話,但我王家的大門可曾對你度支郎關閉過?度支郎哪一次來,我王鉷不是倒履相迎?我可曾又一次怠慢過?”

  “不曾怠慢,對我待如上賓。”楊釗鄭重道。

  “那個王源羞辱陳妙兒的事情,度支郎只知會了一聲,我王鉷可曾再為難過他?”

  “不曾。”

  “那就是了,王某是真心和度支郎交朋友的,你今日說於我推心置腹,而王某卻早就同你推心置腹了。”

  楊釗微笑道:“好,有你這句話,接下來的話我便能說出口了。”

  王鉷道:“我知道你今日是無事不登門,特別是在現在的情形下,你能來我王鉷的家,必然是有要事的。”

  楊釗道:“確實有要事,我想請你幫個忙,幫我從中斡旋勸解相國,立刻讓楊慎矜停止拿李適之裴寬的案子做文章,這件事鬧得太大了,該收手了。”

  王鉷呵呵笑道:“我就知道沒什麼好事,這件事我恐怕幫不了你了,真人不說假話,這是你那個王源造成的後果,若不是他在北海郡的攪局,又怎會有今日這個局面?你該知道,相國現在很是惱火,現在讓我幫你去勸相國收手,你這是要讓我找罵麼?”

  楊釗正色道:“老弟,我知道這件事不易,但京中已然流言紛紛人心惶惶,在這麼鬧下去恐怕陛下也要出面了,非要弄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對相國也是不好的。”

  “我聽的有些糊塗,度支郎的意思是衛護相國咯?這有些奇怪呢。”

  楊釗道:“我只是不想驚動陛下。相國和楊慎矜的一意孤行已經犯了眾怒,我必須出面制止。”

  王鉷愣了愣,撫掌笑道:“有趣有趣,看來傳言無誤,度支郎確實有心左相之位,這已經把自己當成左相了,這是代眾官發聲了。好一個收攏人心的辦法,佩服佩服。”

  楊釗臉色一紅,正色道:“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遮遮掩掩。不錯,左相之位我勢在必得,你該信我有這個能力得到此位,因為陛下已經親口應允考慮此事。若是眾官也支援我的話,此事板上釘釘。我承認這次我出頭制止此事有拉攏人心之嫌,你就算不幫我,我也可以進宮求陛下出面。但你若能出面幫我斡旋的話,我便不用同相國鬧得不可收拾。”

  王鉷微笑道:“你這是又要吃餺飥湯,又怕熱湯燙口,打的好主意。但我若幫你,我又有何好處呢?平白無故讓相國懷疑我向著你,我豈非裡外不是人?”

  楊釗微笑道:“這便是今日要談的重點了,我想和你做筆交易,你想不想聽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6

第248章 規勸

  李林甫今日特意不去政事堂公房當值,這幾天他都不會在那裡露面。楊慎矜正在自己的授意下發瘋,他只需躲在暗中觀察便可,在公房之中,反倒會有很多人跑來跟自己囉嗦,應付他們是件麻煩的事情。

  而且自從李適之和裴寬倒臺之後,很多人像蒼蠅一樣圍著自己轉,李林甫自然知道他們打得主意,無非便是覬覦著某些職位罷了。而這些職位,李林甫心中卻是早就有了人選。

  府中人稟報王鉷求見,李林甫的第一念頭便是不見,他認為王鉷也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他還不想這麼快便露出心中的打算。但一想到最近王鉷的情緒有些不對,還是該安撫安撫為好。王鉷雖然有些不聽話,但他還是自己人,很多事還需要他上前衝鋒陷陣。

  後園小亭中,李林甫靠在軟椅上捧著一杯茶水看著後園花團錦簇的景色,長廊盡頭,王鉷快步而來,滿臉焦急之色。

  “見過相國。”王鉷行禮道。

  “你怎沒去官衙當值?跑來我這裡作甚?刑部的案子審結了?”李林甫吹著茶水,茶水在杯中蕩漾成一湖春水。

  “相國,下官正是為刑部的案子而來,有件事必須要稟報于相國知曉。”王鉷道。

  李林甫道:“楊慎矜怎不來稟報?他才是主審。”

  王鉷面色有些尷尬,眼中閃過一絲怨恨,但很快恢復過來,沉聲道:“因為事情緊急,下官知曉之後尚來不及同楊慎矜商議,便急忙趕來稟報相國了。”

  李林甫抬手指了指凳子道:“坐下說吧,上茶。”

  婢女答應著去爐子上斟茶,王鉷忙道:“相國,有一人還在府外等候,莫如請進來讓他跟相國稟報吧。”

  “哦?是誰?”

  “稟相國,是楊釗。”王鉷低聲道。

  “怎麼是他?”李林甫的臉色沉了下來,瞪著王鉷道:“你以前和他交往老夫無話可說,現在你還和他走得這麼近,這是給老夫難堪是麼?看來你是真的另有打算了。”

  王鉷忙道:“相國切莫誤會,是楊釗主動找我說有關於李適之裴寬案件的重要事情稟報相國,他擔心相國不見他,所以讓下官來求求相國。”

  李林甫冷笑道:“他怎地如此熱心了?他楊釗不是早已經不把老夫看在眼裡了麼?你去告訴他,我李林甫府太過鄙陋,怕怠慢了他這個紅得發紫的度支郎。”

  王鉷皺眉站著不動,李林甫冷聲道:“怎麼?還要替他做說客不成?”

  王鉷搖頭道:“相國,還是見一見他的好,他說此事事關重大,一定要見到相國。況且,楊釗雖然對相國有些不敬,但他主動來見相爺,這也是修好之意。相國若是拒之門外,豈非是平白樹敵,下官一直認為,若是楊釗能站在我們這一邊,對咱們是件好事。”

  “原來你是替他當說客來了。”李林甫冷笑道。

  “不敢,我也是為了相爺著想,再說他說有關乎案情的重要事情稟報,我也不能隱瞞不說,萬一確實是緊要的消息呢?”王鉷靜靜道。

  “聽他故弄玄虛。”李林甫瘦削的臉上一副不屑的表情,但卻又道:“罷了,讓他進來吧,若非是你來說話,光是他自己前來的話,我相國府的門檻他都休想進來。”

  王鉷面露喜色,當下僕役去前宅大門前傳話,將等待在府門外的楊釗請進府中來。楊釗小跑著上前來口稱相爺恭敬行禮,像個乖巧的小學生一般。

  “不必多禮了,該是老夫給楊度支郎行禮才是,楊度支郎如今是大紅人,來見老夫是給老夫面子呢,老夫榮幸的很呢。”李林甫冷聲嘲諷。

  楊釗忙道:“折煞我了,楊某自知無顏見相國,相國大人大量不要于我一般見識了吧。”

  李林甫哼了一聲,對楊釗這番謙遜的態度倒也受用,淡淡道:“楊度支郎是大忙人,今日怎有餘暇來見老夫?”

  楊釗忙道:“相國容稟,本來我無臉來見相國,但此事極為重要,故而才厚顏請王中丞幫忙求見,王中丞見我說的鄭重,本來不願,但還是……”

  李林甫皺眉道:“不要在我面前演戲,王鉷和你關係交好,你二人不是經常把酒言歡麼?你央求他的事情他怎會不願?”

  王鉷面色尷尬沉默不語,楊釗乾笑兩聲道:“相國切莫誤會……”

  李林甫擺手道:“罷了,說正事吧,你說你有要事要說,那便說吧。”

  楊釗答應一聲,湊上前去低聲道:“相國,非我多嘴,楊慎矜捅了大簍子了,相國要趕緊制止他才成。”

  李林甫微微一愣,淡淡道:“哦?此話怎講?”

  楊釗低聲道:“相國有所不知,今早陛下召我進宮說話,我在棲鳳閣邊候見的時候,聽見宮裡的兩個小內侍在聊天,說的事情嚇了我一跳。”

  李林甫支棱起耳朵,打起精神來。在宮裡聽到的消息永遠是李林甫最感興趣的話題。

  “兩名小內侍在說高內監的事情,說一大早有人求見高內監,哭的一塌糊塗,高內監聽了之後摔了茶碗,大發雷霆。說什麼有人拿了高內監的親眷拷打,逼著他招供高內監的一些什麼事情……”

  李林甫騰地坐起身來,皺眉喝道:“真有此事?”

  楊釗面露得色,斜睨了王鉷一樣,王鉷嘴角抽動,輕輕罵了句娘。

  “相國,我當時也是嚇的不輕,有心問個明白,但又怕壞了宮中的規矩,內侍們的閒話也不能作數。但左思右想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聯想到楊尚書正在辦李適之裴寬的案子,聽說昨晚抓了幾十人去刑部大堂拷打,心裡很是不安。於是借著公務繁忙出了宮,暗中命人查了查昨夜被楊尚書拿走的官員名單,頓時嚇了我一個機靈。”

  “怎麼?”李林甫滿是皺紋的臉上一陣抽搐,表情甚是嚇人。

  “有個叫莫廣坤的官員,是禮部的一名主事,他正是那名高爺在宮外的一名親眷。”

  “莫廣坤?他和高內監是什麼關係?”

  “您有所不知,這莫廣坤是高爺的侄兒的外甥媳婦的姐夫,人老實巴交的,這官職還是高爺托人給他安排的閒職,你說楊尚書怎麼把他給拿了。高內監對家人的看顧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當面罵他都成,但要是動他的家眷,高內監可是要拼命的。我聽到這個消息趕忙找到王中丞,要將此事稟報給相爺,相爺趕緊讓那楊慎矜適可而止,我擔心高內監會將此事向陛下說出來,到那時可就不好辦了。”

  李林甫神色凝重,他可絕不想惹高力士,自己和高力士的關係還算不錯,但若是真的動了高力士的親戚,無異于自找麻煩。高力士若是跟陛下一哭訴,陛下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卻絕不會無視高力士的話,若是派人真的去查此事,楊慎矜抓的這些人可大部分沒什麼真正的罪行,到那時就真難辦了。

  “相爺,早作決斷啊,我出宮的時候,陛下正好要陪貴妃去百花園的溫泉沐浴,暫時高內監還沒法見到陛下,若是待會午膳之後高內監見到了陛下,很可能會說上一嘴,那可就遲了。”楊釗絮絮叨叨的嘀咕道。

  “相國,這件事可非同小可,決不能掉以輕心。你說楊慎矜怎麼不長腦子,怎麼也不查清楚底細便胡亂拿人,這不是給相爺找麻煩麼?哎,這個人呐。”王鉷也幫腔道。

  李林甫沉吟半晌,緩緩起身道:“慎矜行事確實有欠考慮,老夫這便命人去讓楊慎矜放了這個莫廣坤。”

  楊釗忙道:“相爺,何不到此為止?眾官都在議論。楊尚書嚴刑逼供官員攀咬他人,這事兒遲早傳到陛下耳中,若是再抓錯一個什麼人,豈不是又是一番麻煩?京中官員大多你連著我,我連著你,很少有不沾親帶故的。人一旦被抓進去都是相互幫托著托關係往上找人問話,誰知道會問到誰的頭上?若是真的有什麼大罪倒也罷了,可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這麼鬧下去不好吧。”

  李林甫冷聲道:“你怎知是雞毛蒜皮之事?無罪怎會被抓?”

  楊釗輕聲道:“有罪無罪相爺心裡明白,下官只是個提醒。下官巴巴的趕來報信,就是不希望相爺被人在背後說閒話。相爺聽也罷不聽也罷,下官可不敢替相爺做主。”

  李林甫皺眉不語,王鉷輕輕將李林甫拉到一旁低聲道:“相國,差不多就成了,我瞧著事兒再鬧下去怕是要出事。這楊釗其實下官也是信不過的,但這一會他的話倒是有理,可別真讓陛下說話,到時候立威不成反倒適得其反了。”

  李林甫終於緩緩點頭道:“罷了,你說的也有道理,準備紙筆,我寫份便箋給楊慎矜送去,讓他收手罷了。”

  王鉷點頭答應,回身來朝楊釗擠了擠眼,楊釗會意微笑。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王烏鴉

LV:16 版主

追蹤
  • 2090

    主題

  • 219146

    回文

  • 8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