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946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2

第219章 交易

  李邕悠悠醒轉過來,眼中的人影慢慢的清晰,那是端坐在前神色冷漠的楊慎矜的面孔。他暈倒之後,楊慎矜甚至沒有伸出一個手指頭來扶他,只靜靜坐著,等著他自己慢慢的醒來。

  “啊,啊。”李邕輕聲的呻吟著。

  “李太守,你還好嗎?”楊慎矜的聲音冷的像冰窖之中的寒冰,雖是問候,卻無一絲暖意。

  李邕不答,咬牙慢慢的起身,撐著身子將自己放在椅子上,張口不斷的喘息,嘴角上斑斑的血跡和著口涎緩緩往下滴落,顯得狼狽之極。

  楊慎矜嫌惡的看著李邕,從袖中掏出白帕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咳嗽了一聲,緩緩道:“李太守還要聽麼?”

  李邕喘息道:“聽,當然要聽,倒要見識見識你們有多麼的卑鄙無恥。”

  楊慎矜冷聲道:“李太守,莫忘了你的身份。你現在是罪人,倒來指責別人卑鄙無恥,你有這個資格麼?自命清高的李太守卻栽在錢財上面,不知道天下人會怎麼評價你。什麼叫身敗名裂,什麼叫晚節不保,說的便是你李太守了。”

  惡毒的言語像是根根針刺刺入李邕的心,但李邕無言以對,楊慎矜說的沒錯,自己本就是晚節不保身敗名裂,還能怪別人麼?

  “本來我並不知道你和杜有鄰之間有什麼親密的關係,直到柳績說,你和他其實是好朋友。去年春天,你特意帶了兩匹五花馬上京,我可否冒昧問一句,這兩匹馬兒去了何處?”

  李邕無言以對,杜有鄰喜歡馬兒,那兩匹五花馬確實是自己送給杜有鄰的,這件事不知為何被抖落出來了。但其實杜有鄰是付了錢的,現在看來,就算自己說是賣給杜有鄰的,怕是也沒人相信了。

  “兩匹馬兒倒也值不了多少錢,就算是五花寶馬也不過百八十貫罷了,可送馬是小事,你和杜有鄰的關係是大事。杜有鄰如今犯了大案,所有與之有關聯的人都要受到審訊,這件事怕是你也逃不掉了。”

  “我和杜公只是朋友之交,送他兩匹馬兒又能如何?我大唐士人之間連妾婢都可互贈,送兩匹馬兒又能怎樣?難道你楊尚書便和他人老死不相往來,便和他人之間無財物往來。”李邕叫道。

  楊慎矜伸手一拍桌子喝道:“不錯,我也與人結交,也送人財物為禮,但我用的是我的俸祿,不涉公錢一毫。你送人的財物,與你的那些好友揮霍宴飲,用的是朝廷的公錢,這兩者可以比較麼?而且,你的動機可不是結交,你是別有目的。柳績揭發杜有鄰的罪狀你也難逃牽連,你和杜有鄰之間有些什麼樣的勾當,杜有鄰‘亡稱圖讖,交構東宮,指斥乘輿’的罪狀怕是你也有份,這可不是什麼朋友結交,而是勾結串聯意圖不軌,你還在這裡狡辯,當真不知死活。”

  李邕大叫道:“冤枉,絕無此事,杜有鄰是否有過那樣的罪名我不得而知,我和杜有鄰之間只是朋友之交,交談從不涉及其他,你們不能胡亂猜測誣陷。”

  楊慎矜冷笑連聲道:“我也希望於你無干,但證據指向你,你狡辯抵賴也是無用。前面已經跟你言明,有人揭發你和裴敦複酒後喜歡妄議朝政,那麼你和杜有鄰難道便清清白白?前有劣跡,後必不冤,你再抵賴也是無用。況且杜有鄰已經在京城受審,很快他便會招供出你來,你還在這裡替他遮掩。李邕啊李邕,你可知道你便要大難臨頭了麼?”

  李邕身子如篩糠般的抖動,天氣並不冷,相反這幾日豔陽高照晚上還有些暑氣,但李邕卻像是在嚴冬一般,上下牙都打著顫,嘴唇也烏青發紫。

  楊慎矜毫無憐憫之情,冷冷看著李邕繼續道:“李太守,你該明白,若是公錢挪用的案子,罪責在你倒也罷了。但若是妄議朝政,跟杜有鄰的案子扯在一起,那便是不是你一個人便可一死謝罪的事情了。那日我瞧你家眷搬離衙門的時候,你的家人其實過得很清貧,我看了心裡也很難受。但後來我卻為他們慶倖。你雖挪用了大筆公錢,卻沒用在自己家人身上,這對他們未必是件壞事。起碼案子不會牽扯到他們身上。我想你也是有先見之明,故意如此的吧。”

  李邕心如刀割,他根本就不是什麼先見之明,而是根本沒想到家裡人,他是只顧著自己歡樂,忘了他們罷了。

  楊慎矜繼續道:“可是,一旦你的案子不僅是限於挪用公錢之事,而是妄議朝政意圖不軌的話,你的家人怕是便統統要受你牽連了。大唐律你該比我還熟絡,應該知道這項罪名會帶來什麼。你的夫人,三名妾室,五子十七孫,還有九名重孫輩,上下幾十口人,誰能倖免?那是抄家滅族之罪啊,李太守,你想過沒有。”

  李邕心中的五臟六腑都在一片片的被刀子剜割,疼的他喘不過氣來。在漠視了親情數十年後,第一次反省到自己對他們的虧欠,但卻連還是要繼續將他們牽連進無底深淵之中,這是李邕再也不能承受的絕望。自己死了也就罷了,但還是要牽連到無辜的家人,這是決不能發生的事情,這是他決不能接受的事情。

  “你們敢動我的家人,我做鬼也不放過你們。”李邕咬牙切齒的道。

  楊慎矜笑了:“這樣的話我楊某不知聽過多少次,可是你以為楊某會擔心這些麼?”

  李邕喘息道:“楊慎矜,你不要太得意,你如此作惡,會有報應的一日。到時候你的子子孫孫也都將株連,你會死無葬身之地。”

  楊慎矜皺眉道:“李太守,莫非你遷怒於我麼?我的職責是查案,你若不是犯了案,我又怎會來找你的麻煩。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個道理難道李太守你還不懂麼?”

  李邕嗔目要說話,楊慎矜擺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定要說你是冤枉的,那可不是我想聽到的話。李太守,其實我很同情你,我今夜來找你說話,其實是想幫你的。案子到了這裡,你抵賴是無用的,你若真想救你的家人,我倒是有個辦法幫幫你。”

  李邕眼睛發亮道:“你想幫我?什麼辦法?”

  楊慎矜起身來到李邕身邊,微微俯身在李邕耳邊低語道:“李太守,杜有鄰的案子就算你抵賴,杜有鄰也必會咬出你來,而且柳績也會力證你和杜有鄰之間的事情,你是逃不脫的。但若是你轉換一下思路,趕在杜有鄰咬出你之前揭發他,那便不同了。那叫做戴罪立功作證,讓杜有鄰無可推卸罪狀。這叫揭發,不是同犯,你明白這其中的區別麼?”

  李邕張大嘴巴怔怔道:“你是要我……攀誣杜有鄰?”

  楊慎矜歎道:“你就是不開竅,什麼叫攀誣?這叫揭發。我保證,你只要聽從我的建議,做了你該做的事情,我定會保你全家無恙。”

  李邕呆呆發愣,臉上表情複雜。

  楊慎矜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好好的想一想吧,我也不逼你,明日堂上看你自己了。今夜我派人護送你去和家人團聚,你也享受享受天倫之樂。你的家人住在客棧裡,我也派人了人保護,還盡了些綿薄之力,你也不用謝我了。我走了,一定要好好的考慮清楚。”

  楊慎矜直起腰來,拿去柱子上的燈籠提在手裡,緩緩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一動不動如木頭人一般的李邕,轉身吱呀一聲拉開門,鬼魅一般飄然而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2

第220章 堂審

  李邕挪用公錢之案終於在四月十七日,亦即是查案使抵達三日後正式過堂問審,事實上內行之人恐怕早已覺得有些蹊蹺,這種案子在查案使抵達北海郡的次日便該立即提審主犯李邕,而兩位查案使硬是拖到三日之後,讓人覺得甚是奇怪。

  這樣的耽擱其實是楊慎矜一手造成的結果,抵達伊始他便要搞大規模的詢問,這才辦案程式上是沒有必要的。但楊慎矜料定王源是不懂這些審案的程式的,事實上也正是如此,這讓他得以用三天的時間來完成自己所要的佈局和所有的案件走向證據的整理。

  這三天時間,王源既也沒有提出任何的異議,甚至連案情都沒過問。

  但無論如何,真正提審李邕過堂審案,楊慎矜不能不邀請王源在列。不僅是因為王源最後在結案卷宗上的簽名極為重要,而且還因為需要王源做個審案現場的見證。今後這件案子若是有人提出什麼異議或者是吹毛求疵的找碴,有了王源這個見證,顯然會堵住不少人的嘴巴。

  上午巳時,兩位查案使大人登堂入座。楊慎矜坐的主審之位,另擺一張桌案在側首讓王源落座。四名負責記錄的文書書記一字排開坐在一旁的長桌邊手中握著筆管準備記錄。堂下十六名衙役挺胸疊肚分列堂下,手中握著殺威長棒,氣勢甚是攝人。

  一名師爺舉著名單念了一長串的人名,北海郡別駕柳績,司馬趙堅、長史劉成功等十餘人魚貫上堂,跪拜已畢垂首站立堂下。待這些人帶到之後,楊慎矜冷聲道:“帶李邕上堂。”

  衙役們的鼓噪聲中,髮髻散亂花白的李邕從側首緩緩走出,身後跟著兩名衙役。李邕面色雖然沉靜,但步伐顯然不太穩當,雖竭力控制自己的步態,但在眾人的目光中踏上堂前青石地的時候,腳步虛浮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

  李邕緩緩跪在堂下行禮,起身後默默站在那裡。楊慎矜面色冷峻,舉手拍了拍堂木,發出啪的一聲響,開口問道:“堂下所立何人?”

  王源心中暗罵,這楊慎矜擺的什麼狗屁譜兒,堂下何人還要問嗎?殊不知這是問案的程式,問出這句話便是審案的開始,而一問一答也將被文書書記記錄在審案卷宗之上。

  “罪官李邕。”李邕沉聲道。

  “官居何職?”

  “北海太守之職。”李邕答道。

  一旁長條桌子旁的書記官走筆如飛,將這段對話如實記錄。

  楊慎矜威嚴再道:“北海太守李邕,你犯了何罪?”

  李邕聲音變小了些,輕輕答道:“罪官有負聖恩,不自節儉,不自自重,挪用了北海郡公錢。”

  楊慎矜點點頭道:“李邕,你承認北海郡帳目上不明去向的三千四百余貫錢是你挪用麼?”

  “承認,是罪官所為。”

  “這些錢款被挪用何處了?”

  “……罪官宴飲無度,盡數揮霍了。”

  “當真盡數揮霍了麼?如何揮霍了?請詳細的說與本官和王副使聽聽。”楊慎矜看似毫無目的性的發問道。

  “……”

  李邕沉默著,他自然知道楊慎矜想要自己說些什麼。昨晚的那場談話之後,李邕被送去和家人團聚。面對全家人沉默的目光,他甚至不敢直視他們的目光。而家裡的人對自己依舊恭敬,蒼老的兒子兒媳依舊恭恭敬敬的磕頭奉茶,孫子輩們也同樣的恭敬垂手立在一旁。李邕愧疚難當,他甚至沒有勇氣對他們說句話,只能輕攬幾名年紀幼小的重孫子在懷抱裡,看著月光沉默到天明時分,才被帶回郡衙。

  李邕當然明白,楊慎矜開恩讓自己跟家人團聚,正是要讓自己對家人多一分的眷戀之情,從而讓自己明白,一旦自己不合作的話,這些自己愧對的家人便都要受到自己的拖累。這是高明的心理戰,確實也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昨夜在見家人之前,楊慎矜的話讓李邕甚為反感,甚至打算拼死不從;但在見到家人之後,李邕動搖了。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對自己恭敬孝順的家人被自己害死。一想到一家上下數十口被自己拖累,全部被株連殺死的情形,李邕的心便絞痛無比,便要立即發瘋。

  但昧著良心承認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甚至是攀誣某人,將這把火燒到自己的好友身上,配合某些人的陰謀詭計,卻又是李邕極度不願意的。他便在兩難的選擇中煎熬,直到到了堂上他也沒有個具體的答案,沒有做好真正的選擇。

  “李邕,本官問你的話,你沒聽清楚麼?你挪用公錢的款項的詳細用途,必須一一在堂上交代清楚。”楊慎矜皺眉道。

  “……”李邕依舊沉默。

  楊慎矜面色陰沉,冷冷道:“李邕,你不要妄圖抵賴,你不說本官也查的清清楚楚。你的帳目一筆筆都已經被還原了,你若以為沉默便能糊弄過去的話,那你便錯了。”

  李邕身子一震,終於開口輕聲道:“……罪官不是抵賴,罪官只是年事已高記憶減退,根本記不得這些錢款具體用於何處了。”

  “好,那我便幫你回憶回憶,傳北海郡其他涉案官員到堂。”

  堂下首一干北海官員早已到位,聞言魚貫上前來,站在李邕周圍朝上行禮。

  楊慎矜指著眾人道:“一個個的說,誰敢隱瞞包庇,當堂打死。趙堅,你第一個說。”

  司馬趙堅面色晦暗,轉身對李邕作揖道:“李太守,卑職得罪了,卑職不能替你兜著這些事情了,李太守要怪便怪你自己鑄下了大錯吧。”

  李邕面無表情沉默著。

  趙堅吸了口氣朗聲道:“堂上,李太守經過卑職手挪用的公錢五百八十七貫,除了支付部分宴飲酒席歌女紅妓的費用之外,其中三百貫是去年八月二十七日讓本官帶到京城交給李左相府管事梁思歸。此款因無名目,李太守命卑職以耕作機具入帳……”

  李邕的面孔扭曲著,這完完全全的是誣告和捏造,自己確實曾經讓趙堅帶了三百貫錢去京城交給左相府的梁思歸。但那款項本就是轉交李適之代買本郡機具水車良種鐵器等耕作用具。那是北海郡公用支出,只是自己圖省事走了私人路子,也不過是想圖個方便罷了,卻在趙堅口中成了沒名目了。

  趙堅開了頭,後面的人便更容易開口了。

  “卑職經手的一千餘貫的款項,除了隨同太守出行支付詩酒費用之外,有三筆分別為二百貫,四百貫和一百貫是前年冬天去京城時,李太守命卑職置辦厚禮拜見了京中幾名朝臣。李左相和裴尚書府中都曾送禮。這些帳目回來後太守命卑職以賑濟災荒入帳上報。但直到現在,上面並沒有將這些款項當做賑濟款註銷。”這是長史劉成功的交代。

  司戶蔣青的交代更是冗長,因為很多筆款項都是從他的帳目上直接撥出,他不得不捧著一張進出明細的帳目照本宣科。其中自然有李邕揮霍的專案,更是詳細記載了宴飲何人,酒菜的價格,請的紅妓的價格花費等等,可謂是精確到了極致。這其中,宴飲的人當中,淄川太守裴敦複的名字出現了八次之多,不斷的被提及。更有一項以不明用途標注,便是李邕今年二月去京城參加梨花詩會時從賬上撥的三百五十貫錢款。

  李邕聽著這些曾經對自己忠誠的手下官員們滔滔不絕的交代,他知道,楊慎矜已經將所有的局都已經做成了,自己再否認也是無能為力了。這些人交代的事情中固然有真實的事情,但大多數的真實事情中夾雜著一兩項攀扯他人的重大款項往來,便可直接將另外一人拉下馬來。所有的這些指控,都將矛頭指向了左相李適之裴寬裴敦複等李林甫的政敵。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計畫,而很不幸的是,正是自己給了他們這個實行的機會。

  楊慎矜保持著冷靜,雖然他的眼中掩飾不住興奮之情。這些都是序幕,更為重要的指控將在後面,他要一鼓作氣在今天將案件了結,緊接著便可大顯身手大幹一場了。

  “爾等的證詞可有虛假?可敢畫押作證?”楊慎矜喝道。

  十余名北海郡官員均拱手道:“卑職等句句屬實,自然敢作證。若有半句虛假,堂上打殺了我等便是。”

  楊慎矜喝道:“好,各自畫押,證詞存堂。那李邕,你對眾人的指控可有異議?”

  李邕不知該如何回答,良心告訴自己不能承認這些事,但眼前的形勢卻又不能不承認。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何種選擇。

  “李邕,你讓本官很是失望。北海別駕柳績何在?”楊慎矜冷冷道。

  站在一旁的柳績乍聽到自己的名字愣了愣,趕忙躬身而出行禮。

  “柳績,對李太守的案子,你可有什麼別情要稟報?”

  柳績回身看了一眼李邕,低聲道:“回稟堂上,卑職有重大隱情舉報。”

  “哦?”楊慎矜故作驚訝道:“何種隱情?”

  柳績道:“卑職雖來北海數月,但接到北海城中數名頭臉人物連袂舉報,舉報李邕不僅在職期間對他們巧取豪奪,而且還曾犯下大逆不道之罪。”

  “什麼大逆不道之罪?”

  “李邕和淄川太守裴敦複曾數次醉後狂態妄議朝政,侮辱聖君和貴妃,說的話不堪入耳,卑職實不能說出口來。”

  “什麼?此事當真?”楊慎矜的表演水準爐火純青,眉梢眼角的每一個表情都像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情一般。

  “絕對當真,聞李邕受審,幾名北海郡的頭面人家特意趕到郡衙外聯名揭發,他們就在郡衙之外。”

  “傳進來。”

  楊慎矜話音落下,衙役高呼聲中,萬春園的東家沈清、東湖田莊的東家魯平章、北海酒樓的錢三通等幾名北海郡頭臉人物躬身迅速上堂而來。錢三通的臉上滿是青紫,腫脹依然未消,他的目光無意間掃到王源的臉上,但卻一片茫然,根本就沒認出那天晚上的匪徒便是坐在他面前的查案副使。

  “草民等叩見楊尚書王副使。”三人撅著屁股行禮。

  楊慎矜一一問過姓名和來歷,命人將三人聯名呈遞的狀紙拿在手裡,看了一遍後皺著眉頭不語,半晌後佯怒道:“好個李邕裴敦複,你們簡直是膽大包天,這般詆毀君上,妄議朝中重臣。若說挪用公錢之罪只是小惡的話,這等誹謗詆毀的大罪簡直不可饒恕。”

  王源伸手討要這狀紙來看,楊慎矜裝作沒看見他的要求視而不見,反而要將狀紙收進袖子裡,王源不得不起身來伸手,強行將狀紙抓在手裡。楊慎矜鼓著眼想發怒卻沒理由,因為副使顯然有權利看這狀紙。

  王源只簡單的掃視了數眼便明白為何楊慎矜不願意讓自己看了,著狀紙上寫的居然是裴敦複和李邕醉酒後竟然拿玄宗和貴妃之間的關係取笑,說什麼公公和媳婦扒灰。還說他們兩個罵李林甫是當朝巨奸,各種的污穢不堪之語來。

  稍有腦子的人也都知道,罵李林甫倒也罷了,私下場合有的官員罵他也不算稀奇,但玄宗和貴妃的關係是整個大唐最為忌諱的話題,誰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多說一句,更何況是如此赤裸裸的嘲笑諷刺。就算是李邕和裴敦複說了這樣的話,那也不能直接寫在狀紙上呈上來。只能說,這種行為簡直可以用愚不可及來形容。

  楊慎矜也很是無語,這種狀子是決不能當做證據的,這些事提也不能提,吉溫這傢伙太蠢,讓他安排這件事他居然拿這等事來說事,這狀紙只能做恐嚇之用,事後一定要銷毀了事,當事人也必須三緘其口。

  “這狀紙本堂已然過目,爾等暫且退下,稍後畫押錄證。那李邕,這份聯名舉報的狀紙你心中有數,本官也不多言了,總之你犯上大罪了。”

  楊慎矜也沒什麼詞,只能含糊將此事帶過。本來他是打算多嚇唬嚇唬李邕的,但現在看來,只能退堂之後拿那張狀紙去嚇唬他了。好在有個酒後亂說的前提,醉酒之後什麼話都能說出口,李邕自己怕也弄不明白是否會酒後說了那樣的話。

  “柳績,你可還有什麼隱情要稟報。”

  “稟楊尚書,王副使,還有重大隱情相報。卑職大義滅親舉報外父杜有鄰不軌之行的案子堂上當知曉,今日更要揭發李邕和本人外父杜有鄰之間交往甚密,私言密語,有同謀之嫌。前面蔣青說的數筆不明支出,我卻知道其用途,那便是用於結交杜有鄰。至於結交的目的是否是要攀附太子殿下,或有什麼另外的企圖,便請堂上明察了。”

  繞來繞去,終於合二為一,將李邕的挪用公錢的案子和杜有鄰的案子並軌起來。楊慎矜鬆了口氣,堂上眾人鬆了口氣,甚至連王源和李邕都鬆了口氣。事實已經在面前,李林甫就是要一石二鳥,既將大火往太子身上引,又要將李適之等人一網打盡,目的很明顯。雖然之前便有過這種猜測,但當事實就在眼前的時候,不免還是讓人驚歎李林甫等人的胃口實在太大。

  “李邕,以上指控你可都聽清楚明白了?你挪用公錢交夠朝廷官員賄賂往來已成事實,即便你否認也無濟於事。現在本堂問你,對於杜有鄰一案,你有何要說?本堂知道此案杜有鄰是主謀,你或者只是從犯,若你能揭發杜有鄰,那麼便可將功贖罪,不涉家人,你明白本官之意麼?”

  楊慎矜已經不願再多加遮掩,說的話已經直接了許多,他已經對王源失去了尊重,在他看來,王源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何必對他有所顧忌,他只想早些搞定此事。

  李邕無聲的站在堂上,長袍飄飄像是穿在一個木頭人的身上,他知道接下來自己便要做出抉擇。其實他的抉擇並不多,甚至可以說只有一條路走了。就算他不願承認這些強加在身上的罪責,他也不會倖免。就算他不願去誣告杜有鄰,杜有鄰怕是一樣不能倖免。而自己難道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對之有愧的家人被自己牽累麼?

  關鍵時候,本就不是大公無私道德楷模的模範君子的李邕心裡已經做出了選擇,所有的一切污點都自己扛著吧,他只想為自己的家人遮擋一次風雨。而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無意義的。

  “楊尚書,王副使,罪官對所犯罪行追悔莫及。堂上指控除稍有出入之外罪官願意全部認罪,罪官也願意將功贖罪揭發他人,但求堂上開恩,能准予罪官機會。罪官願意盡全力配合查案。”

  楊慎矜抑制不住的站了起來,長籲一口氣道:“好,也算是有擔當之人,不枉李北海之名。本官敬你,本官不會為難你,只要你積極配合本官辦案,便什麼都好說。那麼,來人,讓他畫押認罪吧。”

  一名文書將長長的狀紙捧在手裡拿到李邕面前,另一名將蘸墨的筆提著遞到李邕手裡,李邕長歎一聲提筆在下方畫了個圈,啪嗒一聲,手掌無力,墨筆跌落,地面汙了一大塊。

  王源靜靜的看著李邕,他本想出言阻止他畫押,但發覺這是不明智的,事情正在朝不可控制的方向走,王源皺眉苦思,心緒翻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2

第221章 阻撓

  楊慎矜撫須微笑,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結果。李邕的案子不算什麼,來之前一個最大的目的和挑戰便是要逼得李邕出來證明杜有鄰的罪行,因為即便有了柳績的舉報,其實對杜有鄰構不成致命的威脅,也無法將事態擴大。

  原因很簡單,柳績的話沒份量,人微則言輕,再加上以柳績在京城的人品和口碑,以及同外父之間已經半公開的矛盾,這種揭發很容易被認為是泄私憤,也很容易便被反駁。但若是李邕出面舉報,那便截然不同了。李邕是杜有鄰的好友,又是地方大員,更是大唐名士,他的話的份量和柳績不可同日而語。李邕一出面指證,基本上便坐實了案情了。

  既然李邕已經畫押,接下來的一步便是李邕出面證明杜有鄰的那些所謂交構東宮妄議朝政的那些所謂的罪證了,楊慎矜決定趁熱打鐵,命人撤了狀紙後高聲道:“好,李邕,你有這認罪的態度這很好,總算你還沒有糊塗。挪用公錢的案子基本上可以了結,那麼現在本官問你,杜有鄰和你交往時說過些什麼樣的話,有些什麼樣的企圖,做了些什麼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你需得如實招來。”

  事已至此,李邕也任人宰割了,慘白著臉低聲道:“罪官遵命便是,堂上發問,罪官知無不言。”

  楊慎矜伸手從袖筒中取出一張紙來,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關於對杜有鄰言論的指控,打算照本宣科一句句的讀出來,並讓李邕承認杜有鄰親口說過這樣的話。這種辦法是楊慎矜獨創的審訊手法,簡便快捷,快刀斬亂麻。

  王源看在眼裡,他已經不能再沉默下去,因為這已經是自己的底線。無論李邕的案子涉及到什麼官員,哪怕是一竿子將李適之等人盡數打落水中,對於王源而言那也是能夠容忍的。但一旦要將火燒向太子,王源必須站出來阻止,這是他這一趟前來的終極使命。

  “慢著。”王源開了口。

  楊慎矜愣了愣,他幾乎已經忘了身邊還坐著一個查案副使,剛才這一瞬間他已經將這審案大堂當成了一言堂,完全沒有想到王源會突然出聲說話。

  “王副使,你有何話說麼?”楊慎矜儘量讓自己和顏悅色,他不想再這節骨眼上和王源翻臉。

  王源微笑道:“是這樣,我覺得今天的案子暫且審到這裡吧,天色不早了,咱們該吃飯休息了。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

  “王副使,案情就要明朗,此刻怎可半途而廢?再說雖然已經到了中午,但為了辦案餓那麼一小會又怎樣?在堅持一會兒,王副使要真的餓的不行的話,我命人送些點心茶水來你坐在一旁享用便是。”

  王源搖頭道:“楊尚書你非要逼著我說出緣由來麼?我可不是因為肚子餓了,我只是提醒你不要急著結案而混亂了案情。”

  楊慎矜道:“此話怎講?案情理得清清楚楚,何來混亂?”

  王源道:“我在旁一直聽著,知道是怎麼回事。挪用公錢的案子先審完才能去挖別的案子,前面的事情還沒了結,怎地開始問杜有鄰的案子了,這不是混亂是什麼?”

  楊慎矜皺眉道:“王副使你神遊了吧,難道你沒看見剛才李邕已經全面招供畫押了,這還不算審完了麼?”

  王源笑道:“我當然看到了,但這可不算審完了公錢的案子,還有重要的人證沒到場,這畫押畫得未免太倉促了些。”

  楊慎矜冷聲道:“你說的是誰?”

  王源道:“剛才不是有人指控李邕和淄川太守裴敦複之間互相揮霍財物,還醉酒之後說了些什麼大逆不道的話嗎?這些都一股腦兒包括在剛才的供詞裡,這便不妥當了。涉及裴敦複的事情應該帶裴敦複到堂來才能確認,否則豈不是案情的疏漏之處?就算這一切都是事實,但從程式上是不完善的。所以,嚴格來說,雖然李邕畫了押,但這案子卻遠遠沒結案。須得加上裴敦複的審訊畫押供詞,才算是真正的了結。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楊慎矜愕然,這可不是楊慎矜自己無意的疏漏,事實上他很清楚這一點。只是去拿淄川太守的人手恐怕要到晚上才能抵達,他為了趕時間不得不略過此節。本想著王源對審案的事情一竅不通糊弄過去拉倒,但沒想到王源一點也不糊塗,直接指出了這一點。

  楊慎矜想了想,起身將王源拉到一旁低聲道:“王副使,你何必吹毛求疵。案情已經明朗,難道你非要耽擱這麼點時間麼?你不想早些了結這裡的案子回京城麼?裴敦複今晚必到,明日補上他的供詞便是,咱們這邊接著往下挖掘杜有鄰的案子,李邕承認和杜有鄰之間有勾結,這是重大的案情突破,咱們該趁熱打鐵才是。”

  王源搖頭道:“我腦子笨,有些事轉不過彎來,我喜歡幹完一件再幹另一件,我看還是明日再審的好。”

  楊慎矜怒道:“王副使,你這便是不合作的態度了,你要堅持己見的話,我可不介意在你缺席的情況下繼續審案。”

  王源冷聲道:“那你可別讓我在最後的卷宗上簽名,我會上奏朝廷,你所有的審訊結果都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形下審訊的,結果毫無效力,所有的供詞不過是廢紙一疊罷了。”

  “你……!豈有此理,你可知道你這麼做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麼?奉勸你還是合作些,為了你的前途想一想。”

  “笑話,我只為朝廷認真辦差,按照程式審案,和個人前途有個干係?楊尚書這是在威脅我麼?我可不怕。你愛審你就審,我可要去吃飯了,告辭了。”王源拂袖便走,揚長出了府衙大堂。

  眾人見兩位審案使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說話,不久後王副使拂袖而走,似乎不歡而散,楊尚書面色鐵青咬牙切齒,均不知發生了什麼。半晌後一名書記官怯怯問道:“楊尚書,案子還審不審了?”

  楊慎矜一腳踢翻了椅子,怒駡道:“還審個屁,壓下犯人好生看管,擇機再審,退堂。”

  說罷,背負雙手,罵罵咧咧的往後堂去了。

  王源的心情其實也很不好,出了州衙回到住處,也沒心情出去下館子大吃大喝,坐在屋子裡皺著眉頭發愣。公孫蘭拎著個朱漆食盤進來,見王源愁眉苦臉的樣子,輕聲問道:“怎麼了?遇到難題了?”

  王源歎息了一聲,低聲將堂審的情形說了一遍,公孫蘭聽完也蹙著眉頭道:“這麼說來,李邕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卻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你要辦的事情會很麻煩了,裴敦複一到,他的口供很快就會錄好,因為李邕都承認了,他也沒法子辯駁。再說他們之間恐怕確實是有錢財來往,花了不少公錢,只是裴敦複不知道李邕花的都是公款罷了。”

  王源道:“這都不是重點,要裴敦複認罪很簡單,以楊慎矜的手段必會在淄川郡的帳目上做文章。來北海郡之前,北海那幾冊帳目我都過目過,哪裡有今日堂審中的那麼多名目,完全是楊慎矜這幾日搞得花樣罷了。整個北海郡的主要官員怕都已經被楊慎矜控制了。所以,同樣的事情還會發生在裴敦複身上,不足為奇。”

  公孫蘭低聲道:“需要我去延緩裴敦複押解前來的時間麼?或許我半路上可以劫了裴敦複,讓這件案子不能結案,那樣你便可有理由繼續拖延了。”

  王源搖頭道:“那都是權宜之計,實際上就算裴敦複不到場,案子也還是要結的。楊慎矜只是不想我跟他鬧彆扭,他只是希望能儘快按照他的意願將李邕和杜有鄰的案子扯到一起,取得李邕揭發杜有鄰的證詞口供。他若決意如此,我在不在場他都要這麼做的,這份供詞我簽不簽字認可都是一份重要的證詞,憑此可以生出更大的波瀾。”

  公孫蘭道:“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王源鄭重道:“我在想,問題的關鍵在李邕身上,我需要知道李邕為何會甘願受楊慎矜擺佈。我要想辦法見李邕一面,和他談一談。楊慎矜也許不會讓我單獨見他,但我要試一試。”

  公孫蘭點頭道:“解鈴還須系鈴人,你是想讓李邕改變主意翻供,不承認和杜有鄰案的聯繫,這倒是最根本的問題。可惜一開始我們放任了楊慎矜,不知道他到底對李邕做了些什麼。”

  王源道:“我不是放任了楊慎矜,而是高估了李邕的操守。我沒想到他是這麼個沒有骨氣之人。不過事情還沒糟糕到無法收拾的地步,若是真的到了關鍵時候,我會讓楊慎矜大吃一驚的。”

  公孫蘭看著王源道:“你打算用激烈的手段?”

  王源微微點頭道:“需要用的時候我絕不會猶豫,這一次若是讓李林甫楊慎矜得逞,京城將無我容身之地。”

  公孫蘭點點頭,揭開食盒輕聲道:“知道了,趁熱吃吧,我特意去北海酒樓買的飯菜。”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2

第222章 天降

  由於王源的不配合,午後堂審未能繼續。楊慎矜雖然惱火,但暫時除了派人去催促押解在途的裴敦複的人手快些趕到之外,也暫時沒什麼辦法。獨自提審也不是不可以,但不到萬不得已,楊慎矜還不打算這麼做。

  楊慎矜做事的一個準則是,每件事必須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可以挑出毛病的地方,這是他辦事的風格。想像一下若是王鉷在此,哪裡去顧忌王源的這些要求,他想怎麼做便根本不會顧忌王源怎麼想,直接便去做了。事後或許會弄得一塌糊塗,但王鉷絕不會考慮到那麼多。

  楊慎矜不知道自己這種辦事風格是利多還是弊多,但有一點他是清楚的,李林甫是欣賞自己這種行事的風格的,韋堅倒臺之後,李林甫將刑部尚書的位置交給自己而非王鉷,這便是證明。在李相國心目中,自己還是靠譜的。

  午飯後,楊慎矜罕見的有時間睡了個午覺。春日午後本就昏沉欲睡,天氣和煦,蜂飛蝶舞的時候,躺在軟榻上小睡片刻是最愜意的,楊慎矜已經忘了多久沒有這種享受了,全身放鬆心情恬靜愜意之時,楊慎矜倒有些感謝王源的攪局了。

  楊慎矜在後堂海棠春睡的時候,王源和公孫蘭從後門踏入郡衙之中。王源穿戴著全套官服,甚至不怕炎熱將厚厚的官帽也戴在頭上,身後的公孫蘭則是一副隨從的打扮,腰間跨著腰刀,兩撇小鬍子甚是惹眼。

  兩人避開人多的郡衙正堂和辦事公房,逕自往後堂行去,垂門外,十幾名士兵守在後堂入口,這些是從京城跟隨而來的隨從。見了王源都認識,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人攔住了王源和公孫蘭的去路。

  “王副使這是要去何處?”

  “本官去見楊尚書,怎麼,要你們允許麼?”王源沉臉喝道。

  士兵們當然不敢阻攔,就算擺明不會聽王源的號令,但名義上王源還是查案副使,也不願多惹他。況且入北海的時候王源當街鞭打的那名士兵也在內,見了王源無端的感到一種威壓,覺得還是少惹為好。

  “是這樣,內宅中傳了話出來,楊尚書在飯後小憩,吩咐概不見客,所以才斗膽詢問,王副使還是遲些來吧。”

  王源心中一喜,楊慎矜睡了,這正是個好機會。

  “哦,原來如此,無妨,我去後宅院子裡等楊尚書睡醒了便是,不會打攪他的。”

  “這個……好吧。”士兵們也沒什麼理由阻攔,只得閃開一條道,讓王源和公孫蘭進了垂花門。進門之後,沿著小道走了十幾步,前方便是楊慎矜住著的院子。一道圍牆向兩側延伸過去,圍牆上綠葉婆娑,爬山虎和金銀花真相糾纏在一起,將整個牆面遮的嚴嚴實實一直延伸到西首的另一道圍牆上。

  王源使了個眼色,低聲道:“西首的那小院便是關押李邕的地方,要進去必須經過楊慎矜的院子,門口定有人把手。”

  公孫蘭點頭輕語道:“瞧見後首那棵槐樹了麼?橫生的枝椏估摸著在屋子正上方,可以避開守衛。”

  王源會意點頭道:“就這麼辦,樹葉濃密,正好藏身。”

  兩人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遠處的垂門,幾名守衛正懶洋洋依著門邊吹牛打屁,沒有注意兩人進來後是否進楊慎矜居住的小院。機會難得,王源和公孫蘭身形閃動,消失在肥大的綠葉從中,片刻後,兩人貓著腰出現在西首的院牆牆頭。

  雖然四周士兵和看守不少,但午後時分,大多數人都躲在陰涼處打瞌睡或者閒聊,誰也不願沒事仰頭看著陽光燦爛刺眼的天空。再加上後堂中高樹婆娑,正是綠肥紅瘦之時,本就視線不佳,就算有人抬頭看,角度稍微不對也看不見伏在圍牆綠葉上的兩人。

  公孫蘭身形輕盈,只一眨眼便沿著圍牆移動到一棵大槐樹的樹蔭裡,腳尖輕點,躍上枝椏之間。王源屏息凝神,踩在牆頭的藤蔓和綠葉上像是走鋼絲一般,也不敢看周圍的人是否看到了自己,一溜小跑跑到樹蔭下。

  頭頂上傳來公孫蘭的聲音:“輕功太差,剛才慢一步便被人發覺了,瞧見沒,院子口那名守衛剛剛回了頭來。”

  王源咂嘴道:“大白天的幹這種事,我已經很努力了。表姐你不能誇誇我麼?老是打擊我。”

  公孫蘭輕啐一口道:“還要我誇你,你自己不努力,遲早吃虧的是你自己。”

  王源頭大,擺手道:“好了好了,以後好好練便是,現在怎麼辦。”

  公孫蘭探身伸手下來,王源抓住她的手,身子如騰雲駕霧一般被拉了上去,站在枝椏之間。公孫蘭的臉就在面前,兩人站在一棵樹杈上身子緊緊貼在一起,甚是曖昧。

  兩人低聲商議了幾句,公孫蘭沿著伸出的一根枝椏來到小屋上方,枝椏雖細,但公孫蘭走在上面卻只有輕微的顫動,王源暗暗稱讚。但見公孫蘭輕飄飄落在屋頂上瓦片上,沒發出絲毫的聲響。緊接著便開始緩緩揭開瓦片,片刻後屋頂揭開了一個四方的小孔。

  公孫蘭朝下看了片刻,對著樹蔭中的王源做了個睡覺的手勢,王源明白下邊的李邕正在屋子裡睡覺。公孫蘭動手如飛,迅速將洞口擴大,直到能容一人通過,這才翻身躍上樹杈回到王源身邊。

  “我用繩子把你墜下去,之後再把你拉上來,蓋上瓦片便可。”

  王源點頭,公孫蘭從取出盤旋在衣服裡的細繩捆在王源腰間,攬著王源的腰一步步移動到洞口上方。樹杈抖動的厲害,王源感覺樹杈都快要斷了,而且發出沙沙的聲響,生恐被人聽見。

  公孫蘭甚為不滿,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揪住王源的腰帶將他的身子提到空中,用自己的技巧穩住了枝杈,這才鬆了口氣。緩緩將王源吊在樹杈下,頭朝下往屋頂的洞口放下去。

  王源覺得自己像是個玩偶一般,在公孫蘭的手中隨意的折騰,但沒辦法,雖然感覺不雅又不爽,但誰叫自己武功尋常呢,只得集中精神身子一寸寸的下降,鑽入屋頂的洞口中。

  李邕蜷縮著身子面朝牆壁躺在一張木榻上,對頭頂上掉下來的一個大蜘蛛毫無知覺,但王源自己身上的榔槺東西太多,不太合適的官帽下方的系帶突然鬆散,帽子從空中落下,不偏不倚正中李邕的肩膀。

  李邕捂著肩膀騰地坐起身來,看到在一旁滾動的官帽詫異不已,猛覺得頭上有異,抬頭看時,見一人倒懸而入,臉上充血充的紅彤彤的,眼珠子都是紅的,嚇得驚叫一聲,從床上蹦了起來。

  王源連忙手指在嘴邊噓噓,示意李邕不要出聲,李邕似乎認出了王源,忙捂住嘴巴。但剛才那一聲叫喊也驚動了屋門口的一個名看守,那人在門外叫道:“怎麼了?”

  李邕忙道:“沒事,沒事,做了噩夢。”

  “老實點。”

  “好好。”李邕道。

  屋外廊下再無聲息,王源也滿頭大汗的落了地,整理著身上亂糟糟的衣服,站在滿臉疑惑的李邕面前。

  王源張口正要說話,李邕忙擺手指了指門外,示意門口有人。王源四下看了看,見小屋只有這一間房子,別無說話之處,也不可能說了話不被門口的守衛聽到。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從懷中摸出從家中帶在身上的一枚小金錠,貼在李邕耳邊耳語幾句。

  李邕點頭接過金錠,待王源躲在門口,開了門走出門外。門外立刻傳來守衛警惕的呵斥聲道:“做什麼?”

  “這個,我有些口渴,能不能麻煩兄弟幫我買壇酒來,我身上就這一小錠金子了,買一壇好酒來讓我解解渴,剩下的便給兄弟你做個跑腿費了。”

  那守衛有些猶豫道:“喝酒麼?這恐不合規矩。”

  李邕道:“罷了,我還是勞煩院門口的兄弟吧,也許他們會認為這沒什麼大不了。”

  “別別別,我去。”守衛忙道,這可是金子,買了酒後剩下的起碼還有三四貫錢,這便宜豈能讓門口的人占了去。

  “可有一樣,你不許往外說,我偷偷的買來,你偷偷的喝,喝完了我把空罎子扔了。誰也不能說出去。”

  “好好,辛苦辛苦。”

  李邕答應著回身進屋關上房門,屋外那守衛的腳步聲到了院子口,有人問道:“老七,去哪兒?”

  “老子去拉泡屎,這也要問。”

  “切,又偷懶,誰不知道你喜歡屎遁,定是要去陰涼處睡一會了,放心吧,看在你昨天輸了三百文給我們的份上,便讓你偷會懶,可別去的太久。”

  “去你娘的,贏了老子錢還賣乖,明兒叫你褲子都輸光了。”門口守衛罵罵咧咧的聲音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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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灌頂

  王源在門縫裡看著外邊,確定無人在外之後轉過身來,見李邕正站在身後,滿臉疑惑的看著自己。

  王源微笑拱手作揖道:“李太守你好。”

  李邕靜靜還禮,指著尚掛在王源腰間的繩索道:“王學士,你這是唱的哪一出?怎地化身樑上君子了。”

  王源一笑道:“樑上君子也比賣友求榮的好啊。”

  李邕色變,面現羞愧之色,張口無語。

  王源笑著擺手道:“李太守,咱們可以坐下說話麼?”

  李邕淡淡道:“這裡並非是我的家,王學士不必將我當主人,愛坐便坐,無需要我同意。”

  王源微微一笑,坐在床板上,腰間的繩索掛在空中蕩蕩悠悠,像是長了個尾巴,樣子甚是滑稽。

  “李太守,你定奇怪我以這種方式來見你,說實話,我自己也覺得奇怪,我乃堂堂查案副使,卻無法光明正大的來見你,說起來有些不可思議。”

  李邕輕聲道:“倒也並不太讓人驚訝,在我看來,這在情理之中。”

  王源微笑道:“哦?何以見得?”

  李邕搖頭道:“道理你該比我都懂,何必問我。”

  王源緩緩點頭道:“李太守是聰明人,咱們略過這個話題,李太守你也坐著,我今日不是以查案使的身份來提審李太守的。”

  李邕面色稍霽,默默移步緩緩坐在床邊的破凳子上。

  “沒想到上次梨花詩會上和李太守一別之後,再有說話的機會竟然是在這種情形之下,當真讓人難以意料。”王源歎道。

  李邕仰頭閉目歎息道:“世事難料,便是如此。梨花詩會上,王學士一首登樓歌尚歷歷在目,‘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冠絕今古,李某便知道你定有遠大前程,不料想短短數月之後,王學士已經飛黃騰達,而李某也成了階下之囚了。這便是命之不可捉摸,人生際遇的奇妙之處。”

  王源點頭道:“確然如此,我聽說李太守的事情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後來被任命隨楊尚書前來查案,我便一直想問一問,李太守你到底怎生到了這般地步?”

  “什麼也不說了,李某辜負陛下恩遇,愧疚萬分,伏法認罪接受懲罰便是。”李邕面如死灰,長歎道。

  王源靜靜道:“李太守看來是真的挪用了大筆的公錢了。”

  “是,堂上我已經供述了。”李邕淡淡道。

  王源道:“然則其他的指控呢?譬如賄賂李適之裴寬,和淄川太守共汙錢物醉酒後妄議陛下和朝政,譬如和杜有鄰之間共同謀劃什麼的勾當的事情,都是真的麼?”

  李邕怔了怔,靜靜道:“堂上我已招供,你還來問什麼。”

  王源正色道:“李太守,我冒著險來找你,可不是僅僅來和你敘舊的。上午的堂審我在場過目,你不必拿上午的事情來回答我。我來這裡只是要問你一句話,你為何要招供你沒有做過的事情,為何要誣陷他人?李太守是名滿大唐的人物,難道竟然真的是賣友求榮之人嗎?”

  李邕面色漲紅看著王源道:“老夫招供的都是事實,何來賣友求榮?”

  王源緊緊盯著他閃爍的眼神道:“李太守,我所知道的情形跟你所招供的完全不同,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你確實挪用了公錢,或許和京城某些官員之間有些財物上的往來,但也僅限於此而已。若說你和杜有鄰之間有什麼勾當,我卻決計不信。那柳績舉報你也只是舉報你挪用公錢,為何到了今日堂審之上又要加上你和杜有鄰勾結圖謀的事情來,而你竟然連隻言片語的辯解都沒有,這豈非讓人覺得甚是詭異?”

  李邕垂目不語,臉上皺紋糾結,一個儀態瀟灑的名士此刻像是個行將就木的鄉村匹夫一般的形態猥瑣。

  “李太守,挪用公錢雖然也是辜負陛下恩遇,犯了大唐律法。但說到底,這只是為人之品,而非為臣之品。但一旦承認夥同他人妄議朝政圖謀其他,那便是為臣之不倫。後世人寫史書時,寫到你李北海時,若只是挪用公錢的事情,最多會指謫你貪財享樂揮霍無度。而你一旦承認參與某些圖謀之事,對你的評價便是大奸大惡的奸邪之臣,你難道希望自己是個遺臭萬年之人麼?”

  李邕嘴角抖動,忽然低吼道:“別說了,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王源冷聲道:“當然和我有關係,我是查案副使,有責任還案件以清白,不願有人顛倒黑白攀誣他人攪亂朝綱。換做私人的角度來看,我也不希望李太守變成千古罪人。你並非不知楊慎矜的用意,他要你攀誣杜有鄰,明顯是要牽扯太子,以達成李林甫拉太子下馬捧新太子上位的圖謀。而你卻甘心為其所用,助紂為虐。你不但人品低劣,節操也低劣之極。說你賣友求榮那還是抬舉你的話,你若這麼做了,必將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任人唾駡。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李邕開始汩汩的流汗,他其實已經開始意識到自己行為的不妥了,為了能最後一次為家人盡一份心力,保護家人,他做出了妥協的選擇。但其實,這樣一來,即便家人得以保存,也必將為人所唾駡,無法立足於世。這其實比殺了他們還要殘忍。自己愚蠢又糊塗,竟然沒有想到這一節。

  “告訴我,你為何要昧著良心招供那些你沒有做過的事情,是否楊慎矜給了你什麼壓力?”

  李邕抬眼看著王源,眼中老淚縱橫道:“王學士,老夫苟活一大把年紀,竟然信了楊慎矜的鬼話。他……他以我家人的安危威脅我,若我不遵從他的意思招供,他一樣會治我圖謀之罪,株連家人盡數遭戮。他要我指證杜有鄰待罪立功,這樣便可免我家人之罪。老朽這一生一愧對陛下恩遇,再一個便是愧對家中妻兒孫輩,一時腦熱,便答應了他。”

  王源冷笑道:“果不出我所料,楊慎矜,你未免太罔顧律法了,也太拿我不當一回事了,居然在我眼皮底下誘供人犯,顛倒黑白。”

  回過頭來看著老淚渾濁的李邕,王源歎息搖頭道:“李太守,我不知說你什麼好,你一世英名,為天下人所尊敬仰慕,卻連基本的道理也弄不明白。你也不想想,一旦你指證杜有鄰,便自己承認和杜有鄰共罪,那便是滔天大罪,你見過有人犯了這種罪還能待罪立功麼?你的家人本來無事,卻被你活生生的連累死,你可明白?”

  李邕老淚掛在臉頰上,呆呆道:“這麼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我老糊塗了,上了楊慎矜這條毒蛇的當了。”

  王源道:“李太守,你信不信我。”

  李邕疑惑看著王源,王源道:“你若信我,我可以保證你家人無恙,但前提是,你決不能再出來指證杜有鄰。你只要閉住嘴巴,我便可以保你家人平安。”

  “你如何能保證?我的家人盡數被楊慎矜看押起來,楊慎矜威脅說,若我不遵照他的吩咐招供,他在北海郡便可以格殺我的家人。”

  王源道:“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必能辦到。君子一諾千金,我也不跟你賭咒發誓。但你一旦胡亂的招供指證,那我便無能為力了。”

  “可是……我已經招供了許多不該招供的事情了,事情牽扯到李左相等人,這可如何是好?”

  王源道:“已經招供了的事情我也無能為力,或者你可以當堂翻供。但滿堂人證在,你親口承認畫押,翻供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清者自清,李適之裴寬他們若真的於你的案子無干,憑你的口供也難以撼動他們。但他們若是於事有染,受到牽連也不算是冤枉,只能說他們自己品行不端招致禍事,是他們咎由自取。”

  李邕歎息連聲,若是這麼說來,李適之他們也是要受牽連了,都怪自己被人抓住把柄,這下子害了一大片人了。

  “你能否答應我咬住牙關,再不承認任何與人妄議朝政圖謀的指責?這是你最後救贖自己的機會。”

  李邕緩緩點頭道:“若你能答應保護我的家人無恙,我便拼死不理。”

  王源道:“楊慎矜的手段無窮,或許會對你動刑,又或者花言巧語的引誘,你能挺得住嗎?”

  李邕冷笑連聲道:“我李邕雖然犯了錯,但我骨氣尚在,你可以問一問北海郡的百姓,我李邕除了喜歡吃喝玩樂之外,可曾做過一件有害民生之事,可曾幹過一件顛倒黑白之事?”

  王源道:“好,李太守你要記住你的話,我也會遵守對你的承諾。明日一早堂上,我便讓你知道,你的家人已經在我的保護之下,到時候讓你放心。”

  李邕撩起袍子在王源面前噗通跪倒,王源忙攙他起來,李邕道:“王學士,你若能保護我的家人,李某死於九泉之下也感激你的恩德。李某還有一請求,若能了此心願,李某心中無礙了。”

  王源道:“何事?”

  李邕咬牙道:“這一切的風波都是柳績這個賊子引發,枉我待他親如子侄,他不但捅我刀子,連他的外父也不放過,此人便是一隻喪心病狂的惡犬,連番的誣告他人。王學士若是能替我除卻此人,老朽心中塊壘便盡數消除了。”

  王源想了想道:“這一點我不能給你保證,但我會盡力為之。”

  李邕道:“盡力為之便好,老朽的要求已經太多了,不該讓王學士為難的。”

  王源微笑點頭,正欲答話,忽聽得外邊腳步聲雜遝,門口處楊慎矜的聲音響起:“犯人在裡邊麼?有沒有來過什麼可疑之人?”

  院門口的守衛聲音道:“楊尚書,您怎麼來了,沒有什麼可疑之人靠近啊。”

  李邕臉上變色,迅速來到門口從門縫往外看,見楊慎矜帶著十幾名士兵正疾步朝門前走來,回身忙猛朝王源揮手。

  王源正驚訝之際,突然間一股大力從腰間襲來,整個人騰雲駕霧一般的上了半空,身子砰的一聲將屋面上的窟窿撞得更大,飛上了屋頂上空。

  “屋頂有人。”院子裡的士兵們慌亂的大喝道。

  王源耳邊生風,鼻耳口中滿是塵土,也不知身在何處,只覺得身子被一個軟綿綿的身體抱在懷裡,縱躍之間士兵們的呼喝之聲逐漸遠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2

第224章 圍攻

  午睡醒來的楊慎矜神清氣爽,但一想起被王源阻撓了辦案的進度,心中煩惡湧來,又恢復了惡劣的心境。洗了把臉之後,決定去前衙詢問前去催促押解裴敦複的事情。待行到後宅垂門處,見十幾名士兵靠在牆根下橫七豎八的打盹,心中的氣不打一處來,抬足一頓亂踢,口中連聲斥駡。

  “一群混帳東西,就知道偷懶耍滑,當值時在這裡睡大覺,本官的院子裡要是進了刺客你們怕是都不知道。滾起來,滾起來,混帳東西,回頭好好的收拾你們。”

  士兵們嚇得忙爬起身來,有的睡意朦朧不知發生了何事,有的嘴角還掛著睡涎,狼狽之極。

  領隊的火長忙上前賠罪,一邊告罪一邊道:“楊尚書息怒,小人等只是剛剛打了個盹兒,昨夜連夜當值也沒有睡一兩個時辰,兄弟們都撐不住了。不過小人等一直警醒著,沒人能進的了您的院子裡。”

  楊慎矜罵道:“你說沒人便沒人麼?老夫走到你們跟前都沒人知曉,若不是一頓打罵,你等還在做春秋大夢。”

  火長無語,偷眼瞧著楊慎矜身後,沒發現不久前進去的王源的身影,疑惑道:“楊尚書,王副使進去拜見您,怎麼沒見他跟著您出來?”

  楊慎矜皺眉道:“王副使來見我了?什麼時候?”

  “就剛才不久,大概半個多時辰前吧,帶了個護衛來見您,我告訴他楊尚書正在小憩,他說就在您的院子裡等著您醒來。怎地您沒見到他麼?”

  楊慎矜眨眼皺眉道:“奇怪了,沒人通報啊。聶老三,田老八,你們不是一直在院子裡麼?見了他們沒有。”

  聶老三便是相府十虎的老三聶江川,田老八便是相府十虎行八的田斌,兩人都是楊慎矜最貼身的護衛,瘦小精幹太陽穴鼓鼓,身上的筋肉隆起的聶江川皺眉道:“沒見到啊,尚書歇息的時候我等便坐在院子裡的樹蔭下,誰進了院子都能看見。老八,你見到了麼?”

  田斌搖頭道:“沒見到。”

  “怎麼可能?這可見了鬼了,兄弟們作證,大夥兒都見著王副使進去了,怎地不見人影了。”火長詫異道。

  楊慎矜眉頭緊鎖,轉頭朝身後的路徑上瞧,眼神遊弋,看向西首的院子方向,忽然低喝道:“聶老三,去看看有什麼痕跡。”

  聶江川回身來,帶著幾人沿著來時路細細搜索,終於有人在西邊圍牆下叫道:“這裡有草葉被踩倒的痕跡,不過不太明顯。好像是人踩過的樣子,但又不能確定。”

  楊慎矜回身去看那痕跡,十幾片綠葉被踩的東倒西歪,但卻看不出走向來。楊慎矜仰頭四顧,沉聲道:“隨我去西首小院查看。”

  楊慎矜帶著一群人迅速來到西首關押李邕的院落門前,見到院門前的看守還在,稍稍放下了心來。楊慎矜為保萬無一失,還是決定進屋子瞧一瞧。走到屋門前,猛聽的砰然一聲響,屋頂上瓦片橫飛,一個灰撲撲的身影騰起在半空迅速沒入槐樹樹冠之中,楊慎矜尚未反應過來,身邊的聶江川已經護在身前連聲高叫。而田斌也反應迅速,縱身撲入屋內。

  楊慎矜也反應了過來,沖到屋門口朝內看去,但見屋內灰塵濛濛,一束日光斜斜從屋頂的大洞內照射下來,光柱中灰塵亂舞,混亂不堪。

  “李邕何在。”楊慎矜高聲叫道。

  濛濛灰塵之中,李邕平靜的身影出現在光柱之中,淡淡道:“罪臣在此。”

  楊慎矜心中大松一口氣,低喝道:“追。”

  聶江川聞言身子如彈簧般的彈起,躍上半空中,手攀屋頂破洞邊緣身子轉折上了屋頂,轉瞬消失不見。楊慎矜回頭來看著李邕,逼視他道:“剛才誰在這裡。”

  李邕微微一笑道:“哪有什麼人?只我一人在此。”

  楊慎矜冷喝道:“胡說,屋頂上的洞是怎麼回事,本官親眼看見有人從屋內上了屋頂,說,是誰來找你密會?你是要越獄而逃麼?”

  李邕哈哈笑道:“楊尚書,我怎麼沒見到什麼人在屋子裡,屋頂上的洞早就有了,你見到了人在屋頂麼?怕是見到鬼了。”

  楊慎矜臉色鐵青,冷哼一聲吩咐道:“將他押到我的院子裡看守,屋子裡也要安排人手,不准他和任何人有接觸。”

  幾名士兵推推搡搡將李邕帶了出去,楊慎矜在屋子裡捂著鼻子轉了一圈,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只得退出屋子來到院子裡。片刻後屋頂瓦面輕響,聶江川在屋頂上現身,湧生跳下地來。

  “怎樣,追到了麼?”楊慎矜忙問道。

  “卑職無能,追丟了。對方輕功絕妙,追了幾條街便失去了蹤跡,卑職怕尚書捉急,這便趕回來稟報。”聶江川面有愧色。

  楊慎矜心中不快,但也不好責駡聶江川,點頭道:“無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咱們即刻趕去館驛,瞧他怎生掩飾露出來的馬腳。備馬。”

  數十騎士兵策馬狂奔,大街上頓時亂成一團,百姓們躲閃不及,背著的籮筐,擔著的擔子翻滾一地,哭爹喊娘鬧作一團。館驛離郡衙並不遠,騎馬狂奔盞茶時間便到。館驛的驛卒不知就裡,見一群士兵氣勢洶洶到了門口,一名驛卒忙上前詢問何故。

  楊慎矜搭理也不搭理,馬鞭指著門口道:“進去找。”

  眾人紛紛下馬,驛卒還待詳詢,田斌一腳踹了他幾個跟頭,捂著肚子縮在一旁不敢言語了。眾士兵氣勢洶洶闖入館驛之中,沿著廳後木廊直奔後院,都知道王源住在東首的院子裡,眾人逕自直奔東首院落,將院子門口圍攏起來。

  裡邊王大黑張五郎等人聽到動靜,忙趕到院門口查看,見一群士兵氣勢洶洶的往院子裡沖,頓時駭然大叫,張五郎一聲令下,十名隨從紛紛抽出兵刃堵在院子口高聲喝問。王大黑不知從那裡找到一柄大砍刀,橫在胸前氣勢洶洶瞪眼跟著怪聲怪氣的叫駡。

  “幹什麼的?這裡是朝廷查案副使的住處,你們要幹什麼?”張五郎叫道。

  聶江川冷聲道:“都給我閃開,我等要去見一見你們王副使。”

  “你是何人?見王副使是你這副模樣麼?我瞧你們是意圖不軌。”

  聶江川喝道:“沒工夫跟你們廢話,讓開,否則可莫怪我們不客氣了。”

  張五郎橫刀道:“我等負責護衛王副使安全,你們意圖不軌,便踩著我等屍首進去。”

  聶江川冷笑道:“這是你們自找的。”大手一揮喝道:“沖,誰擋路直接撂倒了,別給老子手軟。”

  眾士兵齊聲呐喊,舞著兵刃朝裡沖,王大黑揮動大砍刀堵在門口,怪聲吼道:“誰他母親的敢進來,你黑父親砍了他的頭髮。”

  言語表達能力不佳,學的詞彙不會用,頭和頭髮也分不清,產生了這樣狗屁不通的語句。但無人在意他的話語不通,都明白他的意思。田斌身高馬大和王大黑有的一拼,喝罵道:“黑鬼,老子一刀劈了你。”

  舉刀兜頭就砍,王大黑舉砍刀格擋,雙刀相碰,發出讓人牙酸的交擊拖動之聲,周圍人見動了手,紛紛鼓噪沖上,有的士兵已經開始翻牆頭往院子裡爬了。

  張五郎等人無法守住門口兼顧圍牆,只得大聲呵斥著往後退去,被眾士兵一湧而入沖入院子裡,刀光赫赫逼上了堂屋的臺階上。正無法招架之際,忽聽有人在堂屋內高聲喝道:“都給我住手,怎麼回事?”

  眾人的目光中,穿戴乾淨整齊的王源臉色陰沉的出現堂屋門口的臺階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3

第225章 狡猾

  “爾等是什麼人?光天化日之下衝擊本官居處,爾等是冒充士兵的匪徒麼?”王源站在階上冷聲喝道。

  聶江川等人怔在原地,片刻反應過來叫道:“裝什麼蒜,王副使會不認識我們麼?我們可是同路來北海郡的,怎地污蔑我們是匪徒。”

  王源眯眼道:“原來是聶老三,你們膽子不小啊,在本官這裡舞刀弄棒的作甚?想犯上麼?”

  聶江川一時語塞,雖是奉命衝擊館驛,但正主兒現身後該怎麼辦他可做不了主,只得求救般的回頭找尋楊慎矜的身影。

  士兵們讓出一條通道來,楊慎矜緩緩走上前來,來到階下站定,緊皺雙眉的打量著王源。王源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頭髮一絲不亂,一點慌亂歸來的樣子也沒有,不禁心中有些疑惑。從事情發生到自己帶人沖到館驛,這中間不過小半個時辰的時間,王源若是那個偷偷和李邕見面的人,要麼他根本不在館驛,要麼便是趕回來之後滿身的狼狽,根本不會是眼前這個整潔乾淨的模樣,難道竟然不是他麼?

  “楊尚書,可否跟我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王源連禮也不見了,冷冷發聲道。

  楊慎矜並不慌張,反問道:“王副使,午後聽人說你曾入內衙宅院見我,不知可有此事?”

  王源道:“有此事,這和眼前之事有何聯繫嗎?我問的是你帶著兵馬硬闖我居處是什麼意思。”

  楊慎矜微笑道:“莫急,咱們一樁樁的來。你去見我,守衛也放你進了垂門,怎地本官沒見到你的影子?聶老三他們也在院子裡當值,也沒見你進我的院子。敢問王副使進了垂門之後去哪兒了?會瞬移之術回到了館驛不成?”

  王源冷笑道:“楊尚書,你興師動眾而來便是為了此事?莫非我的行止要報備于楊尚書不成?”

  楊慎矜冷喝道:“莫東拉西扯的找說辭,你進了垂門消失不見,西首關押李邕的屋子裡倒出現了不速之客,事情也太巧了。”

  王源皺眉道:“什麼不速之客?”

  楊慎矜冷聲道:“有人從屋頂破了個大洞從天而降進了關押李邕的屋子裡,意圖劫獄,王副使,你能告訴我劫獄的人是誰麼?”

  “竟有此事?李邕被劫了?”

  楊慎矜冷聲道:“他們還沒那個本事。”

  王源籲了口氣道:“人犯沒事便好,但光天化日之下恐怕不是劫獄?楊尚書當真認為是劫獄?”

  “或許不是劫獄,但定是有所圖謀。王副使腦子活絡,可以為本官分析分析。”楊慎矜揶揄道。

  王源緩緩看著楊慎矜,又掃視滿院子的兵馬,咬著嘴唇道:“我明白了,原來楊尚書懷疑是我之所為,所以帶了兵馬趕到這裡興師問罪來了。好,很好。既然如此,楊尚書你最好今日給我個確切的證據,否則這件事我必不與你干休。此事我必會上奏陛下評評理。楊尚書一手看押的人犯差點出事,便賴到我王源頭上了,真是豈有此理,這是擺明瞭欺負人了。”

  楊慎矜不動聲色,既不反駁也不承認,待王源說完,靜靜道:“王副使莫要激動,你告訴本官,進了二進垂門之後,為何沒來求見本官?連本官的院子也沒進,你到底去哪兒了?”

  王源冷笑道:“好,那你便聽好了,我確實沒有去楊尚書的居處,因為我聽垂門守衛說你在午睡小憩,所以去不願打攪你。我本要去院子裡等你醒來再求見,但被院外小道上的繁華茂葉所吸引,所以坐在院外的石榴樹下觀賞花草消磨時間,難道這也不可以麼?”

  “但我醒來可也沒見你的人影,你不是要見我麼?”

  “那是因為我忽然不想見你了,本來我見你是想詢問裴敦複何時押解到達的事情,但後來我想了想這件事楊尚書自由安排,不用我來操心,還是不要打攪楊尚書難得的空暇為好。於是在石榴樹下坐了一會,我回頭出了郡衙回館驛了。”

  “回頭了?”楊慎矜皺眉問道。

  王源道:“是啊,回頭了出來了啊。”

  “胡說,我等在垂門外看守,怎地沒有見到你出來?”看守垂門的火長在人群中叫道。

  “你怎麼解釋?”楊慎矜道。

  王源哈哈大笑道:“楊尚書,不是我多嘴,你手下這些人可不是盡責之人。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哪天你躺在床上被人割了腦袋,怕是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楊慎矜怒道:“你胡言亂語什麼?”

  王源笑道:“我可不是胡言亂語,我回頭出來的時候,你的這些守衛都在垂門外橫七豎八睡的正香,我本想叫醒他們教訓一番,但一想你楊尚書都不管,關我屁事?他們當然沒見到我,他們都去見周公了,眼裡那裡還有我?”

  “……”

  垂門外當值的十幾名士兵面色羞紅往人群裡躲,因為確實睡了覺,也不知道王源是不是趁著自己睡著的時候出了後宅的,但這事兒又被提及,顯然楊尚書又要發怒了。

  楊尚書果然面色鐵青,士兵們若是沒睡覺倒也罷了,偏偏是自己親眼看見這幫傢伙睡的死豬一般,若不是自己拳打腳踢的弄醒了他們,他們怕是要睡到天黑。王源若是當真回頭出去了,這幫混蛋睡的正香,那是決計不知的。

  難道說自己的猜測有誤?剛才見李邕的不是王源?若真的如此,自己帶兵來此便有些衝動了,這事兒怕是不好解釋。

  “楊尚書,原來你對我抱有這麼大的成見,居然以為我會去劫獄或者和李邕圖謀什麼。此事當真是可笑之極;稍有腦子的人都會知道那絕對不可能是我。第一,我若要見李邕,大可大大方方的跟你稟明。我是查案副使,見犯人的權力自然會有,你也不會阻止的,我為何要偷偷見他?豈不是多此一舉?”

  楊慎矜冷冷心道:“我可未必准許你見,就算准許你見他,也要人跟著陪同的,你把自己想的太高了。”

  雖如此想,但理論上王源要見李邕倒是正常的事情,也不得不點頭道:“是這個道理。”

  “其二,你說的是有人從天而降破了屋頂去見李邕,楊尚書你瞧著我王源是這麼有本事的人麼?我雖會些防身武藝,但這種穿牆入戶飛簷走壁的本事那裡會?楊尚書未免抬舉了我了。”

  楊慎矜皺眉不語,自己倒是沒想到這一節,王源或許會些武藝,但這般飛簷走壁穿牆入室好像他還沒這麼大的能耐,這倒是確實有些疑點。

  “其三,楊尚書未免對我偏見太甚,急吼吼的便來興師問罪來了。既然李邕安然無恙,最簡單的辦法便是問李邕入室的是何人,這不就真相大白了?依我看,李邕對楊尚書現在是言聽計從,他定不會讓楊尚書失望的。待李邕說了是誰之後,再興師動眾的來抓人,豈不更加的萬無一失?現在這副陣仗,怕是不好收拾了。”王源抱臂冷冷道。

  楊慎矜忽然有些後悔這麼衝動的帶著兵馬來此,確實考慮的不夠周到,不過楊慎矜也非沒有應對之策,見眼前情形不妙,他來的路上想好的托詞便派上用場了。

  “王副使,你想的太多了,本官豈是懷疑你?這不是笑話嗎?本官之所以急忙趕來,是擔心王副使的安危。聞王副使進了後衙見我,後衙又出現了不速之客,之後又不見了王副使的蹤跡,本官擔心這些膽大妄為的飛賊是沖著王副使而來。還擔心王副使被他們擄走了呢,這才趕緊帶著人來瞧瞧。不說了不說了,這都是誤會,怪只怪這幫兔崽子守衛鬆懈,來來往往的人都弄不清楚。回頭我重重整治他們。王副使安然無恙便好,本官也就放心了。”

  之前一直沒有親口承認懷疑王源便是那個偷會李邕的人,現在也好圓回來,楊慎矜辦事就是這麼滴水不漏,即便明知道他言不由衷,但你卻挑不出他的毛病來。

  王源不想和他多做糾纏,冷笑道:“原來如此,看來我倒是錯怪了楊尚書了。楊尚書原來對我如此關愛,我是不是該感激流涕才是。”

  楊慎矜無視王源的諷刺,擺手道:“罷了,誤會一場,本官告辭了,剛才這些兔崽子會錯了意,多有得罪,王副使不要見怪,我會責罰他們。案子一了,回到京城我會設宴請王副使赴會,解開咱們心中的小疙瘩,如何?”

  王源冷笑不語。

  楊慎矜拱手道:“告辭告辭。”

  王源不動,口中冷聲道:“不送。”

  楊慎矜一擺手,帶著數十士兵消失的乾乾淨淨。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3

第226章 周全

  張五郎啐了口吐沫罵道:“一幫狗東西,膽子也太大了,若不是人少的話,真不甘心就這麼讓他們走。”

  王源冷聲道:“莫囉嗦了,從現在起,你們要十二分的小心,館驛內外都要盯著點,雖然咱們人少,但也不能讓這館驛成了別人想來便來的想走便走的地方。張五郎,此事交給你了,你的人從現在開始怕是要辛苦一些了。”

  張五郎道:“王學士放心,從現在開始,兄弟們不睡覺了,裡裡外外門前屋後都開始巡邏。對了,王學士不是出門了麼?何時回來的,我們怎地都不知道?”

  王源皺眉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不要多嘴。”

  張五郎趕忙閉嘴,招呼著眾人佈置任務警戒巡邏。王源轉身回屋,哐當一聲關上屋門,迅速回到房中。

  躲在房中的公孫蘭現身出來,王源連道:“趕緊幫我脫了衣衫,我又熱又髒,簡直難受死了。”

  公孫蘭忙幫著王源脫下外衫,外衣脫下,滿屋子灰塵飛揚,裡邊的衣服全是黑灰,髒的不成樣子。王源解開脖領,汗珠混著黑灰將王源脖子以下的肌膚染成一條條的髒漬。王源再將髮髻解開,頭髮一散開頓時像火山爆發一般噴出灰塵來,嗆得人連聲的咳嗽。

  兩人從郡衙脫身之後,公孫蘭帶著王源以最快的速度翻牆回到館驛住所中,王源剛準備清洗身上撞破屋頂沾染的滿身灰塵,楊慎矜後腳便到。王源也來不及仔細清理,只得套了一件嶄新的長衫在外邊,換了乾淨鞋子。頭髮也來不及弄,公孫蘭用布巾沾了水給王源仔細的擦了臉上的灰塵,又將頭髮表面的灰塵擦去整理了髮髻便不得不去見楊慎矜。

  剛才在和楊慎矜對付的時候,王源心裡又緊張,又穿著兩層衣服,還要拿腔拿調的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身上熱汗直流,再過一會,髮髻裡怕是便要流出黑汗來了。

  公孫蘭也不計較王源在自己面前光著上身了,忙弄了清水給王源洗澡,王源換了三次水,才將頭髮縫裡,身體上的污垢洗的乾淨了。

  換了乾淨衣服來到堂屋裡,公孫蘭泡好了茶水擺在桌上,王源端起喝了幾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舒了口氣。

  公孫蘭微笑道:“好了,終於應付過去了,當時我也沒辦法,發現他們來了,我只能用力將你提上來,否則怕是來不及了。”

  王源擺手道:“不關你的事,是楊慎矜這狗東西太賊,這都能懷疑到我的頭上來。罷了,好在應付過去了,先不和他計較,幹咱們自己的事情再說。”

  公孫蘭道:“你和李邕談的如何?李邕會不會告訴楊慎矜今日去的是你?聽你剛才的口氣好像挺有自信。”

  王源道:“顯然李邕沒告訴他那個人是我,他定然問過了李邕,否則他豈會跟我繞彎子,直接便拿了我了。李邕的事情正如我們預料的那般,楊慎矜設了套將李邕套在裡邊了。李邕上了他的當,以為順從楊慎矜的意思去誣陷他人會保全自己和他的家人。我給他來個醍醐灌頂,若是李邕沒有老糊塗的話,該明白自己現在的境地了。”

  公孫蘭點頭道:“下一步你想怎麼辦?”

  王源道:“我答應了李邕要將他的家人從楊慎矜的手中解救出來,楊慎矜威脅他要殺了他的家人,我必須幫他保全家人,他才會明日在堂上改口拒絕舉報杜有鄰。”

  公孫蘭皺眉道:“你的意思是,今晚就要動手解救他的家人?”

  王源道:“是,就在今晚,必須是今晚。”

  公孫蘭道:“就我們身邊的人手麼?現在連李邕的家人被羈押在何處,對方有多少人手看守都不知道,如何來得及?”

  王源道:“何止如此,現在館驛外邊楊慎矜定安排了人監視,這裡邊的人手一個也不能動用,否則便會立刻引起楊慎矜的懷疑。但好在我們也不是無人可用。”

  公孫蘭蹙眉道:“我們手頭還有何人可用?”

  王源笑道:“咱們城裡頭還有人手,你天天跟他們見面倒忘了?”

  公孫蘭恍然道:“你是說崔龍江於大寶這幫羅衣門的人?”

  王源點頭道:“正是,他們有十三個人,雖然不多,但都是精兵強將。加之沒人知道他們的身份,行事更是方便。還要麻煩表姐即刻去見見他們,第一,要他們即刻查出李邕家眷被羈押之處,天黑之前必須查出來。然後叫他們聚攏人手,二更之後在悅來客棧崔龍江的住處等待我們。”

  公孫蘭起身道:“我這便去見他們。”

  王源伸手拉住公孫蘭的手輕聲道:“表姐要小心,這一趟若不是表姐跟來,我怕是難以成事了。”

  公孫蘭輕輕一掙,脫開王源的手道:“說這樣的話你不覺的毫無意義麼?”

  王源笑道:“表姐說的是,咱們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公孫蘭輕啐道:“誰和你是一家人,少來套近乎,我也是閑的無聊,找些刺激的事情做一做也很不錯。”

  公孫蘭拉開屋門出去,王源看著她背影自語道:“原來你愛做刺激的事情,那就好辦了,我還有很多很刺激的事情要和你做,希望將來能讓你滿意。”

  ……

  公孫蘭去後,王源關了門在屋子裡靜坐思索晚上的行動,王源覺得,最大的問題不是能否救出李邕的家人,救不出來倒也罷了,但若是救出來之後,如何的安置這些人才是問題。

  北海城就這麼一點大,李邕全家上下幾十號人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藏匿的,就算救出來了,藏匿不住也是會被楊慎矜找出來,那不但白忙活了一場,反而會讓楊慎矜發動大規模的搜捕行動,會引發許多難以預料的情況。

  最安全的辦法,莫過於救出來之後要麼能找個沒人能找到的地方藏匿他們,要麼便即刻送出城去,送的越遠越好,脫離楊慎矜的控制範圍。顯然後者更加的穩妥,送出城去,讓羅衣門的人帶著找地方安頓,楊慎矜便無能為力了。

  王源起身快速的踱步,終於下了決定。本來這件事他並不打算去驚動劉德海的團練兵馬,畢竟雖然達成默契,但卻不知底細,王源還想觀察一段時間。但現在,若想將人救出來送出城去,則必須要團練兵馬的配合。團練兵馬守衛著北海城門,只有他們開城放心,才能讓這件事順利解決。

  雖然此刻不適合出門,但王源還是決定即刻去找劉德海探探口風,若劉德海刁難懷疑,那麼今晚的行動或許都要取消,這是一個冒險。但王源覺得,這個險值得冒。一來為了今晚的事情成功進行做準備,二來也可考驗一下劉德海是否真的如他所說,一切都聽從自己的命令,這是建立信任的關鍵一步。

  王源坐不住了,出門呼喚王大黑前來,命他備馬。出了館驛打馬揚鞭甩掉後面的七八名盯梢的傢伙,直奔城北而去。

  劉德海聞聽王源到來,忙親自來迎接,王源也不囉嗦,開門見山的提出,今晚要劉德海打開東門放一批人出城。

  劉德海很是驚訝,簡單的問了問原因,王源只說何案情有關,暫時不能透露,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原因。劉德海甚是識趣,表示自己會親自去東城門坐鎮,王源要什麼時候開城門,只要王源到場,他定會遵命。

  王源道謝出來,躲在暗處觀察,不久後劉德海騎馬出營帶著親衛直奔東門方向而去,王源這才稍稍放心下來。劉德海沒去郡衙稟報而是直接去東門佈置,這起碼讓王源對他有了七成的信任。剩下的三成便是今晚上是否真的能兌現他的話了。

  王源當然不能將希望寄託在他一個人身上,他決定還是要找個地方備用,一旦有變,便立刻將李邕的家眷轉移藏匿,躲得一時便是一時。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3

第227章 禁忌

  王源回到館驛之中等待消息。天色漸漸變晚,夕陽落山,夜幕低垂之時,仍舊沒見公孫蘭回來,王源有些擔心的坐不住了。雖然心裡知道以公孫蘭的身手是不會出什麼安全問題的,但心中畢竟關切,焦躁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子裡踱來踱去。

  天完全黑了下來之後,公孫蘭終於悄然現身,王源大喜過望,忙關了屋門,命人警戒小院上下周圍,這才詢問情形。一問方知,原來公孫蘭不放心羅衣門辦事的能力,親自跟隨著于大寶崔龍江等人去打探羈押李邕家人的地方,並進行初步的踩點,這才耽誤了時間。

  “可打探出地點了?”

  “當然,否則你以為我白忙活一場麼?北海城西南角有家私人宅院,李邕的家眷便被羈押在那裡。地方有些偏僻,看來是刻意找的地方。”

  王源低聲問道:“對方有多少人手?”

  公孫蘭搖頭道:“這個無從知曉,除非我潛進去才知道,但我不可能那麼做。”

  王源緩緩點頭道:“說的是,看來今晚只能碰碰運氣了,按照常理來說,那裡的人手應該不會超過二十人。隨同我和楊慎矜前來的士兵和隨從也不過百余人,楊慎矜身邊的護衛數量占絕大部分,只可能分出一小部分看守李邕的家眷。羅衣門的人都是好手,不出意外的話,今晚會很順利。”

  公孫蘭淡淡道:“我並不擔心這些,管他多少人,要做便要成功。”

  王源微笑道:“表姐說的是。先不想這些了,吃些東西,養養精神,待初更之後再出發。傍晚我打發人去買了飯菜,一筷子沒動熱在爐子上,還有些時間,表姐陪我喝兩杯吧。”

  公孫蘭抿嘴微笑,王源知道她同意了,親自動手將熱著的飯菜擺上桌子,兩人落座對飲數杯,情緒逐漸放鬆了下來。燭光爍爍之下,公孫蘭喝了酒的臉上慢慢顯現出豔紅的雲朵來,雖然兩撇小鬍子依舊在,但難掩驚心動魄的麗色,讓王源看的目不轉睛。

  “盯著我看做什麼?”公孫蘭皺眉道。

  “表姐太美了。”王源讚歎道。

  公孫蘭眉頭微皺,不滿道:“你又要胡說八道了麼?”

  王源道:“我說的是真心話,並沒有胡說八道。”

  “你喝多了嗎?再胡說我可不高興了。”公孫蘭皺眉起身。

  王源忙道:“好好,我不說了。我為表姐奏一曲如何?”

  公孫蘭緩緩坐下道:“誰愛管你,你要奏便奏,我卻不稀罕。”

  王源一笑,起身從床頭包裹之中取出一杆竹笛,笑道:“表姐記得這只竹笛麼,湘妃竹的笛子,那天在梅園之中表姐贈給我的。”

  公孫蘭笑道:“你自己不莊重,看見我掛在牆上的笛子便拿了吹奏。被你沾了口的笛子,要不送你便只能當柴火燒了。”

  王源哈哈笑道:“原來如此。不管怎樣,總是你送我的吧,我一直帶在身邊,閒暇時便吹奏一曲。”

  公孫蘭微笑不語,王源這一點倒是沒有說瞎話,這笛子倒是他身邊的常物,對此心中常有慰藉之感。

  “閒話休說,我奏一曲獻給表姐吧。”王源說罷,起身站在一旁,橫笛於口,鼓動氣息徐徐吹奏起來。

  笛聲清越悠揚,飄飄渺渺,如風中之花,月下之影,朦朦朧朧,撥動人心,沁入五臟之內,融入六感之中。

  公孫蘭端著一杯酒懸在空中一動不動的聽著王源的笛聲,聽的很入神。她對這曲子並不陌生,這是宮中長奏的佳人曲,只是自己聽到的都是鼓樂絲竹合奏,竹笛之音卻是第一次聽見。

  笛音拔了個高之後,宛若在雲端消失不見,本垂目傾聽的公孫蘭轉頭看來,但見王源靜靜而立,手握竹笛輕輕擊打節拍,雙目看著公孫蘭口中緩緩唱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再難得!”

  王源的嗓音並不太好,但不知為何,公孫蘭卻聽的心神激蕩,她忽然覺得,當世之中似乎無人能比得上王源此時的歌聲,就算是李龜年在此,怕是也唱不出如此動人心弦的歌聲來。

  “表姐,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時的感受麼?便如此曲所唱,絕世獨立傾國傾城。”不知何時,歌聲已歇,王源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公孫蘭感到非常的慌張,呼吸開始急促了。

  “表姐,自見你之後,我長存幻想,想著若有某一天能有表姐這樣的人物陪伴在側,這一生也就圓滿了。沒想到,現在真的能和你在一起,能常見表姐一顰一笑,是我每日最大的幸福。”

  公孫蘭目瞪口呆的看著王源走近,在她的人生裡,聽到過的讚頌之語不知多少,但卻未有一個人的話如眼前此人說的這般動聽。

  王源伸手握住公孫蘭已經微微出汗的手,用竹笛輕輕挑起她的下巴,凝視著公孫蘭,身子緩緩下俯,雙目觀察著公孫蘭的反應,雙唇緩緩迫近。

  公孫蘭緊張的身子冒汗,她想斥責,但卻張不開口,她想掙脫,但卻感覺渾身無力。某一瞬間她甚至懷疑自己被王源下了藥,但其實她知道,自己沒有被下藥,只是心中的情緒太過猛烈,緊張到自己無所適從。

  “表姐,你這一輩子逃不出我的手心了。”王源帶著邪惡的笑容,將嘴唇壓在公孫蘭的紅唇上。

  公孫蘭腦子轟轟作響,不知道是該一掌將王源擊飛,還是該伸手抱住眼前這個自己早就對他有著異樣感覺的人。猶豫間,只覺得唇齒間被一條溫潤之物突破,待自己的舌尖被擒在王源雙唇之間吸吮的麻木的時候,公孫蘭感到自己的心已經因跳得太快而停止了。

  論武功,公孫蘭抵得上幾十個王源,論吻技,王源也同樣抵得上幾十個公孫蘭。雖然兩人有過一次浴血狂吻,但那一次太過突然,更多的是驚駭和慌張。這一次截然不同了,此次的親吻水乳交融水到渠成,本就耳鬢廝磨著的兩人,心中都埋藏著對對方的渴望。雖然看起來公孫蘭極為自持,但當被撩撥出來之後,那種爆發出來的能量不亞於火山爆發。

  開始是王源主動,後來公孫蘭不乏主動,只是技藝生疏,差點咬破了王源的嘴唇。兩人緊緊摟在一起,恨不得融入對方的身體裡,糾纏不休。

  終於兩人氣喘吁吁的分開來,喘息著看著對方的臉,公孫蘭忽然清醒過來一般羞臊的一把推來王源,心中五味雜陳不是滋味,愧疚和不安襲來,臉色也變得煞白。

  王源忙低聲道:“表姐,你怎麼了?”

  公孫蘭咬牙道:“我們不能這樣。今後再不能如此了。”

  王源輕聲道:“我知道表姐在想什麼,你是因為欣兒的緣故麼?”

  公孫蘭道:“無論如何,欣兒是我的徒兒,我們這是不倫之行,萬萬不可。”

  王源笑道:“我可沒把你當師傅,欣兒是你的徒弟,我可不是你的徒弟。”

  公孫蘭道:“可事實如此,我是你的長輩。再說,我怎能和欣兒一起侍奉你,傳出去我還有何面目立足世間?”

  王源皺眉不語,這確實是個問題,一時心頭焦躁。公孫蘭靜靜看著王源,見王源心煩意亂的樣子,上前來仰頭看著他道:“我不能公開和你在一起,你明白麼?”

  王源怔怔的看著她。公孫蘭伸手撫摸他的臉道:“你也知道我的心,我其實……也很喜歡你,否則豈容你如此放肆。但我們不能公開在一起,你明白的。”

  王源道:“我不甘心。”

  公孫蘭笑道:“傻子,就算不能公開在一起,我還是在你身邊,只不過……無人知道我們的事情罷了。”

  王源驚愕道:“表姐……這豈非……”

  “你想說名分的事情麼?就算我公開跟你在一起,你能給我什麼名分?休了欣兒娶我麼?況且我公孫蘭連陛下的召喚都不屑一顧,你以為我是要什麼名分的人嗎?我也不知自己怎麼了。本已心如止水,偏偏入你彀中,也罷,上天如此安排,我也不想違背。但你我之間只能在暗處,不能見光,我不想傷害他人,也不想讓自己心中愧疚難安。”

  王源不知說什麼好,伸手抱住公孫蘭,俯身再吻;公孫蘭婉轉相就,兩人無聲蜜吻,如膠似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3

第228章 夜襲

  二更時分,十幾條黑影從悅來客棧後院圍牆翻越而出,沿著牆角樹蔭的暗影避開大街專走巷陌奔城西南角而去。

  半個時辰後,眾人抵達城西南的一片荒涼的斷垣殘壁處,蹲在牆根下的暗影裡低聲說話。

  “便是前面那座亮著燈光的宅子麼?”王源低聲問道。

  “尊上,正是那宅子。前後兩座院子,兩進兩開,圍牆高約八尺,只有一道前門。傍晚來盯了好一會兒,沒看見多少人把守。”於大寶低聲回答道。

  王源點點頭道:“你們有何打算?”

  崔龍江道:“屬下想兵分兩路,一路從側前方翻牆進入,另一路從後院進入。李邕的家眷必在二進內宅之中,前後夾擊,攻入內宅便成了。”

  王源皺眉想了想道:“不宜如此,最好是先摸掉夜間當值的崗哨,我們便可一起進入,猛衝進去,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於大寶挺胸道:“尊上,屬下帶人去辦。”

  崔龍江道:“我去吧,我功夫比于兄弟高。”

  於大寶怒道:“你高個屁,摸人頭是輕巧活兒,你那體格走一步四下都震動,還是別誤了大事了。”

  崔龍江惱怒要反駁,王源皺眉道:“你們誰也不行,這件事用不著你們。公孫大哥,怕是要麻煩你出馬了。”

  公孫蘭的半截臉從黑暗中顯現出來,輕輕點頭,王源在暗影裡握住她的手,低聲道:“稍等片刻。”

  公孫蘭看著王源,見王源仰頭望天,剛過月半,下弦月依舊有些明亮,但見一片黑雲緩緩飄過,浮雲蔽月,天地間猛然變得黑暗了許多,王源輕聲道:“就是現在。”

  公孫蘭身子躍起,像一朵黑雲瞬間翻越矮牆,出現在丈許之外。羅衣門眾人正自咂舌,就聽王源低聲吩咐道:“準備了,隨我往前摸。”

  說罷緩緩爬過矮牆,貓著身子在草叢中挪動身子。眾羅衣門兄弟也紛紛爬過矮牆,分散開來跟在王源身後慢慢挪動腳步。待行到距離庭院三十步外,王源伏下身子,眾人也都一動不動的伏下身子。

  對面的房舍中燈火通明,就連前後院中都飄飄蕩蕩掛著不少風燈。眾人只能看到院子裡黑魆魆的樹冠,院子裡邊的情形什麼也看不見,王源雖對公孫蘭頗有信心,但也不免為她捏一把汗。

  一陣夜風吹過,長草窸窸窣窣,樹葉嘩嘩作響,在這一片響聲之中,王源似乎聽到了院子裡傳來的數聲猛哼。正疑惑間,前方黑影奔回,正是公孫蘭的身影。

  “樹上兩個,牆角邊兩個,都解決了。”公孫蘭低聲道。

  王源微笑道:“好利索。”站起身子揮動手臂做個了前進的手勢,當先朝後院圍牆下猛衝。眾人緊隨其後片刻後抵達圍牆之下,一名紅衫衛率先爬上圍牆探出頭去,猛聽得弓弩聲響,羽箭破空之聲傳來,牆頭的紅衫衛身子從圍牆上方仰面摔下,發出長長的慘呼之聲,額頭上釘著一直羽箭,深入腦中,人已然氣絕身亡。

  王源正詫異見,便聽屋頂上有人高聲叫嚷:“有人闖入,有人偷襲。”

  王源的頭都快炸了開來,沒想到忙活了半天還是白忙活了,屋頂上還有一人,剛才公孫蘭沒發現他,他也沒發現公孫蘭。這會子不知從哪冒出來了。

  公孫蘭伸手拔出紅衫衛腦門上的羽箭,身子後撤甩手將羽箭射出,就聽啊的一聲慘叫,屋頂上那敵人滾落屋脊,重重摔在地上。但與此同時,宅子裡喊聲大作,幾乎整座宅院的敵人都已經知道有人偷襲的消息。

  于大寶和崔龍江驚慌問道:“尊上,怎麼辦?”

  王源咬牙道:“看來只能硬沖了,你二人帶人猛衝,我公孫大哥繞往前院,你們吸引住他們的人手,我們繞後攻擊伺機救人。”

  于大寶和崔龍江暴喝一聲,揮手帶著十名衫衛沖向院牆紛紛翻進牆頭,但聽得裡邊腳步聲喊叫聲亂作一團,片刻後兵刃交擊之聲也傳了出來。

  王源無暇多想,和公孫蘭兩人迅速繞往前院,直接翻越院牆落在院子裡,只見正門出七八名士兵正擠在門口舉著燈籠四下的照亮,顯然對方也不是傻瓜,並沒有因為後院敵襲便全部去後院,前面也還是留了人手。

  此刻別無他法,只能沖過去解決了他們,王源抽刀在手,一言不發的沖向門口。幾名士兵猛見黑暗裡沖出一個黑衣人驚慌的大叫,手中刀劍哐啷作響指向王源。待看清楚只他一人後,兩名士兵竟下了臺階迎了上來。

  猛然間,王源身邊勁風颯颯,一道黑影後發先至,眨眼間便到了王源身前,噗噗兩聲悶響,沖上來的兩名士兵捂著喉嚨緩緩倒地。門口剩下的幾名士兵驚駭喊叫,但見殺人者沖上臺階,手中劍光閃爍,瞬間又砍傷兩人。其餘士兵亂七八糟的揮動兵刃亂砍,這才逼得那黑影後退幾步站在階下沒砍中他們的要害。

  王源也趕到了臺階下,見公孫蘭以一身敵數人,沖上去幫忙。手中鋼刀有模有樣,有公孫蘭為鉗制,士兵們根本無暇顧及王源,被王源哢哢兩刀,砍翻了兩名士兵。公孫蘭也好想刻意的為王源做嫁衣裳一般,總是迫的對方無暇顧及王源的攻擊,讓王源砍殺得手。

  王源砍瓜切菜一般砍的興起,對方士兵一一倒下,門口七八人只剩下一個站在門裡的,王源想也不想一刀兜頭砍去,只見那士兵舉刀一撩,王源只覺一股大力湧上手臂,手中鋼刀脫手飛出。同時見對方的腳已經踹到了自己胸腹之間,忙身子扭動避開這一腳,但見對方一腳踹中門框,頓時哢擦一聲門框被踹斷數截木屑四處亂飛。

  “大膽賊寇,還不乖乖受死。”對面那士兵發出怒吼聲。

  王源愣了愣,他聽出了是誰了,正是相府十虎之一的田斌田老八,原來楊慎矜竟然如此小心,晚間分配隨從的十虎中的一人守在這裡,足見其精細。想想也好理解,控制李邕的最大籌碼便是他的家人,自然是要小心為上。

  公孫蘭在身後低聲道:“你不是他對手,交給我,你去後宅救人。”

  王源點頭,公孫蘭沖上前來,舉劍擋住田斌,讓王源從斜刺裡沖入屋內。田斌本想攔住王源,但眼見公孫蘭刺出一件既凶又疾,知道對手非同小可,只得凝神與之對抗,眼睜睜看著王源從身邊溜走。

  王源撿了一把刀在手,出了前廳後門沿著青石小徑往二進猛衝,二進門廊處也有數名士兵把守,見王源沖來紛紛呵斥叫嚷。王源也不囉嗦,舉刀沖上,第一次生死相搏固然心中沒底,但畢竟學過不少招式,和士兵們數招一過便知道自己的武技比對方高處太多。當下膽氣立壯,刀光赫赫指東打西倒也遊刃有餘。

  片刻後,一名士兵被砍中大腿倒地,王源橫刀一拖,那士兵脖子上飆出血來,其餘兩名圍攻的士兵嚇得大叫,忽然同時轉身便跑。王源也不追趕,朝二進宅院裡沖去。到了院子裡,聽的幾間黑洞洞的屋子裡傳來孩童哭泣之聲,於是提了只火把縱身來到廊下,抬腳踹開其中一間的屋門。

  火把照耀之下,屋子裡老老少少十幾人正驚慌失措的躲在屋角,驚駭的看著自己。

  “你們是李邕李太守的家人麼?”王源喝道。

  眾人無一敢出聲,王源跺腳道:“快說你們是不是,時間緊迫,陳老夫人在麼?我是受李太守所托來救他家人的。你們若不脫困,李太守便要為人所要脅幹出遺臭萬年之事了,你們到底是也不是?”

  眾人面面相覷,猛然間,一個平靜的聲音在人群後方響起:“老身便是李邕之妻陳氏,你真是我家夫君託付來救我等的麼?”

  眾人微微閃開身形,但見一名白髮老嫗正坐在一張凳子上,身著布衣,面色從容的看著王源。

  王源上前拱手道:“陳老夫人,本人確實受李太守所托。敢問陳老夫人可有一隻飛鶴銀簪麼?李太守說那是很久以前贈給老夫人的物件。”

  陳老夫人緩緩伸手,從髮髻上取出一隻銀簪來,王源借著火把的光亮細看,但見那銀簪年代古老已經磨得發黑,但一隻白鶴栩栩如生展翅欲飛,打造的甚是精緻。看來此人正是李邕的夫人陳氏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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