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920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8

第199章 落定

  玄宗話落,李林甫甚至都不用示意,依附於他的一干官員的反對之聲便已經鼓噪不休,似乎看起來反對之聲占了大半。

  楊釗冷笑不語,他巴不得反對的人越多越好,以玄宗的性情,這幫看著李林甫眼色行事的人越是鼓噪,便越會引起陛下的反感。陛下反感的事情之一便是被眾人逼著做什麼,這一點楊釗摸得恨透。

  果然,玄宗皺眉喝道:“亂哄哄的作甚?朕問你們了麼?”

  眾人趕忙住嘴。

  玄宗道:“兩位相國的意見說來聽聽。”

  李林甫沉聲道:“老臣也知道王源是個人才,但這不是去寫詩作文而是去查勘重案,王源怕是無法勝任。”

  玄宗點點頭轉向李適之,李適之躬身道:“陛下,臣也認為王源不是合適的人選,臣心目中有合適的人選。”

  玄宗皺眉道:“李適之,朕問的是王源可否勝任,不是問你有沒有人選。你只在王源和羅希奭之間二擇其一便可。”

  李適之的如意算盤是安排自己的人去查此案,但顯然是沒有機會了,但在王源和羅希奭之間二選一的話,答案不言自明,雖然一直以來對王源心懷不滿,但比起羅希奭來,還是王源好的多。更何況王源曾經跟自己有過一段淵源,或許王源能念及以前之事為己所用也未可知。

  “要是那樣的話,臣覺得王源比羅希奭要適合,查案子不是靠打打殺殺,而是要觀察入微,縝密思考。況且楊度支郎剛才說的那幾點我也同意部分,王源和朝中的大臣之間沒有什麼深厚的交往,特別是和李邕之間沒有瓜葛,無瓜葛便無好惡,這便是公正的前提。”李適之道。

  玄宗點頭道:“好,兩位相國一個支持一個反對,結果並不出乎朕的意料。朕若是再問屬下各部的意見似乎顯得多餘,這樣吧,朕問問身邊人的意見吧,力士,你覺得王源去合適嗎?”

  身材高大的高力士手中拂塵輕揮,淡淡道:“老奴覺得誰去都合適,前提是他必須認真辦案,不能徇私舞弊。”

  玄宗笑道:“力士你這是沒有回答朕啊。”

  楊釗笑道:“陛下,高內監這話其實是認為王源可以勝任的,他說了誰去都合適,並沒有覺得王源不合適。”

  楊慎矜冷聲對楊釗道:“可照你這麼說,高內監也沒有反對羅希奭之意。”

  楊釗裝作沒聽見,將後腦勺對著楊慎矜。

  玄宗看了看身邊的人,除了右邊的高力士之外,左邊站著的是扶劍而立威風凜凜的禁軍大將陳玄禮。這是玄宗的鐵杆心腹,當年便是這個陳玄禮帶著手下兵馬跟隨自己起兵政變誅殺韋後和安樂公主,將大唐江山從女人手中奪了回來,為自己順利登上帝位鋪平了道路。近三十年來,陳玄禮和高力士兩人已經成為玄宗心目中不可替代的最忠心的臣子,玄宗對他們的意見極為重視。

  “陳玄禮,你認為王源是合適的人選麼?”玄宗問道。

  陳玄禮雖然老邁,鬚髮皆白,但腰杆挺直,聲音洪亮,精氣神不亞于少年人。

  “陛下,臣以為王源是可以勝任的。”

  “哦?”玄宗對陳玄禮如此明確的態度很是驚訝,殿上眾人也有些訝異。

  站在角落的王源卻知道,李輔國定是做通了陳玄禮的思想工作了,看起來李輔國的能力非同小可,陳玄禮這樣的人都能說得上話,而且能說得動他,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王源聽說了不少人意圖拉攏高力士陳玄禮而碰釘子被無情責駡的傳言,這當中還包括不少朝中的重量級人物。

  “老臣對人不對事,這王源老臣連面也沒見過幾次,但陛下既能將他召為翰林院學士,最近又加了侍御史的職位,顯然陛下對其能力是認可的。而且老臣最煩有人說什麼經驗不足,年輕人辦事不牢靠這樣的說辭。當年臣跟隨陛下撥亂歸正時,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沒經過大事的果毅校尉罷了。若以年紀經驗來論事,當年陛下便不會委以重任於臣了。年輕人有年輕人的優點,衝勁足,腦子靈活,且初生牛犢不怕虎,所以臣覺得有楊尚書領銜,以王源為輔並無大礙,也許還會起到不一樣效果。”

  玄宗被陳玄禮的一番話勾起了往昔的崢嶸歲月,話說當年自己也不過是三十歲不到意氣風發的年紀,當年發動政變時自己憑藉的不是深謀遠慮,而是一股不成功便成仁的衝勁。跟隨自己的也都是一些青年將領。後來想想,若不是因為這股勁頭,焉有今日的輝煌景象。這麼一想,倒也不覺得王源的資歷和年紀是什麼障礙了。

  “連你都這麼說,朕便放心了,罷了,朕對王源也是抱有期待的,既然如此,便讓王源和楊慎矜一起去北海郡查案吧。王源何在?”

  王源從角落裡現身,臉色平靜的在群臣的目光聚焦之下走上到寶座前行禮叩拜,他能感覺到許多殺死人的目光盯著自己,包括李林甫那看似微笑卻寒意凜然的眼神。

  “王源,難得眾人這般看好你,你可莫要讓眾人失望。此去為楊慎矜之副赴北海郡查案,你要跟著楊慎矜多學多看,盡好自己的職責,給朕將北海的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你可明白?”玄宗威嚴發話。

  王源道:“臣知道了,臣定盡心竭力。”

  玄宗點頭,轉向楊慎矜道:“楊慎矜,此案由你主導,你和王源要密切配合,查清此案。希望你能給朕一個好的交代。”

  楊慎矜沉聲道:“陛下防心,此案臣定會查個水落石出,若王源有何差錯的話,臣也會包容為先,不與他計較。但臣必須跟陛下說清楚,既是臣為主導查案,希望其他人少做干涉,聽臣調遣便好。若是有人給臣替陛下查清此案設置障礙的話,臣是絕不會容忍的。”

  這番話明顯是告誡王源不要喧賓奪主,玄宗也知其意,他也不希望由王源主導,畢竟對王源還是不太放心,於是點頭道:“那是自然。王源,你可聽清楚了?”

  王源點頭道:“陛下放心,臣知道分寸,一切以查案為重便是。”

  玄宗點頭,吩咐擬旨,給楊慎矜和王源加了個查案使和查案副使的欽差名頭,即日奔赴北海郡。

  早朝散去,群臣議論紛紛的離去,今日早朝不僅有重大的事情發生,還讓王源成為聚焦的焦點。很多人已經預感到,這是一場風暴即將襲來,是投入其中險中博利還是立刻遠離此事不功不過安全第一,眾人心中都在進行考量。而這個王源突然被推上風口浪尖之上,卻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這王源前番一鳴驚人之時還是因為詩文出眾。

  但在眾多官員看來,詩文出眾之人往往不會在官場上有所建樹,這一點早已得到了許多驗證。就算王源得到楊釗的推舉而入翰林院中,人們對他的仕途也並不看好。李白便是最好的例子。但現在顯然支持王源的不止楊家,就連一向不站隊的陳玄禮都大大誇獎了王源一番,這說明這個王源和李白絕對不是一樣的人。當年李白可是高力士陳玄禮什麼的統統得罪了個遍,最後被他們踢出了長安,而王源卻已經得到了陳玄禮的當眾支持了。

  王源沿著大殿的石階緩緩而下,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像是鍍上了一層金光。階下,楊釗正駐足等待,在王源立刻便要收拾出京之前,他還有不少疑惑要弄個清楚明白。

  “王源,恭喜了,這個查案副使雖然不是什麼正式的官職,但我敢擔保,只要一切順利的話,回來後必加授新的官職。這下可遂了你的意了。”兩人尋了一處秘密所在站定,楊釗這才開口道。

  王源道:“多謝度支郎的舉薦,早朝前我說過要給你個解釋,現在度支郎有何疑問儘管提出來吧。”

  楊釗道:“好,那我也不繞彎子了,你之前竭力說服我要謀得查案這個差事,其實我是極不願意你去趟這趟渾水的,你知道我楊家的立場。李林甫無論對付李適之還是太子,對我們都是有利的。我今日的行為已經得罪了李林甫,你也看到了,李林甫今日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我想說,你說的於我們有好處,好處又在何處?”

  王源道:“度支郎,我知道你的想法,之前我提出此事時你是竭力反對的,我想大概是秦國夫人的態度讓你最終決定還是支持我的想法是麼?”

  “沒錯,若不是八妹叫我去要我無條件的支持你取得這個職位,我今日是絕不會替你開這個口的。但八妹也並未跟我解釋清楚,她只說是于我楊家有利之舉,我卻不知得罪了李林甫利從何來?”

  王源微笑道:“度支郎,好處不在一時,而在大勢之上。我們之前討論過,如果李林甫這次扳倒了太子和李適之,下一個目標會是誰?你自己都說最有可能的便是楊家。既然知道和李林甫之間會有衝突的那一天,何必不早做準備?難道你覺得李林甫還會容忍楊家在他眼皮底下坐大麼?”

  “可是……這時機也太早了些,先讓他和李適之太子他們鬥便是,我們趁渾水摸魚不是挺好麼?”

  “度支郎,趁渾水摸魚怎有親自去撈所獲的多?若不迅速壯大的話,你最後連魚湯都喝不到。我知道你一直在想著安插自己的人進朝廷重要部門,但這一次我希望你的目光不要放在六部那些位置上,你要盯著李適之的位置,實話說,我希望這次風波之後,得利最大的是你,你能成為朝廷左相,那才是收穫。而非讓楊慎矜或王鉷中的某人坐上了那個位置,那將會是一場災難。”

  楊釗驚駭道:“你希望我坐上左相之位?那豈不更成了李林甫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王源道:“如果李林甫得手,本就會將矛頭指向你,你還擔心成為他的眼中釘肉中刺麼?那便是比誰的手段,比誰的力量強大的時候了。佔據左相之位,起碼可以相抗衡,若連職位說話的分量都沒有,那便只能是被宰殺的份兒了。”

  楊釗惶然踱步,搖頭道:“不成,不成,這個位置決不能去奪,否則必遭大難,李林甫目前不是我能對抗的。”

  王源道:“度支郎,你且莫憂心,我說的都是在一種情形之下才能讓你公開爭奪左相之位,那便是我此去查案的目的能否達成。若能達成,你便可安安穩穩的坐在左相的位置上,李林甫也不會優先的對付你。若此行目的失敗,那也沒什麼好說的,到時候李林甫若是怪罪你,你將我踢出去給他解氣便是。”

  “你這是什麼話,不過你還沒告訴我,你拼命要取得這個職位的目的何在?你該不會是要保李適之吧。”

  王源對楊釗的智商無語,輕聲道:“度支郎,你我皆知李適之這一次必倒,帳目都是真的,那李邕必死,也必會牽扯出李適之來。我要你做好準備奪取左相的位置,便是基於這種判斷。我真正的目的是防止這把火燒到太子的頭上。如果李林甫只能扳倒李適之而搬不倒太子的話,你覺得形勢如何?”

  楊釗拍著大腿道:“我明白了,你是說太子不倒,李林甫便只能將心思落在太子身上,我就算座上左相之位,他恨也無用,因為他沒有精力對付我。到時候我再表示出合作之意,他便會用緩兵之計對我,先對我示好,扳倒太子之後才能真正的找我算帳。”

  王源笑道:“這不就對了嘛,這就是我敢於要你攫取左相之位元的目的,我之所以拼命要得到這個職位,可不是我要出風頭,而是為了你楊度支呢。”

  楊釗呵呵笑道:“你怎麼不早說出來?雖然有風險,但若是真能達到目的的話,這一次我楊家收穫最豐了。若能成事,你便是第一大功勞。但是我顧慮的是,你如何能阻止這把火不往太子頭上燒?再說你跟著那個楊慎矜一起去,我擔心你應付不了他,這個人可不好對付,你又是副使,在他之下更是難了。他可能什麼都不會跟你說。”

  王源道:“我知道很難,但事在人為,我總是陛下同意的人選,他總不能將我排除在外吧。再說了,我也有我的辦法。”

  楊釗想了想道:“楊慎矜這個人自視清高,這是他的弱點,也許你能拍拍他的馬屁,這樣或許能搞好關係,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又或者……”

  王源搖頭笑道:“我拍他馬屁?他清高我便不清高麼?度支郎,你只需提供我背後的幫助,其餘的事情交給我便是。我希望能有個好的結果,如果不成的話,度支郎也莫要怪我便是。”

  楊釗點頭道:“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說了,你需要什麼説明儘管說便是,譬如財物,人手等等。”

  王源道:“我要說的正是人手的問題,朝廷所派的人手我是一個也調動不了的,即便能差遣調動我也是不敢讓他們辦事的,那便等於是在楊慎矜的眼皮底子幹事了。”

  楊釗道:“這個好辦,我身邊有些人手,都是些精幹的私人護衛,給你挑選個十來個便是,他們會絕對忠心,而且武藝高強。”

  王源道:“那就好辦了,我這便要去收拾行裝,午後便要上路,時間緊迫。”

  楊釗點頭道:“我立刻便去挑選人手讓他們去你宅中待命。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有些疑惑,不過……也不知道該不該問。”

  王源道:“問吧,咱們之間不能還有何秘密可言?”

  楊釗點頭道:“好,那我便直問了,今日陳玄禮其實是你得到這個差事的關鍵,這個陳玄禮可不太說這種話,難道他和你私下裡交情不錯?”

  王源聽出了楊釗的懷疑,楊釗定是對自己同何人結交也是很在意的,說到底大家都是相互的利用,誰都擔心其他人背著自己和外人關係親密賣了自己,這種擔心也屬尋常。

  “你問的這個問題我真的無法回答你,我和這位陳大將軍連一句話都沒說過,也不知他為何要為我說話,我還以為是你楊度支郎暗地裡安排的助力呢。難道竟然不是麼?”

  楊釗眼珠子轉了幾轉,哈哈笑道:“這個……不談了,不談了,心知肚明便是,我只是隨口一問,看看你知不知道我私底下做出的努力而已,此事到此為止。你去收拾動身,午時後我在灞橋邊為你設宴送行。”

  王源微笑點頭感謝,匆匆告辭出宮回家收拾。

  王家大宅中,聞知王源要去北海郡的消息,眾人都覺得突然,一邊給王源收拾著衣物包裹,一邊商量著此行是否有兇險。當得知是查大案,而且是和楊慎矜同行的時候,李欣兒立刻表示了極大的擔憂,並要求跟隨前往。

  王源可不願帶著李欣兒去,雖然能派上用場,但李欣兒不太理智,也許會壞了大事,婉轉拒絕了李欣兒的請求。家中其他人中只能帶著大黑同去在身邊照顧了,黃三等人帶去也是拖累。

  晌午時分,楊釗選派出來的十名精幹隨從也騎馬趕到王宅,與此同時,楊慎矜也派人前來催促王源在東門集合動身,於是簡單交代一番,王源帶著王大黑和眾隨從跨馬直奔東門而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8

第200章 折柳

  長安城東灞橋邊的長廊中,楊釗果不食言,帶著婢女僕役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酒菜在此為王源踐行。另一邊,李林甫也親自設宴給楊慎矜踐行,兩座酒席相隔十余步,倒是像相互比鬥一般,搞得排場十足。

  不少官員也跑來湊熱鬧,不過大多是李林甫的座上客,楊釗這裡來者寥寥,雖然酒席上的貨色比李林甫的不遑多讓,這方面卻相差良多,這也是實力和地位上的真實寫照。

  酒過三杯,楊釗正低頭和王源說著悄悄話,那邊李林甫席邊一名奴僕快步過來,行禮後道:“相國請度支郎和王學士過去入席,相國要親自給王學士敬酒踐行。”

  楊釗和王源沒法推辭,於是雙雙離席過去,給那邊宴席上的眾人見禮。

  楊慎矜滿臉的不高興,開口便道:“王學士,踐行之宴你不與我同席這可不好,從今日起你我可是要共事的,怎麼從一開始便各吃各的了?”

  王源微笑道:“度支郎盛情難卻,我也確實不知道相國百忙之中回來給我們設宴踐行。本來楊度支是要給你我二人共同踐行的,但卻也不好將楊尚書從相國的踐行宴上拉下來了。”

  楊釗也道:“確實是我沒考慮到相國也是要來踐行的,是我的錯,想想也是,楊尚書離京,相國怎會不設宴相送?”

  李林甫微笑道:“怕不是楊度支不知道老夫會設宴,而是楊度支嫌老夫的酒宴沒你的好,要另起爐灶單幹,呵呵呵。老夫也不怪你另起爐灶,我李林甫的宴席確實不如你楊家的宴席豐盛,但老夫的宴席卻不是什麼人都能吃的到的,楊度支不愛吃,自有人愛吃。”

  楊釗甚是尷尬,李林甫這是在諷刺今日自己突然的反水,自己從此將再無機會成為他李林甫席上一員了,既是諷刺也是警告。

  楊釗不想多說,含含混混的搪塞過去,舉杯向李林甫敬酒,李林甫倒也不太著相,話雖說的不好聽,禮節上可不虧,仰脖子將酒喝幹之後滿上一杯酒轉向王源。

  “真沒想到,數月之前梨花詩會上初見王學士,數月之後王學士已非吳下阿蒙。這就叫做長江後浪推前浪,老夫這把年紀了,已成老邁昏聵之人,將來大唐天下便是王學士這樣的年輕人縱橫的天下了。”

  王源微笑道:“李相國折煞在下了,我等如何能和相國相比,相國就像一棵參天大樹,我等便像是樹下的螻蟻,天下風雨還是需要相國遮蔽,我等又能有什麼用?相國老當益壯,這杯酒祝相國身體康健長命百歲,這便是大唐百姓福了。”

  李林甫撫須哈哈大笑道:“果然會說話,聽著叫人心裡痛快。長命百歲是不想了,老而不死是為賊,那會讓人厭棄的。老夫唯一的願望便是能替陛下多盡忠效力幾年,盡自己的一份心力。你王源不是寫過一首無題詩麼?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老夫在梨花詩會之後深研此詩,覺得此二句堪稱絕妙,還讓人寫了條幅掛在書房自勉呢。”

  王源當然知道所謂寫條幅自勉云云都是扯淡,但李林甫還真記得這兩句詩倒是教人意外。

  “看來相國是真的喜歡王學士了,王學士,看來你前程無量了,這次差事要是讓相國滿意的話,回頭相國定會大力舉薦學士了,可喜可賀。”一名官員笑道。

  楊釗略有些緊張,李林甫越是向王源表達善意,楊釗便越是覺得這是拉攏,生恐王源真的會投入李林甫的帳下,那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李林甫對那名說話的官員斥道:“這叫什麼話?什麼叫差事讓老夫滿意?應該是讓陛下滿意才是。王學士,別的老夫也不多說了,同楊尚書好好配合,將朝廷的差事辦好,這才是要務。來,滿飲此杯。”

  王源舉杯一飲而盡,李林甫放下酒杯笑道:“看來楊度支和王學士還有不少話要說,我也不留你們了,你們且去敘敘。但送行酒可不能多喝,注意節制,一會還要上路。王學士,此去北海郡千里之遙,路上小心了。”

  王源拱手道謝,回身和楊釗一起回到楊家的宴席上。楊釗低聲咒駡道:“老賊平白給我一頓侮辱,我就知道他沒有好話。”

  王源安慰道:“且忍著便是,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楊釗道:“他倒是對你客客氣氣的,這是要拉攏你了,你該不會相信他的話吧。”

  王源看著楊釗氣急敗壞的樣子,笑道:“哎,度支郎,我不知該怎麼說你。明顯他是以言語糊弄我,目的便是要我這次辦案別從中搗亂。莫忘了,他可是曾經想著要我的命的,還有那個王鉷,他派人追的我如喪家之犬,我這個人很記仇,我豈會相信他的鬼話。”

  楊釗籲了口氣道:“你不是自詡清高麼?怎地拍他馬屁?”

  王源道:“我何時拍馬屁了?”

  “什麼相國是參天大樹,我等只是樹下螻蟻……這不是拍馬屁這是什麼?”楊釗翻著白眼道。

  王源無語,湊近楊釗的耳邊低聲道:“這是損他呢,你聽不出來麼?”

  楊釗愕然道:“這是損人?我怎麼聽不出來。”

  “大樹雖高,但最怕螻蟻啃食,任你鬱鬱蔥蔥的招搖,一群螻蟻一夜之間便可讓你軀幹中空,外力輕輕一推,大樹轟然便倒。將他比作大樹,我自比螻蟻,便是告訴我要啃倒他,明白了麼?”

  楊釗白眼亂翻,愕然道:“原來作此解釋,我也是服了你們這些名士了,說個話繞七八道圈,誰能受得了?誰能聽的出?”

  未時一刻,酒足飯飽,餞別宴到了尾聲。

  絲竹奏聲起,樂師高歌,眾人起身相送。王源和楊慎矜出了長亭騎上馬兒,伸手折柳枝一束,在眾人的道別珍重聲中登上灞橋過河。過了灞橋之後,便等同于出了長安地界,也就算離開長安了。

  王源坐在大黑馬上,聽著灞橋流水嘩嘩作響,聽著兩岸綠柳如濤,倒也確實生了些離情別意。耳聽得長廊內樂師的歌聲傳來,唱的如泣如訴甚是揪心。

  “楊柳多短枝,短枝多離別。贈遠屢攀折,柔條安得垂,青春有定節,離別無定時。但恐別人促,不願來遲遲。莫言短枝條,中有長相思,朱顏與綠柳,並在離別期。”

  歌聲淒切,王源不願多聽,將手中柳枝拋到橋下,一夾馬腹,黑馬加快腳步,飛快登上灞橋東的官道。

  ……

  兩日時間,晝行夜息,走了五百多裡路,行程過半。一開始隊伍還混雜在一起,楊慎矜還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王源聊幾句。話語之中也是些讓王源聽話辦事的暗示。但王源一直不給於正面回應,只用些不負皇恩之類的話敷衍,聰明如楊慎矜也明白了拉攏王源是不可能的了。

  於是乎,楊慎矜再也不和王源說一句話,兩撥人馬也自然而然的拉開了距離。原本隨行人員中有刑部的辦案人員,有禦史台的差役,到最後跟在王源身邊的便只有十名隨從和王大黑一干人了。戶部的一名充當專業人員跟隨辦案查帳的主事本來是跟王源混的很熟的,但楊慎矜像是要孤立王源一樣,硬是將這名叫韓子平的主事叫著跟他一起前行。

  王源倒也無所謂,反正註定此去不會有什麼很好的合作,自己這一趟就是去搞破壞的,也沒必要跟楊慎矜搞什麼表面上的和氣。他不理自己,自己也不理他,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最好。到了北海郡,楊慎矜還敢撇開自己辦案不成?

  第三日中午,隊伍抵達滑州境內,距離北海郡只剩下兩百餘裡了。吃了中飯之後,楊慎矜催促趕路,於是眾人頂著頗有些火熱的太陽,坐著馬背上昏昏沉沉的趕路,一名隨從忽然從後方騎馬上來,來到王源身邊低聲稟報。

  “王副使,有件事有些奇怪。”

  王源從昏沉中回過神來,問道:“什麼事奇怪?”

  “自處洛陽境之後,小人便感覺後面有人盯梢,本以為也是趕路的百姓,但這一路上幾百里好像一直跟著。剛才中午吃飯的時候,小人特意延後,又看到了後面的人。”

  王源一驚,低聲問道:“看得出什麼人麼?有多少個?”

  “沒多少,就一個,騎著馬兒,這麼遠也看不清來路,只看得出戴著斗笠。”

  王源道:“你確定從洛陽一直跟到這裡?”

  “小人確定,這事兒張五哥也知道,他也判斷是盯梢跟著的,不信王副使去叫他來問問。”

  王源的眉頭皺起,想了想道:“不用問了,如果真的是盯梢跟隨的,拿了他便是。前面找個有利的地形咱們埋伏起來,等他過來抓了詢問,弄清楚是幹什麼的。”

  那隨從點頭道:“好,兄弟們正有此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8

第201章 路鬥

  春陽高照,年久失修的官道蜿蜒穿越兩座山包之間的山谷,道路兩側草木瘋長鬱鬱蔥蔥。暖風吹過,從山包頂端如被無形大手輕撫,劃出一道長長的草浪翻滾而下,甚有風吹草地見牛羊的感覺。

  官道上,一匹白馬緩緩而行,官道年久失修,路面上是深深的車轍和碎裂的石塊,塵土積聚厚達半寸。白馬的馬蹄每踩下去一步,便有小石快被馬掌蹦的飛起,並濺起一片小小的黃塵之花。

  馬背上的人裹得嚴嚴實實,壓得低低的斗笠看不清他的面孔,身上裹著深色的披風。馬兒的顛簸似乎並沒有對他造成多大的影響,他的身子穩穩的坐在馬背上,跟著馬背的起伏節奏像一根釘子一般釘在馬背上。

  唯一困擾他的便是前面隊伍走過是激起的飛揚的塵土,面朝東方,吹得是東風,那些塵土正好撲面而來,讓馬背上的人不時的揮動手臂似乎是要撥開面前遮擋視線的塵土。

  白馬行到兩座山包之間,揚塵似乎並不那麼猛烈了,馬背上的人直起腰身極力從竹斗笠下方的空隙往前方眺望,卻因為官道轉向而看不到前方隊伍的任何蹤跡。那人又側了側身子,似乎在傾聽順風傳來的人馬嘈雜之聲,但他的耳邊只有長風吹過之後山包上長草索索之聲。

  白馬上的騎士勒住了馬韁,眉頭微微皺起,轉動斗笠打量起周圍的地形來,斗笠下的嘴角微微翹起,似乎是在微笑。

  “上。”一聲暴喝之聲在空曠的小山谷中響起,兩側長草之中頓時冒出十餘個頭顱來,個個手中拿著明晃晃的兵刃,呼喝著沖上官道。

  領頭一人身材高大健碩,穿著無袖的坎肩,臂上的肌肉疙疙瘩瘩青筋賁起,腳下跳躍如飛,口中發出呼喝之聲,迅速佔據官道中心,和其他四名大漢一起攔住白馬騎士的去路。與此同時官道後方的道路上也被數名壯碩大漢攔住退路,長刀斜指地面,刀刃在陽光下金光閃閃。

  白馬嚇得人力而起,不安的嘶鳴起來,馬上的騎士勒馬約束,待馬兒落地之後從深色披風中伸出一隻手來,輕輕撫摸馬脖子上的鬃毛,馬兒受到主人的安慰,漸漸平靜了下來。

  “你們是劫道的麼?”馬背上的斗笠人平靜發問,聲音清脆悅耳。

  “少跟我們裝蒜,我等是欽命查案使王源的隨從,尊駕從洛陽一路跟蹤我們的馬隊,到底意欲何為?還不下馬來乖乖去見我們查案使,說個端詳。”領頭的大漢是十余名隨從的頭兒,名叫張五郎。

  “欽命查案使?”斗笠人歪著頭道:“這是個什麼官職?我怎麼沒聽說過?”

  “莫要廢話,快快下馬,否則可莫怪我們不客氣了。”張五郎怒喝道。

  “這可奇了,官道朝天,各走一邊,你們的那個什麼查案使能走,為何我便走不得?查案使這個官職這麼大?都管著百姓走道了?”斗笠人語氣中帶著調侃。

  馬五郎一時語塞,他嘴皮子笨,一時間倒也想不到什麼理由來反駁。

  “再說了,你們說本人從洛陽一路跟蹤你們,這話也說錯了啊,其實……從長安開始,我便跟著你們,看來你們的鼻子還不夠靈啊。”斗笠人悅耳的聲音再次響起。

  在張五郎看開,這事赤裸裸的挑釁,對方根本沒有絲毫的懼意,還調侃自己等人反應遲鈍,似乎有恃無恐。張五郎不能忍了。

  “看來尊駕是刻意如此了,跟蹤朝廷命官車駕,必有不良企圖,給尊駕最後一次機會,下馬來跟我們見王副使,否則……”

  “否則便如何?”斗笠人語聲變冷。

  “否則便不要怪我們失禮了,刀劍無眼,若是失手你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是麼?我從沒認為我的命不好,你們可以試試,也許是你們的命不好。”斗笠人緩緩道。

  張五郎已經不想再多說一句,使了個眼色給同伴,齜牙張口怒吼一聲,腳尖點地如一只鷹隼般掠地而出,直奔馬頭。與此同時,周圍十餘人也同時動手,舉著兵刃將包圍圈合攏。

  張五郎速度最快,一馬當先沖到白馬的馬頭前,左手伸出逕自往馬上人的小腿抓去,他還不想一刀砍了這個人,只想抓住他的腿往下拉,輪到地上讓這個人吃點苦頭。

  馬背上的騎士一聲呵斥:“放肆!”

  張五郎的眼睛清晰的看到那只塞在馬鐙裡的腳從馬鐙中抽出來,照著自己的眉心踢來,整個動作清晰可辨,速度似乎很慢。張五郎側頭避開,本以為必會避開這一腳,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偏偏像是邪了門一般,他沒能避開那一腳,眉心結結實實的挨了一下,腦子裡嗡的一聲,就像打翻了油鹽醬醋鋪子,身子歪歪斜斜的便要倒下。

  幸而張五郎是個練家子,大吼一聲硬生生的挺住後撤,手中刀在護住頭臉防止對方的進一步攻擊,退後數步之後以刀杵地穩住身形。

  與此同時,耳中聽的周圍“哎呦哎呀”之聲連續響起,還有人摔倒在地翻滾之聲,顯然是自己的兄弟中了招。

  “是練家子,兄弟們當心,若他再反抗的話,便直接動兵刃。”張五郎大喝。

  眾人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爬起身來舉刀向前慢慢靠攏,馬背上的騎士一動不動端坐其上,居高臨下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

  “剁了馬腿,逼他下地。”張五郎醒悟過來,高聲叫道,查案使說要捉活的,砍馬拿人才是上策,萬不得已才會對著人下刀。

  眾人齊聲大喝,鋼刀揮舞朝著白馬的馬腿馬腹馬頭亂砍,馬上騎士變色,怒道:“你們敢傷我的馬兒,找死麼?”

  話音落下,馬前馬後的眾人眼前青光閃動,手中砍向白馬的兵刃幾乎同時被一股大力蕩了開去,緊接著,馬背上的人輕盈躍起在半空,飛落馬前十余步外。

  “你們要抓我,便來跟我動手,砍殺馬兒算什麼本事?讓我瞧瞧你們這些人有些什麼本領。”斗笠人冷聲道。

  張五郎氣的牙根癢癢,狠狠道:“不需留手了,這人武功高強,兄弟們莫要栽在這裡。”

  眾人均認同他的話,剛才被蕩開手中兵刃的力量奇大無比,好幾人幾乎脫手鬆了兵刃,而且是在一瞬之間便蕩開了同時砍下的七八柄兵刃,足見面前此人的可怕。

  “殺。”張五郎蒙吼一聲猛衝上前,手中鋼刀舞的呼呼有聲,照著面前斗笠人的頭上便劈了過去。

  斗笠人並不搭理他,也不見她如何動作,張五郎卻發現他的身影移動迅速,沖向周圍的同伴。乒乒乓乓一陣響聲過後,眼睜睜看著周圍的同伴一個個的撲倒在塵埃之中,悄無聲息,不知是死是活。

  張五郎又驚駭又憤怒,虎吼連連追著那身影亂劈亂砍,當最後一人倒在塵埃裡的時候,那人站定身子等待張五郎的靠近。張五郎一刀砍去,對方側部扭身,一隻白白嫩嫩的手掌朝自己的脖子切了過來。張五郎舉刀擋在脖子要害處,忽覺小腹劇痛,噗通一聲倒在地上,痛的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半晌呻吟出聲,卻發現脖子上已經被短劍抵住了。

  “還要拿我麼?你們的那查案使呢?怎不現身?再不現身的話,我可要把你們的腦袋全砍下來了。”斗笠人語帶調侃,緩緩道。

  “王學士,萬不能出來,趕緊趕上前面的隊伍,調動大隊人馬來對付這人。”張五郎脖子被短劍逼著貼著地躺著,兀自高聲叫道。

  “你對這個查案使還蠻忠心的嘛。很不錯。”斗笠人贊許道:“你不怕死麼?”

  張五郎怒道:“頭掉了碗大個疤,技不如人有什麼好說的,殺了我們便是。”

  斗笠人道:“好,那便殺了你們,也沒什麼了不起。”

  斗笠人手中短劍轉動,將鋒利的劍尖緩緩刺入張五郎脖子上的肌肉裡,張五郎能感到脖子已經被刺破流血,歎息一聲閉目等死。

  “啪啪啪,啪啪啪。”長草中有人鼓掌,張五郎睜眼看去,不禁暗暗叫苦,但見王源緩緩從草叢之中現身,正面帶微笑鼓掌走到官道之上。黑奴王大黑不知死活還咧著嘴跟著笑。

  “王副使,你快逃啊,怎地還出來了?”張五郎哀歎道。

  王源沒有回答他,他的眼睛盯著斗笠人,帶著微笑拱手道:“公孫……大哥,好俊的武功啊,開眼了,開眼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9

第202章 險境

  斗笠人緩緩抬頭,慢斯條理的收回手中的短劍,緩緩將頭上的斗笠摘下,將面孔暴露在陽光下,卻是個有著一張俊俏面孔的年輕男子。只是於男子而言,他的皮膚和膚色未免太細嫩白皙了些,唇上的兩撇小鬍子也太惹眼了些。

  斗笠人便是公孫蘭喬裝而成。

  “一看身手,我便知道是公孫大哥,哈哈哈。”王源笑眯眯的道。

  “王副使,你和他認識?”張五郎躺在地下伸著脖子問道。

  王源笑道:“認識,認識,熟的很。張兄弟莫擔心,是友非敵,快請起來吧。”

  張五郎叫道:“可是他殺了咱們其他九個兄弟……”

  公孫蘭淡淡道:“可別亂說話,他們不過是昏過去了,我可沒殺人,倒是你們拿著刀亂砍。幸虧你們沒什麼本事,否則剛才若是傷了我的馬兒,這會兒你們全都得死。”

  張五郎喜出望外,忙爬起身來去查看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眾人,發現這些人確實只是被打昏了,身上並無傷痕,於是一個個的掐人中打嘴巴的弄醒他們。

  忙亂了一時,眾人牽出林中馬匹重新上路,王源很是高興,離開長安的時候他其實很想邀請公孫蘭同行,但拒絕了李欣兒之後他也不太好意思開口,免得李欣兒不高興。而且離開家的時候公孫蘭根本沒有出現,連一句道別的話也沒機會說,更別說請她相伴了。

  “你是來陪我去東海郡的麼?”王源問道。

  “你說呢?難道我是來遊山玩水的麼?”公孫蘭反問道。

  “我很高興你能來,你在我身邊,我便膽氣壯多了。”

  公孫蘭微微一笑,指著身後跟隨的十名隨從道:“我沒法不來,你瞧這些人個個膿包,能頂的什麼用?萬一遇到事情,這些人根本派不上用場。”

  王源攤手笑道:“在你看來他們都是膿包,但其實他們也算是身手不錯的了。況且我也沒得選擇,這些人起碼讓我放心。朝廷配給的人員之中有些好手,但那些人我可不敢用。”

  公孫蘭微微點頭,事實也確實如此。

  “你一路上跟著我們麼?怎地不直接現身?”

  “我現了身,只是沒發現罷了。昨日傍晚住的盤龍鎮客棧之中,我和你曾對面而坐飲茶,可惜你自己蠢,視而不見罷了。”

  王源楞道:“昨天傍晚客棧大堂內麼?牆角那個背對我的漢子是你?”

  公孫蘭點頭微笑。王源一拍大腿道:“怪倒是我總覺得怪怪的,看著背影好像有點熟悉,可是並沒多想,原來竟是你?”

  公孫蘭嗤笑道:“你的注意力都被店家老闆娘吸引過去了,那老闆娘沖你拋了幾十個媚眼,你還有心思注意我是誰麼?”

  王源臉色一紅道:“莫瞎說,人家端茶送水的陪著笑,難道我不搭理人家不成?”

  公孫蘭嘁了一聲道:“我可沒興趣聽你的解釋,我只告訴你,你們這幫人都是廢物,這兩日,每天晚上都隨時可能沒命,你察覺了沒?你的這幫手下察覺了沒?”

  王源皺眉道:“此話怎講?”

  公孫蘭冷笑道:“這兩日晚間一直有人在你住處左右環伺,你一點沒有察覺?”

  王源茫然搖頭道:“一點沒有感覺,每晚都有人值夜啊,怎地一點察覺沒有?”

  公孫蘭歎道:“若被你發現,也不能被稱為相府十虎了。楊慎矜的隨從中有兩名是李林甫府中豢養的高手。相府之中有十虎,這兩人便是排第三和第八的聶江川和田斌。十虎都是心狠手辣武功高強之人,我曾與他們交過手,兩三人我或許不懼,但超過三人我也不敵,這便是我雖也想為欣兒報仇,但卻有心無力的原因。欣兒那時能活著逃出相府,在我看來已經是天大的造化了。”

  王源驚愕道:“你是說,這兩人在楊慎矜的隊伍之中跟著一起去北海郡了?”

  公孫蘭道:“否則你以為我會閑的無聊一路跟隨你前來麼?你們出長安的時候我便看到了這兩人在隊伍之中,所以我有些擔心。因為這兩人都是暗殺高手,據我所知他們手中暗殺過不少朝廷官員,我擔心他們跟著楊慎矜前來,會於你不利。”

  “於是你放心不下,決定暗中保護我?”

  “是,我怕你什麼都不懂,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到時候欣兒會傷心欲絕。”

  王源籲了口氣道:“你是擔心他們會對我不利?譬如,半路上會殺了我?”

  公孫蘭想了想道:“這兩天我暗中觀察他們,他們也似乎只是半夜來窺伺你,並沒有對你下手。我覺得他們可能只是試探一下你的警惕性。”

  王源想了想道:“或許他們確實想殺了我,但是覺得時機沒到。查案使還沒到北海便被殺了一個,這件事會引起朝廷的極大重視,搞不好會壞了他們想做的事。我覺得他們定是等到了北海郡,看他們的目的是否順利進行,我是否並不阻撓他們。一旦我成為他們的絆腳石,怕便是我的死期到了。”

  公孫蘭緩緩點頭道:“怕正是如此,你這回突然得了這個差事甚是教人意外,他們恐怕也不知道你的立場,所以有備無患。一旦你是和他們對著幹的,遠在北海郡,殺你易如反掌,到時候隨便捏造一個什麼理由,譬如為匪所殺,或為李邕黨羽格殺什麼的,很好搪塞過去。”

  王源笑道:“然後我就悄無聲息的消失在這人世間了,死的不明不白的,我的脊樑後面都冒汗了。”

  公孫蘭摸了摸自己的兩撇小鬍子,輕聲道:“有我在,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王源點頭感激道:“多謝大哥照顧,小弟這條命便交給你了。”

  公孫蘭一笑道:“油嘴滑舌的人其實就該死。”

  王源道:“中午只啃了乾糧,並沒吃肥肉,嘴巴裡沒油,舌頭也不滑。”

  公孫蘭啐了一口,催動白馬沖出、王源看著她的背影心中甜滋滋的,很少能有和公孫蘭這般獨處的機會,在王家大宅裡,因為礙著李欣兒的面子,除了練功夫之外王源其實甚少和公孫蘭單獨相處。

  出現了強吻事件之後,公孫蘭也是儘量的遠離王源,兩人其實都有些躲著對方的感覺,但今日,王源明顯感覺到公孫蘭表現出的發自內心的輕鬆,雖然粘著小鬍子,一言一笑都格外的有女人味。

  張五郎縱馬趕上來,在王源耳邊道:“王副使,您這位公孫大哥的武功深不可測啊,兄弟們雖然被打了一頓,但是卻都心服口服,央求我跟王副使求件事。”

  王源笑道:“什麼事?”

  “我等想請這位公孫大哥指點指點武藝,最好能收我們為徒什麼的。”

  王源大笑道:“你們想的倒是挺美,要他收你們為徒是不可能的,好好的辦差,我求他教你們些要領和招數倒是可能的。”

  “那也是造化了。”張五郎道:“那就拜託王副使了。”

  王源哈哈大笑,揮動馬鞭,大黑馬疾馳而出,追著白馬飛馳而去。

  ……

  次日午後,經過四日的奔波,眾人終於抵達北海郡治所北海城。楊慎矜倒也沒獨自進城,而是在城門口等著王源一起進城。王源稍微落後了半個時辰,抵達時楊慎矜很是不滿的說了幾句,王源態度誠懇的道歉,這才並轡入城。

  北海城中甚少有京城欽差抵達,況且北海城中這幾日關於太守李邕、別駕柳績等人犯了律法,朝廷即將派人來查案的事情已經傳的沸沸揚揚。所以兵馬一入城門,狹窄的街道上便聚集了不少圍觀的百姓。

  百姓們大著膽子叫嚷,有人道:“李太守是個清官呐,朝廷可要明察啊,不能冤枉清官啊。”

  “是啊,李太守對北海老百姓敬如父母愛如兒女,都是那個新來的別駕柳績搗的鬼,請朝廷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還李太守清白啊。”

  “……”

  楊慎矜坐在馬上眉頭緊鎖,怒道:“李邕在北海郡是怎麼治理的?何時輪到這些百姓在街頭亂叫亂嚷,干擾朝廷查案欽差的?來人,兵馬開道,再有擋道亂嚷的直接抓起來發落。”

  隨行騎兵立刻沿著街道兩側散開,馬鞭在空中飛旋的啪啪作響,抽打在圍觀百姓的身上,百姓們驚慌擠作一團,本來狹窄的街道被兵馬這麼一逼迫,百姓們擠在兩側的幾步範圍內亂作一團。不久後有人摔倒在地,卻無法起身,被周圍的人踩踏,頓時一片鬼哭狼嚎之聲。

  王源眉頭緊緊皺起,咬緊了後糟牙。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9

第203章 直面

  混亂在加劇,幾名被擠倒在地的青壯百姓好不容易爬起身來,慶倖自己的死裡逃生,但被擠倒在地的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者就沒那麼幸運了。

  年老力衰的他實在無力從慌亂雜遝的腿腳之間爬起身來,剛剛起了一半身子,路邊上的士兵一頓鞭子抽打,逼得百姓一陣慌亂閃躲,幾隻腳踩在老者的身體上,痛的他張口呼叫,但虛弱的叫聲卻完全淹沒在慌亂的喧囂聲中。

  王源在馬上看的真切,耳邊楊慎矜還在大聲的命令士兵驅趕百姓,王源無法淡定。

  “住手,不要再用鞭子鞭打百姓了,要出人命的。”王源高聲叫道。

  楊慎矜看也沒看王源一眼,那些士兵也根本不理睬王源的話,他們只聽楊慎矜的號令。王源一咬牙,策馬上前沖到一名士兵身邊,怒吼道:“讓你住手,你耳朵聾了麼?”

  那士兵一愣,舉在空中的皮鞭停住了,扭頭朝楊慎矜看。王源心中更怒,喝道:“鞭子給我。”

  士兵遲疑著。王源怒喝道:“我以查案副使的名義命令你,鞭子給我,你若抗命,今日將你就地正法。”

  楊慎矜一言不發面帶冷笑的看著這一切,他也不能公開讓那士兵不聽王源的話,只是不出聲。那士兵得不到楊慎矜的指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王源伸手滄浪一聲從腰間抽出配劍來,咬牙道:“抗拒上命,你不想活,我便成全你。”

  士兵臉上變色,忙道:“副使息怒,鞭子給你便是。”

  說罷趕緊將長鞭恭恭敬敬的奉上。王源冷哼一聲回劍入鞘,抄手接過鞭子,揚手劈頭蓋臉朝那士兵身上打去。士兵不敢躲閃,王源含怒出手,鞭鞭入肉,打的那士兵頭臉身上全是鮮血。

  楊慎矜臉上變色,沉聲道:“王副使,這是作甚?”

  王源不答,抽打十幾鞭子之後,跳下馬來朝周圍呆呆看著這一切的百姓人群中走去,眾百姓讓開一條通道露出癱坐地上一身泥水面色煞白的老者來。

  王源走到老者身邊,用力扶起老者問道:“老丈傷了何處?”

  老者忙道:“沒事,沒事,被踩了幾腳。”

  王源見老者並未有骨折的跡象,只是身上有些被踩踏的瘀傷,倒也並無大礙,心中放下了心思,沉聲道:“老丈回家吧,不要呆在這裡了。”

  老者點頭答應,接過王源撿起丟在遠處的拐杖顫巍巍的往人群中走去。王源舉目看著周圍的百姓,高聲道:“諸位鄉親請回避,我等是欽命前來北海公幹,諸位不要堵在這裡,否則很容易會受傷。諸位關心案情的進展,我們會徹查此事,必要時在城中公示。朝廷有律法,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會放過壞人,諸位要相信朝廷,相信陛下的英明。”

  眾百姓紛紛點頭,這時候也正是趕緊離開這裡的時候,士兵們停止了驅趕,此時不走難道等鞭子上身麼?於是乎眾人趕緊散去,片刻之後,長街上的百姓散去了大半,擁堵的情形也立刻好轉。

  王源回身上了馬背,催動馬匹欲行,自始至終冷眼看著王源的楊慎矜在身側開口道:“沒想到王副使還這般有心機,初到北海便懂的收買人心了,這下子北海郡的百姓都會說你王副使愛民如子,說我楊慎矜不顧百姓死活了。”

  王源勒馬回頭道:“楊尚書如何看待此事我並不關心,我只知道,鞭打百姓是不當行為,剛才我若不制止,那老者必被踩踏喪命。楊尚書難道希望弄出人命來麼?”

  楊慎矜冷笑道:“王副使這是在訓斥楊某麼?莫忘了你是副我是正,你未經商議便駁斥我的命令,這是什麼意思?這些百姓無故擁堵道路,還替那李邕喊冤,便是被鞭子打死,被踩踏而死也是死有餘辜,何時輪到你王副使來替他們做主了?”

  王源微笑道:“聽聞楊尚書是前朝皇族血脈是麼?”

  楊慎矜皺眉道:“你是何意?”

  王源道:“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我聽說楊尚書是隋煬帝嫡系玄孫,不知道有沒有這麼一回事。”

  楊慎矜冷冷道:“是又如何?”

  王源道:“那就對了,看楊尚書今日的作為,我是真的信你是隋煬帝的嫡系玄孫,因為你今日作為正是你的祖上丟了江山的緣由。隋煬帝視百姓為草芥之命,所以他丟了江山。過了這麼多年,他的後代還沒學會這個教訓,這便是我要對你說的。”

  “放肆!”楊慎矜大怒,瞠目喝道:“你敢污蔑上官。”

  王源冷聲喝道:“你才放肆,信不信我今晚便寫急奏回長安,將你今日之事稟報?李邕的案子尚未定論,是否有罪還兩說,百姓們說幾句話有能如何?楊尚書,你是正使,我為副使,我連一個小小的士兵都指揮不動,還要我這個副使何用?要不要我將這些事一併上奏陛下?”

  楊慎矜臉色鐵青,他沒想到王源居然敢公然跟自己翻臉,而且毫不相讓。若說不怕王源密奏那是不可能的,王源雖是副使,但其實在殿上楊釗便說的很清楚,他就是來監督的,若是真逼得他上奏些不利的話,自己倒是不怕會倒楣,只是會影響案情的查辦,那回壞了大事。

  “好,王副使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你若要上奏便去奏,楊某行得正走得直,還怕你跟我玩這一套?但我來此是查案的,是替陛下查清這件大案,可不是來跟你鬥嘴的,你愛如何便如何,我查完了案子慢慢陪你玩。”

  王源冷笑道:“楊尚書大可放心,我也不是沒事找事的人,咱們合作辦案,辦完了差事一拍兩散,我也不指望你楊尚書喜歡我提拔我,那麼咱們就少說話多辦事,提醒一句,楊尚書莫忘了我也是副使,做什麼決定起碼要知會一聲,否則像今日這般,豈不駁了你的面子。”

  楊慎矜冷哼一聲,撥馬便走,連話也不願跟王源多說一句了。王源笑了笑揮手道:“都愣著作甚?還不開道動身,讓楊尚書一個人在大街上亂走麼?”

  眾士兵差役們目睹兩位當眾爭吵正目瞪口呆,聞言如泥塑木人般的活動起來,趕緊行動起來,追著楊慎矜去了。

  ……

  北海郡衙門前,李邕穿戴整齊帶著北海郡眾官員整隊迎接。年近七十的李邕面容清俊整潔,雖然老態,但並不邋遢。臉上也並沒有因為身上發生的大事而愁雲密佈,而是面容平淡安靜,似乎並未受此事影響。

  一大幫的屬官之中,大部分站在李邕身後,只有別駕柳績垂著頭滿腹心事的站在離眾人稍遠的地方,原本魁梧的身材此刻顯得落寞孤單。

  從接待京城查案使的態度上便能看出李邕的態度,一般而言,這時候京城來人查案,李邕應該早早的迎接到城門之外,不說阿諛拍馬,起碼也要殷勤備至給查案使一個好印象。但李邕得知消息之後只是下令在衙門前迎接,根本沒有任何的隆重接待的表示。

  沒有人比李邕更明白這次事情的嚴重性,他也明白,無論自己如何的去殷勤接待,怕是也難以挽救自己的命運,這一次是李林甫的人來查自己,自己無論如何是無法逃脫了。

  站在衙門前的廣場上,李邕平淡的臉上帶著一絲落寞,他其實對柳績並沒有恨之入骨,柳績的舉報其實並不是誣告,這一點李邕很清楚。李邕只是覺得有些後悔,後悔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紀還沒改掉自己性格上的缺陷,硬是將自己逼上了絕路。

  本來他打算在下半年想辦法將挪用的公錢補上,窟窿太大,自己也沒想到竟然已經挪用了那麼多,自己再次陷入了以前犯過的錯誤裡,而這一次曾經給自己說情的那個孔璋已經被貶到了海南,再也沒人能幫自己了。

  衙門廣場前方的街口馬蹄聲轟鳴,各懷心事的北海郡官員們紛紛抬起頭來朝來處張望,看到賓士而來的馬隊,以及馬上士兵穿著的京城禁軍的服飾時,眾官員終於願意相信,京城中查案的欽差使者真的到了。在場的官員中有多少人會受到牽連,有多少人會丟官,會喪命,自己的命運又如何?無從預測。

  李邕靜靜看著馬隊到了面前,看見高高端坐馬上的楊慎矜冷漠的雙眼,整整衣衫,上前拱手道:“北海郡太守李邕,恭迎查案使一行。”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9

第204章 序幕

  楊慎矜高高坐在馬鞍上,面對李邕的拜見反應冷漠,甚至沒有下馬的意思,只哼了一聲便策馬而過,直到將坐騎騎到郡衙的高階之下,才勒馬站定,翻身下馬。

  跟在後面的王源當然不能那麼幹,對於李邕,王源雖然接觸不多,也沒什麼特別的感情。但作為最起碼的尊重,在李邕還不是個罪人的情況下,楊慎矜的態度是極其無禮的。

  李邕尷尬的站在原地的時候,王源躍下馬背來到他的面前拱手道:“李太守,別來無恙。”

  李邕轉過頭表情明顯有些訝異,他根本不知道王源會出現在這裡,他預料到了楊慎矜會來,同來的或許是禦史台的某個官員,但王源的到來,確實讓他有些驚訝。

  “王學士。你怎麼來了。”李邕毫不掩飾的說出了心中所想說的話。

  “王學士是陛下欽命的查案副使,專門來辦你們的案子來的。”身邊一名隨從朗聲道。

  李邕愣了愣,連忙道:“恭迎王副使,李某失禮了,不知道王學士竟是查案副使。”

  王源笑道:“不僅你驚訝,我自己直到現在都驚訝的很。李太守,咱們進衙門說話吧。”

  李邕忙伸手道:“請……請……”

  王源微笑點頭,眼光掃過眾官員,他雖不認識柳績,但他幾乎一眼便能識別出站在遠處離群獨立面容愁苦的那人是柳績。於是招手笑道:“那一位是柳別駕麼?一起進衙門吧。”

  柳績忙趨步過來行禮道:“柳績拜見王副使。”

  王源呵呵一笑道:“不用多禮,一起進去吧。”

  楊慎矜已經步上了衙門前的高階,貼身隨從恭恭敬敬將一隻紙筒遞上,楊慎矜手捧紙筒表情嚴肅的看著簇擁著王源而來的眾人,臉上露出一絲不悅,忽然朗聲喝道:“北海太守李邕、別駕柳績、司馬趙堅,長史劉成功及北海各曹各司官員接旨。”

  眾官員慌忙在階下跪倒一片,王源緊走數步站到楊慎矜身邊,楊慎矜掃視了下邊的一群跪倒在地的官員,打開紙筒一頭的軟塞,小心翼翼的取出聖旨,朗聲宣讀道:“朕聞北海所奏太守李邕挪用公錢一案,特命刑部尚書楊慎矜、翰林院學士王源赴北海查清此案,此二人分任查案正副使,于北海郡期間,官民一體協助,不得刁難。太守李邕既所轄屬官一體脅從辦案,不得有誤。若有抗命者,經正副使商議可自行決斷處置,欽此!”

  李邕顫聲高呼道:“臣尊陛下旨意,萬歲萬萬歲。”眾官也齊聲同呼。

  楊慎矜卷好聖旨收回紙筒裡,待李邕起身來,雙目直視李邕道:“李邕,你可聽清楚聖旨了?我們千里迢迢而來,是因為有人舉報你挪用公錢數額巨大。你可以為自己辯解,但我們只以事實說話,你可明白。”

  李邕沉聲道:“李邕明白了,那麼,是現在開始,還是何時開始?”

  楊慎矜冷聲道:“何時開始審案我們說了算,用不著你操心。”

  李邕閉嘴不語,王源道:“楊尚書,我們還是先安頓住處再說吧。查案歸查案,也不能不歇腳吃飯。”

  楊慎矜瞪了他一眼,沉聲道:“將郡衙騰出來,本人便住在郡衙內,便於傳喚官員問話。”

  李邕張了張口,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嘴。自己就住在郡衙內宅之中,若是楊慎矜要住,自己家裡的幾十口人便要搬出郡衙了。問題是自己居然除了此處在北海並無其他住處,全家人一時無處安頓。李邕自責不已,自己揮霍挪用了那麼多錢,居然連郡衙之外都無一處私宅,心裡愧疚難當。

  王源道:“這郡衙我是不住了,我去住館驛吧。”

  楊慎矜冷冷道:“請便,王副使,我只告訴你,審案從明日上午開始,你可不要要人去請你,若是你遲到了,我也不會等你。到時候你可別說我沒有知會你。”

  王源笑道:“楊尚書儘管審便是,我趕得上便來,趕不上便不來。但有一點,審案的筆錄我必須看,而且問李太守話的時候我必須在場。另外我要提審何人,也請楊尚書不要阻攔。”

  楊慎矜冷哼一聲道:“你要單獨問話須得經過我同意,要不然你便需每次審案都要到場,哪怕是半夜三更你也要趕到。否則過時不候。”

  王源歎了口氣道:“楊尚書你這便不是合作的態度了,你要這麼說的話,我申請分工審訊。這案子需要問詢本郡所有官員,咱們劃分一下,我問一部分,你問一部分,這樣也不衝突,也加快速度。”

  楊慎矜皺眉想了想道:“好,便依你,明早郡衙大堂碰頭,商議分頭問話之事。”

  王源沒想到他答應的這麼痛快,倒有些意外。

  兩位正副使站在階上的一番對話讓李邕心裡有了些數,看來王源和楊慎矜並不是一個路數,這一次王源參與案件的審理,或許不會救了自己,但或許會阻止事情的進一步惡化。因為李邕心裡明白,柳績的舉報定是受人指使,可不是簡簡單單的弄倒自己了事。李邕擔心的是李林甫會借機牽連他人,這是他一貫的手段,也是李邕最擔心的地方。

  “李太守,可否命人指點館驛所在?”王源朝著發呆的李邕問道。

  “哦,老朽給王副使帶路。”李邕忙道。

  楊慎矜皺眉道:“李太守,你不用帶路了,從今日起,你只能呆在郡衙內,其他地方你那裡也不能去。郡中事務暫且由他人代理,你可明白?”

  李邕愣了愣,沉聲道:“遵命。”

  王源暗自好笑,楊慎矜顯然是怕自己和李邕獨處搞小動作,但其實王源根本沒有這個意思。李邕是鐵定有罪的,路上自己曾經跟戶部跟隨前來查帳的主專業主事韓子平討論過這個問題。韓子平見過那本一堆帳簿,判斷那帳簿絕無虛假,是真正的郡衙倉司記錄錢物出入的帳簿。帳目上的問題也是顯而易見的,所以可以斷定有人挪用了公錢,而這個人除了李邕誰也沒這麼大的權力。

  所以,王源來北海從一開始的目的便不是為了救李邕,目標很明確,查李邕的案子不過是次要的,另一樁關乎太子的案子才是最終的目標。

  “罷了,另叫一個人給我指路便是,柳別駕,你陪我去館驛吧。”王源笑道。

  楊慎矜皺眉道:“柳績也不成,他也是涉案人員,從今日起也不准隨意接觸外人。”

  王源笑道:“看來我只能自己問路了,楊尚書是把我王源當賊防著了,我是查案副使,就算涉案人員與我接觸,難道還會有什麼問題麼?”

  楊慎矜不想和王源爭辯,再說這事兒自己也是沒理,但他就是對王源深懷戒心。

  王源哈哈一笑,擺手道:“罷了,我走了,我還想趕緊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好好的吃一頓。這一路上乾糧都啃得嘴巴起泡了。本想請楊尚書一起吃一頓的,看來楊尚書必是公事為重,不願浪費時間了。”

  楊慎矜哼了一聲轉頭往郡衙大堂走去,根本懶得搭理王源。王源自嘲一笑,步下臺階。一名小吏在旁說話道:“王副使,小人帶你們去吧,小人只是衙役,跟案子可沒關係。”

  王源笑道:“好,那麼辛苦你了。”

  小吏頭前帶路,王源帶著十余名隨從上馬跟隨,北海城主街只有兩條,南北交叉。其餘都是小街小巷。郡衙往東過了兩個路口便是北海郡館驛所在,雖然簡陋,但是也算規整。館驛只有兩個後宅院落,此刻都空著,王源選了東邊的一個院子,因為院子裡種著幾樹梅花,想著公孫蘭會喜歡,所以便選了此處。

  不久之後公孫蘭也到了,進城之後為了避免突然多出來一個人讓楊慎矜生疑,公孫蘭一直墜在後面。眾人一番忙碌安頓,王源也洗了個清爽,在房裡讓公孫蘭幫著梳好頭髮,換了身普通的長衫,拉著公孫蘭便出了門。

  王大黑和張五郎等人王源請館驛的驛卒叫了酒菜讓他們好好吃喝一頓休息,王大黑出門時決不能隨身帶的,進城時這個皮膚漆黑的昆侖奴便已經引起了圍觀,帶著他出門便是個醒目的目標,王源是絕不願讓自己成為圍觀的對象的。

  兩人出了驛站,天色已近黃昏。王源發現這裡雖是小城,但是比之長安有一樣好處,那便是沒有成規模的民坊,所以也根本沒有夜禁這回事。所以即便天近黃昏,百姓們並不捉急回家,反倒在街面上還有夜市擺起,出現了京城街頭難得一見的景象。

  兩人問了路人,溜溜達達找到了一家不錯的酒樓,一頭鑽了進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9

第205章 多疑

  這家名叫“北海酒樓”的酒樓應該是本地最豪華的一家了,名氣也很響亮。因為王源問路人的時候,十個倒有八個指點他們來到這一家,足見其名氣不小。

  王源倒不是擺闊氣,只是他知道公孫蘭的脾氣,公孫蘭吃東西是很挑剔的,在長安王宅的時候,大妹有一段時間很是苦惱,因為她做的飯食別人都吃的噴香,而公孫蘭卻吃的很少。甚至有的時候公孫蘭會自己下廚做吃的,明顯是對她的飯菜沒有興趣。

  經過了很長時間的磨合,大妹才逐漸明白公孫蘭的口味。其他人油膩大葷重口味,蔥蒜薑多多益善,但公孫蘭吃的東西全是些清淡無味的東西,而且很少吃葷,只吃些魚蝦之類的葷菜。所以大妹後來每次都單獨做一份清淡爽口的菜肴,這才解決了這個問題。

  長安城的景象看慣了,到了北海城看著街道兩旁的房舍店鋪低矮破舊的樣子,比之最不繁華的長安西城還差了老大一截,王源和公孫蘭心中都有些落差。街邊那些低矮昏暗的飯鋪慢說是公孫蘭,就算是王源也絕對不會在那種地方用飯的。館驛的飯食肯定也不怎麼樣,所以兩人必須要找個能好好吃飯的地方,好在找到了這座北海酒樓。

  北海酒樓是北海郡僅有的幾家三層樓的建築,在低矮擁擠的房舍襯托之下顯得鶴立雞群。但其實單論外表,其實不怎麼樣。紅漆廊柱雖然粗大氣派,但顯得惡俗而無趣。高大門樓上的匾額雖然金光閃閃,但上面的字卻呆板而木然,看著毫無美感。一排巨大的紅燈籠掛在門前,喜慶有餘而品味不足,足見這家名氣響亮的酒樓其實和長安的任何一家稍有規模的酒樓相比,差的還太遠。

  不過王源和公孫蘭是來吃飯的,只要飯菜口味不錯,倒也不計較這麼多了。

  兩人一進酒樓大廳中,眼前熱浪撲來,眾多食客正在大廳中用餐,夥計們吆喝穿梭來往送茶送水,一副忙碌的景象。能吸引這麼多普通食客前來,看來飯菜的味道定是不錯。

  一名乾乾淨淨的小夥計迎上前來,看著兩人身上的打扮就知道不是普通的食客,殷勤招呼道:“兩位公子,用飯是麼?”

  王源點頭道:“可有安靜的所在?”

  “有,二樓三樓都有包廂,只是價格不同。”

  王源道:“錢不是問題,何處清淨雅致便去何處。”

  “好嘞。兩位公子隨我上樓。”小夥計一聲吆喝,頭前帶路。

  王源和公孫蘭跟著小夥計登上大廳上首的樓梯,沿著木質的樓梯上了樓,只到二樓之上,立刻便清靜了許多。一道花鳥屏風擋住樓梯的入口,既阻擋了聲浪,又保護了二樓食客的隱私。

  但小夥計的腳步沒有停留,而是直接往三樓上行去,三樓之上,更是安靜無聲,上面的擺設裝飾更是顛覆了之前所有對這座酒樓的印象。花鳥蟲魚仕女圖的屏風隔起來幾座包廂,居住高照之下,可見牆上掛著有不少名人字畫,題有不少詩文。一個檀香鳥嘴的銅爐擺在角落裡,鳥嘴中噴出淡淡的香煙,聞之讓人心中安寧。

  “二位公子,三樓暫時沒有客人,兩位隨便選擇一座包廂入座便是,小人去端些茶水過來。”小夥計賠笑道。

  公孫蘭點頭道:“用茶包直接泡滾水即可,不用煮茶,不要放任何其他的佐料。”

  小夥計愣了愣,笑道:“小人遵命。”說罷轉身匆匆下樓。

  王源看著公孫蘭一笑道:“表姐還記得我的習慣。”

  公孫蘭啐道:“什麼你的習慣,我自己的習慣好麼?和你有什麼關係?”

  王源一笑,問道:“坐在哪裡?南邊有個窗戶,坐在靠窗的地方可好?”

  公孫蘭搖頭道:“此樓高處其他房舍,臨窗而坐會被有心人看的一清二楚。到了這裡,還是謹慎些的好。”

  王源點頭,暗贊公孫蘭是老江湖,自己畢竟太嫩,忘了這裡不是長安了。而且很有可能此刻便有人在暗中盯梢,那相府二虎的事情還一直是塊心病。

  兩人選了中間的一座包廂,王源無意間看到牆上的題詩的落款竟然有李白的名字在內,頓時很是驚訝。於是起身沿著牆壁查看,竟然看到不少小有名氣的當代名家的親筆題詩,看來這些人都在這座酒樓吃過飯喝過酒。

  不過,牆壁上的一處斑駁之處倒是引起了王源的興趣,兩首題詩之間有個空位,顯然是另外一個人的題詩,但好像被人用刀刮了去,顯得甚是礙眼難看。

  小夥計捧著熱茶壺上來,一邊告罪讓兩位久等,一邊麻利的替兩人斟茶。王源指著牆壁上的斑駁處問道:“兄弟,這牆壁是怎麼回事?”

  那小夥計回頭一看,拍著腦門道:“哎呀,我倒給忘了這事了,掌櫃的命我拿幅畫兒擋住,這幾日一直沒有客人來三樓用餐,我便忘了此事。有礙觀瞻,對不住,對不住,我這便拿畫兒掛上擋住。”

  王源微笑道:“倒沒什麼有礙觀瞻的,我只是好奇,這裡想必是有人題的詩句吧,怎地刮了去?”

  小夥計撓頭道:“不說也罷,這又不是什麼好事,兩位公子要吃什麼,小人去吩咐廚下去做。”

  王源擺手道:“你先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小夥計笑道:“兩位公子問這個作甚?”

  王源取出五十文通寶來放在桌上道:“就當你給我們說個故事,我們想知道為什麼。”

  小夥計有些遲疑,但又捨不得堆在桌上的五十文大錢,想了想終於道:“二位公子是外地來的吧。北海郡出了大事了你們不知道麼?”

  王源道:“我們剛剛進城,不知道有什麼大事。”

  “哎,怎麼說呢?咱們北海郡的太守李邕是個好人,來北海郡這幾年也幹了些好事,只是喜歡結交天下名士。每天賓客盈門絡繹不絕,喜歡喝酒,成天喝的醉醺醺的。你們瞧,那邊是李太白的題詩,那是裴太守的題詩,還有好多好多有名的名士的題詩。那都是李太守的朋友來此,李太守帶他們來這裡飲酒作詩,之後題在牆壁上的。只是不久前忽然有人舉報李太守說他貪贓枉法,這不,今日午後,朝廷的查案使都來了,這事兒怕是要糟糕。我家東家前幾日便命人將李太守寫的詩鏟了去,當時我們也不懂,現在算是明白了,原來東家怕是提前聽到了些風聲。李太守若是真的貪贓枉法了,他的詩句怎能留在酒樓上?您二位說是不是?”

  王源心中一動,和公孫蘭對視一眼,回頭道:“原來如此,有道是人一倒楣豬狗都嫌,這倒也是人之常情。這五十文賞你了。”

  小夥計連聲道謝,喜滋滋將五十文錢收入囊中。

  “二位吃些什麼?”

  “我們初來乍到可不知道你們最拿手的是什麼,你給推薦幾個美味的,錢不是問題。”

  “那可多了,小店拿手的長生肉、八方酥、鹿肉餺飥湯、五生盤、筋頭春、單籠金乳酥、悶嫩鴿……”小夥計嘴巴像是打機關槍一般嘚吧嘚吧如數家珍。

  王源擺手道:“停,我要特色的菜,除了你們這裡的,別處沒有的菜式,這才叫特色,明白麼?”

  小夥計撓頭想了想道:“除了咱們家別處沒有是麼?那倒是有一道,便是清蒸蘆花魚了。這蘆花魚是咱們北海郡大清河裡特有的肥魚,吃蘆花長大的,遍體清香,肉細而鮮,是人間美味。更重要的是,只有我北海酒樓的蘆花魚做的最好吃,因為這魚若是烹製不當便會味道怪異,難以入口。而我北海酒樓精於此道。”

  王源看了一眼公孫蘭,公孫蘭喜歡吃魚,要看她要不要了。公孫蘭點頭道:“那便來一份嘗嘗吧。”

  小夥計愣了愣道:“可是……現在沒法給您兩位做這道菜。”

  王源皺眉道:“做不了你說這麼熱鬧作甚?”

  小夥計忙解釋道:“是這樣,這道菜只有東家一人會做,他有秘制烹調的手段,別人都不會。但現在我們東家受了點傷,手腳都有些不方便,所以沒法做。”

  王源心中再次一動,問道:“怎麼回事?東家還會受傷?騎馬摔了還是被人打了?”

  小夥計道:“我也不知道,東家不讓提。前幾日一大早便不見了蹤影,到了晌午一瘸一拐的回來了,身上不少傷痕。我們問他怎麼回事,他也不說,想必是在哪摔了跟頭。”

  王源突然問道:“你東家受了傷回來後便命你們鏟了這首詩是麼?”

  小夥計撓頭道:“公子這是何意?”

  王源擺手道:“沒事了,瞎問一句罷了,這樣吧,弄幾個你們的拿手菜上來,再弄些清淡的素菜,再來一小壺酒。”

  小夥計答應一聲,匆匆下樓去了。

  待腳步聲消失之後,公孫蘭看著皺眉不語的王源輕聲道:“你想到了什麼?剛才你的問話很是奇怪。”

  王源低聲道:“那是因為我覺得有些疑問,這酒樓東家前幾日便命人將李邕的詩句鏟掉,這說明他比很多人都事前知道李邕要犯案的消息。像小夥計這樣的普通百姓是昨日今日才知道的,你不覺得這東家消息很靈通麼?這說明有人偷偷提前知道了消息並且洩露了出來。這東家前幾日受了傷,是怎麼受的傷,為何受了傷?受傷之後趕回來命人將李邕的詩句鏟掉,如果這當中有時間上的吻合的話,必然會有問題在其中。不成,我要儘快聯繫羅衣門的人手,李輔國早幾日派了人過來暗查,他們應該有些線索。現在我對這個酒樓的東家的身份很是感興趣。”

  公孫蘭皺眉想了想道:“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想法,可是卻有些無稽,我理解你急於查出內情的想法,但這些事你都能聯想到這麼多,我覺得你有些反應過激了。”

  王源笑道:“也許是我胡思亂想吧,等著瞧吧。喝茶喝茶。”

  王源端茶欲喝,公孫蘭伸手制止道:“慢著。”說罷從衣袖下方抽出一根銀針來在兩杯茶水裡試了試。

  王源輕笑道:“你是害怕有人下毒麼?”

  公孫蘭冷聲道:“謹慎為上,不可不防。你又不是沒有中過人家的道兒。”

  王源忽然笑道:“我倒希望這茶裡有梨花蜜酒。”

  公孫蘭柳眉豎起,瞪了王源一眼。

  王源絲毫不懼,輕笑道:“如果我在這裡中了梨花蜜酒之毒,你會怎麼辦?”

  公孫蘭面色緋紅,怒道:“我便……哢擦一刀砍了你。”

  王源吐了吐舌頭道:“哢擦一聲麼?這聲音好可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9

第206章 夜會

  夜色闌珊,初更過後,北海城中人聲逐漸靜寂下來。本就沒多麼繁華,夜市也無法持續多久,除了一些特殊的場所之外,城內街道和低矮民居中的燈光也次第熄滅。雖值月中,但天上黑雲蔽月,城中的景物反倒比無月之夜更加的模糊不可辨。

  郡衙後堂內靜寂無聲,十幾名隨從在黑暗的院落花樹間遊弋,警惕的目光注視著四周的動靜,守衛著唯一一間亮著燈光的屋子。

  屋子裡,楊慎矜微微閉目坐在椅子上,桌上蠟燭的焰火微微跳躍,照的他坑坑窪窪的半邊側臉纖毫畢現,而另一邊的側臉則沉入黑暗之中,整個人看起來陰鬱而略顯森然之感。

  門口處一陣微風吹來,燭火猛地偏向一邊,屋子裡光線一暗。楊慎矜睜開眼來,一條黑影靜靜站在虛掩的門口。

  “來了麼?”楊慎矜淡淡問道。

  “回稟楊尚書,來了。”黑影答道。

  楊慎矜直起身子,咳嗽一聲道:“叫進來吧。”

  黑影回身輕輕朝門外招手,一個人影從門外躬身而入,來到楊慎矜面前恭敬跪拜,沉聲道:“卑職吉溫拜見楊尚書。”

  楊慎矜擺手道:“起士曹,何必多禮,坐下說話吧。”

  吉溫答應一聲,小心翼翼的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一雙眼睛始終沒離開眼神經的臉龐。

  “起士曹辛苦了,相國托我給你捎個話,你這次的事情辦得很好,相國很滿意。”楊慎矜微笑道。

  吉溫忙起身拱手道:“都是卑職應該做的,卑職早就盼望著楊尚書的到來,可惜卑職的行蹤是保密的,無法公開迎接楊尚書。”

  楊慎矜點頭道:“我明白,你的行蹤不能暴露,特別是現在。你知道,有人在朝中橫插一腿,這一次翰林學士王源被安排為查案副使跟隨前來,這讓事情變得有些不太好辦,若是讓王源知道你在北海,怕會引起他的懷疑。”

  吉溫皺眉道:“卑職也是覺得奇怪,這王源我見過一面,沒什麼印象。這一次是誰推薦他為查案副使的?他站在什麼人的一方?”

  楊慎矜皺眉道:“推薦之人是楊釗,這個王源立場不明,但正因如此才是最需要擔心的。若是知道他的目的何在,倒也容易對付。但從他一路來的表現來看,這個人怕和我們不是一路人。楊釗這是要和相國唱對臺戲了,我早就知道楊釗野心大,相國一直想保持和他之間的平和關係,但我卻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吉溫微微有些發呆,但很快便點頭道:“楊尚書說的是,可能相國也是因為楊家如今的地位,不想樹敵太多。以卑職看來,這個王源倒不是什麼難對付的角色。若他真的是楊釗派來的人,那麼他便不會太過攪局。楊釗可能也不過是想舉薦自己的人來搶一搶功勞罷了。”

  楊慎矜點頭道:“但願如此吧。你跟我說一說那柳績的情形,你可完全將他掌握在手中了麼?”

  吉溫低聲道:“楊尚書放心,柳績盡入我掌握之中,他已經豁出去了,為了保住自己,他什麼都能幹。我假意答應他,此案結束之後,相國會大力舉薦他。他說他不能回京城,我答應他讓相國舉薦他去邊鎮為節度副使,他很高興。”

  楊慎矜點頭道:“好,他想要什麼,你就許諾什麼,在此案結束之前,我們滿足他的一切要求。”

  “是。”吉溫道。

  “他來了麼?”楊慎矜問道。

  “在門外院子裡,楊尚書應該見一見他,他的情緒有些起伏,您是否能安撫安撫他。”

  楊慎矜點頭道:“叫他進來吧。”

  吉溫回身匆匆出門,片刻後腳步聲響,柳績一襲布衣臉色蒼白的進來,進門口噗通跪倒磕頭,顫聲道:“罪官柳績參見楊尚書。”

  楊慎矜眼中閃過鄙夷之色,但卻站起身來親自走到柳績身邊扶他起身,笑道:“柳別駕不必如此,柳別駕大義滅親舉報有功,陛下和相國乃至朝中眾官都交口稱讚。本人知道走出這一步很不容易,但柳別駕你記著,相國和我,乃至朝中許多重臣都是支持你的。”

  柳績受寵若驚,流涕道:“多謝尚書寬慰,實不相瞞,罪官這段時間天人交戰心緒難安,確實飽受煎熬。”

  楊慎矜正色道:“不必多想,成事者決不能懦弱狐疑,進退無據。你若是自己都堅持不下去,便沒人能幫你了。”

  柳績連連點頭,抹淚道:“罪官明白了。”

  吉溫在一旁冷聲道:“柳別駕,你這副樣子教人如何放心?楊尚書這次來查案,你可不要鬧出什麼差錯了。我可告訴你,你若是壞了大事,我會將你一刀刀切成肉片。”

  柳績身子一抖,臉上驚恐畢現。

  楊慎矜皺眉呵斥道:“起士曹,你這是作甚?還不住口?”

  吉溫閉嘴退後數步,隱沒在黑暗裡。

  楊慎矜輕輕拍著柳績的肩膀道:“柳別駕,你放心便是,有相國和我在,沒人敢動你一根毫毛。相國說了,這次案件只要順利了結,將推薦柳別駕去范陽任節度副使。安祿山那裡早就說缺個得力的副手了。再過幾年,在範陽曆練出功勞來,便可調任其他地方任正職了。柳別駕,相國對你期待甚高,你可不要讓相國失望啊。”

  柳績雙目放光,挺身道:“相國如此器重,我柳績上刀山,下火海……”

  “不用賭咒發誓。”楊慎矜皺眉打斷道:“只要你這一次配合辦案即可。你要完全的站在我們一邊,坐實李邕的罪行,並且你外父的事情也要一口咬定,決不能鬆口。否則我便沒法幫你了。”

  柳績咬牙道:“楊尚書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楊慎矜微笑道:“那就好,明日便要開審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做好準備。一切按照指示行事便是,其他的事情不用擔心。”

  柳績躬身再次跪倒磕頭,楊慎矜拉住他道:“不用多禮,你去吧。”

  柳績躬身謙卑的退出門外。

  楊慎矜微笑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起來,變得冷漠陰森。吉溫從旁邊現身出來,低聲道:“楊尚書早些歇息吧,卑職也該告辭了。卑職住在城西梨花巷的一間民宅裡,尚書若是急著找卑職,可派人直接去找便是,門口一棵大梨樹的便是。”

  楊慎矜點頭道:“這幾日你不要胡亂露面,若不是因為這柳績需要你來約束,我便讓你回京了。你記著,這柳績絕對靠不住,這裡的大事結束之後,你需要立刻解決此人,他知道的太多了。”

  吉溫輕聲點頭道:“楊尚書放心,這事兒卑職早就做好準備了,咱們離開北海郡之前,這柳績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棱照進屋子裡,幾日騎馬勞頓的王源從香甜的夢中醒來,睜眼的第一反應便是朝角落的地鋪瞧去,地鋪上空無一人,被子疊的整整齊齊的,睡在地鋪上的公孫蘭早已不見蹤影。

  昨夜回來之後,公孫蘭擔心王源的安危,所以留在館驛之中,但房舍太少,王大黑和張五郎等人便占了僅有的四個屋子中的三個,王源也不好意思讓他們再擠出一間來,於是很是躊躇。

  公孫蘭自己主動提出來在王源的屋子裡打個地鋪的,這其實讓王源非常的意外。以為李欣兒曾經說過,公孫蘭從不與人同室而眠,包括曾經李欣兒跟著她學藝的那幾年也是如此。王源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從內心而言,王源是竊喜的,這說明自己和公孫蘭之間的關係已經到了新的階段。

  王源要騰出床鋪給公孫蘭睡,公孫蘭卻堅決不肯,理由倒不是不領王源的情,而是因為嫌棄館驛的被褥床單太髒。公孫蘭帶著全套被褥席子,全是從長安家中帶來的,王源懷疑公孫蘭其實是有潔癖的。

  晚上睡覺的時候,公孫蘭也是消失的沒有蹤影,王源本想和她聊聊天,但到最後實在眼皮撐不住了,便睡了過去。也就是說,雖然同居一室,其實公孫蘭睡下和起床王源都沒看到。

  王源知道公孫蘭還是害羞的,這也是她最後保持矜持的方式,自己也不必打破她最後的防線。

  雖不見公孫蘭的蹤影,但王源知道公孫蘭必然在身邊某處,只是公開場合不能露面罷了。於是慢吞吞的起床漱洗,弄得妥當了這才命王大黑備馬,帶著十一人出了館驛往郡衙大堂去,路上還順便吃了頓早點。

  待一行人慢悠悠到了郡衙大堂的時候,已經辰時過半,太陽升起的老高了。但見楊慎矜臉色鐵青的坐在郡衙大堂之中,對王源的遲到顯然極度的不滿。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9

第207章 分工

  “早啊,楊尚書。”王源笑眯眯的打著招呼。

  楊慎矜皺眉道:“王副使,這都什麼時辰了?怎地此時才到?”

  王源笑道:“哦,早上起得遲了些,路上吃了頓早飯,所以遲了,抱歉抱歉。”

  楊慎矜冷聲道:“王副使,本人提醒你,我們是來辦案的可不是來遊山玩水吃吃喝喝的,你在京城也是這般懶散拖遝麼?”

  王源笑道:“是啊,在京城若無早朝,我翰林學士院都是辰時三刻開始辦公,今日還算早的呢。難道你楊尚書的刑部不是這樣麼?”

  楊慎矜一時語塞,京城中官衙的風氣都是如此,莫說是翰林學士院,連他的刑部衙門也是辰時過半之後才正式辦理公務。看來是自己太心急,忘了其實時辰還早。

  “罷了,罷了,還是商議如何審理此案吧。你昨日說做個分工,我這裡擬了個名單,你瞧一瞧,若無異議便分頭傳訊有關人等問話吧。”

  楊慎矜從大堂案上取過一張花名冊來交給王源,王源接過來細細一看,頓時明白為何楊慎矜這麼爽快要同意和自己分工問詢北海郡的官員了。自己手上的花名冊上列出的人員確實都是北海郡的官員,但長長的名冊上一大溜的這些人,職務和身份都是些很明顯跟案情毫無關聯之人,或者說關聯不大,都是些低級的官吏,根本涉及不到北海郡的財物事宜。

  這麼說也不完全的正確,名單當中也有個稱得上是北海郡班子成員的人物,那便是司兵參軍劉德海。司兵參軍是地方州郡六曹之一,掌管的是地方的軍防門禁田獵烽驛等事務,相當於地方武裝力量的頭目。這些人其實連軍餉都不是地方上供給,名義上屬於太守調度,但其實太守調度兵馬還需要報經兵部核准。

  王源很快便明白了楊慎矜的用心險惡,重點不在於司兵參軍和地方財政沒什麼關係,而在於讓自己去詢問這些桀驁不馴的領兵之人,擺明瞭要自己吃苦頭。當兵的將領有幾個是通情達理的,再加上本就甚少受地方上管束,這次要提他們詢問,難免會產生摩擦,這是要王源去捅螞蜂窩去了。

  “如何,人員的分配可還贊同?你若覺得人員過多,也可分一些人交給我問話,我是不怕累了自己的。”楊慎矜盯著王源的臉色,生恐他看出來自己的小九九。

  王源臉上笑容依舊,點頭道:“就這樣吧,都是辦案,什麼你多我少的,我是副使,理當為楊尚書多分擔些。”

  楊慎矜鬆了口氣終於露出笑容來道:“那好,咱們便分頭開始,爭取一天時間全部走個過場,甄別出相關的人員細細盤問。明日一早咱們便可對案情有個初步的判斷了。”

  王源點頭道:“好,照楊尚書說的辦便是。”

  楊慎矜撫須道:“我這便下令去召集相關官員在此積聚,我在大堂上詢問,旁邊有個側廳,你可在側廳詢問。相關筆錄人員都已給你備齊,你也不用勞煩了。”

  王源拱手笑道:“楊尚書費心了,那麼卑職去了。”

  楊慎矜負手拈須看著王源去往側邊的小廳之中,臉上露出微笑來,轉身來吩咐傳喚相關人等,除了李邕本人之外,北海郡的主要班子成員都在他的大名單裡。別駕司馬長史錄事參軍司戶司法司倉等諸參軍統統在列。重點的部門下屬的官吏也統統在他的名單裡。

  一想到王源坐在側廳裡正對著無關的人人等廢話詢問,或者是司兵參軍和地方上的軍中頭目即將對著王源吹鬍子瞪眼拍桌子的樣子,楊慎矜便不由自主的想笑。這小子看來並不怎麼樣,還不是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之中的料。

  楊慎矜開始潛心的詢問相關人員,他問的很細,很用心,以至於竟然忘了時間的流逝。直到旁邊有人提醒已經到了午時,該用飯休息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太陽已經到了頭頂,自己也已經嘴巴發幹,咽喉冒火了。

  “飯菜已經準備好了,就在後堂小院呢。”有人告知道。

  楊慎矜伸了個懶腰,吩咐道:“讓等候問話的官員們先回去,提醒他們吃了飯便趕回來,我這裡可沒有準備他們的飯食。對了,去請王副使來一道吃飯。”

  “王副使麼?他早就離開衙門了。”

  “什麼?早就離開衙門了?什麼時候離開的?”楊慎矜詫異道。

  “巳時過半便從衙門偏門離開了。”

  楊慎矜愕然道:“一個時辰他便辦完事了?”

  “那屬下便不知道了,只知道他召了一大堆人進去,三言兩語之後便出來了。”

  “司兵參軍和郡府的將領都來過了?”

  “來過了。”

  “沒發生什麼事麼?譬如,爭吵什麼的?”

  “這個……好像沒有。司兵參軍劉德海好像是和王副使勾肩搭背被送出來的,兩人笑容滿面沒發生什麼不愉快,楊尚書放心便是。”

  “我放心個屁。”楊慎矜心裡罵道:“他們吵架鬧事我才放心呢,這個王源在搞什麼名堂,沒理由五六十人的名單一個時辰便問完了,這搞得什麼鬼。”

  “馬師爺呢?叫他來,我要看看王副使問話的筆錄。”楊慎矜叫道。

  片刻後跟隨王源問話筆錄的馬師爺小跑著進來,手裡捧著一大疊的紙張叩拜楊慎矜。楊慎矜劈手奪過他手中的筆錄,但見每一張紙上除了被詢問官員的名字職務詢問緣由時間地點等條目之外,正文詢問的內容只有共同的四個字:“與案無涉!”

  楊慎矜臉色鐵青,氣的差點怒駡出聲。

  ……

  王源確實是巳時過半便完成了所有的詢問,他可不會去浪費時間跟這些無關的人磨嘴皮。一口氣叫上十幾個人進去,一個問題眾人回答,幾個問題下來,基本上便結束了。問的也不是什麼案情,而是北海郡的風土民情,名勝古跡,人物事蹟什麼的。

  幾批人過後,五六十名官吏盡數問了遍,氣氛輕鬆愉悅。

  最忙的就是紀錄文書的師爺了,十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馬師爺忙的滿頭大汗也紀錄不下所有人的回答,最後王源指示師爺在正文中全部寫上“與案無涉”四字作為總結。王源想好了,若是楊慎矜指責自己敷衍的話,自己便將名單丟給他讓他去問話,相信楊慎矜自己也不會浪費時間去重新詢問一遍的。

  唯一一個單獨的例外便是司兵參軍劉德海,王源給他特殊的待遇,單獨的和他見面。但王源自始至終沒提一句案情,到最後連繃著準備發飆的劉德海自己都過意不去問道:“你怎麼不問我和李邕挪用公錢的案子有沒有關係?”

  王源笑著將親自寫下的“與案無涉”的筆錄拿給他看,道:“你沒進來之前,我就寫好了結論了,這只是走個過場,再說我也想結識劉參軍。劉參軍的事蹟我也聽了不少,劉參軍去年夏天在五陽山剿滅山匪的事情讓我很是佩服。以三十名士兵潛入匪巢一舉端掉匪徒的老巢,殲滅五十多人,這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劉德海甚是驚訝,這件事正是他平生的得意之作,但這位王副使或許是聽了謠傳,其實自己只是抓了七八名山匪而已。一旁的師爺和隨從們盡皆愕然,剛才聽王源和前面那一堆人閒聊的時候有人說了這件事,人家明明白白說了是八名匪徒,到了王副使口中一下子變成了五十個,王副使的耳朵恐怕不太好使。

  不過聰明的人也意識到,原來王源之前的閒聊不是閒聊,而是側面摸了不少消息,譬如這位元劉德海剿匪的事情,便是剛才有人提及的。

  劉德海當然不會糾正王源的錯誤,京城來的王副使不僅提前就斷定自己與案無涉,這讓本不情願前來接受詢問的劉德海心中敵意早已消退。再加上王副使提及自己得意之事,而且把自己說的比自己心中所認為的自己更為高大勇猛,心中的好感激增。所以當王源表示談話結束的時候,劉德海都有些戀戀不捨起來,雖不是什麼勾肩搭背,但卻已經像是知己好友一般。劉德海甚至拍胸脯跟王源說,用的上的地方儘管開口云云,王源也是微笑答應,送他離去。

  搞完了這些爛事,王源立刻便帶人從側門離開了衙門,他要做自己認為重要的事情。本來還擔心沒有空暇去做,現在好了。反倒有了大把的時間了。

  回到館驛,命王大黑和眾隨從留在館驛不得隨意外出,王源自己單獨一人出了門。走過兩條小巷,王源便看見一襲月白長衫的公孫蘭從胡同中迎面走來。

  “去哪兒?”公孫蘭問道。

  “去找羅衣門的人接頭。”王源低聲回到,公孫蘭淡淡點頭,跟著王源匯入人流之中。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9

第208章 接頭

  在那次大明宮中的竹林密會之後,李輔國便即刻安排了羅衣門的人手星夜趕赴北海秘密勘察消息,比之王源抵達早了四五日光景。

  王源得到任命之後,李輔國命人送來短信,提醒王源到了北海郡之後接洽羅衣門的密探,一來可以得到羅衣門打探的消息,二來需要人手時也可以多些人手幫忙。

  唯一的問題是,王源和羅衣門的這些密探可以說是對面不識,羅衣門的密探固然絕對不可能知道王源的身份,而只有靠王源自己去找到他們接頭。好在羅衣門中王源的職位較高,特別執事的身份可以識別低級別衫衛的信物,只要看到信物,便可斷定對方的身份。

  西城悅來客棧門前,一名身著布衫的男子正沿著石板小街來回遊弋,這條長不足三裡的街道已經被他來來回回的走了不知多少趟了。此人便是李輔國早做安排的羅衣門中等待和王源接頭的人,名叫崔龍江。

  七八日前崔龍江便到了北海,與其他同伴的職責不同的是,他來到北海城中之後便逕自住進悅來客棧中,什麼事也不參與,唯一的職責便是守株待兔等待一位門中的秘密人物來找自己接頭。來不來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門中的規矩不允許他多問,他只能等在這裡。

  這條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不少,街上的任何一人都有可能是自己等待的人。也許是那邊賣蒸餅的老者,也許是店鋪裡賣米的大嫂,也許是癱坐子啊街口乞討的乞丐,總之,任何一人都有可能突然現身在自己面前,亮明身份。

  今日崔龍江也和往常一樣,早早起床,出了住著的客棧們,晃悠悠的在這三裡多長的規定範圍內閒逛。和前幾天一樣,他並沒有太大的期待,因為在他經歷過的一些任務行動之中,很多時候這樣的接頭行動都會取消,最後連個人影也見不到。羅衣門中的人越是職級高,越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越是神秘的根本無從知曉他的身份。

  中街牌樓下,正盯著路邊一條黃狗發呆的崔龍江忽然聽到耳邊有人靜靜的說話:“兄台這腰間的繡桃花五彩香囊很是精緻,不知何處買來?我也想買一枚送給我家夫人呢。”

  崔龍江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頭皮都麻酥起來,轉頭看去,只見一名身著藍衫的英俊青年人站在身旁,正笑眯眯的看著自己。

  “啊……這繡桃花香囊無處可買……是我家娘子親手所鏽,世間獨一無二。兄台若是喜歡……我倒是可以割愛……”

  崔龍江緊張的都有點結巴起來。剛才這些對話正是識破身份之後的密語,自己是羅衣門中的紫衫衛,識別的標識便是腰間的繡桃花五彩香囊,接頭的密語自然也是圍繞著這香囊展開。

  “原來如此,君子不奪人所愛,唐突了。”王源笑道。

  “無妨無妨,莫如去捨下讓我家娘子再做一隻賣你便是。”

  “若是如此,自然求之不得。”

  “請……”

  “請……”

  順利的接上了頭之後,崔龍江回身朝悅來客棧中走,王源若即若離跟在身後,不遠處身著月白長衫的小鬍子公孫蘭也若即若離的跟隨著。兩人前後腳進了悅來客棧,掌櫃的還以為新來了客人,上前要招呼,被崔龍江打發了走開,告知他是自己的訪客,掌櫃的才沒有再叨擾。

  兩人進了後院上了客棧二樓的房間中,進了屋子後崔龍江納頭便拜,口中道:“屬下紫衫衛崔龍江拜見尊上。”

  王源點頭道:“起來吧,崔衫衛,辛苦了。”

  “不辛苦,為太子殿下效勞,我等肝腦塗地鞠躬盡瘁。”崔龍江握拳低吼道,像是在喊某種口號,發某種誓言。

  王源皺了皺眉眉頭,他知道這定是羅衣門中的一些蠱惑人心的手段,自己是特別執事,對於羅衣門中的一些門道全然不知,知道的反倒比低級的衫衛們還少。

  “你們這次一共來了多少人。”王源開門見山問道。

  崔龍江低聲道:“紫衫衛兩人,紅衫衛三人,青衫衛八人,一共十三人。”

  王源暗自咂舌,李輔國居然派來了兩名紫衫衛,三名紅衫衛,紫衫衛和紅衫衛在羅衣門中算是高級職位了,特別是紫衫衛,羅衣門中只有二十餘人,一下子便調了兩名紫衫衛前來,可見對此事的重視程度。李輔國腦子聰明的很,他明顯看出來北海的事情非同小可,不像李亨那般神經遲鈍大條,不知危機已及。

  “很好,你去叫另一名紫衫衛即刻來見我,我的時間有限,速去速回。”王源吩咐道。

  “尊上稍候,屬下即刻便去。他們白日裡不會出動,都在離此不遠的一家客棧中住著。”崔龍江道。

  “去吧。”王源擺手道,崔龍江拱手施禮,退出門外,腳步聲響迅速遠去。

  人影一閃,公孫蘭從門外現身,低聲道:“我去跟著他,防止他搞鬼。”

  王源微笑道:“不用了,這人是羅衣門中的高級衫衛,能到達這個級別,自然是能經受考驗的人。李輔國這麼精明,他一手經營的羅衣門的規矩必是極為嚴密的,大可放心。”

  公孫蘭微微點頭,在一旁坐下,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對坐,不久後樓梯咚咚響,公孫蘭起身躲在櫥櫃之後,便聽房門輕輕敲響,崔龍江輕聲叫門道:“尊上,來了。”

  王源道:“進來。”

  門開處崔龍江和另一名身材五短的布衣漢子迅速進了門,轉身麻利的將門關上。

  “紫衫衛於大寶拜見尊上,可盼到尊上來了。”五短身材的漢子跪拜在地低聲道。

  王源微笑道:“原來是于兄弟,起來吧,坐下說話。”

  於大寶道謝起身,抬頭偷看了王源一眼,忽然眼睛發直張口結舌愣愣無語。

  “怎麼了?于衫衛?”王源皺眉問道。

  “原來……原來你是……你是……”於大寶愣愣道。

  王源道:“你認識我麼?”

  於大寶咽著吐沫道:“屬下該死,門中規矩,尊上的身份不能道破,屬下什麼也不知道。”

  王源奇怪道:“你難道真的認識我麼?”

  於大寶道:“屬下不認識,屬下該死。”

  王源擺手道:“你既認出了,便無須這樣,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於大寶道:“尊上休怪,屬下並非刻意知道您的身份,只是您昨日午後進城的時候,屬下帶著手下的人等混跡在百姓之中,見到尊上騎在馬上的英姿。沒想到尊上竟然是此次派來北海的查案副使。”

  崔龍江嚇了一跳,怔怔道:“尊上是查案副使?屬下這幾日一直在這客棧左近不敢稍離,只聽到消息說朝廷派了楊慎矜為查案使,還有一位是翰林學士王源為副查案使,難道尊上便是王學士麼?”

  王源無可奈何,沒料到身份這麼快便被人識破,雖然是只有兩名紫衫衛知曉,但這已經是極大的危險了。要知道自己特別執事的身份除了太子和李輔國之外便只有公孫蘭師徒和自己知道了。突然多了兩個紫衫衛知曉,不免有些讓人緊張。但沒辦法,自己招搖過街的時候不可能帶著面具,被於大寶認出身份也是必然之事,這件事稍後再做考慮,目前且不用去考慮這些。

  “你們既然知道了,我也不隱瞞身份了。不錯,我便是這次查案的副使,這件事只有你們兩個知曉,若是洩露出去,你們兩個都是死罪。從現在起,只有你二人負責和我接洽,其餘人等你們絕對不能告知我的身份,明白了沒有。”王源冷聲喝道。

  兩名紫衫衛忙拱手道:“門中規矩,洩露上級身份半個字將受割舌挖眼之刑,我等豈敢違背門規,請尊上放心。”

  王源可不知道羅衣門中有這樣的酷刑,但既然有這樣的門規,起碼也有個威懾的作用,當下心中稍安,溫言道:“誰來告訴我這幾日你們查出了些什麼線索,我要你們一字不漏的盡數告訴我知曉。”

  於大寶拱手道:“查勘之事是屬下負責,屬下這幾日查出了不少可疑之處,正要稟報尊上。”

  王源點頭道:“詳細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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