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91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4

第189章 泥潭

  北海郡中,柳績被控制在水姑娘的小院之中,隨著時間的推移,柳績越來越篤定,因為他越來越相信吉溫根本沒有所謂的證據來證明自己和所謂京城中的命案和劫案相關,昨日的行為不過是恐嚇和誘騙罷了。

  柳績心中暗自惱怒,自己好歹也是堂堂北海別駕,說起來也沾著皇親,吉溫等人如此對待自己,顯然是對自己的一種蔑視和侮辱。他決定此事之後定要上奏朝廷,要求吉溫給個解釋。隨隨便便就誣陷自己,這件事不能這麼就算完事了,不給個說法是不成的。

  不過,看到吉溫手下的幾十名人手齊聚小院之中,柳績心中也自吃驚。如此興師動眾,恐怕事情有些棘手,否則也不會有這般人手的配置。假若周猛之事是真的,自己和周猛之間的交往頗深,倒是很難解釋這一點。最好的結果便是,他們根本抓不到周猛,那便毫無辦法了。

  一整天的時間,吉溫絲毫沒有打攪柳績,只命人將他和水姑娘關在屋子裡好吃好喝的待著,也不來和他多言。柳績卻無法安逸的待著,他時刻注意著小院裡的人手的動向。

  天黑之後,柳績從窗戶縫隙裡看到了吉溫帶領二十余名手下傾巢出動的情形。除了看守之外,其餘數十人無聲無息離開小院沒入黑暗之中,小院子裡恢復了尋常時候的靜謐,但這靜謐沒能讓柳績的心安定下來,反倒讓他更加的不安。因為無法預知這些人正在做什麼,這種未知其實才是最折磨人的。

  柳績睜著眼睛耗了一夜,天色破曉時分,他實在撐不住眼皮,在水姑娘的勸說下剛剛朦朧合眼,便聽到院子裡腳步雜遝之聲驟起,吉溫低沉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起:“將一干人犯押進西屋關押,大夥兒都洗漱休息一番,一會兒開始審問犯人。”

  眾手下低聲應諾,各自乒乒乓乓的一頓雜亂呵斥之聲過後,一切歸於平靜。柳績撐著身子,睜著不滿血絲的眼睛低聲問水姑娘道:“他們抓了什麼人過來?”

  趴在窗戶邊的水姑娘膽戰心驚的道:“抓了好幾個人,奴一個不識,全部關在西屋了。”

  柳績再也無法安逸的躺下休息了,急火火的穿衣起來,整理好衣衫和髮髻之後,房門喀吧作響,有人打開的房門。

  “柳別駕,起士曹請你出來說話。”一人客客氣氣的道。

  柳績強自鎮定道:“知道了。”又整了整衣衫,柳績緩步出了房間來到堂屋裡。

  清晨的微光之後,堂屋上的光線很是陰暗,吉溫泥塑木雕一般坐在上首的椅子上,身邊的小凳上擺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周圍站著七八名黑衣漢子,一個個也如泥塑木雕一般,手扶腰間兵刃,直愣愣的看著柳績。

  見柳績到來,吉溫微微頷首發聲道:“柳別駕,一夜睡的可安逸?我手下的兄弟沒有打攪別駕吧。”

  柳績道:“沒有,但也沒有睡;無緣無故被囚禁於此,如何能睡著。”

  吉溫呵呵一笑,端起茶來吸溜一口後放下茶盅,道:“柳別駕這麼說話便不對了,我們可是商量好的,為了避嫌,你須得和我們再一起逗留兩日,免得被人詬病會去通風報信。你自己親筆寫了告假條的,這事兒可不是我們逼你。”

  柳績冷哼一聲不語。

  吉溫站起身來走到柳績身邊,乾瘦的臉上滿是笑意:“害的柳別駕一夜未眠,某也很是過意不去。不過好消息是,柳別駕用不著呆在這裡兩天時間了。”

  柳績驚喜道:“你們放我走了?事情結束了?”

  吉溫呵呵笑道:“可不結束了麼?不過還有個壞消息要告訴柳別駕,在你離開你之前,須得和某人對質,還要澄清一些事情才成。”

  柳績發愣道:“此話怎講?”

  吉溫微微歎息一聲,擺手道:“帶上來吧。”

  兩名大漢進了西屋,片刻後拖著一人出來,那人被五花大綁嘴巴裡塞著破布,身上血跡斑斑。頭髮披散看不清面孔,只不住掙扎扭動。

  “這是何人?”柳績疑惑道。

  吉溫微笑道:“你該不會對他陌生,何不自己瞧一瞧他的面目?”

  柳績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皺眉看著伏在腳下滿身血污的此人,輕輕抓住他的髮髻將他的臉抬起,那人四方面孔,濃眉短須,一隻標誌性的酒糟鼻子最熟悉不過了,此人不是周猛還是何人?

  周猛嘴巴裡塞著破布嗚嗚做聲,柳績一把扯出他口中的破布,周猛大聲叫道:“柳兄弟,救我,救我。”

  柳績驚聲道:“你怎麼來到北海郡了?何時來的?”

  周猛愕然道:“柳兄弟,我不是一直都在北海郡麼?你來北海赴任時我便隨著你來了,你怎地問這樣的話?”

  柳績腦子裡嗡的一聲,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退後數步皺眉道:“周猛,你可不要信口雌黃,我何時帶你來北海郡了?”

  周猛叫道:“柳兄弟,你這是要見死不救麼?你若當真如此,兄弟我可什麼都不顧啦,我要將京城中的事情都說出來,教你也逃不了干係。”

  柳績怒喝道:“一派胡言,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豈有此理。”

  周猛冷笑道:“好,好,好個柳績,原來你竟是這樣的人,我算是看清你了。”

  柳績心中憤怒,一夜未睡的腦子裡昏昏沉沉,但他還是開始明白,自己好像已經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之中。這周猛的突然出現徹底粉碎了他脫身的希望,這一下麻煩大了。

  一名大漢踢了周猛兩腳制止了他的大喊大叫,吉溫一隻微笑撫須看著兩人的對答,直到此時才緩緩開口道:“柳別駕,到這個時候,你還有什麼話好說?周猛已然落網,就在城南的一座客棧之中,距離你柳別駕的住處只有兩條胡同遠。我們早知道他的落腳之處,昨日本想給你個機會待罪立功,可惜你非要逼著我們親自去拿人。你還有什麼想說的麼?”

  柳績指著周猛道:“起士曹,你莫信他的話,我從京城來了之後便從未見過此人。”

  吉溫微笑道:“我信你,但我信你又有何用?周猛,你老實交代,京城中的幾件命案和劫案是否是你所為?”

  周猛咬牙道:“是又如何?但都是柳績的指使。柳績睡了馬全的老婆,馬全找他理論,他便命我殺了馬全。柳績說他有太子庇護,絕不會讓人追查到我頭上。另外衛國公府,陳侯爺府邸,張大戶宅子中的竊案也都是柳績謀劃,其中被人發現的引發的命案也都於此有關。他不仁我不義,今日全部竹筒倒豆子,大夥兒一起完蛋就是。”

  吉溫喝道:“這些口供你可敢畫押?”

  周猛道:“為何不敢?我做的我自然敢當,不像某些人只想推脫責任。”

  柳績腦子裡如炸雷般的轟轟作響。猛然間他猛撲過去,一把掐住周猛的脖子,口中大叫道:“周猛,你這天殺的惡賊,為何要陷害我?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為何如此待我?我要殺了你這惡賊。”

  柳績雙手如勾,嵌入周猛的脖子裡,周猛四肢被捆無法躲避,被掐的雙目翻白舌頭吐出,吉溫使了個眼色,周圍人等一擁而上將柳績拉開來。嘩啦啦鎖鏈聲響,柳績被上了鎖鏈鐐銬。

  柳績叫道:“起士曹,你難道當真相信這賊子的話麼?我柳績在京城時也是堂堂左驍衛兵曹,還是太子府的親眷,我怎會做這等事情?”

  吉溫冷笑道:“我們只信證據,其餘的我一概不信。”

  柳績喘息半晌,高聲叫道:“我明白了,你們這是故意栽贓陷害于我,吉溫,你好大的膽子,連我也敢栽贓陷害。”

  吉溫哈哈笑道:“柳別駕,你若再胡言亂語,可莫怪我不給你面子了。你的事兒還沒完呢,將周猛押下去畫押,帶其他人犯上來。”

  柳績目瞪口呆之中,五六名同樣綁著手腳塞著嘴巴的人被從西屋之中拖出,盡數丟在柳績腳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5

第190章 密會

  大唐王朝雖無半天作息的明文規定,但到了午後不理公務已經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無論政事堂六部衙門還是翰林學士院這樣的地方,除了當值官員之外,官員們一般都作鳥獸散。換下官服穿上便裝聚會的聚會,逛街的逛街,補覺的補覺,舒舒服服的過掉餘下的半日時光。

  王源從未有一次在午後時分留在翰林學士院中當值,一來資歷尚淺不足以獨當一面,陸元機等老夫子們也不放心讓王源一個人跟幾名小吏在此當值。另外一點也是因為,夫子們都一大把年紀,早已失去了去西市看胡姬跳舞,去平康坊找樂子的興趣,與之相比,他們寧願沏上一壺茶呆在安靜的翰林學士院的院子裡,捧著古書搖頭晃腦。

  然而今天,王源卻破天荒的在午後時分來到了翰林學士院,主動提出下午在此當值。正在當值的陸元機覺得沒有必要,但不好打擊王源的積極性,加之這幾日家中確實也有些雜務要處理,於是千叮呤萬囑咐的說了一大通注意事項後,留下王源和三名老成持重的小吏在此當值。

  王源靜靜呆在公房裡看了一會兒書,未時末的時候出了公房,召來一名小吏吩咐道:“我出去走一走,若有急務的話可去太液池邊的柳林尋我。”

  小吏應諾,王源負手緩緩步出翰林學士院,沿著宮中小道往北而行。翰林學士院以北這個方向王源一次也沒來過,倒不是因為這裡是禁區,而是因為西少陽院便在北邊不遠處,那是李亨居住的地方,王源不想往這個方向走,便是避免碰到李亨或者是太子身邊的人。但今天王源卻很希望能碰到李亨,因為他已經決定了,要將剛剛得知的那件事稟報上去。

  這件事的利弊其實很明顯,如果自己裝作不知道的話,太子李亨也許會遭受重創,而太子被李林甫扳倒是王源最不願意看到的,因為那樣一來,李林甫必將在朝中權勢霸天無人能敵。到那時也楊釗也護不住自己,如果李林甫想動自己的話。

  很明顯,這段時間雖然李林甫王鉷等人和自己相安無事,那是楊家的面子護住了自己。但其實王源依舊能感覺到李林甫和王鉷的蔑視和敵意,王源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李林甫不可一世而不去做點什麼。另外,對太子李亨這一方雖然沒有什麼真正的忠誠,但是王源當初決定加入羅衣門的目的便是想讓自己有第二個保護傘。因為未來大唐王朝發生的那場大亂雖不能確定是否一定會發生,但一旦發生了,楊家的下場是悲慘的,到那時這個保護傘會讓自己脫身。

  一切尚未定論的時候,王源不能丟了這個保護傘,所以他必須要將這件事告知太子。無論自己和楊釗的猜測是否正確,起碼要保證吉溫此次去北海的行為不能對太子造成致命的打擊。這既是保護太子,也是保護自己。

  四月裡的宮中花團錦簇美不勝收,連接東邊的太液池的一條人工開鑿的小河從東往西一直延伸到翰林門外,直接進入西內太極宮中。王源來到小河邊,眼望著河對面顏色灰撲撲的一片房舍,那裡就是西少陽院。

  王源站在河邊,手扶一棵柳樹樹幹,猶豫著考慮該如何才能去見到太子。直接去求見肯定是不成的,自己的身份是保密的,少陽院中保不准也有不少人的眼線在裡邊,直接求見會暴露身份。

  靜靜站了片刻之後,王源想起了兩月前自己覲見太子的時候,李輔國送自己出來的時候曾經約定好的見面的手段。只是倉促要求見,不知這手段能否管用,數月時間自己都沒用過一次這中見面的記號,不知道還會不會管用,或許李輔國都忘了這記號了。

  王源出了柳林踏上了河面上的石拱橋過了河,在橋下找到了四方的青石板,看左右無人,王源撿了十幾顆小石子在青石板上擺了一朵花的圖案,之後便頭也不回的回到了翰林學士院中。石板上擺一朵花正是約定的見面方式,當初李輔國說出來的時候,王源還覺得甚是好笑。心中暗諷李輔國是宦官,約人見面的記號居然都這般女性化,甚是可笑。

  太陽快要落山了,街鼓聲已經響起,一下午的時間過去,王源也只能收拾東西,吩咐小吏們鎖門關窗準備出宮回家。出了翰林學士院往南,經過一下叢鬱鬱的竹林旁邊的時候,正在想心事的王源忽然被從竹林中鑽出來攔在面前的一個人嚇了一跳。

  那人低垂著頭,帶著一件宮中不常見的斗笠,低聲道:“是王源王學士麼?”

  王源皺眉道:“我是,你是何人?”

  那人拱手道:“請學士跟小人來,李內侍在林中等著學士。”

  王源一驚,忙跟隨那人鑽進竹林,密密的竹葉遮擋了天光,裡邊幽暗深邃。厚厚的一層枯黃的竹葉落在地上,踩上去發出沙沙的聲響,在靜謐之中顯得很是刺耳。

  竹林中間竟然有一片小小的空地,空地中間有張石桌幾隻石凳,王源從這竹林邊走了幾十趟,竟然不知道這片小竹林裡居然別有洞天。

  “請學士稍坐,李內侍馬上就到。”那帶著斗笠的人躬身說罷,輕手輕腳原地退出。

  王源打量四周,空無一人,風過竹林沙沙作響。已經是比較炎熱的季節,這林中居然還有一絲寒意。

  “王學士,別來無恙。”突然想起的話語聲嚇了王源一跳。

  循聲望去,一個黑影隱沒在竹林的暗影裡一動不動,剛才自己居然沒發現那裡站著一個人。那人舉手似在拱手行禮,王源眯著眼仔細的看清他模糊的臉,醜陋的一張面孔,參差不齊露著牙齦的牙齒,一雙冷冷的小眼睛,短而粗壯的眉毛,正是李輔國。

  “真是李內侍,有禮了。”王源拱手道。

  李輔國緩步走過來,坐在石凳上,向王源做了個請的姿勢,王源拂掉石凳上的落葉,坐在李輔國的對面。

  “和學士見面可真是不容易啊,一個多月時間,某家做了八次記號,沒一次見到學士回應。我還以為學士已經忘了自己的身份了。”李輔國淡淡開口道。

  王源愣了愣道:“不是說好無事不見麼?我可並沒做錯什麼。”

  李輔國冷聲道:“無事不見,見必是有事了,罷了,你沒見到記號便罷了。本來這幾日我也打算直接來見你了,殿下那裡有些事想讓我來問一問,沒想到你倒是破天荒的發了記號要求見面,看來你還沒忘記你是殿下的人。”

  王源微笑道:“我可從來沒忘記自己的身份,只是我不想太過照耀,一旦身份洩露,我個人的生死事小,壞了殿下的事情可就麻煩了。”

  李輔國點頭道:“罷了,說一說你要見面稟報的事情吧,我相信若不是大事,你也不會找我見面。”

  王源想了想道:“是否可以見太子說話?”

  李輔國面色一變道:“你居然連我也不信?簡直可笑。我告訴你,羅衣門我便是實際的統領之人,潘成芳不過是替我打理罷了。你居然不信任我,這可真是笑死人了。”

  王源忙道:“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我想當面和太子說這件事罷了。”

  李輔國冷聲道:“不必了,只跟我說便是,太子那裡我一字不漏的轉達。你別忘了,你是羅衣門的人,必須跟我稟報。若你想繞過我見太子殿下的話,你的死期也就不遠了,你的位置再重要,也沒有羅衣門的規矩重要,你可明白?”

  王源點頭道:“好吧,是我不懂規矩,那麼我便將此事告知李內侍便是。”

  當下王源低聲細語將吉溫去北海郡之事詳細說了,李輔國面色越來越嚴峻,眉頭皺成一團。

  “我從楊釗口中得知,太子殿下的一名親眷叫做柳績的就在北海,我擔心吉溫此去北海郡是別有所圖,也許並非如他向楊釗告密的那樣是去對付李邕的,而是對付這個叫柳績的人。我不知這位柳績是怎樣的人,只是隱約覺得有可能會牽扯到殿下,所以才覺得必須趕緊稟報上去。”

  李輔國放在石桌上的手緊緊攥緊,微微的顫抖,用竭力壓抑的語調道:“此事極為重要,你做的很好。王源,這件事很緊迫,我必須立刻稟報太子,現在尚不能確定是否會牽扯太子,但絕不能掉以輕心。這幾日我會隨時找你說話,你不但要密切注意此事的發展,而且要隨時等待太子殿下的召見。”

  王源沒想到此事會立刻引起重視,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口角解釋,心中暗中佩服李輔國的見地,一來是敏銳的很,二來也說明太子殿下對所有和自己有所關聯的事情都極為的看重。

  李輔國道:“我本來還有不少事情要問你,但現在來不及了,我即刻便要回少陽院稟報。你隨時注意翰林學士院前的花壇中的花盆形狀,若是擺成圓形,那便是我要見你,你便直接來此等我前來。”

  王源暗中好笑,李輔國約自己見面的暗號總是離不開花啊草啊這些東西,確實有些變態。

  “隨時恭候李內侍的消息便是。”王源起身拱手。

  李輔國站起身來無聲拱手,迅速消失在暮靄沉沉的竹林之側。王源也不願在這裡久待,來到竹林邊緣見左右無人踏上小路,匆匆出宮而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5

第191章 契機

  北海城東小院內,六名被捆住手腳堵住嘴巴的人東倒西歪的躺在柳績腳下。這些人柳績全都認識,全部是北海城中之人。來此地雖然時間不長,但柳績愛結交人性格讓他在北海城中很快有了一幫朋友,這些人都是最近打的火熱的一幫人。

  “柳別駕,這些人你該都認識吧。萬春園的老闆沈清、東湖田莊的東家魯平章、北海酒樓的錢三通……這些人不用我一一替你介紹了吧。”吉溫冷聲說話。

  柳績感到了骨子裡的恐懼,在短短的時間裡,他竟然能將自己在北海城中結交的關係最好幾個統統拿到自己的面前,顯然吉溫早就調查的一清二楚,自己好像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一直被嚴密的監控著。

  驚駭之余,柳績還是決定裝一裝糊塗:“起士曹,這幾個我確實認識,但你拿了他們到此是何意?他們犯了事麼?”

  吉溫哈哈大笑道:“我剛才就說了,柳別駕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人,現在看來確然如此。你既然裝糊塗,那我便替你說。萬春園的沈清送了兩名小妾給你,那兩名女子就在你城南的宅子裡,一個叫小翠一個叫小紅,是也不是?你若是否認的話,我立刻便可派人去拿了這兩個女子來。”

  柳績咽著吐沫保持沉默。

  “東湖田莊的魯平章送了你一百畝良田,就在城東雁鳴湖北。還有你城南的宅子也是這位魯平章魯東家送你的,是也不是?”

  “這位錢三通錢老闆嘛,他倒是沒送你什麼東西,但是北海郡最大的酒樓,最賺錢的酒樓便是這北海酒樓了,而你柳別駕一來便擁有了三成的股份,從此日進鬥金,這份本事可不小啊。”

  吉溫侃侃而談,將面前六人和柳績之間的勾當說了個清清楚楚大致不差,柳績手腳無力,身上剛剛幹了的冷汗又開始冒了出來,不知如何應付。

  “本來嘛,我大唐官員倒也不是必須要個個窮的叮噹響,也非禁止他們經商賺錢。但柳別駕這種賺錢的法子,也未免太露骨了些。你以權力庇護為誘餌,結交這些商家得到好處,這比搶劫有何兩樣?你或許會說,這些都是自願的行為,但試問,你若不是這北海郡的別駕,若沒有給這些人些許諾,他們怎肯給你這麼多好處?這便叫做權錢交易,天寶元年,陛下曾專門下詔痛斥這種權錢交易的罪行,你是真不知曉還是根本就是膽大包天罔顧聖意?”吉溫負手冷冷道。

  柳績不知如何辯解,今日就像深陷泥潭之中,腳下根本沒有著力之處,只是一個勁的往下沉。胸口口鼻都快要淹沒了,馬上就要有滅頂之災了,柳績不知道自己能怎麼辦,並無一根救命的稻草讓他抓住。

  “這……這……我……我……”柳績只能支支吾吾的說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跪在地上的東湖莊園老闆魯平章歎道:“柳別駕,我們都認栽吧,我悔不該認識了你,若你不是許諾今年秋後將東城湖畔的官地低價賣給我,我也不會做下這等事。現在可好,我成了賄賂官員的罪人了。想我魯家本分做生意,沒想到結識了你之後竟然是我魯家的剋星。悔不當初啊。”

  柳績想發怒,又發現這裡不是自己發怒的地方,事實是魯平章纏著自己要東城的那片官地,自己也想撈點好處,這才答應將那五百畝官地在秋後的時候想辦法以低價劃歸魯平章私人所有。現在眼見事情敗露,連這個商人都落井下石反咬一口了。

  吉溫上前飛起一腳踢在魯平章的臉上,魯平章哎呦一聲仰面摔倒在地,胖臉上滿是鮮血。

  “某最恨你這等人,人一倒楣你們便落井下石,平日裡怕是一個個恬臉阿諛奉承,十足的奸商。若不是你這樣的人天天跟蒼蠅一般圍著我大唐的官吏們轉,我大唐官吏怎會有這些受賄貪腐之事發生?大多數人都是毀在你這樣的人手裡,你還說什麼悔不當初。來人,吊起來打二十鞭子。”吉溫怒駡道。

  魯平章忙要求饒,幾名手下上前堵住他的嘴巴直接拖到門邊吊在門框上,鞭子啪啪的抽打起來,打的魯平章一身肥膘血肉糜爛。

  柳績心裡稍稍解恨了些,吉溫的行為讓柳績微微生出些好感來,事已至此好像自己也毫無辦法自救了,歎息一聲道:“罷了,起士曹,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多說什麼,拿我回京問罪便是。我柳績做下的事情自會承認,除了京城中的命案和劫案是周猛誣陷我我不能承認之外,這裡的事情我一概承認便是。”

  吉溫微笑道:“京城的案子你不承認也不成呢,周猛和那幾位的證詞都在,這是鐵一般的證據。”

  柳績長歎道:“他們誣陷我,我也無法反駁,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岳父教誨的對,我不該放浪跳脫,喜歡以豪爽自居,結交這些三教九流之輩。今日如此下場,也是我咎由自取。”

  吉溫微笑看著柳績追悔莫及的樣子,半晌忽然輕聲道:“柳別駕何必如此,山窮水盡未必無路,險絕之境未必無生,只是看你的選擇罷了。”

  柳績身子一抖,愣愣的看著吉溫道:“起士曹說的什麼?”

  吉溫微笑不語,緩緩擺手道:“你們都下去,把人犯都押下去好生的看押,沏一壺茶擺在院子裡,我同柳別駕有話要說。”

  茶水擺在院子的石磨子上,吉溫站在院子裡朝兀自發愣的柳績招手,柳績拖著步子跨出屋子,初升的朝陽的光芒在柳績看來頗有些炫目,一夜未眠讓他的眼睛一陣的刺痛,眼前也有些發黑,忙閉目穩定了一會兒,才舉步來到石磨旁邊。

  “坐。”吉溫像個老朋友般的招呼著,但其實無論在京城還是在這裡,柳績和吉溫都從來不是朋友,相互間也並無交集。

  柳績機械的坐下,怔怔的看著吉溫。吉溫又道:“喝茶,我知道柳別駕早起有飲茶的習慣,喝吧。”

  柳績默默端起茶杯來小口的喝茶,他確實口乾舌燥,剛才流汗太多,身子不但焦渴而且有些虛脫,茶水入腹,心中好受了許多。

  “柳別駕,在京城時我便聽過你的大名,但我沒想到,咱們能坐在一起喝茶居然是在距離京城千里之遙的北海,而且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當真是難以預料。”

  柳績喝不去茶了,頹然放下茶盅。

  吉溫微笑續道:“很早以前有個朋友告訴我,人生之際遇便在毫釐一念之間,有時候看似人生無望,但其實只要一個小小的契機便可否極泰來。我聽這位朋友說這句話的時候,曾經嗤之以鼻。那時候正是我吉溫最頹廢無助的時候,你也知道,當今陛下對我的考語是什麼,那是我在縣域小吏的任上,根本不信什麼否極泰來之說。”

  柳績默默無語,他根本沒興趣聽吉溫說他的過望,若是平時,他恐怕早已不給吉溫面子拂袖便走,但現在他卻不得不耐著性子聽下去。

  “後來,發生了一件小小的事情,我甚至沒有意料到這件事會改變我的際遇,但就算我身在穀底自覺無望之時,這件事還是讓我坐上了今天的位置。也許你柳別駕會笑話我這個京兆府士曹的職位並無吸引力,但對一個被陛下蓋棺論定之人,能有今日的位置,是否算得上是一種異數呢?”

  就連柳績也不得不承認吉溫並沒有自吹自擂,雖然人人都知道吉溫是仰仗李林甫之力而得到升遷,但能讓李林甫不顧陛下的話而重用吉溫,這不是異數是什麼?

  “所以,絕處未必不能逢生,自那以後,我一直相信這句話,關鍵是你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做了正確的事情,便會立刻改變局面。所謂的事在人為,便是這個意思了。”

  柳績愣愣道:“起士曹,你究竟要和我說什麼?”

  “很簡單,柳別駕現在可謂身陷絕境了,我拿了你進京之後,你怕是不久便要人頭落地。然而,此時要是有一個選擇讓你擺脫所有的指控,洗脫所有的罪名,那便是我說的契機。關鍵的問題是,你是否會抓住這個契機,而不是白白的看著它從眼前流失。”

  吉溫言語淡然,靜靜說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5

第192章 欲動

  滿身疲憊的王源天黑之後回到家中,王家宅中眾人卻因他的遲歸而慌了手腳,王源進門的時候,公孫蘭李欣兒師徒已經打扮妥當正要出門,打算去尋找王源,生恐王源又出紕漏了。

  見王源歸來,眾人虛驚一場,埋怨之餘各自歡喜。

  吃了晚飯後,王源叫了公孫蘭和李欣兒兩人來到書房中,將今日得知的消息和同李輔國見面的事情說了一遍,她們兩人是王源唯一能談及此事的物件了。王源也想知道自己的判斷有沒有出問題,公孫蘭曾經在宮中生活過,對朝中之事也頗有些見地,王源很想聽聽她的意見。

  王源剛說完此事,李欣兒便訝異道:“這不太可能吧,韋堅皇甫惟明的事情才剛剛過去幾個月,老賊便想著再來一次麼?況且李邕和與太子殿下之間的交往並不密切,他其實並不能算是太子一党,若說是對付李適之倒還說的過去。那個柳績的夫人雖然是太子良娣的姐姐,但太子可從沒和柳績有過什麼來往,據我所知太子根本就不喜歡這個柳績。”

  王源皺眉看著李欣兒道:“十二娘的意思是,吉溫就是去找李邕麻煩的,從而能通過扳倒李邕牽連李適之,不會針對太子是麼?”

  李欣兒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認為,老賊再來一次針對太子的行動未免太捉急了些。而且拿柳績說事未免牽強。”

  王源微微搖頭道:“我不否認你說的有道理,但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件事沒那麼簡單。千里迢迢派吉溫去北海郡,給楊釗的信裡也說是去對付李邕。而偏偏那柳績便在北海郡,這事兒難道就是巧合?若我是李林甫的話,我若想扳倒李適之怕不用這麼勞師動眾。況且這吉溫的身份也是個謎團,他一個京兆府士曹,憑什麼去北海找李邕的麻煩?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李欣兒腦子不夠用,愕然道:“這我倒是沒想到,這吉溫的身份確實難以解釋。”

  王源看向公孫蘭,公孫蘭緩緩抬手用小剪刀剪了剪燭花,讓書房中大放光明,輕輕開口道:“王源,你是知道我的態度的,我一直都不贊成你捲入這些事情裡。然而,事到如今,卻也難以置身事外。你關心此事是擔心李林甫真的得逞之後會於己不利。說到底李林甫和王鉷他們對你還是有敵意的是麼?”

  王源點頭道:“這是其中一個原因。”

  “哦?還有其他的原因麼?難道你真的誠心誠意為了太子的安危考慮?”公孫蘭的話語中有一絲揶揄之意。

  王源不便開口明說,難道告訴她們說不久之後大唐會發生安史之亂,自己還指望著能不被楊家拖累麼?

  “就算是吧,說說你的看法。”王源道。

  公孫蘭笑了笑道:“這件事教我看來必不會如欣兒所說的那麼簡單。只需明白一點,李林甫目前最大的敵人是誰?想明白了這一點,便會理解所有的事情。李林甫為何在有很多機會除掉李適之的時候一直都留著他?那不是李林甫不想,而是他不能這麼做。因為李林甫的頭號敵人不是李適之,而是即將即位的太子。太子一即位李林甫除了造反之外便只有被殺頭的命運。造反他是造不起來的,所以他只能在此之前將太子拉下儲君之位,讓他支持的壽王坐上太子之位,這才是他的當務之急。”

  李欣兒道:“這我也明白,但為何不能除了李適之之後再對付太子呢?好像也沒什麼妨害呢。”

  公孫蘭道:“這便是李林甫的厲害之處,要麼先解決太子的問題,要麼李適之和太子同時解決,這才符合李林甫的想法。你們都知道,李適之還不能算是太子一党,他的身邊圍繞著裴寬、李邕、裴敦複等人,都不能算是太子的黨羽。具體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或許李適之有自己心目中的即位人選,而對李亨並不滿意,這一切無從得知。如果李林甫早早扳倒了李適之的話,試想一下朝中會是什麼格局?”

  王源低聲道:“你是說,李適之一倒,所有李適之一派的官員都會直接倒向太子,從而形成合力對抗李林甫,這樣一來李林甫要想扳倒太子的難度加大,這不符合李林甫最終的目的是麼?”

  公孫蘭點頭微笑道:“正是此意。本是三足鼎立,硬是要逼得劉玄德和孫仲謀聯合起來對抗曹孟德,就算曹孟德兵強馬壯也未必能勝。赤壁之戰便是例子。而對李林甫而言,他的退路可比曹孟德小的多了,曹孟德還可以逃回去重整旗鼓,李林甫若是搬不倒太子,太子一旦登基,便是人頭落地之局,他完全輸不起。”

  這個比喻淺顯易懂,王源挑起大指贊道:“表姐乃女中諸葛,精闢之極。”

  李欣兒也懂了,點頭道:“所以李林甫會優先解決太子的事情,師傅認為這次吉溫去北海郡必是和太子有關。”

  公孫蘭道:“我認為李林甫不會做無用和對自己不利的事情,至於你說的韋堅皇甫惟明的案子剛剛過去數月的這些話,這恰恰說明了李林甫的急迫心情。陛下年事已高,太子即位在即,李林甫不能不急。”

  王源點頭表示贊同,想了想問道:“表姐認為找柳績作為突破口會對太子有威脅麼?剛才十二娘也說了,柳績其實和太子的關係並不好。”

  公孫蘭冷笑道:“這種情形下,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韋堅和皇甫惟明的案子你們以為合理麼?還不是照樣逼得李亨將太子妃都休了?陛下的態度曖昧,放任眾人傾軋,在這種情形下發生什麼事都不令人意外。”

  王源道:“柳績的岳父杜有鄰是太子府的屬官,聽說那柳績和杜有鄰關係不睦,會不會被利用這一點?”

  公孫蘭攤手道:“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也不知道李林甫會用什麼手段。但如果真的是去北海通過柳績這條線的話,怕是你的擔心不是多餘。”

  王源皺眉道:“不知道太子會做出何種應對,我是真的有些擔心太子會應付不了。”

  公孫蘭笑道:“你倒是替太子操起心來了,太子府中能人不少,會想不出好辦法來麼?”

  王源搖頭道:“經過韋堅一案,你還信太子府裡有能人麼?休掉太子妃韋氏,和韋氏劃清界限,任由韋堅和皇甫惟明被殺,這也算是好辦法的話,那我無話可說了。”

  公孫蘭微笑道:“看來你還不夠心狠手辣,在某些人看來,太子此舉可謂是壯士斷腕之舉,聰明果斷之極。而且事實上太子做出這些表示之後李林甫確實拿他沒什麼辦法了。”

  王源啐了一口道:“呸,這也算是辦法,簡直丟人。自己老婆都保不住,還算是男人麼?我是看不起他這麼做的,這不是英雄,這是狗熊。”

  李欣兒嘻嘻而笑,扶著王源的胳膊道:“你發什麼火,真是的,倒像是逼著你休了自己的老婆一般。”

  王源道:“我便是掉了腦袋也不會休了自己的女人保命。”

  公孫蘭微笑不語。

  王源道:“我很擔心,以太子的想法,搞不好又要休了那個杜良娣,表示自己和杜家毫無干係,來躲過這一劫。那我可真的對太子無語了。”

  公孫蘭和李欣兒盡皆愕然,不過仔細一想,倒是並非沒有這個可能,太子妃都能休,次妃自然也是能休的,反正已經幹過一次很有效,為何不幹第二次?

  王源道:“我在想,我該如何想個辦法讓李林甫的陰謀破產,或許我不該就這麼碌碌無為,反正李林甫對我沒好感,我何不出來攪合攪合。”

  公孫蘭道:“你不過是個翰林學士加侍御史,能有什麼辦法出來攪合?”

  王源道:“可別忘了,我身後有楊家。只要陛下還寵信楊家,萬事皆有可能。”

  公孫蘭微笑道:“你想做什麼便去做吧,我看你其實已經樂在其中了,你們男子都是這樣,但凡爭權奪利之事,總是興奮的了不得。以前我以為你不是這樣的人,但現在我發現你和別人沒什麼兩樣。”

  王源呵呵一笑道:“權錢美色,我之所欲也。”

  李欣兒啐了一口道:“你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5

第193章 人性

  陽光明媚的小院內,吉溫慢斯條理的正和柳績老友般的促膝而談。

  吉溫面無表情的自顧說著話,他完全沒有注意柳績的狀態,或者說他根本就無視柳績此刻的狀態,他壓根沒放在心上。

  “人生的契機很重要,關鍵時候便看你是否能下決心抓住機會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只為京城的幾件案子而來,這北海郡中發生的事情,誰送誰田產房舍婢女股份,本不在我的職權範圍內。我大可將屋子裡的那幾人統統放走,這件事也就爛在了肚子裡,也沒人知道你柳別駕做的那些事。”

  柳績咽著吐沫,神情緊張而又渴望,很想說一句:“那便請起士曹高抬貴手。”但他知道,吉溫這麼說話定有下文,此刻還是靜聽他說話為好。

  “至於京城中的案子,周猛業已落網,對幾件案子也供認不諱。而且他也指認了你是幕後的指使者,於差事上我也算是大功告成了。就算你矢口否認,有確鑿的人證指認,你否認也是無用,我只需押你回京,你的命運便無可挽回了。”

  吉溫臉上帶著不易察覺的笑容看著柳績頹廢的臉,柳績面色灰白,表情痛苦。

  吉溫續道:“但其實我還有另外一個選擇,我也可以將周猛就地格殺,回去後便說周猛拒捕被殺,他的口供我也可以燒成飛灰,其實於差事上而言我也算是能交了差,而你所受的指控也會從此無人追究,柳別駕的死局瞬間便成了活局,這也是一種選擇。”

  柳績抬頭眼睛發亮看著吉溫道:“起士曹,你知道我是冤枉的,但是……你怎會這樣做?”

  吉溫微微一笑道:“萬事皆有可能,其實此事的決定權不在我,而是在你身上。”

  “我?”柳績指著自己鼻子驚訝道。

  吉溫點頭道:“是,就是你柳別駕。”

  柳績像是恍然大悟一般,連聲道:“起士曹,你若能救我這一次,我願意將全部身家都給你,家宅田產小妾什麼的,所有的一切,你只要看得上,我全部給你。”

  吉溫面露慍色,不悅道:“這是什麼話?你當我吉溫是趁人之危謀奪你的財產妾婢不成?”

  柳績擺手道:“不是不是,是我心甘情願。您若能救我一命,這些我都是心甘情願的奉上,何來謀奪之說。”

  吉溫斥道:“莫要再說了,你未免看輕了我吉溫了。”

  柳績愣了愣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坐下來,喃喃道:“對不住,是我失態了,並無不敬起士曹之意。”

  吉溫喝了口茶水,見柳績又面如死灰一般樣子,眼中滿是鄙夷,微微一笑道:“我說過這一切取決於你,這不是虛言。前提是你能幫我做兩件事,只要你肯做這兩件事,我保證你安然無恙。北海郡中的事情我會隻字不提,立刻放了抓了那幾名商人。抓獲的周猛我會立即正法,甚至可以讓你柳別駕親自動手宰了他,親手燒了口供。柳別駕會繼續過你的逍遙日子,絕對沒人來舊事重提。而且柳別駕的未來會一片光明,因為你若辦好了這兩件事,自有人大力提攜你。柳別駕想不想聽一聽要做的這兩件事呢?”

  柳績終於聽到了今天最想聽到的一段話,他猛然抬頭,連連點頭道:“當然,當然,起士曹快說說,我必竭力去辦,一定辦的妥妥當當的。”

  吉溫笑道:“話別說的太滿,這兩件事可不易辦,倒不是要上刀山下火海般的難,事實上你只需動動手跑跑腿便可辦成,難得是抉擇,難得的是你的心。”

  柳績完全不懂吉溫在說什麼,只胡亂點頭道:“說的是,起士曹快說來聽聽。”

  吉溫歎了口氣道:“我可以說,但說了之後便沒有回頭路了。要麼你此時選擇不聽,我也不說,咱們公事公辦押你去京城,該什麼罪還是什麼罪。要麼我現在告訴你這個抉擇,你聽了之後若不願去辦的話,你立刻便要死,因為我不能讓你洩露我們之間的談話。你還願意聽麼?”

  柳績想了想咬牙道:“左右是個死,為何不聽?”

  吉溫微笑道:“好,那我便滿足你的心願,附耳過來。”

  柳績探出身子湊到吉溫身旁,吉溫在柳績耳邊輕聲細語口唇翕動說出一番話來,柳績的表情先是驚愕,緊接著便是驚駭和恐懼,吉溫每說一個字,他每聽一個字進去,身上便多一層雞皮疙瘩,心便朝寒冷的深淵墜落一分。他的身子不自覺的佝僂起來,發著抖,流著汗,若非坐在椅子上,恐怕早已昏厥了過去。

  小院內陽光明媚,暮春的太陽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而柳績此刻卻遍體生寒,如墜冰窖之中。

  “你可聽清楚了?”吉溫靠在椅子上,笑眯眯的看著形如僵屍般的柳績。

  柳績呆愣半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啞聲道:“這是要逼著我柳績去死啊,這件事我恐怕做不到。”

  吉溫呵呵一笑道:“你若確實不願做,我也不逼你,我會給你個痛快的,讓你一了百了。你也知道,我告訴的你的事情是決不能洩露出去的。”

  吉溫輕輕從懷中摸出一隻小瓷瓶來,從中倒出一顆血紅色鮮豔奪目的藥丸來,咚的一聲丟在柳績的茶盅裡。那藥丸快速融化,像是一團血霧一般瞬間擴散,將整盅茶染成了血紅之色。

  “這是鳩首紅,天下至毒之藥,喝下此茶,十息之內便會氣孔流血而死,並無多大痛苦。柳別駕,莫怪我心狠,事前我們早已說好的,你不願去做,便只能立刻死。事後我只能給你冠上個畏罪自殺之名,給你留個全屍也算是盡了我的心意了,若是回京的話,你的罪名怕是要斬首了。”

  柳績目不轉睛看著面前這盞血紅的茶水,聞著冒出的熱氣中夾雜的腥辣刺鼻之味,心中開始作嘔。他很想衝動的端起茶水一飲而盡,但想像著自己一口喝下後氣孔流血死在這裡的情形,心中既是膽寒又是不甘。

  “柳別駕,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我還是要說兩句話。其實人有時候太容易被自己的想法所桎梏,這世間的是非之分其實並沒有那麼明顯。你柳別駕無非是認為做了這樣的事情便是背叛便是不忠不義,但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了,其實是另一種忠義。對某些人的不忠不義,便是對另外一些人的忠義。譬如突厥人侵犯我大唐邊境,我們自然會痛恨突厥人稱之為賊寇,但在突厥王廷看來,這些賊寇卻恰恰是忠勇之士。突厥的百姓們也會為這些人歡呼歌頌。那你說,這些突厥人到底是賊寇呢,還是勇士呢?”

  柳績默然以對,一言不發。

  “所謂的忠義只是相對而言,所謂的背叛也是相對而言,何必去糾結於這些東西。人生短短數十年,活著便要享受便要快活,過於糾結此事又有何益?你重情重義,可別人當你是傻瓜,譬如那周猛,還不是一口咬定你,讓你無法脫身?你倒是還護著他,他可曾想著你?”

  “再說了,你就算此刻死了,又有誰會認為你死的其所?你是畏罪自殺,沒准你不想背叛之人還會在你死後責駡你死有餘辜。你以為你岳丈杜有鄰會為你大哭三日?他恨不得沒有你這個女婿呢。你以為李邕會為你痛哭流涕?李邕和你稱兄道弟是因為你身後的關係罷了。你以為你的妻妾會為你守節終老?我敢擔保,不出一年,你的妻便是別人的妻,你的妾便是別人的妾,你的兒便是別人的兒。人情淡薄之世,唯有自己活著逍遙才是最重要的,你可明白?”

  吉溫口才甚好,句句往柳績心坎裡說,柳績本就是個貪圖享樂的人,雖有些底線,但絕非堅守底線之人,否則又怎會做出那麼多被人抓住把柄之事。眼前的情形,紅茶在前,喝下去便是伸胳膊蹬腿的完蛋,本就心中驚恐不安,如何經得住吉溫的這些話的刺激。心中最後的一點底線開始土崩瓦解,求生自私的人的本能和最卑劣的一面開始佔據上風,逐漸控制住他所有的思緒。

  吉溫微笑看著柳績,看柳績鼻息擴張呼吸急促,眼中流露出不甘的神色,心中知道柳績已經動心了。但忽然間他看到柳績竟然伸手朝茶盅伸過去,心中驚訝柳績居然還是選擇喝毒酒,一時間張口結舌不知用什麼話來制止。

  “嘩啦”一聲響,柳績顫抖的手指碰觸到了毒茶,用力一揮,毒茶傾覆於地,茶盅碎裂,血紅的茶水滲入青磚地面上,片刻後只剩一攤淡淡的水漬。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5

第194章 請命

  四月初七午後,王源在翰林學士院門前的花壇上看到了記號,那是李輔國召喚自己的記號。

  按照約定,他立即前往小竹林中見李輔國,但李輔國並不在那裡,一名東宮侍者捧著一套衣服在竹林中等待,要王源換上衣服跟著他去西少陽院中。

  李亨顯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這是要親自見自己了,王源也不猶豫,迅速換了衣衫,化作一名年輕內侍的模樣,跟著那侍者匆匆往北。

  西少陽院依舊冷清破舊灰濛濛的一片,太子李亨是想以這種方式昭顯自己的低調,但這一切的表像確是徒勞,他的位置決定了他一直在聚光燈下,哪怕穿的衣服再破舊,住的地方再簡樸,也註定不會隱形。

  書房中李輔國陪著李亨在座,王源拜見之後,李亨便迫不及待的再一次問及事情的進展。王源也確實知道了一些進展,因為楊釗這兩日刻意的去打聽之下,得到了不少有用的線索,幾乎可以斷定吉溫這次去北海郡的意圖並不單純。

  “殿下,楊釗查到了一些線索,據說吉溫此去北海郡的人員當中有一個叫周猛的人,而此人涉及幾樁命案,是個犯人。楊釗說這周猛和殿下的親戚柳績有過很親密的交往。我和楊釗商議之後都覺得,吉溫這一次帶著這個周猛去北海郡顯然是和柳績有關。那麼便幾乎可以斷定,吉溫此行十之八九是要對付柳績。至於這個柳績是不是會對太子殿下造成不利的影響,這一點屬下難以明確判斷,畢竟不知這柳績和殿下之間會有什麼樣的瓜葛。”

  李亨詢問過後,王源開門見山的道。

  李亨回頭看了李輔國一眼,李輔國輕聲道:“殿下,這和羅衣門查到的情形一模一樣。吉溫臨行前確實辦了一件案子,主犯便是周猛,從犯還有蔣平山、沈六郎等人,這些人都是平日和柳績混跡在一起的市井人物。這件案子涉及幾樁人命案和入室劫財殺人案,甚是重大。”

  李亨冷哼一聲罵道:“這個混帳東西,平日裡竟然跟這些人結交,簡直混帳之極。吉溫去找他必是為了這樣的案件案情,希望他不要牽扯其中。至於這件事是否會牽扯到本太子,我看倒是無需大驚小怪。因為本太子從不待見柳績,他的事也和本太子無關。”

  王源萬萬沒料到李亨竟然給出了這樣的結論來,覺得有些吃驚,忙道:“殿下不可掉以輕心,屬下看沒那麼簡單。”

  李亨道:“昨日我進宮見了父皇,父皇對我說,要我安安穩穩的不要做驚弓之鳥。父皇說現在有人喜歡造謠生事,讓我有些事不用反應過度。這件事如果是柳績參與了那幾件人命案中,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此時我們不能做任何表態,否則反倒會為他所累。我今日召你前來便是說明這個態度,你及時稟報消息這很好,本太子對你很滿意,不過你可以暫且放下此事,因為我擔心你過度的關心會引起楊釗的懷疑。更不要試圖去打探此案案情,免得惹火上身。”

  王源哭笑不得,李亨也太大而化之了,身為李林甫的目標,居然如此的掉以輕心,連自己都覺得這一次必是李林甫針對李亨的詭計,他自己反倒並不在意。或許他太在意玄宗的話,玄宗的話誤導了他的行為,讓他真的以為無為便可穩坐位置。但其實此事最應該做的是積極應對,而非抱著僥倖心理。

  顯然李輔國對此事的態度也和王源一樣,因為他的焦灼情緒溢於言表,只是他卻並沒有說話,反而輕輕在太子身後朝王源擺手。

  王源很是疑惑,但他並沒有多爭執,在回答了李亨的一些其他的問題之後,李亨勉勵安慰了幾句,便讓王源告退了出來。

  王源很不明白這次召見的意義何在,難道便是告訴自己,之前的判斷都是錯誤的,為了保護自己而無需再查下去?這事兒當真奇怪的很。

  出了書房,轉過廊角,李輔國的聲音從後面急匆匆趕上,使了個眼色拉著王源進了一間屋子,關上了門窗拉上了窗簾。

  “王源,你定很奇怪殿下的反應吧。”李輔國低聲道。

  王源點頭道:“確實很奇怪,這事兒明擺著不是簡單的一件事,殿下怎會認為於他無干?李內侍難道也是這麼認為的?”

  李輔國冷笑道:“我怎會相信此事會不涉及太子,李林甫派吉溫這條狗去辦事,而且證據確鑿的指向柳績,這顯然是要對太子不利。雖然我們並不知通過柳績如何來對付太子,但顯然不是太子想的那麼簡單。我已經在太子殿下耳邊說過多次,殿下固執己見我也沒辦法。但我要說的是,無論殿下怎麼想,你我卻不能坐視此事不管。”

  王源皺眉道:“殿下為何如此掉以輕心?殿下應該明白自己的處境才是。”

  李輔國沉吟了片刻低聲道:“本不該告訴你此事,但此刻只有你我才能同心協力,所以這件事也不隱瞞了。剛才殿下跟你說到進宮見陛下的事情,殿下沒有跟你說出全部的經過。昨日殿下去見陛下,陛下告訴殿下說,李林甫剛剛覲見完畢,在陛下面前表示了對殿下的支持,還說之前對殿下的能力有所懷疑,後來才漸漸明白殿下敦厚仁善是最佳的即位人選。還說李林甫承諾陛下,將無條件支持殿下,並找個恰當時機登門向殿下賠禮,為之前的一些言論道歉云云。”

  王源眉頭緊鎖道:“果真有此事?”

  李輔國點頭道:“覲見時我陪在外邊,殿下出來是面露喜色,當時便跟我說了。殿下的意思是,李林甫這番表態顯然是服軟了,殿下覺得李林甫不可能一邊對陛下說樣的話,一邊背地裡對自己搞動作。柳績的事情如果反應過激的話,反倒會適得其反。讓李林甫覺得自己依舊對他懷恨在心,會刺激他做出不當舉動來,所以殿讓我找你來,讓你放下此事,不用再細究了。”

  王源微微搖頭道:“哎,我不知說什麼好。”

  李輔國道:“你想說什麼便說。”

  王源道:“也許我偏激了些,但李林甫這麼做明顯是在麻痹殿下的戒心,以李林甫和殿下之間的恩怨,又怎會這麼毫無徵兆的化解?越是這個時候,李林甫做出這樣的表態便越是有問題,怎可輕信此事?”

  李輔國高挑大指道:“好個王源,和我想的一樣。我也是這樣想的,但再說太子殿下便要發怒了,說我就是不願讓他安生一段時間。所以剛才我搖手讓你別說了。”

  王源道:“那李內侍你說怎麼辦?”

  李輔國道:“我們要豎起耳朵盯著這件事,做好萬全的準備。我已經命羅衣門的人手即刻趕往北海郡查明,你那裡要多向楊釗打探消息,相信楊釗對此事的關注一定不亞於我們。”

  王源微微點頭道:“李內侍,我有個想法,不知能不能做。”

  李輔國道:“說來聽聽。”

  王源道:“據我所知,這一次李邕怕是也要麻煩,因為楊釗得到的消息是吉溫是暗查李邕的把柄去了。既然李林甫這麼放風給楊釗,李邕肯定是要出事了,否則楊釗會認為李林甫他們故意欺騙他,李林甫目前是不肯得罪楊釗的。”

  李輔國道:“那又如何?”

  王源道:“我在想,咱們這麼被動的等待其實不是辦法,若是能主動的出擊,介入此事,也許可以從中途便遏制住伸向太子的黑手。李邕如果真的被查出什麼問題的話,吉溫肯定是沒有資格查的,朝廷必要派員前往。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必是李林甫的人去查清楚李邕的事情。但若是派去的人是我們的人,豈不是可以打亂李林甫的計畫,掌控事態的發展麼?”

  李輔國皺眉道:“若是真的查出李邕什麼事兒,必是刑部和禦史台的人前去查勘了,刑部是楊慎矜的刑部,禦史台也基本上為王鉷楊慎矜所控,那麼派去的人必然都是他們的人。如何能讓我們的人參與此事呢?”

  王源低聲道:“侍御史的身份能否去查案?”

  李輔國道:“侍御史麼?級別雖低了些,但畢竟隸屬禦史台,若是陛下恩准皇命在身的話,倒也是可以的。”

  王源道:“那麼我可以去,只要有人能說服陛下讓我去。”

  李輔國驚道:“你?”

  王源道:“是啊,不可以麼?”

  李輔國道:“如此公開的出來,對你可沒好處。”

  王源道:“為了太子殿下焉能顧忌這些,而且若是陛下認可,他們能拿我如何?況且我也非去直接對抗,凡是對太子殿下不利的線索我才會去管,其他的我不會去管他們的事兒。明著去查李邕,實際上我是去查他們對殿下搗什麼鬼的。”

  李輔國微微點頭道:“這倒是個好辦法,總好過坐這裡被動的挨打。問題是陛下未必會同意派你去,因為……你可是個只會寫詩的翰林學士罷了。李邕出了事那可是大案。”

  王源微笑道:“這便是重點了,我可以去說服楊釗幫我美言,但楊家的話也許不夠,若是李內侍有什麼好辦法的話,不妨助力一把。”

  李輔國沉思道:“高力士和我關係不好,否則再加上他的話必然是有用的,但還有一人倒是和我關係不錯,陛下對他也極為器重,我去找他幫忙他應該不會拒絕。”

  王源問道:“誰?”

  李輔國道:“禁軍龍武大將軍陳玄禮。”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6

第195章 李邕

  清晨的陽光照在北海郡衙後堂的庭院中,北海太守李邕身著寬袍手握長劍在庭院之中緩緩舞動。這是他數十年來養成的習慣,雖如今年近七十也不輟此道,劍法平平無奇,甚至根本無法用來與人交手,但是李邕堅持的是這種聞雞起舞的感覺。

  李邕的名氣很大,在大唐的名士之中,他算是第一梯隊中的佼佼者,詩文倒也罷了,他的書法造詣聞名天下,很多人爭相索取他的書法作品收藏。他工篆行草皆精,而尤其出名的便是他的行書,飄逸瀟灑行雲流水。

  人說字如其人,確實有一番道理,李邕這個人的性格也如外界所傳的那樣頓挫隨心起伏無端,讓人既摸不著頭腦,也不得不讚歎其瀟灑不羈。李邕平日三大愛好,喝酒、打獵、交朋友。自從來到北海郡當太守之後,李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倒有三百天是在忙著這三件事,北海郡的政務他是一概不理。

  好在北海郡衙下屬的官員們個個敬業,倒也將北海郡治理的井井有條沒出什麼紕漏。

  一般的人要是這麼做的話必為人所詬病,但李北海這麼做就叫名士風度,很少有人責怪他這麼怠慢政務。李邕也很享受這種名士的生活,甚至有時候為了維持自己的行事風格而刻意的去做些事情,以維持形象。

  就拿交朋友這一項來說,李邕曾於酒後自比漢時賈誼戰國信陵君,表示自己既有本事又禮賢士人之意。但為名所累,為了維持自己愛叫朋友的這種形象,李邕也不得不逼著自己跟各種各樣的人結交,表示自己不負賈誼信陵君之名。

  不懂的人自然交口稱讚大拍馬屁,而真正聰明的人便可看出端倪來,譬如天寶三年離開京城的李白雲遊至此,李邕自然是殷勤接待,召喚了一大幫子朋友來請李白喝酒聊天遊山玩水。聰明的大胖子李白幾日時間便看清楚了李邕的內心,看出了李邕其實並不如外界所傳的那般禮賢下士尊重年輕才俊,離開時甚至還寫了一首詩送給李邕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詩曰: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

  時人見我恒殊調,聞餘大言皆冷笑。

  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

  李白是聰明人,看得出其實李邕其實骨子裡是看不起這些年輕人的,以李白的脾氣,自然是直接指出來,不給李邕任何面子了。

  李邕心裡如何想的不得而知,但從他依然如故的行為上就知道其實他根本不在乎李白的勸誡。他本就是自負之人,李白雖詩名滿天下,但李邕可從未仰視過他,這便是李邕的自信。

  這些東西對李邕而言其實都是一些小的困擾,李邕真正最大的困擾來自於他的財務問題。他所喜歡的宴飲、騎馬打獵、交朋友這三件事情正是最耗費錢財的三件事。雖然身為一郡太守,每月俸祿也只有十餘貫而已,再加上車駕住房糧食馬料雇傭僕役炭薪等等方面的補貼,每月拿到手的不足二十貫。

  二十貫在普通百姓眼中自然是個大數目,慢說二十貫,兩貫錢也能讓一戶七口之家一個月能混飽肚子不至於挨餓了。若是李邕拿著二十貫只是給自己一家子用的話,不消說過得必是小康生活,滋潤的很。

  可惜的是,李邕要過名士的生活,他要宴飲,他要前呼後擁的騎馬打獵,他要和廣大的名士交往,而且所有的費用他還要一手承包了。這樣一來,他的花銷便如流水湯湯,沒個盡頭了。

  當然,李邕自己的名氣賣些詩文書法倒還是有些進賬,但市場需求畢竟有限,並非所有的人都喜歡李邕的書法,特別是名士圈子裡對他不嚴謹的寫字風格甚是有些詬病。而且就算喜歡李邕的字的人,收藏一副也就夠了,也不可能三五十副的往家裡買。

  所以,李邕的財務問題成了最困擾他的問題。偏偏李邕不肯承認自己沒錢,與人交往宴飲時所有的費用大包大攬,為了維持形像依然故我,導致他的錢根本就不夠用,經常陷入尷尬的境地之中。

  別人若是遇到這樣的事情自然是要反思一下緊縮支出,可李邕不會這麼做,他選擇的是另外一種鋌而走險的辦法,那便是挪用公錢。太守衙門每月有大筆的錢款入庫或者流動,除了根本不能挪動的錢款之外,其餘歸太守調配的一些錢款便成了李邕救急之時的救命稻草。

  李邕倒不是將這些錢踹進自己的口袋裡,那樣做就是貪污公款了,李邕還不屑於這麼下作。他只是挪用公錢,之後再補上,下月補上月,東牆補西牆,這樣一來就像是借錢一樣,好借好還再借不難,李邕自己心理上也覺得有些安慰,總認為自己沒有越過底線,不過是借用罷了。

  然而,挪用公錢卻是唐律中的一條大罪,李邕認為不是,但這不已李邕的意志為轉移。李邕若知道有人早早的盯上他這一點的話,他應該會後悔自己在財務上的混亂狀況,讓他毀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劍舞罷,洗漱吃了早飯之後,李邕施施然往前衙而來,昨日去雁鳴湖邊騎馬射雁,一天下來身子甚是疲乏,畢竟年歲不饒人,所以今天準備休息一天不再出去折騰,另外近一個月沒有過問政務,應該去關心關心自己所轄的北海郡中的政務如何。

  到了前衙公房之中,郡中長史司馬各司參軍均在列拱手迎接,唯一不見的便是別駕柳績。李邕問道:“柳別駕沒來衙門麼?”

  司馬趙堅回道:“前日別駕送來告假信,說身子不適告假兩日,這之後便一直未見。”

  李邕點頭道:“別駕抱恙你們沒有派人去看望麼?”

  長史劉成功道:“屬下派人去問候了,但柳別駕並不在家中,他家中的僕役說沒見到別駕回來過,兩天時間沒見到人影。”

  李邕眉頭皺起,心中有些不滿。自己賣了太子一個人情才讓這個柳績來北海當別駕,但這柳績越來越不像話,有人早就告訴自己,柳績在北海搞了些事情,跟一些商賈打的火熱,還接受他們的饋贈,弄出了些言語來。李邕對這一點很不滿,他認為跟商賈結交接受他們的饋贈簡直就是一種對自身的侮辱,若是自己肯這麼做的話,早就不知得了多少好處了。但那樣是對自己品德的玷污。

  這個柳績雖非文人,但畢竟是自己弄來北海郡的,兩日不見蹤跡,必是又和那些商賈們去吃喝玩樂腐化墮落去了。李邕暗下決心,待見到柳績時要好好的訓斥他一番。就算他是太子的連襟親戚,自己也不能顧忌這個面子而不加以制止。

  “柳別駕……昨日來了衙門的。”一人忽然出聲道。

  眾人循聲看去,說話的是司倉參軍蔣青。

  “昨日來了?我們怎麼沒見?”司馬趙堅和長史劉成功詫異道。

  蔣青道:“他是下午未時末回衙門的,趙司馬和劉長史那時已經不在衙門了。柳別駕命屬下將倉司的帳目本全部搬上馬車交給他帶走了。”

  “帳本?”眾人都楞道:“他要這些帳本作甚?”

  “這個……屬下沒好問,他是上官,看帳本查帳是他權責之內的事情,屬下問了豈非是多嘴麼?”

  “別駕查帳大可在衙門內查,而且查倉庫帳本是需要李太守同意的,這一點太守早就說過,你身為倉司難道不知?再說了將帳本拿回去查看,這也違反了規矩,你居然不加以制止。”趙堅皺眉道。

  “這個……”蔣青無語了,他何嘗沒有阻止,只是柳別駕橫眉瞪眼的樣子差點打他的嘴巴子,他也沒把此事當成一回事,那裡想到那麼多。

  李邕臉色陰沉擺手道:“別說了,備馬,我親自去他家中找他問問。”

  差役忙備好馬匹,李邕一言不發陰沉著臉出了衙門,帶著十來名差役迅速趕往南城柳績住處。騎在馬上,李邕心中惱怒之極,帳目是李邕最敏感的事情,他早就收回了所有手下官員查帳的權力,柳績也是知道的,但他卻還是瞞著自己偷偷這麼做,顯然非比尋常。

  “柳績啊柳績,你到底要幹什麼?”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6

第196章 密折

  四月初十深夜,一匹快馬飛馳抵達長安,進城後直達李林甫府邸。半個時辰之後,相國府中數騎奔出消失在黑暗的長街之上。又半個多時辰之後,數騎分批而來,進入燈火通明的李林甫宅邸之中。

  相國府中廳之上,李林甫正襟危坐,面前的桌案上擺著一封信件,正愁眉沉思。門口腳步聲響,楊慎矜、王鉷、羅希奭等魚貫而入,他們均剛剛接到李林甫的召喚而來,臉上還帶著睡夢未醒的疲倦。

  “相國,可是有消息了?”王鉷急吼吼的開口便問,楊慎矜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對王鉷這種急不可耐的作風很是反感。倒是羅希奭像個影子一樣無聲無息的進來,靜靜的站在一旁的陰影裡,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和動作。

  “坐下說話,奉茶。”李林甫抬眼看了他們一眼,微微點頭道。

  僕役們捧上熱茶來,各自擺在三人面前,之後便紛紛退下,最後走出去的兩人還回身將中廳的門輕輕掩上。中廳周圍的樹影裡,相國府豢養的護衛和高手們嚴密監視中廳周圍二十步方圓之內的任何動靜,如臨大敵。

  “看看吧,吉溫的信。”李林甫指了指案上的信。楊慎矜剛起了半個身子,身形肥圓的王鉷卻極為敏捷,起身搶在楊慎矜的前面將信搶在手中,不由分說展信而讀。

  楊慎矜臉色陰沉,狠狠瞪了王鉷一樣,也只能先回身坐下。

  王鉷快速的讀著信,臉上露出笑容來,待信讀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拍著大腿道:“好,吉溫辦事還真是有一套,這麼一來,咱們明日早朝上可以動手了。”

  李林甫撫須不語,指著楊慎矜道:“將信給慎矜希奭他們看過再議。”

  楊慎矜不悅的奪過王鉷手中的信,靜靜看過之後交到羅希奭的手裡,羅希奭也飛快的看完,恭恭敬敬的折好塞進信封裡擺在李林甫面前。

  “都看好了?”李林甫淡淡說話,也不等三人回答,伸手將信封拿起放在燭火上點燃,拿在手裡轉動著,看著那封信燒的只剩一毫,隨手丟在案邊的銅盆之中。

  “相國,這還等什麼?柳績願意當證人,咱們可以動手了。”王鉷道。

  楊慎矜皺眉看了王鉷一樣,拱手朝李林甫道:“相國,柳績的告密信有沒有送來?否則拿什麼說事?”

  李林甫呵呵一笑,從案下搬出一個包裹來在桌上攤開,包裹裡有幾大本的帳簿和一封公文摺子。李林甫取出這摺子揚了揚道:“柳績寫給政事堂的摺子便在這裡,摺子的內容我只需念幾句,你們聽著。”

  眾人忙側耳靜聽。

  李林甫讀道:“……本人躊躇良久,終覺忠孝難以兩全,身為大唐之臣,忠乃為人臣之本,其他一切都需置之度外,故而效賢臣大義滅親之舉。臣舉報外父杜有鄰行至不當,身為東宮屬官,不行贊善大夫之責,每日蠅營狗苟暗中興風起浪。臣數次聽其言論,亡稱圖讖,交構東宮,指斥乘輿,出言不遜,行至有悖人臣之倫。臣不忍見此人在東宮興風作浪,故而舉報杜有鄰於政事堂,望朝廷查清此事,查明杜有鄰之企圖,以免讓太子受小人言論所左右,壞了我大唐的根基。鑒於臣猶豫再三,忠心不堅,有負朝廷之恩,自請其罪。”

  王鉷哈哈大笑道:“女婿咬丈人,好戲要開場了。”

  楊慎矜冷靜的道:“那些便是北海郡的帳簿了麼?吉溫的信上說,帳簿上的公錢虧空之事都已查清,那李邕挪用公錢的罪名已經坐實,那麼是不是要連李邕的事一併處理了?”

  王鉷道:“那還用說?早知道這老小子有問題,狗改不了吃屎,當年他在陳州任上便有過挪用公錢的事情。當年若不是孔璋冒死上書,說動了陛下饒了他一命,當初他便人頭搬家了。這麼多年來他背地裡說了咱們多少壞話?終於又犯到咱們手裡了。這下好了,從他開始,李適之那一幫子人一個也別想活。”

  李林甫皺眉不語,半晌輕聲道:“此事還不可操之過急,目前只能算是旗開得勝。明日早朝我們只將這摺子奏上去,陛下必會讓人去查清此事,查的過程才是最重要的,要搜集所有的有利證據,不能讓他們有反擊的機會。不出意外的話,刑部和禦史台兩處會聯合查辦,那麼其實便都是我們的人,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只需注意細節,不能給他們狡辯的機會。”

  楊慎矜道:“相國,我建議先集中火力查杜有鄰的案子,李邕現在肯定惶惶若喪家之犬,證據確鑿的情形下,弄倒李邕不是問題。難得是怎麼將這把火燒到太子身上。柳績這摺子針對的是杜有鄰,映射的是太子,但杜有鄰完全可以將責任攬到他自己的頭上,或者是乾脆否認,這方面的證據還很不足以讓杜有鄰服罪。”

  李林甫道:“你有何高見?”

  楊慎矜道:“如果要是我來辦案的話,我會讓李邕為了自保而給柳績這封信作證。杜有鄰和李邕不是私交不錯麼?如果李邕出來作證說杜有鄰確實和他談論過朝政的事情,確實大放厥詞,這個證人的份量足以讓杜有鄰無法推諉。這之後便可順理成章的將火燒到太子頭上,就算我們不去燒這把火,陛下心裡也會想這一切的背後是太子的縱容了。”

  王鉷叫道:“楊慎矜,你倒是會搶差事,這事兒憑什麼便是你去?我王鉷便不能去辦麼?再說了,你出的這什麼主意?李邕豈會願意出來作證?那個老東西臭硬的很,虧你說的出來,若是他不願反而抖落出去,此事該如何收場?”

  楊慎矜冷笑道:“你王禦史還是呆在京城為好,這方面的事情我去代勞便可。至於你說李邕未必會同意作證,我看不儘然。李邕自身難保,給他機會他一定會抓住。就算他不願作證,我也有辦法解決,這點本事沒有,我楊慎矜豈不是白混了。”

  王鉷啐道:“你有辦法我便沒辦法麼?莫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搶這份功勞。不成,你若去,我便也去,辦法我也有,未必不比你高明,我王鉷的手段相國是知道的。”

  楊慎矜怒道:“簡直不可理喻,哪有你我同去的道理?”

  王鉷道:“為何不可,你代表你的刑部,我代表禦史台,難道不可以麼?”

  楊慎矜道:“你我同去事情必難成,你天天跟我唱反調,事情如何能諧。”

  “是你天天對我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還來說我。”王鉷起身指著楊慎矜怒道。

  李林甫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猛地一腳踹翻了銅盆,當朗朗響聲刺耳,楊慎矜和王鉷赫然驚覺相國還在面前,但是惶然住口。

  “單槽難棲兩叫驢,你們兩個真是叫人失望,還有體統可言麼?事情還沒做,到來爭什麼功勞。明日若是派人的話,你們都去不成,羅希奭可以去,你們都不准去。”

  兩人也不敢爭辯,垂首無言。羅希奭輕聲道:“二位還是想想計畫,明日朝上的事情要有步驟,至於誰去辦此案,倒不是重點。目前正在關鍵時候,可能自己內部鬧得不開心。此事可不是小事,這是相國的大事,也是我們的大事。”

  李林甫道:“聽聽羅希奭的話,這才是做事的人,少說多做,好處是大家的。若這次不能如願,必會引起反撲,到時候可別怪老夫不護著你們。”

  兩人自知衝動,拱手認錯。當下幾人當下密議不休,直到晨鼓之聲響起才甘休。

  晨霧之中,長安城靜穆肅然,一如往昔。大明宮前,上朝的百官從四方雲集而來,相互寒暄作揖,說說笑笑進宮而來。沒人知道,這看似尋常的一日將會很不尋常,平靜了近一個月的大唐王朝終於迎來了第一次巨浪狂濤。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6

第197章 早朝

  近年來,早朝其實早已毫無規律可言,一個原因固然是玄宗年事已高,已經不再精力充沛。第二個原因更是家喻戶曉不說也明,陛下對貴妃已經到了一種癡迷的地步,這一點近臣們無人不知。

  當貴妃的喜好已經成了陛下的喜好時,玄宗的時間明顯不夠用了,為了陪伴貴妃,朝政之事便倦怠了許多,早朝這樣的事情便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

  好在大唐王朝乃當今第一盛世王朝,在地球上的其他地方還處於一片黑暗的制度的時候,大唐王朝卻有著一套完整的有效運轉的國家機器。即便這部機器的擁有者不太愛管事兒,但他雇傭的人手還是足以讓這部機器流暢運轉,不至於變成廢鐵。

  玄宗的英明便在於此,他選擇的人也許喜歡互相傾軋,也許喜歡弄權,也許喜歡搞些見不得的人的勾當,但是他們大多數人都很稱職,都是有能力的管理者。

  官員們對於早朝的態度有些奇怪,很多老臣經歷了開元和天寶的過渡,經歷了貴妃進宮前後的早朝的變化。他們起初慶倖於終於能從開元年間每日早朝的痛苦之中解脫出來,再不用雞鳴就起,頂著嚴寒酷暑去上朝;然而,一旦早朝變得越發的稀少,甚至一個月都沒有一次的時候,這些人的心中忽然又有些慌張。

  物以稀為貴,現在一旦有上朝的通知,眾官員幾乎無一錯過,因為早朝越來越稀少,他們已經將早朝當做一種隆重的集會一般,穿上嶄新的官服官帽,打扮的體體面面的,見見陛下,和久不往來的同僚們打打招呼,聯絡感情,也是一種樂事。

  ……

  玄宗端坐寶座之上,看著眼前百官叩首行禮的樣子,心中也自感慨。百官叩首的時候是玄宗最喜歡的早朝的部分,因為這個時候才能感覺到皇權的威嚴,自己的強大,無論自己是否已經蒼老,自己依舊是這些人的主人,無論自己要他們幹什麼,這些人都會無條件的服從。

  但他也明白,一會兒之後自己將會被何處乾旱、何處洪澇、何處饑荒、何處暴亂這些事所包圍,但那並不是他擔心的部分。數十年臨朝,他已經處變不驚,對這些事有了免疫力;他已經學會了睜著眼睛打盹,將臣子們的吵鬧當成催眠曲,也學會了所有這些事情從左耳進去右耳出去,不留下一絲一毫。

  因為玄宗明白,所有的這些事情臣子們都會解決,他們說出來其實是在表功勞罷了,越是說的兇險艱難,便越是顯示他們的重要性。玄宗跟這些人打了一輩子交道,他對這些無比的瞭解。

  跪拜已畢,群臣歸列,龍座上的玄宗已經做好了被瑣事包圍的準備,雙目開始微閉,展開他的神遊之旅。但玄宗只放鬆了不到盞茶功夫,便被突然而來的奏議驚的從龍座上直起了腰,睜大了眼。

  李林甫宣讀的柳績的告密摺子,好一大堆搬上來的帳冊像是一顆炸彈在大殿上炸響,群臣目瞪口呆,繼而譁然。很多人本以為今日只是一場聚會而已,沒料到卻遇到了如此駭人聽聞之事。

  “陛下,柳績的摺子昨日夜裡送達京城,故而臣沒有連夜進宮打攪陛下。因為老臣還要對一些事情有所核實。譬如對北海送來的帳冊進行親自核對,以查明柳績對李邕挪用公錢的指控是否屬實。至於柳績指控的杜有鄰‘妄稱圖讖,交構東宮,指斥乘輿’等行為,老臣卻是無法立刻查實此事了。”李林甫讀完摺子後沉聲奏道。

  玄宗坐在寶座眉頭緊鎖,這個突發情況讓他沒有心理準備;柳績他是知道的,畢竟和皇太子有些親眷關係,自己也見過幾次。杜有鄰他更是熟悉,對他的印象還算不錯。為人嚴肅謹慎,甚少言語,說他私下裡有何大逆不道之語,還真是讓人難以相信。

  而對李邕,玄宗一聽到這個名字和信上舉報的事情便想起了往事來。當初李邕在陳州任上,自己去泰山封禪歸來,此人大老遠跑來獻上幾篇文采不錯的文章。自己的當時隨口誇了他幾句,這李邕便自詡是丞相之才。這種人自己見的多了,倒也不太在意,一笑了之了。

  後來不知為何,李邕挪用公錢的案子發了,報上來之後自己不假思索的判了他死罪,直到有個叫孔璋的人寫了一篇奏摺上來為他求情。那封奏摺寫的是真好,看著讓人感動的不行,自己饒恕了李邕,倒不是因為李邕,而是因為孔璋的這封奏摺而已。

  現在,這個李邕再一次被人舉報挪用公錢,就好像過去的重演一樣,一下子勾起了很多當年的回憶來。

  “陛下,此事該如何處置,臣等等著陛下的聖意呢。”李林甫的聲音打斷了玄宗的回憶,他回過神來,掃視殿上,但見百余張面孔正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個個臉上帶著緊張的表情。

  “你查的帳目結果如何?”玄宗沉聲問道。

  “臣經過帳目核對,確實發現有不明款項錢物進出,一共八十七筆,涉及錢款三千四百餘貫。這些錢款支出大多以公錢為名,但一個小小的北海郡,年公錢看支配數額不足百貫,何來如此大的數目。另外按照朝廷的規定,公錢支出須有明細登記,這些款項進出之時混亂無序無絲毫明細備註,這更是違背了朝廷的規定。老臣請了戶部的專門主事來判斷此事,得出的結論是,北海郡確實有人在公錢上做文章,而且也許不僅是公錢,或者涉及上繳的稅費之事。”李林甫侃侃而道。

  玄宗點頭道:“朕知道了。那杜有鄰的事情是怎麼回事?”

  李林甫道:“這件事老臣便不知道原因了惡,柳績和杜有鄰是翁婿,杜有鄰和太子殿下之間……的關係……這個,此事還是請陛下定奪吧。”

  李林甫特意點明這層關係,特意點出李亨的名字來的用意,便是從現在起邊將這件事和太子聯繫起來。很多人都知道李林甫的用意,從而也意識到事態的更加的嚴重。

  玄宗沉默不語,眉頭擰成一個疙瘩。從內心來說,他是不信杜有鄰會和太子之間說些什麼鬼話,玩些什麼陰謀的。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這件事也確實有發生的可能。知子莫若父,玄宗對太子還算是有些瞭解的,他有些懦弱忠厚,但其實很能隱忍,從上一次的事情便可看出來。

  太子休了韋氏表明清白的時候,玄宗其實挺詫異于自己兒子的果斷。雖然此舉顯得有些太過自私和絕情,但玄宗是認可他的作法的,所以為了鼓勵太子,也為了讓太子放心,玄宗同意了他的請求。正因如此,也很可能被太子理解為自己逼著他那麼做的,那麼私下裡懷恨在心,有些什麼大逆不道的言論,倒也並非沒可能發生。

  “眾愛卿,你們認為這兩件事該如何處理?”玄宗眯眼問道。

  “啟奏陛下,如此重大之事當立即查明,臣建議立刻拘捕杜有鄰審訊,由刑部和禦史台派員去北海郡拘捕李邕柳績,查明案情,收集相關證據,再做定論。”楊慎矜朗聲奏道。

  “對,此事應立即進行,免得有人通風報信,那李邕有前科在身,不思皇恩浩蕩又犯國法,查實此事後當絕不能容。陛下若有拆遷,臣願毛遂自薦去查明此案。”王鉷也挺身而出道。

  楊慎矜怒目瞪了王鉷一眼,拱手道:“陛下,臣去比王禦史去好,臣是刑部尚書,查明案情責無旁貸。”

  一旁有人冷冷開口道:“楊尚書和王禦史注意體統,這裡可不是你們爭功的地方。”

  說話的是李適之,他的臉色陰沉之極,因為他明顯意識到這件事非同小可。對著李邕而來便是沖著自己而來,這必定是一場陰謀。

  “兩位的奏議有些奇怪,聽口氣好像兩位已經認定柳績舉報的是事實了,實際上每年這樣的舉報我不知接到多少,大多是嘩眾取寵為了博眼球上位的狂生所為,根本就是誣告。兩位的舉動讓老夫覺得很是奇怪,憑什麼你們便認為柳績舉報的是事實呢?”

  楊慎矜冷聲道:“左相這話問的奇怪,杜有鄰的事我不敢說,李邕的帳簿都在這裡,而且帳目出入奇怪,數目龐大,難道還不能說明有問題麼?再者說,我們只是請求去查明事實而已,難道不該麼?莫非左相知道這帳目是怎麼一回事麼?倒要請左相給予解釋一番。”

  李適之怒道:“無稽之談,北海的帳目我如何知曉?但這些帳目的真假未知,就算是真,是否是李邕所為還是他手下人所為都未可知,焉能憑著柳績的話歸咎于李邕?”

  王鉷同仇敵愾立刻反駁道:“所以我們才要去查啊。”

  李適之道:“當然要查,陛下,臣覺得查帳目之事還是戶部派人去查更加符合規矩,也更內行。臣推薦戶部尚書裴寬親赴北海查明此事,望陛下恩准。”

  李適之腦子很清楚,他也很懂這裡邊的關竅,去查的人才是關鍵。若是李林甫的人去了,就算李邕無罪也會被查出罪來,更何況李邕很有可能幹了蠢事。所以查案的人選便成了極為重要的人,就算救不了李邕,起碼也能讓此事不至於被引導牽連更多的人,這才是李適之最在意的事情。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36

第198章 人選

  人選的爭奪其實早就在意料之中,昨夜密談之時,李林甫楊慎矜等人也早就考慮到了這一點,但他們其實並不太擔心。因為查勘案件本就是刑部和禦史台的指責,任憑李適之翻了花的說出道理來,這種權力上的分工還是很明確的。至於李適之給出的理由其實是專業性的問題,這個問題其實很好解決。

  “陛下。”李林甫開口了。“以老臣之見,這件案子自然是要立刻查辦的。柳績到底是在誣陷還是舉報確有其事,此刻都不能立下定論。特別是此事涉及東宮屬官杜有鄰,杜有鄰是柳績的外父,其幼女杜氏也是太子良娣,更顯得此事非同小可。別的不說,便是為了東宮的聲譽,也該要查個清楚明白才成。”

  玄宗微微點頭道:“說的是,相國考慮到東宮的聲譽,這很好。此事要立刻查清,不管是誣陷還是確有其事,朕都不想聽到流言滿天飛的情形發生,所以請在場諸位管住你們的嘴巴。”

  李林甫拱手道:“陛下英明。那麼李邕挪用公錢之案,此刻也不能定論,雖然帳目上頗有些漏洞,但這帳目是柳績偽造,還是真實的帳目;帳目上的錢物出入是別有原因,還是有人挪用,此刻還都是未知,這都需要立刻去查。查案的事情當然是各司其職為好,刑部和禦史台是必須要派人主導的。至於適之剛才的擔憂也是有道理的,畢竟戶部對帳目比較精通,但卻無需戶部尚書親自前往。說到底不過是一個挪用公錢的案子罷了,如此興師動眾,未免也太給李邕面子了。”

  玄宗道:“你的意思是?”

  李林甫道:“老臣的意思是,刑部和禦史台派出人手主導,戶部也可以派個精通帳目的主事隨同,這樣便可更加的方便查清案情。人選嘛,刑部既然楊慎矜願意去,那麼便請楊尚書去查,禦史台這邊,讓禦史台主簿羅希奭去,以楊慎矜為主,羅希奭為輔,共同查清案情便是。”

  王鉷面紅耳赤,神情惱怒不已,但李林甫視而不見,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氣的他連連跺腳。楊慎矜微笑不語,看著王鉷的眼神中滿是得意和輕蔑。

  玄宗微微點頭,正欲開口應允,忽聽一人出列奏道:“陛下,臣以為查案人選的問題尚需斟酌。”

  眾人看去,卻是楊釗出來說話了。眾人都有些詫異,這件事跟楊釗一點關係也沒有,他出來說話不知是何意。

  “楊釗,你有何看法?”玄宗問道。

  楊釗道:“陛下,臣對這柳績舉報的案子看法和他人有所不同,臣覺得此事一定不是空穴來風,而且也不是像有些人說的那樣是一件小案子,而有可能會牽扯更廣更深。若一旦牽扯過多,有可能會產生許多意想不到的結果。在這種情形下,若想查清案情,則需要查案人不能有絲毫的徇私和其他的想法。”

  楊慎矜詫異道:“楊釗,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我楊慎矜會徇私麼?”

  楊釗搖頭道:“我可沒那麼說,楊尚書可以帶隊去,但輔查的另外一人陛下可以指定一人,這是陛下指定的人選,查案之事上楊尚書做主,但這個人在旁監督是必不可少的。”

  楊慎矜怒道:“楊釗,你有話就明說,為何要這樣詆毀我?你這話裡話外還是對我的不信任。陛下,臣向你保證,臣無論涉及任何人都會秉公辦理,不會有任何徇私之意。”

  李適之在旁開口道:“楊尚書這麼激動作甚?一查一監本就是規矩;地方節度使身邊尚有陛下派出的黜陟使監督,要照你這麼說,節度使們豈不是個個跳著說朝廷不信任他們麼?這是規制而已。我倒是覺得楊度支這話說的不錯。”

  李林甫心中惱怒之極,楊釗突然跳出來攪局,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如果是李適之倒還可以理解,但楊釗和自己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雙方的關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李林甫也壓根沒想到楊釗會站出來說話,這一下顯得措手不及。

  玄宗皺眉道:“楊釗,依著你的意思,你覺得人員如何配置?”

  楊釗道:“陛下,刑部主導查案這沒問題,臣只是說在禦史台的監督人選上尚需斟酌。羅希奭並非不勝任,我只是說希望陛下自己挑選人選,若陛下認為羅希奭勝任,那麼相國所提的人選臣也不會反對。”

  眾人嗡嗡議論,楊釗繞來繞去的說的這些話他們都不太明白,最後一腳將皮球提到陛下腳下,等於什麼都沒說。

  玄宗卻聽明白了楊釗的意思,他也明白楊釗的意思,看李林甫提的這兩個人選,確實都是和李林甫離得很近的人,楊釗的意思恐怕是這兩人若是一同去查案,會有很多不透明的地方。剛才玄宗沒太多想,現在明白了楊釗的意思,立刻便意識到這人員搭配的不妥當了。

  可玄宗一時之間還沒有什麼合適的人選在腦海裡,他比較瞭解楊釗,他既然提出了此事,必是已經想好了解決之道了。踢過來皮球只是謙虛,自己只需踢回去讓他接著,他便會告訴自己他心目中的人選了。

  “說的未嘗沒有道理,羅希奭勇武有餘,謀略上差了許多,如果案情複雜的話或許不能勝任。那麼楊釗你給舉薦個人選給朕聽聽。”

  玄宗一腳踢回了皮球。

  楊釗早就等著接球了,聞言忙道:“陛下這是給臣出難題了,但陛下既然垂詢,臣自然為陛下分憂。這個人選第一需要公正,在此刻而言,這公正便是指他和朝中的官員沒有過過多的瓜葛,這樣便能保證公正。第二,楊尚書主導之下,於斷案手段上倒是不缺,這個人只需在旁輔助,那麼應該有些謀略,能幫上忙。第三,這個人應該是陛下信得過的人,這才能起到監督的作用。這三點都符合的話,我覺得有一個人倒是很適合。”

  “誰?”玄宗也很好奇這個人選。

  “翰林學士兼侍御史王源。”楊釗坦然答道。

  “什麼?”殿上靜了片刻,忽然一片嘈雜。

  “簡直胡鬧。”有人甚至笑出了聲來。

  連玄宗也覺莞爾,他可沒覺得王源適合,在他看來,王源確實有才,詩樂文采皆通,但那可和查案沒有什麼關聯。

  “王源麼?那還是算了吧。”玄宗笑道。

  眾人目光紛紛看向站在殿角列席早朝的王源,王源雙眼望著殿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陛下,王源是最合適的人選,一則他和朝中官員毫無瓜葛能保持公正,二則陛下也喜愛他信任他。其三,王源是侍御史,身份上符合禦史台人員的身份。最重要的一點,據我所知,王源很有能力,只是沒有發揮的機會罷了。”楊釗堅持道。

  “給機會也不能拿這樣的大案練手,你當時兒戲麼?這樣的案子需要經驗豐富的老手,李邕人老成精,你便推薦這個毛頭年輕人去查案?怕是要被玩的團團轉了。”李林甫曬道。

  楊釗道:“後生可畏這句話相國沒聽說過麼?再說不是還有楊尚書麼?”

  李林甫笑道:“度支郎,你想提攜後進的心情老夫可以理解,但何必在這件案子上?你也知道案情重大,可不是兒戲。”

  楊釗開口欲辯,玄宗擺手道:“楊釗,你不必說了,重新考慮一個人選便是。”

  楊釗道:“陛下,我覺得王源合適,陛下何不徵求眾人的意見再作定奪?王源是沒有經驗,但不經大浪,如何能駕馭狂濤?朝廷現在就缺後起之秀,臣堅持認為王源是塊璞玉,這次便是證明他是否經得起打磨的機會。”

  玄宗愣了愣,皺眉道:“你是認真的?”

  楊釗道:“臣豈敢戲言。”

  玄宗還是給楊釗面子的,雖然知道這個人選必然通不過,但還是給楊釗最後的臺階,於是道:“也好,眾愛卿,你們認為王源能擔此重任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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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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