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95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6

第249章 戰論

  秦國夫人府後園新開闢了一大片沙池,這是王源去北海郡之前要求柳鈞搭建的,其目的是用來在學習兵法時壘成沙盤進行演練。

  王源對行軍打仗的事情本來並不精通,但起初答應柳鈞教習他兵法知識之後,王源在翰林院中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臨時抱佛腳的研習古書架上的兵書。往往上午鑽研下午便要教柳鈞。

  柳鈞對學習兵法的興趣很大,而且似乎很有些天賦,問出的問題超出了他這個年齡的孩童該問的問題。王源起初認為只需要簡單的解答一番便可,但後來發現,必須要真正的解釋明白這些問題才能讓柳鈞釋懷,而自己也需要更加深入的鑽研兵法,草草敷衍是行不通的。

  於是,在秦國夫人府的後園中,這樣一座沙池便被開闢出來,周圍還開鑿了幾處池塘。這樣,便可模擬每一種兵法所言的戰法中的地形。何處高山溪谷,何處水泊縱橫,何處沙漠荒野等等。地形類比推演是後世的軍隊都會採用的辦法,直觀而有效。教柳鈞的時候固然是輕鬆了許多,王源自己也在推演之中悟出了許多讀書時悟不出的道理。

  陽光下,王源和柳鈞兩人頭戴草笠,赤著腳並排站在沙池邊。兩人手中各握著一把小旗正對著面前丈許大的地形沙土指指點點,不時的彎腰插上一面小旗。

  不遠處,秦國夫人帶著紫雲兒和青雲兒坐在樹蔭下閒聊,三雙美目不時瞟向在陽光下忙碌的汗流浹背的師徒二人,眼中都帶著笑意。

  這一次模擬的是楚漢相爭時的彭城之戰,柳鈞最佩服的人便是楚霸王項羽,這次大戰的模擬推演王源也是投其所好,特意選取了楚霸王的經典作戰戰例來分析。

  將手中所有的紅藍旗幟盡數插在地面上之後,王源微笑道:“柳鈞,你來瞧瞧楚漢兩軍的軍力對比,有何感想?”

  柳鈞目瞪口呆的看著遍地密密麻麻的紅旗和寥寥無幾的藍旗撓頭道:“老師,這實力也太懸殊了吧,漢軍兵力超過楚軍怕是有好幾倍……不……好幾十倍才是,這可怎麼打?”

  王源微笑道:“是,史載,劉邦聯合其他諸侯兵馬,總兵力高達五十六萬,而項羽迎戰之兵力只有區區三萬,這是一場實力懸殊巨大的大戰。而且當時,項羽的兵馬正在伐齊,被劉邦聯軍從腹背突襲入楚地,在一般人看來,這是一場必敗之戰了。但事實卻並非如此,項羽抽調伐齊的三萬兵馬迎戰,不僅打贏了這場戰鬥,而且幾乎全殲了這五十六萬漢軍。若不是這是事實,你肯定以為我是在說笑。”

  柳鈞面目呆滯,喃喃道:“居然贏了,還全殲敵手,這真的難以置信。項羽是如何做到的?”

  王源手持長竹竿開始在沙盤地形上指點,在他的指點之下,柳鈞不是俯身插拔旗幟,小半個時辰之後,沙盤上的紅色漢軍旗幟已經只剩下一隻,而且遠離戰場之外。那已經是劉邦孤身逃竄的標誌。

  柳鈞興奮的小臉通紅,聽著王源敘述的一場又一場神出鬼沒的作戰,一場又一場不可思議的勝利,小小的身軀裡也是熱血沸騰。

  “老師,我不明白為何項羽會連戰連捷,我知道他是大英雄,但畢竟實力懸殊,俗話說一拳難敵四手,好漢也架不住人多啊。”

  王源抹著他的頭道:“這便是我要說的重點了,事出必有因,這些原因我們在之前教習兵法的書上也都學過。其一,兵並非越多越好,而是越精越好。所謂兵貴精不貴多,精則有所專注,多則散亂無紀,難以約束。若是領兵之人無能,再多的兵馬也是烏合之眾。”

  柳鈞微微點頭道:“那本《兵法金匱》上是這麼說的。”

  王源點頭道:“放在此戰之中,我們可以發現,項羽的三萬楚軍乃跟隨他征戰多年的精兵強將,彼此之間已經心意相通,軍紀嚴明,作戰經驗豐富,這便是實實在在的精兵。而劉邦的聯軍,雖有五十六萬之眾,但是五大諸侯的聯合兵馬。在開戰之初,五大諸侯之間便已經為了土地財物的瓜分而鬧得不愉快,若非劉邦壓制,他們也無法聯合起來一起伐楚。五諸侯各懷私心,各自保存實力,只派出少量精銳,其餘大多為老弱之兵。五十六萬兵馬中,真正能算的上是精兵的最多十萬,其餘的都可稱作為烏合之眾了。”

  柳鈞緩緩點頭道:“原來如此。”

  “而且這五十六萬聯軍因所屬不一,軍制不一,難以形成統一的指揮和調配,這也是聯合軍隊的通病,大大削弱聯軍的戰力。”王源補充道。

  “老師,我明白了,但即便如此,兵力還是相差懸殊,烏合之眾也非全無戰力。就算那十萬精兵也是項羽兵馬數倍了。”柳鈞皺眉道。

  王源微笑道:“當然並非只是這一種原因。就兵種而論,項羽所率的三萬兵馬不僅是精銳,而且全部是騎兵。兵法雲:兵貴神速。騎兵的機動之力比之步兵優越何止數十倍。但剛才我跟你敘述戰鬥過程時候你是否注意到了,項羽先進軍魯瑕丘擊破樊噲等軍後,即轉戰胡陵至肖縣採取包圍閃擊。這兩處相聚百餘裡,傍晚時分擊潰樊噲軍之後,半夜裡便抵達肖縣胡陵,若非騎兵,如何能辦的到?而得之肖縣胡陵兵馬遭遇項羽攻擊之後,曹參周勃連夜拔軍救援,帶抵達時項羽已然大勝遁去,這便是騎兵機動的威力。”

  柳鈞悠然神往,滿臉崇敬之色。

  “原因之三,孫臏兵法中有雲: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不得,雖勝有殃。此戰劉邦趁著項羽攻打齊國而腹背偷襲,項羽回擊時楚地已經盡入聯軍之手。然而楚乃項羽立足之地,這場大戰正是在楚地中進行的,於項羽而言對地形山川城池都瞭若指掌,此為地利之利。楚地百姓擁戴項羽,所到之處奉清水糧草與楚軍,稟報聯軍動態,並有自發破壞道路橋樑,毀壞山道城池之行,這便是人和。而項羽兵馬本就生長于楚地,對冷暖天氣上顯然更加的適應,天時地利人和具備,豈能不勝?”

  柳鈞拍手道:“老師分析的精彩,學生茅塞頓開,不過學生可否加上一條。”

  王源微笑道:“哪一條?”

  柳鈞挺胸道:“還有個原因便是,那是項羽的兵馬,楚霸王力拔山氣蓋世,他在戰場上以一敵千,漢軍見到他怕是都腿軟了。”

  王源哈哈笑道:“可以加上這一條,主將勇猛,武功蓋世也確實是一個因素。主將的決心決定了士兵的決心,主將勇敢,士兵沒有不勇敢的。”

  柳鈞也哈哈笑了起來,師徒相對而笑,開心之極。一名婢女從樹蔭下走來,嫋嫋婷婷來到沙池旁,一邊提著裙子躲避地上橫流的渾濁的水漬,一邊行禮道:“王學士,夫人請你和少主人去樹蔭下喝口水歇一歇,說太陽怪曬人的。”

  王源微笑點頭道:“知道了,柳鈞,去歇一歇吧。”

  柳鈞拱手道:“老師去歇一歇吧,學生再想一想這一戰的經過,細細的琢磨琢磨。”

  王源對柳鈞這種好學鑽研的態度很是滿意,當下洗手穿鞋往樹蔭下走來。秦國夫人微笑起立,青雲兒忙斟上杯茶水。

  “擦擦汗吧。”秦國夫人遞上一塊潔白的絲巾來,眼中滿是蜜意。

  王源謝了,擦了擦臉上的汗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來喝。

  “鈞兒真的大變了,難得你跟他這麼投緣,奴心裡很是歡喜。”秦國夫人微笑道。

  王源道:“我有預感,柳鈞將來必成大器。像他這麼大的孩童,又生在富貴之家,很少有不頑劣的。但柳鈞感興趣的東西超出他的同齡之人,且思維縝密,勇敢無畏,我確實挺喜歡他的。”

  秦國夫人心中高興,口中卻道:“你莫太誇他,免得他翹尾巴。鈞兒若能成才,你也功不可沒。我要好好的謝你呢。”

  王源笑道:“夫人早已謝過我了,不用再謝了。”

  秦國夫人臉色一紅,輕啐一口。青雲兒和紫雲兒同時紅臉,她們都明白王源說的是什麼,那天夫人和王源在房中大戰,他二人守在外邊聽的面紅耳赤,自然知道夫人和王源之間早已不是普通的關係了。

  秦國夫人咳嗽了兩聲掩飾過去,輕聲道:“适才堂兄派人來找你,要你去他府上說事,我見你和柳鈞說的正歡,便沒打攪你。”

  王源一愣起身道:“那我可要去見見度支郎,定是李適之和裴寬案子的事情。這可是大事。”

  秦國夫人忙拉著他衣袖道:“莫慌,我讓堂兄親自來府裡說話,我正好也要聽一聽。一會兒堂兄就到了,你急什麼。”

  話猶未了,一名婢女從垂門外匆匆而來,行禮後脆聲稟報道:“楊度支郎來了,請他進來麼?”

  秦國夫人笑道:“瞧瞧,這便到了,堂兄的腳力挺快的。請他進來吧。無干人等退到園子外邊去,不准人進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6

第250章 獻計

  醉意醺醺的楊釗噴著酒氣進了園子,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倒也沒忘了先給秦國夫人見禮,之後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連聲道:“還不給我沏杯茶水來?口乾舌燥的很。”

  紫雲兒皺著眉頭給他沏了杯茶,楊釗兩口喝幹,抹著鬍鬚上的水漬滿意的哼了一聲。

  秦國夫人皺眉道:“你沒見王學士在給你行禮麼?”

  楊釗這才看見王源還站在一旁,保持著拱手的姿勢,忙道:“失禮失禮,咱們之間不必這麼多禮了吧,坐吧坐吧。”

  王源微笑落座,問道:“看度支郎這神情,不消說事情辦成了。”

  楊釗哈哈大笑道:“你還不知道麼?李林甫寫了條子給楊慎矜,楊慎矜當即便將昨夜抓捕的人全部放回家去,這案子不會再鬧大啦。這不,李林甫還留我吃了頓酒呢。”

  王源笑道:“果然,度支郎還是有一套的。”

  秦國夫人道:“王鉷幫了你的忙麼?”

  楊釗點頭道:“王鉷很上路,幫著我圓謊,演戲演的真是像極了。我們兩個一唱一和,便將李林甫給弄迷糊了。李林甫還感謝我給他提了個醒呢。”

  王源問道:“但不知你是如何說動王鉷的。”

  楊釗道:“王鉷甚是狡猾,他開始是不願意的,但我聽了你的建議,竭力的拉攏他,和他做了筆交易。現在我敢擔保,在我爭取左相的事情上,王鉷絕對是助力而非阻力。”

  “交易麼?那是個什麼樣的交易?”王源問道。

  “我知道王鉷最近心情不好,在李林甫身邊被楊慎矜壓著,好事也輪不到他頭上。所以我告訴他,只要我當上左相,我會給他回報。許諾薦他做戶部尚書。待御史大夫肖隱之告老之後便舉薦他為御史大夫,讓他必楊慎矜的官職更高。王鉷高興的跟什麼似的,所以答應了暗中助我一臂之力。”楊釗呵呵笑道。

  秦國夫人皺眉道:“你怎可這麼做?且不說你是否能坐上左相的位置,就算你坐上了左相之位,怎可如此許諾王鉷?你不是在給自己找麻煩麼?”

  楊釗微笑道:“八妹,莫擔心,我是騙他的。我豈會如他之想?不過是畫個餅兒給他瞧罷了。戶部尚書我已經許了章仇兼瓊,至於御史大夫更是想也別想了。就算我當了左相,這個位置我也說了不算啊。我玩的是空手套白狼,讓他王鉷替我辦事。”

  秦國夫人籲了口氣道:“這還差不多。”

  楊釗嘿嘿一笑,轉頭見王源皺眉不語,拍了拍王源的肩膀道:“怎麼了?王大學士認為不妥麼?”

  秦國夫人也看著王源道:“王學士有什麼要說的麼?”

  王源咂嘴道:“度支郎這空手套白狼的辦法確實奏效。但我認為卻有欠妥之處。”

  楊釗道:“怎麼說?”

  王源道:“左相的位子是目前爭奪的焦點,李林甫心中也必有人選。我猜,十有八九是楊慎矜,或者是他認為合適的人,而絕非你楊度支。”

  “那還用說?他怎會輕易讓我得手?你這不是廢話麼?”楊釗曬笑道。

  王源擺手道:“聽我說完。左相的位置其實是個灼人的火坑,誰坐上去都會煎熬難言,因為有李林甫在,他會讓你處處受制痛苦不堪。楊慎矜和王鉷兩人,再加上禦史台的那幫李林甫的走狗,他隨時可以抓住你的錯處進行攻擊,稍有不慎便會步李適之的後塵。表面上越是和氣,暗地裡的傾軋必會更加的兇猛。你有把握能與之對抗麼?”

  楊釗皺眉道:“你的意思我沒聽明白,難道你竟是要不爭這左相之位麼?”

  王源搖頭道:“當然不是,這是你坐上左相位置的最好機會,焉能失去。當你坐上左相位置的那一刻,和李林甫之間其實便已經開戰,除非這一次你放棄左相的位置,表現出溫順服從的姿態,李林甫或許不願惹楊家,只會將精力放在太子身上。但你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左相之位勢在必得,和李林甫之間開戰也是早晚的事情,所以為此要早做準備。”

  楊釗道:“你到底要說什麼?”

  王源道:“我要說的是,你答應王鉷的事情,在你當上左相之後一定要辦到。你若欺騙王鉷,雖得一時之利,最後必引發他瘋狂反咬。要對付李林甫,必須先斬掉他的左膀右臂。很久以前我便同你談過這個問題。”

  楊釗驚道:“你的意思是,索性全力拉攏王鉷,讓他脫離李林甫成為我的人?”

  王源搖頭道:“王鉷如此狡猾,怕是你還沒到讓他投靠的時候,即便你當上左相,你在朝中的勢力還很單薄,他也不是傻子,為何什麼要放棄李林甫這棵大樹,跟著你混?”

  楊釗沉默不語,王源的話雖然不中聽,但確實實情。楊家勢力雖大,但只是貴妃得寵罷了。在朝中可沒什麼勢力。楊家的幾個男人的官職都很低,只有自己還算能說上話。陛下雖寵貴妃,但卻也沒有盲目的提拔楊家兄弟的官職,看來還是心中有些想法的。

  “王鉷雖暫時不可能背叛李林甫,但有一件事他肯定願意做,那便是對付楊慎矜。楊慎矜和他之間的矛盾才是最值得利用的地方。所以,其一,你不能欺騙王鉷,要兌現你的諾言,幫他當上戶部尚書,這樣他便不會咬住你死磕,無形中你便少了個敵人。其二,我們要利用王鉷對付楊慎矜,王鉷知道楊慎矜的許多秘密,而我們一無所知。要利用此點,挖掘楊慎矜的痛處,將楊慎矜除去,這會讓李林甫痛徹心扉。”王源低聲道。

  楊釗倒吸一口冷氣,王源的膽子好大,自己從未想過要對付楊慎矜,王源居然建議自己這麼做,要是一個不慎,那可後果極為嚴重。

  “繼續拉攏王鉷這一點我同意,大不了給章仇兼瓊安排別的位置,但對付楊慎矜可不容易。楊慎矜為人謹慎,很少有把柄示人,要對付他實在太難了。我怕弄巧成拙啊。”楊釗沉思道。

  王源道:“我知道不容易,所以可以徐徐圖之,一定要和王鉷拉好關係,他的口中必有楊慎矜的破綻。其實有時候對付一個是不需要太多的罪證的,特別是楊慎矜這樣的人。聽說他是前朝皇族,身上流著的是隋朝皇帝的血脈,我不必多說,你們應該懂我的意思了吧。”

  楊釗和秦國夫人再吸一口冷氣,面色驚惶的看著王源。

  王源微笑道:“不用這麼看著我,我也是為你們楊家考慮。看看韋堅李適之李邕他們的下場吧,李林甫是絕對不會容下異己的。如果度支郎和夫人認為李林甫不敢動你們楊家一根毫毛,那便當我沒說。”

  答案很明顯,李林甫連太子都敢動,更何況是楊家。李林甫想動的人,基本上都是死路一條。十多年來,李林甫在宰相任上的所作所為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沒什麼可懷疑的。

  “此事……容我考慮考慮,事關重大,不能倉促下決定。”楊釗低聲道。

  王源笑道:“當然,度支郎考慮清楚便是。對了,李林甫是怎麼願意聽你的勸讓楊慎矜停手的?莫非度支郎也跟李林甫做了交易不成?”

  楊釗恢復過來,笑哈哈的將事情敘述了一遍。

  王源訝異道:“難道真有此事麼?莫廣坤真有其人?”

  楊釗呵呵笑道:“當然有,在禮部為官,確有其人。”

  王源笑道:“這可真是巧了,莫廣坤是高內監的親眷,難怪李林甫害怕了。”

  楊釗哈哈笑道:“哪來的什麼親眷?我只是編個故事糊弄李林甫的,莫廣坤跟高內監八竿子也打不著。那兩個小內侍的話也是我捏造的,跟高力士半分關係也沒。”

  王源愕然道:“這……你連李林甫也糊弄?他若問起來可怎麼辦?”

  楊釗笑道:“讓他去問好了,宮裡內侍千千萬,他一個個的去詢問?還是他主動自找沒趣去找高力士對證?至於那個莫廣坤,他可是我的人,我要他怎麼說他就怎麼說。”

  王源驚訝無語。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6

第251章 送別

  從四月初被揭發的李邕挪用公錢之案,轟轟烈烈鬧了近一個月的時間,最終牽扯到李適之裴寬等朝中中堅、政事堂三房主事以及各部中級官員十余名。連李邕在一起,死了四個朝中大員,八名被抄家流放,李適之和裴寬兩人也被分別貶出長安城,一個去當宜春太守,一個去當安祿別駕。

  五月初一,是李適之和裴寬被勒令離開京城的最後時限。其實在聖旨下達貶斥他們的時候,一般人的選擇是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但李適之卻堅持呆在京城中,希望事情能有轉機,能有機會扭轉頹局。

  然而,李適之發現,原來他的做人是如此的失敗,在聖旨下達之後,他的府中便沒有來過一名朝中官員。平日裡圍著自己轉的那些人也無影無蹤,沒有一個人替他說話,也沒有一個人來讓他傾訴心中的苦悶,同他商議對策。就連府中的幕賓們也都作鳥獸散,平日裡左相長左相短的這幫文士,突然一下子便消失的無影無蹤,連個招呼也沒打。

  五月初一清晨,曾經輝煌喧囂一時的左相府門前一片清冷。兩輛馬車停在階下,幾名僕役吃力的搬著幾捆行李胡亂的塞在車廂裡。

  李適之穿著樸素的長衫站在門前臺階上,默默的看著這一切。那幾名僕役將行李搬運完之後,朝李適之稟報,李適之微微點頭道:“去領了遣散的費用回家去吧,辛苦幾位了。”

  幾名僕役默默拱手進門,去找李家帳房先生結算工錢。李適之要去遙遠的宜春,他們是不可能跟著去了,他們已經是最後一批被遣散的僕役了,除了貼身伺候的幾名小廝和照顧女眷的婢女之外,李適之將府中上下上百人都已經盡數遣散。

  片刻後,數名婢女攙扶著眼淚汪汪的女眷們出了府門,原本珠光寶氣的李適之的妻妾兒女們,現在個個布衣釵裙,穿著平日根本不屑一顧的衣物,顯得頗不適應。李適之的大部分家產已經被勒令充公,就連面前這座輝煌的左相府,從明日起也將被收繳,曾經豪奢無比的李家,也不得不面對捉襟見肘的生活了。

  “老爺……”夫人秦氏眼淚汪汪的看著李適之。妾室婢女們也都眼淚汪汪。

  李適之皺眉喝道:“哭什麼?都上車去,有什麼好哭的。”

  秦氏等眾人回頭看看高大的左相府大門,捂著臉咬牙上了馬車,兩輛馬車坐的滿滿當當,厚厚的車簾也垂了下來。李適之微微歎了口氣,身邊小廝牽過馬來低聲道:“老爺上馬吧。”

  李適之點頭,眼睛卻看著長街左右,希望能看到有人來送行。然而長街之上,只有早起的百姓稀稀落落的來來往往,他們對李適之根本無視,甚至連他是誰都未必知道。

  李適之長籲一口氣,翻身上馬,聲音黯啞道:“走吧。”

  馬車開動,李適之和幾名僕役騎馬跟上,一直往東,出了東城門離開長安城,頻頻回首之間,已經到城外十裡灞橋之畔。過了灞橋,便離開了長安地界,這一輩子怕是都回不來了。

  “老爺,有人攔在道上不讓我們過去,他說他叫王源,來送別老爺的。”一名小廝叫道。

  李適之一愣,忙抬手遮住刺目的朝陽往前看去,只見前方道路上果然站著一個人,看不清面容。李適之縱馬上前,到了那人近前,這才看清相貌,果然是一襲青衫的王源正拱手站在路中。

  “李公,王源有禮了。”王源恭敬行禮。

  李適之坐在馬上冷笑道:“原來是王學士,怎麼?這是來看李某笑話的麼?”

  王源伸手朝路邊長亭一指道:“李公莫誤會,我是來給您踐行的,亭中備有酒菜,在下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

  李適之本想諷刺幾句拒而不受,但想自己離開京城無一人相送,只有這個王源還有心來送自己一程,就算此人在自己眼中已經一無是處,但起碼在此刻還給了自己一絲絲的安慰。

  “李公,請下馬就座。此去千里迢迢,小酌幾杯,再走不遲。”王源伸臂相請。

  李適之翻身下馬昂首走進長亭中,不待王源相請,便一屁股坐在席上。王源不以為意,微笑入座,命跟著自己來的大妹替李適之和自己斟酒。

  “李公,敬你一杯酒,借王摩詰的一句詩為祝辭,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李適之端起酒杯凝視王源曬道:“你算是我的故人麼?”

  王源微笑道:“李公認為是就是,認為不是便不是。”

  李適之仰脖子將酒一飲而盡,咂嘴道:“好烈的酒。”

  王源道:“知道李公愛喝烈酒,這是蜀地烈酒劍南秋,蘸火便燃,很是濃烈。”

  李適之指著酒杯道:“再滿上。”

  大妹上前來又滿滿的給李適之斟滿了酒。李適之端杯對王源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雖然你並非是我理想的喝酒物件,但今日只有你來送我,李某還是有些感動的。喝了這杯酒,我又幾句話想問問你。”

  王源舉杯喝下,李適之早已喝幹了杯中酒,放下酒杯看著王源道:“我沒想到你會來在此設宴為我送行。我李適之做人是失敗的,當了五年左相,到頭來一個朋友也沒有。出長安竟然無一人來送,實在慚愧萬分。人情淡薄,竟至如斯。這世上的人都怎麼了?就算我李適之倒了黴,也不至於如此吧。”

  王源微笑道:“趨利避害人之常情,李公應該能想的通。”

  李適之瞪著王源道:“那你給我送行是何意?莫以為我不知道,李邕的案子中你也是推波助瀾之人,李某有今日你也功不可沒。你是否覺得良心難安,所以今日在此擺酒假惺惺的求得心安呢?”

  王源呵呵笑道:“李公,我不同你爭辯這些。我今日來給你送行純屬私人之誼,與政見毫無干係。你的指責我也不否認,但你也知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路,我只是在走我的路罷了。無論如何,你曾與我有恩,當初西市上與李公相遇,若非李公慷慨,兩貫錢買下我的銅鏡,我怕是年都過不去。包括後來帶我參見梨花詩會,這都是恩惠之處。若非當初西市上的相遇,我王源又怎有今日?我心中從未忘記這一點。”

  李適之冷笑著喝光了第三杯酒道:“難得你還記得這些,可是你之後卻背叛了你的恩人,這又怎麼說?我對你以禮相待,你離開我府中時甚至沒有同我告別。”

  王源搖頭道:“李公,我不想同你爭辯誰對誰錯。我做了什麼我心裡明白,您做了什麼您心裡也清楚,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再提還有意義麼?今日我只是想給你送行,同時感謝你曾經的提攜之恩,卻絕不想去計較你提攜我的用意。”

  李適之想了想,歎了口氣道:“說的也是,事到如今,說那些作甚?今日你能在此替我設宴踐行,我心裡已經很安慰了。以前種種也不提了,你我之間恩怨勾銷,從此誰也不虧欠誰了。來,再幹一杯。”

  兩人再喝了一杯酒,四杯烈酒下肚,李適之的臉上泛出絲絲紅光來,神情也鬆快了許多。

  “最近很少見你有新作問世了,王源,你的詩才我也是佩服的,但卻不要顧著攀高附貴,卻忘了你靠什麼在長安揚名的。前段時間和文士們聚會,王摩詰也在座上,他感歎你誤入歧途,長安詩壇從此少了一個驚天之才呢。”

  王源歎道:“慚愧之極,確實有負眾人的期待和美譽,或許我真的誤入歧途了。”

  李適之呵呵而笑道:“你就像以前的我,以前我也經常寫詩告誡自己勿忘初心,鑽研詩文能讓我遠離心中污垢。但自我任左相之後,醉心于名利權勢,便鮮有詩作問世了,甚至提筆便生厭煩之意。這幾日反思自己,愧不能言,浪費了大好的時光,做些無聊之事,甚是不值。不過,自罷相之後,我的門前一下子冷落了下來,倒是讓我心有餘暇,也詩情大作了。昨日我寫了一首詩,你要不要聽一聽?”

  “洗耳恭聽。”

  李適之手指在桌上輕敲,口中緩緩吟道:“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杯。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

  李適之吟罷,雙目之中流出淚來,自己將酒壺奪了過去,連幹三杯烈酒,起身拱手道:“王學士,多謝相送,告辭了。”

  王源站起身來回禮道:“李公,山高水長,路途艱險,多加珍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6

第252章 逝去

  目送李適之和家眷們的車駕消失在灞橋之東,王源也自感慨,從李適之的身上,更是深深感受到這個時代的兇險和無奈。自己身處其中,便只能不顧一切的去向上攀登,絕不容有一絲的懈怠,否則隨時隨地會墜入深淵之中。

  “阿兄,回吧。”大妹黃英收拾好了碗碟,來叫兀自站在路上張望的王源。

  王源轉身上馬緩緩往回走,行不多時,但見通向長安的道路上有一人腳步匆匆而來,那人身著長衫肩負包裹,伸著脖子四下裡張望。

  王源勒馬站定,皺眉叫道:“是柳兄麼?”

  路邊那人愣了愣,看清了王源的面容驚訝地叫道:“怎麼是王學士?你怎麼在這裡?”

  來者是柳熏直,曾經是李適之手下的管事之一,王源在左相府的時候,他對王源著實照顧。

  王源忙跳下馬來行禮,口中道:“剛剛來送了李左相一程,你這是要去何處?”

  柳熏直滿頭的大汗,一邊還禮一邊擦汗,驚訝道:“你是來送左相公的?你怎麼會來?”

  王源笑道:“我怎麼不能來?”

  柳熏直忙道:“恕我失言,王學士自然是能來的。左相公呢?我也是來送他的。”

  王源往東方一指道:“已經過了灞橋了,你恐怕趕不上了。”

  柳熏直呆了呆,歎道:“還是遲了一步,我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步,錯過了。”

  王源道:“你為何沒同他一起去宜春呢?我看他手下隨行之人,似乎當日那些幕賓一個都不在了。”

  柳熏直面色晦暗下來,歎道:“左相於我有恩,我本是要跟隨他的,可惜……哎……一言難盡啊。”

  王源拉著他在路邊石頭上坐下,詳詢緣由,這才知道這段時間李適之府中發生的事情。李府之中僕役散盡,幕賓文士們也都不告而別,只剩下了李府之中資格最老的心腹幕賓只有柳熏直和梁思歸二人。而梁思歸因主管李適之府中的財物之事,曾多次和李邕接洽過,有過財物往來,被捲入了案子裡。柳熏直因一向不願和財物沾邊卻倖免於牽連。

  然而,不知為何,梁思歸被抓,李適之卻責怪柳熏直一直明哲保身,得以保全自身。酒後怒斥柳熏直為人狡詐,難怪一直不願擔責,原來是怕受牽連云云。柳熏直百口莫辯,心灰意冷,只能請辭離開,卻又被李適之斥以薄情寡義,柳熏直是大哭著離開李適之的左相府的。

  王源驚愕的聽完柳熏直的敘述,心中暗歎李適之不可理喻,正是他這種偏激狹隘的性格,才導致他身邊沒有忠心對他之人。身在高位固然門庭若市,一旦倒楣,沒有一個人會為他惋惜,給他慰藉。

  “柳兄今後如何打算?”

  “我本今日來送別左相公,之後便回南方老家去買幾畝天地終老故土了,長安我是再也不來了。”柳熏直面容憔悴,低聲道。

  王源想了想道:“老家還有人麼?”

  柳熏直苦笑道:“離家數十年,家裡的故人怕是都不在了。”

  王源道:“柳先生,當初承蒙你看顧於我,我一直銘記於心。你此刻回老家怕是也物是人非難以安定。我有一個請求,不知柳先生可願意否?”

  柳熏直道:“王學士還跟我客氣什麼,但說就是。”

  王源起身來整衣鞠躬道:“我府中就缺柳先生這樣管事的人,我誠心誠意的請柳先生去我府中當管事,柳先生見多識廣,很多事情必能對我有所裨益,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柳熏直愕然道:“你……當真要請我去你府上當管事?”

  “那還能有假?我是誠心誠意的。”

  柳熏直眼中難掩興奮,但卻緩緩搖頭道:“我知道你念及舊情,當初在相府我確實看顧了你些,但憑此受你恩惠,我心中不安。”

  王源搖頭道:“什麼叫受我恩惠,我是請你當我的身邊幕賓,替我出謀劃策的。你也知道我如今大小也是個官兒,身邊沒有個能聊天能商議的人,那怎麼能成?當初在柳園中,和柳先生談了一席關於朝中事情的話語,從那時起我便認為柳先生看事清晰,很久以來我便想請你去幫我,可是你知道,你是左相府的人,我總不能挖李左相的牆角吧。”

  柳熏直咂嘴道:“這……這……我只是個庸才,否則左相焉能有今日這步田地。”

  王源搖頭道:“李左相的性子我也算是領教了,他只會認為自己是對的,你們在旁的建議他不會聽的,這可和你們這些身邊人沒有干係。莫猶豫了,你若以為我不值得你相助,那便請便,我贈你些財物助你安身。若你還不願就這麼回家等死的話,何妨跟我一起,也許能助我成就一番事業也未可知。”

  柳熏直丟在包裹,躬身行禮道:“學士如此厚看,熏直再不答應便是不識抬舉了。”

  王源哈哈笑道:“這就叫做緣分,我本是來送別李左相的,沒想到竟然遇到了你。這幾日我命人去查你的消息都沒結果,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柳熏直歎道:“王學士這兩句出口成章,還是那個才氣高絕的王公子,佩服佩服。”

  王源哈哈大笑,招呼人騰出一匹馬來,讓柳熏直上馬,兩人並轡而行談談說說回城而去。

  ……

  傍晚時分,王源正在公孫蘭的指導下練劍的時候,正練到酣處,王源忽然發現公孫蘭怔怔看著西邊不動,偷偷捏了捏她的手道:“看什麼呢?”

  “蘭姑娘回來了。”公孫蘭道。

  王源扭頭看去,只見一個小小的人影在夕陽下拖著長長的影子出現在宅子西邊的小道上,那正是離開數日的蘭心蕙。王源忙收拾收拾和公孫蘭迎上前去。

  蘭心蕙穿著普通的衣服,胳膊上挎著藍布碎花的包裹,臉上表情愁苦,看上去心事重重。但看到王源飛奔而來的樣子,蘭心蕙還是露出了笑容來。

  “蘭姑娘,你可回來了。”王源笑道。

  蘭心蕙行了一禮道:“公子回京,奴都沒有迎接公子。”

  王源笑道:“你這不是有事麼?令姐病情如何?我讓三郎送了好藥,請了好郎中去醫治,可有效麼?”

  蘭心蕙神色黯了下來,低聲道:“多謝公子了,姐姐她現在藥也不用吃了,郎中也不用請了。”

  王源喜道:“已然康復了麼?恭喜恭喜。”

  蘭心蕙咬著下唇,眼中已經滿是淚水。王源訝異道:“怎麼了?”

  公孫蘭輕輕拉了拉王源的衣袖,王源皺眉道:“難道……竟然沒好麼?”

  蘭心蕙雙手捂臉蹲在地上,淚水從指縫間汩汩而出,泣不成聲。

  王源心中一涼,意識到事情不好了,公孫蘭上前蹲下身子,摟住蘭心蕙的肩膀安慰道:“節哀順變。”

  王源驚道:“怎麼?你姐姐她……去世了?”

  公孫蘭嗔怪的白了王源一眼,伸手指了指蘭心蕙鬢邊的一朵白花,王源便什麼都明白了。女子頭上一旦插上白花,必是有喪事了否則誰也不會插一朵白花在頭上。這幾日王源一直想去瞧瞧蘭香兒的病情,但總是覺得見了面尷尬,於是便讓黃三請郎中送藥去幫忙,卻沒想到還是不治。

  “節哀吧。”王源歎息著,雖然蘭香兒和自己並不太熟,但畢竟自己穿越到這個身體中之前,這個皮囊的主人和那蘭香兒之間有過一段瓜葛,還有過肌膚之親。雖和自己無關,但總是感覺也不能完全的無視。蘭香兒在世的時候,自己是絕不願意跟她多見面的,況且那還是個放浪女子,但一旦聽到他的死訊,心中還是覺得頗有些不得勁。

  “王公子,我求你一件事兒。”蹲在地上哭泣的蘭心蕙猛然站起,滿臉淚痕的對王源道。

  王源道:“什麼事兒,你說便是。”

  蘭心蕙噗通一聲跪倒在王源面前,咬牙一字一句的道:“我請公子幫我姐姐報仇。只要公子為我姐姐報仇,奴做牛做馬都願意。”

  王源忙扶她起來,皺眉問道:“怎麼回事,你說給我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7

第253章 傷痛

  後宅堂屋裡,王源李欣兒公孫蘭三人靜靜而坐,聽著面前的蘭心蕙敘述事情的經過。蘭心蕙臉上淚痕宛然,不時的聳肩抽泣,但斷斷續續的敘述中,三人還是聽明白了事情的緣由。

  “二月裡的時候,蒙公子大恩,救了我們姐妹二人出火海之後,安排我姐妹住在永安坊的舊宅裡。姐姐她住了數日之後覺得甚是寂寞難耐,於是便經常在坊中閒逛。奴勸過她幾次,她也不聽。奴想著姐姐畢竟是個熱鬧人,一下子……一下子離了秋月館,每日粗茶淡飯布衣素妝的,也確實會心中失落。所以,奴便沒有再多說。”

  王源等人微微點頭,燈紅酒綠到清貧無聊,確實有個適應的過程,倒也無可厚非。

  “原本姐姐去坊中街上還只是買些零食,走走看看的散心,奴也沒看出什麼異樣;但是後來她出門回來時,身上也多了首飾,也平白多了新衣服,也添置了不少上等的水粉胭脂等物,奴便開始懷疑起來。要知道,我們姐妹被公子救出來的時候,身上所有的財物首飾都留在了秋月館,只帶著少量的錢財維持生計而已。粗茶淡飯尚可維持,但買綾羅衣衫珠寶首飾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奴懷疑姐姐又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在秋月館中雖也是賤業,但比之私窯暗娼而言,還算是正大光明。若是做了暗娼野妓,不但辜負了公子的一片好心,也自輕自賤之極了。”蘭心蕙雖然羞於啟齒,但還是將話明明白白的說了出來。

  “在奴的逼問下,姐姐終於道出了事實。原來她在坊間閒遊之時,結識了永安坊的趙坊正。那趙坊正對她殷勤備至,那些首飾衣服胭脂水粉什麼的都是趙坊正給姐姐買的。姐姐告訴我,趙坊正答應要娶她為妾,讓她過上安生富足的日子。”

  “奴告訴姐姐說,王公子替我們姐妹贖身,如今我們姐妹二人都是王公子的奴婢,王公子不同意的情形下可不能擅自做主。姐姐不聽,跟我大吵了一架,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第二天一早,竟然直接搬到那趙坊正家中去了。”

  蘭心蕙垂著頭,回憶著那天的情形。蘭香兒說話的神情和話語還歷歷在目,自己記得清清楚楚,只是這些話語無法當著王源的面說出來罷了。

  那天的爭吵很激烈,姐妹二人到最後抱頭痛哭,哭完了,蘭香兒替蘭心蕙擦著眼淚說出一番話來。

  “妹子,你說的那些我都懂,姐姐雖然不是良家女子,但姐姐卻不傻不笨。實話告訴你,其實我不願離開秋月館的,姐姐一個殘花敗柳之身,還指望著離開秋月館之後有什麼好的歸宿不成?相較於外邊,我更願意留在秋月館中過逍遙日子。但我知道,我若不答應離開,你會很傷心難過,所以我情願答應和你一起離開秋月館。”

  “姐姐,你怎會這麼想?你我姐妹離開那個吃人的地方難道不好麼?你這麼說,豈非辜負了王公子的一番好意?”

  “妹子啊,王公子確實是好意,但那好意只是因為你罷了。你說那王源救了我們姐妹兩個,我只承認他救了你而已。姐姐不糊塗,也沒抱著讓那王源收留我姐妹二人在身邊的妄想。你沒覺察到麼?王源看著我的眼神中盡是鄙薄,他認定我是個貪財污穢的女子,姐姐知道他的內心裡根本不想要救我出來,他只是因為要救你罷了。他喜歡你,所以只能連我一起救出來。而現在我若死活粘著你,豈不成了你的累贅?若是因為我的緣故讓他看清了你,姐姐是絕不願的。你的身子是乾淨的,莫因為姐姐耽誤了你終身。”

  “姐姐,不是的,王公子一定不是那麼想的,你莫多加揣度。”

  “妹子啊,你不懂。姐姐閱人無數,什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王源是個有本事的,你若能跟了他也是件大好事。他對我確實是沒有什麼興趣的。他編的那些什麼孿生兄弟的故事,無非是不想跟我有什麼瓜葛罷了,我又何必自討沒趣。妹子,其實你有個好歸宿,姐姐的心裡便比什麼都高興。我可以斷定,王源絕對不會追究我跟趙坊正的事情,他巴不得甩掉我這個累贅呢。而且,姐姐也不能沒有歸宿啊,雖然那個趙坊正是個老色鬼,姐姐也很厭惡他,但起碼他能讓姐姐有人疼有人愛,能有個安身立命之地。姐姐不能拖累你,但姐姐也要生活,也要過日子。難道你要姐姐去搬包抬土養活自己麼?那還不如去投河算了。妹子,你莫勸我,我已經決定了。你也要儘快搬去王源的新宅中,男人無常性,你要時刻在他身邊,不然他會對你淡了的。”

  那日的對話一字字一句句的在耳邊迴響,蘭心蕙當時還並不覺得蘭香兒話語中的關懷備至,現在想起來,哪一句不是發自肺腑之中的至親言語,全是發自真心。

  見蘭心蕙垂頭發呆,半晌不語,李欣兒忍不住開口問道:“後來呢?這些事我們都是知道的,你姐姐要給那個趙坊正當妾的事情你來到新宅的那天我們就知道了。二郎也並沒有追究此事。事實上,如果你姐姐能因此有個歸宿,我們也是樂於看到的。只是後來發生了什麼?令姐怎麼就好好的便……便逝去了呢?”

  蘭心蕙抬起頭來,用衣袖擦淚。李欣兒拿了塊白帕起身遞給她擦淚,蘭心蕙輕聲的道謝。

  “這幾個月我也沒離開這裡,和姐姐也只是通了幾封信而已。姐姐的信上都是報平安,說的都是好話,說吃的多麼好,穿的多麼好,過得多麼舒坦。我讀了這些信也挺高興的,一度認為姐姐找到了個不錯的歸宿,雖然為人妾室,但只要能吃好穿好安穩度日那也沒什麼不好的。可就在公子去北海後的第三天,姐姐托人送來一封信,信上說……信上說……她已經離開了趙坊正,說她想見見我。於是,我便去見了她,可一見到姐姐的面,奴……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姐姐她……她……”蘭心蕙再次哽咽掩面,痛哭出聲。

  王源輕聲道:“蘭小姐,說下去,你姐姐她怎麼了?”

  蘭心蕙止住悲聲,籲了口氣顫聲道:“姐姐一個人躺在公子的老宅裡,瘦的皮包骨頭。她的樣子我都不敢多看一眼。她身上全是淤青,青一塊紫一塊,青一塊,紫一塊。還有很多燙傷的疤痕,鞭子抽打的傷痕……我……我都認不出她的樣子了。”

  王源等三人聽她絮絮叨叨的顛倒說話,身上開始發冷。

  “我問姐姐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姐姐她什麼都不說,一句話也不說。我不想太刺激她,於是便讓人回來跟十二娘稟報,要留在姐姐身邊照顧她。但我只說了姐姐生了病,卻沒有細說緣由。”

  李欣兒點頭道:“是,當時我一點也沒多想,你們姐妹見面相聚幾天也是尋常,何況你姐姐還生了病。我讓人給你送了些錢物,讓你安心的照顧你姐姐,卻一點也不知道原來情形竟然如此嚴重。”

  王源皺眉道:“令姐身上的傷痕是那趙坊正所為麼?是他折磨令姐,以至不治身亡麼?”

  蘭心蕙搖頭道:“初時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但很快我就發現,她身上的傷痕還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姐姐好像經歷了什麼特別大的驚嚇和刺激,每夜裡夢魘不斷,驚叫痛哭。我無論怎麼問,她都不肯回答。她吃東西吃不下,睡覺睡不著,有時候將兩隻眼盯著屋頂一言不發,很是嚇人。我請了很多郎中,都說不知病因,只開些安神靜心的藥給她調理。但最終,我只能看著她一天天的消瘦,一天天的死去。”

  王源咂嘴道:“你為何不早告訴我們?我們一直只當令姐只是抱恙罷了。”

  蘭心蕙低聲道:“公子回京後,我本打算求助於公子,但聽說公子忙的不可開交,公子又命人送錢物藥物,請京城中的好郎中來醫治,我便沒有將這些情形告知公子,以免奴私人之事耽誤公子的時間。昨日清早,姐姐似乎有些好轉,早起時還喝了些稀粥,我以為姐姐終於躲過了這一劫,卻沒想到,那便是迴光返照之像。”

  “吃了早飯後,姐姐要梳頭洗臉,我便將她抱到院子裡曬太陽,替她梳頭洗臉。在那時,姐姐終於跟我說了她遭受的一切,我苦命的姐姐,她遭受了多麼可怕的事情,那些害她的人,我求公子把他們一個個的碎屍萬段,為我姐姐報仇。哪怕是需要奴去做任何事情,奴都願意去做,因為,這幫禽獸簡直不配做人。”

  蘭心蕙情緒激動,咬著銀牙,呼吸也急促起來,眼中噴出憤怒之光,大聲說道。

  王源走上前來,蹲在她身邊,伸手輕撫她的肩頭,低聲的安慰道:“說出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我定會替你做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7

第254章 獸行

  陽光灑滿的院子裡,洗的乾乾淨淨的長髮隨風輕舞,雖然已經瘦的不成樣子,但蘭香兒的滿頭秀髮依舊如瀑,這可能是她身上唯一還能讓人意識到她正當韶華歲月的部分了。

  蘭心蕙輕柔的用木梳梳理著蘭香兒的頭髮,看見姐姐微微閉著眼睛享受的樣子,心裡很是安慰。陪伴姐姐的這麼多天裡,很少見到姐姐如此安靜舒服的時候,她真的以為蘭香兒正在好轉。

  嘩嘩的樹葉在頭頂上響著,溫暖的風在身邊吹著,姐妹二人似乎都很陶醉,但就在此時,蘭香兒打破了這種靜謐,輕輕開口了。

  “妹妹,你還記得小時候麼?你便是這般經常替我梳頭的,還抱怨說你的頭髮沒我的長。”

  “當然記得,我羡慕的哭了好幾回呢,娘還安慰我叫我不要捉急,將來也會有和你一樣漂亮的頭髮。”

  “娘說的沒錯,你現在的頭髮比姐姐的還漂亮,人也生的比姐姐美的多,姐姐也很嫉妒你呢。”

  “姐姐,等你病好了,我天天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我接你住,我住的院子裡有一棵大桂花樹,是王公子特意買來,雇了十幾個人用牛車拉來給我栽在院子裡的。就因為我曾跟他說過,我小時候家中院子裡有棵大桂花樹。”

  “看來……王公子對你很好,姐姐這就放心了。姐姐沒那福分去住了,若是爹娘還在世的話,知道你現在過得很好,一定很高興。”

  “姐姐,莫說這樣的話,王公子人很好的,你也許對他有誤解,我央求他的話,他一定會答應的。”

  “傻妮子,你的心我知道。我這幾天經常後悔以前做的事情,特別是爹娘死後你我姐妹流浪到京城時做的那些事情。當時姐姐若是咬一咬牙,也許便不會帶著你進秋月館。姐姐當時信了莫三娘的鬼話,受了她的騙,上了她的當,為了能活命帶你跳進了火坑。現在想來,當初就算是餓死街頭凍死街頭,也不至於做那行當,讓父母泉下蒙羞,害了自己也害了你。哎,說什麼也晚了,這一生已然毀了,唯一欣慰的是你有好的歸宿,姐姐便是死了也心安了。”

  “姐姐,你莫說了。當時你也是為了我能活命,我那是小,不懂事,你為了我們能活下來不得已而已,我卻從未怪過你。再說,你拼死保存我的清白,妹妹已然感激不盡了。”

  蘭香兒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摸到蘭心蕙搭在肩頭的手,輕輕撫摸著,微微歎息道:“妹妹,你能這麼說我很高興,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好好的伺候王公子,跟著他好好的過日子,將來有了小侄兒小侄女兒,不要告訴他們有我這個姨母。我不久於世了,泉下見到爹娘,我愧疚無地,但爹娘一定會很高興我保護了你,這也是這輩子我做的唯一對的事情。”

  “姐姐,你莫胡說,你的病很快就會好的,你瞧,今天你都能下床走路了,不久後我們便能坐著大車到處遊玩了。我住的大宅子周圍一大片草地,能騎馬,能駕車,景色很好。你病好了,我們一起在草地上騎馬,豈不好玩?”

  “好玩,好玩。”蘭香兒喃喃道,眼中露出嚮往之色,忽然回頭來看著蘭心蕙道:“妹妹,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麼?我今日便告訴你知曉。我本不想告訴你這些事情,但我不甘心含冤而死,我要你知道姐姐是怎麼死的,要你記住姐姐被什麼人折磨死的,將來你有機會,要替姐姐殺了他們。好麼?”

  蘭心蕙的手背被蘭香兒的指甲掐進肉裡,刺痛的厲害。蘭香兒的眼睛裡滿是憤怒和怨恨,還有無盡的恐懼。

  “姐姐,你若不想說,便不要說。等你病好了再慢慢告訴我。”

  “不,我現在就要告訴你,不然我怕沒有力氣說了。”蘭香兒咳嗽起來,嘴角有五黑的血絲沁出。蘭心蕙忙用布巾替她擦去。

  蘭香兒眼中露出迷茫之色,目視圍牆外高大蔥郁的綠樹輕聲道:“我跟了那趙坊正之後,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那老色鬼根本就只是貪圖我的美色,對我也只是花言巧語罷了。而且,老東西還是個變態之人,他老了,不中用了,每每不能入港,便想著法子的折磨我。急切之時,對我又掐又咬,用最惡毒的話辱駡我,逼著我做種種噁心之事,我簡直活在噩夢裡。”

  “姐姐。”蘭心蕙驚呼道。

  “別打斷我,讓我說。”蘭香兒咬著牙,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能忍受,起碼我有安穩的日子過。老東西也不是每天都有勁頭折騰我,隔三茬五才會來一次,除此之外,倒也安靜的很。他家中的人倒也和氣,也不來擾我,也算是萬幸。”

  喘了口氣,蘭香兒續道:“可這樣的日子沒有平靜太久,三月中,老東西家裡來了個客人,老東西為了面子讓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旁伺候茶水。那客人……那客人是個道人,他和老東西說的都是什麼長生不老什麼修煉什麼煉器之類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我只察覺那道人一雙賊兮兮的眼睛老是盯著我看,在我身上打轉。這其實也沒什麼,在秋月樓我見得多了,那些男人哪個不是這副模樣?所以我根本沒有在意。”

  “可是……誰能想到,這便是我最後的安逸時光了。當天晚上,老東西來我房裡,說要和我商量一件事情。他說,今日來的客人是京城中最有名的史天師的高足明道長,說那史天師有長生不老修煉之法,年過八十依舊身輕如燕壯如少年,說他花了重金才有幸請的史天師的高足來府中講授長生之法。老東西說,今日那明道長說,要修煉益壽延年之法,要有絕佳爐鼎雙修,而那明道長今日見到我,認定我便是絕佳的爐鼎人選。”

  蘭心蕙驚愕道:“一派胡言,這等妖人言語怎能相信?”

  蘭香兒冷冷一笑續道:“老東西偏偏信了,他說,那明道長說了,即便我是爐鼎的人選,但也需要經過高人的打磨淬煉才能真正成為雙修長生的爐鼎,所以要我跟那明道人去,讓那道人替我淬煉修元,然後我便能跟老東西一起雙修長生了。我自然是不信的,便指出那道長心懷不軌。誰知老東西著了魔,說我想要他死,不想讓他修煉仙法,他死命的打我,打的我實在受不了了,我心想,最多不過被糟蹋罷了,老東西自己都不怕戴綠帽子,我又怕什麼?於是我便答應了他。”

  “次日一早,老東西便用馬車將我送到永平坊的長生觀裡,進了那道觀之中,我才知道,進了魔窟裡,這一生最恐怖的事情正等著我,我……我……我逃不脫啦,再也逃不脫啦。”

  蘭香兒雙目圓睜,雙手緊緊的抱在胸前,身子蜷縮在椅子上,眼睛裡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事情,身體瑟瑟的發抖,嘴裡不斷的重複著聽不清的言語。

  蘭心蕙心痛無比,抱著她安慰半晌,蘭香兒慢慢的平靜下來。

  蘭心蕙道:“姐姐,你不要說了。”

  蘭香兒大叫道:“說,我要說,否則便沒人知道這些人幹了什麼,這些人都是惡鬼,都是妖魔,他們都是天殺的壞種,我要說。”

  蘭心蕙流淚無語,但聽蘭香兒冰冷的聲音響起:“道觀裡……那道觀裡住著十幾名道人,進去之後,我便……我便被他們……被他們這幫畜生……他們都不是人,他們用鞭子抽我,用火鉗燙我,用針刺我的……那裡。他們逼我……吃他們的排泄物,喝他們的尿,吃他們的糞便……我成了畜生,成了他們眼中的畜生。三天三夜,他們輪番的折磨我……折磨我……沒日沒夜,他們折磨我……”

  蘭香兒的眼中流出淚水來,手指痙攣如雞爪,身子扭動著,臉上皮肉扭曲著。

  蘭心蕙早已被這番話嚇的魂飛魄散,退後數步,呆呆的看著蘭香兒的身子在椅子上扭曲痙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7

第255章 故地

  屋子裡一片寂靜,蘭心蕙面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倒,回憶這一切幾乎耗盡了她的全部精力,讓她心力交瘁,痛不欲生。

  王源伸手扶住她的身子,低聲道:“蘭姑娘,莫說了,回房歇息歇息好嗎。”

  蘭心蕙咬著下唇倔強的搖頭,忽然猛地抓住王源的胳膊搖晃道:“公子,求你替我姐姐報仇,求求你,求求你。姐姐死的好慘,她跟我說了這些事之後便昏迷不醒,直到咽氣的時候,眼睛都還睜著,她死不瞑目啊。我雇人將她埋在南城外,在她的墳前立下了誓言,定要報了此仇,哪怕是用我的命去換。”

  王源低聲安慰道:“莫激動,你需要休息,我說過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定會查個清楚,給令姐伸冤報仇,害了你姐姐的人一個也不會放過,但現在你需要休息。”

  蘭心蕙跪伏於地,給王源咚咚磕頭,王源忙拉她起身,蘭心蕙掙扎著又朝公孫蘭和李欣兒磕頭。李欣兒忙起身來扶她,和王源一左一右將渾身癱軟的蘭心蕙扶了起來。

  “來人,扶蘭小姐回房歇息,熬碗安神湯給她喝。”李欣兒揚聲朝外叫道。兩名婢女匆匆進來,扶著蘭心蕙出門回房。

  蘭心蕙離去之後,屋子裡三人靜靜而坐,都尚未從剛才蘭心蕙的敘述之中擺脫出來。誰也沒想到,蘭香兒竟然遭受如此非人的折磨,以至於死於非命。即便在座三人和蘭香兒交往不深,公孫蘭甚至連見都沒見過蘭香兒。但無論蘭香兒是什麼樣的人,最終也只是個弱女子,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遭受如此非人的折磨,這是任誰也難以平息心中的憤怒的。

  “京城中竟然有這樣的妖邪存在,那永平坊的長生觀是個什麼地方?難道竟然無人約束,任由他們殘害女子,褻瀆道尊麼?”王源咬牙開口道。

  李欣兒道:“我也是頭一次聽到這樣的事情,按理說,這夥邪道怎敢在京城如此妄為?著實讓人詫異。”

  王源皺眉問公孫蘭道:“表姐見多識廣,可知道這夥妖道什麼來頭麼?”

  一隻端坐不語的公孫蘭輕輕站起身來道:“剛才蘭姑娘說了,這夥道人是史天師的弟子。永平坊的長生觀我倒是沒聽過,但這史天師我確是聽過他的名字的,卻不知和他有沒有干係。”

  王源忙問道:“這史天師是什麼人?”

  公孫蘭道:“史天師名叫史敬忠,是近年來在京城中名氣頗為響亮的一名道人。據說他不僅精通醫術,能起死回生,醫治疑難雜症。而且此人還善於占算問卦,斷人吉凶,驅邪除魔,煉丹行氣等等。常游走于豪富之家,是豪富之家的座上之賓。人稱其為天師,故為史天師。”

  王源皺眉道:“原來是個江湖道人,也敢妄稱天師。”

  公孫蘭微笑道:“我也不太清楚他究竟有沒有真本事,只是他並無惡行,自然也井水不犯河水。他收了徒弟,立了道觀的事情,我卻是一概沒有耳聞。按理來說,這幫人既然如此膽大妄為,該有所耳聞才是。”

  王源想了想道:“此事我要查個明白,明日一早我便去永安坊找那趙坊正算帳。這條老狗,當初我在永安坊的時候便受他欺壓,現在他惹到我的頭上,我豈會饒了他。”

  李欣兒道:“我和你同去。”

  王源點點頭道:“先解決了這條老狗,再探一探那邪惡的道觀,倒要瞧瞧是哪些妖魔鬼怪在作祟,一舉搗毀之。”

  公孫蘭點頭道:“需要時我會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提醒你一句,若那幫人真的是史敬忠的弟子,事情恐怕不是你想的那麼容易,須得多加小心。史敬忠既然能遊走權貴之間,怕是有些靠山和本事的。”

  王源冷聲道:“若與他無干便罷,若有關聯,就算他有三頭六臂,我也要找他的麻煩。”

  次日上午,王源去翰林學士院中打了個轉便偷偷溜出宮來,宮門口著男裝的李欣兒等的有些捉急了,見王源出來,忙迎上去,兩人騎馬直奔長安西城。

  小半個時辰之後,來到了久違的永安坊中。小半年沒回到這裡,這裡的一切都那麼熟悉,除了坊門邊的坊丁換了新面孔之外,街面上的房舍擺攤的鄉鄰還是老樣子。見到王源,很多人都已經認不出他來了。

  王源也懶得跟他們打招呼,逕自和李欣兒來到自己的老宅,老宅的院子裡雖然依舊破敗,但卻整潔有序,顯然蘭心蕙離開這裡的時候清掃了一番,除了幾片落葉之外,地上乾乾淨淨。推門進了屋子,眼前的景象既陌生又熟悉,看到屋子裡的格局和擺設,王源一下子想起當初如流星般墜落於此的情形,當時惶惶淒淒的情景依舊刻骨銘心,感覺恍若隔世一般。

  屋子裡也經過整理和打掃,床鋪被褥均不見了蹤影,王源知道,那是因為蘭香兒死于這裡,按照風俗,被褥衣服床鋪都拖到城外焚燒殆盡了。不過西廂房中依舊保留著一張梳粧檯,貼著已經有些褪色的囍字。

  “二郎,我們便是在這間屋子裡成親的,記得嗎。”李欣兒輕撫妝台,輕聲歎道。

  王源微笑道:“怎會不記得?洞房花燭夜,潘成芳還來攪局呢。害得我們浪費了千金難買的春宵。”

  李欣兒白了王源一眼,歎道:“想想那時,恍若昨日。我很慶倖能遇到你,若無你救我,我怕是已經不在人世了。”

  王源微笑摟過她的腰來道:“還說這些作甚?一切都是機緣,看似偶然,但也有可能是命中註定。總之,一切都發生了,我很高興我們度過了那段艱難的日子。”

  李欣兒依偎在王源胸前,仰頭看著王源道:“二郎,謝謝你。”

  王源俯身親了親她的紅唇,拉著她的手道:“咱們去找趙坊正這個故人晦氣去吧,鎖了這屋子,從此不再來了。”

  兩人離開老宅,沿著南北街道往十字路口行去。到了十字路口,猛聽得對面店鋪中傳來一名婦人的叫喊聲:“那不是王二郎麼?哎呀,果真是二郎。大娘早知道你會出人頭地的,瞧瞧,如今衣錦還鄉了不是?來嘗嘗大娘的餺飥湯啊。”

  王源看到了說話的婦人,正是萬大娘,當初沒少受她的白眼和奚落,但後來自己成親的時候,這萬大娘卻忙前忙後張羅的最起勁,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市井婦人。

  王源和李欣兒拉著馬過了街道來到萬大娘的鋪子前行禮,萬大娘激動不已,雖不知道王源到底做了什麼官兒,但只要是官兒,那肯定是發達了。一疊聲的邀王源進鋪子裡做,熱情的讓人吃不消。幾名坊中食客也認出了王源,一頓咋呼後,瞬間引得幾十名百姓圍觀在旁,嘰嘰喳喳的問個不休。

  王源有些吃不消,忙找了個機會開溜,萬大娘硬是不依,叫道:“總要買幾個芝麻餅,吃幾碗餺飥湯吧?當了官兒不打賞咱們倒也罷了,照顧生意總是可以的吧。”

  李欣兒道:“我們都吃了早飯了,這樣吧,這裡的人每人一碗餺飥湯兩隻芝麻餅,算我們請客便是。”

  眾人歡聲雷動,萬大娘喜上眉梢,挑著指頭贊道:“還是這位公子闊氣,你也勸勸二郎,別那麼摳門,摳門的人如何能吃得開?”

  李欣兒連連點頭,王源甚是無語。眾人忙著吃喝,倒也給王源他們脫身的機會,付了四百文賬錢之後,兩人剛忙離開,沿著十字街往西走,不多時,趙坊正家門前寬大闊氣的門樓便出現在眼前了。

  兩人在門前站定,王源上了臺階拍打門環,不多時,門上的小孔掀開,一個胖胖的面孔露了出來,王源認得這個人,他是趙坊正宅子裡的馬管家。

  馬管家顯然沒有認出王源來,在小孔中翻著眼睛上下打量王源,喝道:“你們找誰?”

  王源負手道:“我等求見趙坊正。”

  馬管家皺眉道:“老爺尚未起床,下午再來吧。”

  “請你通稟一聲,我們下午沒空,現在就要見他。”

  馬管家一愣,聽出了對方口氣的不善。皺眉道:“你們相見便見麼?好大的口氣,去去去,下午愛來不來。”

  說罷,馬管家嘩啦一聲將小門關閉,啐了口吐沫負手沿著石板路往廳中走。剛走數步,就聽見身後的大門被人似乎踹了兩腳,正欲回身大罵時,猛聽的一聲巨響,驚駭聲中兩扇大門朝內飛出,嚇得他趕忙抱頭趴在地上。

  哐啷啷,兩扇大門飛出丈許遠,擦著馬管家的頭落在地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揚塵滾滾,嗆人口鼻。塵埃中,門口那兩人緩緩踏入院子裡,正冷眼四下掃視。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7

第256章 故人

  馬管家爬起來就跑,渾圓的身子甚是靈活,一邊跑一邊大叫道:“了不得,大白天來了強人,快來人,快來人!”

  腳步雜遝之聲響起,五六名漢子從廳中湧出,院子的角落裡也奔來三四名正在灑掃的僕役。馬管家逃到臺階上,叉腰指著站在院子裡的王源和李欣兒二人叫道:“就是那兩個強人,連門都拆了,這還了得?快去拿下了他們。”

  七八名僕役趕緊順了棍棒木叉在手,迅速圍攏上來,虎視眈眈的喝問。

  王源揮了揮眼前的塵土,冷眼看著面前眾人道:“都聽清楚了,我們是來找趙坊正晦氣的,和他人無涉。你們若是皮癢了便上來找打,我也不介意給你們松松皮。”

  幾名僕役面面相覷,馬管家在身後喝罵道:“鄭虎,你還愣著作甚?還不拿了他們?養你們吃白飯的麼?拿了他們,我給賞錢。”

  一名壯漢啐了口吐沫舉著木棒叫道:“兄弟們,拿了領賞。”

  壯漢帶頭,其餘人一擁而上,棍棒木叉此起彼落朝王源和李欣兒的身上招呼去。王源連動都沒動,他知道也輪不到自己動手。

  果然身邊白影閃動,乒乒乓乓一陣混亂,棍棒木叉到處亂飛,煙塵飛舞中慘叫聲此起彼伏。塵埃落定時,地上七八名僕役滿地翻滾慘叫。那叫鄭虎的壯漢傷的最重,被活生生拗斷了小臂,正殺豬般的好覺。

  馬管家嚇得面色發白,抖抖索索的說不出話來,王源冷笑著一步步的踏近,冷聲問道:“馬管家,該帶我們去見趙坊正了吧。”

  馬管家結結巴巴剛欲說話,便聽廳後一聲蒼老的咳嗽聲傳來,一個憤怒的聲音傳來:“管家,前院在做什麼?乒乒乓乓的吵死人,還讓老爺我安生麼?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老……老爺……有人……闖進來了。”馬管家一邊後退,一邊結結巴巴的說話,後背差點撞到了正從後門進入廳內的趙坊正。

  “什麼闖進來了,你昏頭昏腦的在作甚?踩痛我的腳了。”一襲寶藍色繡花長袍的趙坊正皺眉怒喝。

  “老爺,他們硬是闖進家裡來了。”馬管家忙抬手指著廳外站在臺階下方的王源和李欣兒。

  趙坊正愣了愣,快步走到廳門口,站在階下目瞪口呆的看著院子裡翻滾呻吟的家中僕役們。

  “你們是什麼人?光天化日私闖民宅,好大的膽子。沒有王法了麼?”趙坊正厲聲喝道,他並沒有認出眼前的人是王源。

  此時的王源早已不是以前在永安坊時穿的破破爛爛,一副窮困潦倒模樣的王源了。此刻的王源雖然也只是穿著布衣而已,但正所謂“居移氣養移體”,人一旦發達之後,氣質舉止甚至相貌都會判若兩人。

  “趙坊正,貴人多忘事啊,怎地?認不得我了麼?”王源冷笑著看著趙坊正道。

  趙坊正聞言仔細看了看王源,忽地一驚,臉上浮現出笑容來道:“王二郎?是你麼?”

  王源冷笑不語。

  “果然是,哎呀,恕老朽眼拙,竟然沒有認出來是王學士,馬管家,你們怎麼得罪了王學士了?你可知道他原來便是我永安坊的……的……人?現在是名滿長安的大名士,被陛下欽點進入翰林院的王學士。”

  趙坊正本想說王源原本是永安坊的坊丁,但一想,這話可不能說,現在王源一定很忌諱以前做過坊丁,所以及時的改了口。

  馬管家愕然,眨巴著眼仔細的看了幾眼,拍著大腿道:“哎呀,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麼?原來是舊鄉鄰,我竟沒認得出。”

  趙坊正哈哈笑道:“王學士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啊。王學士,你自從被李左相……不不,應該是李適之強行帶去參加詩會後,我們便再沒見過面了。萬幸你有先見之明,離開了那李適之。李適之當初派人來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妥。還好你夠精明,識破了他的底細,及時的而和他脫離了干係。老朽對你很是佩服……啊!”

  趙坊正拍馬屁的長篇大論被一個響亮的耳光而終結,王源掄起巴掌在面前這張令人厭惡的臉上狠狠的扇了一巴掌。只這一巴掌,便將趙坊正打的撲倒在臺階上,鼻子嘴巴裡噴出血來。

  馬管家一聲驚叫,忙上前來扶。李欣兒上前便是一腳,將馬管家圓滾滾的身子踹進廳裡,一陣嘁哩喀喳的撞擊桌椅之聲,夾雜著茶盅瓷器的碎裂聲傳來,馬管家像個保齡球一般,將廳裡的擺設撞的一塌糊塗。

  暈頭暈腦的趙坊正撐起身子來,吐了一口口中的血沫子,看著王源叫道:“二郎,你這是……這是作甚?我何處言語得罪了你麼?”

  王源俯身抓住趙坊正的領口,湊近他道:“老狗,你大大的得罪我了,你怕是還不知道吧。”

  趙坊正咽著吐沫道:“二郎,有話好說,老朽何處得罪了你,你說來便是。若真的得罪了你,老朽給你賠禮。咱們也是老鄉鄰,何必動手動腳的傷了和氣。”

  王源啐罵道:“呸,要和我不傷和氣的,你先償了蘭香兒的命來,你償的了麼?”

  趙坊正身子一抖,驚道:“蘭香兒?你……你……是何意?”

  王源怒道:“你還裝作不知?我問你,蘭香兒怎麼死的?”

  趙坊正咽著吐沫,眼珠子轉了幾下道:“她……她生了病死的。”

  王源抬起巴掌照著趙坊正的嘴巴子猛扇,打的趙坊正頭昏眼花,捂著頭臉叫道:“王二郎,蘭香兒是我妾室,她生病死了跟你有什麼干係?要你來質問我?除非你打死了我,否則,我誓不與你干休。”

  王源停了手,冷笑道:“說的好,你的妾室自然跟我無干,但蘭香兒可不是你想娶就娶的,你娶她之前該和我打聲招呼才是。”

  “你……你這是何意?蘭香兒和你有何干係?”

  王源伸手入懷,取出一張契約來,雙手展開湊在趙坊正的眼前,怒駡道:“老狗,你看清楚。蘭香兒是我從秋月樓的莫三娘手裡贖出來的,她是我的私產,我的奴婢。你未經我的同意,偷了我的奴婢娶回家,還將她給折磨死了,現在倒來威脅我不與我干休?我倒要看看誰不與誰干休。”

  趙坊正頓時明白了過來,剛才還一直在想,王源為何如此光火破門而入,打傷了自己的奴僕。光天化日之下,這可是強入私宅打死勿論的。卻原來是因為自己不知就裡奪了他的私產在先。雖然不知道這蘭香兒怎麼會成了王源的私產,但眼前這張契約可是真的。按大唐律,強佔他人私產財物,形同搶劫之行,罪行極為嚴重。除非對方諒解,否則不僅要蹲大獄,還要接受百倍巨罰。

  趙坊正傻了眼,呆呆道:“老朽實不知蘭香兒是你的私婢,她本人一句話也沒說,老朽還以為她只是自由之身。王二郎,王學士,老朽絕非故意的,要知道她是你的私產,老朽豈敢染指分毫?”

  王源冷笑道:“現在說這個有個鳥用?你不但強佔我的私奴,還弄死了她,這事兒我也不跟你理論,走,咱們去京兆府去理論,請京兆府來裁定。”

  王源一把揪住趙坊正的衣服往臺階下便拖行,堅硬的臺階咯在趙坊正的背上,差點沒把他的老腰給弄斷。趙坊正一邊慘叫一邊苦苦哀求王源,他知道規矩,進了京兆府衙門,先是一頓板子在說話。別的不說,光是這頓板子自己便不一定能挨得住了。自己的長生不老延年益壽的法門可還沒有學會呢。而且,挨了板子之後還有牢獄之災,還要被重罰巨萬,那可不是開玩笑的,打死也不能去衙門。

  王源不理他的哀求,兀自拖著他往院門口去,趙坊正後背磨得疼痛難忍,雙手亂抓,一把抓住一物再也不鬆手了。被抓住的正是躺在地下呻吟的僕役鄭虎的斷臂,這一下痛徹心扉,本已經逐漸平靜的鄭虎又大聲的嚎叫起來,連蹬帶罵讓趙坊正鬆手。

  趙坊正豈肯鬆開,緊緊抱住鄭虎的斷臂,任憑鄭虎又罵又踢。而這種忍耐也終於取得了回報,王源拖不動兩個人,只得鬆開了他。

  “看在故交的份上,別去報官了,咱們私了便是。好不好?私了吧。”趙坊正喘息著哀求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7

第257章 定計

  “私了麼?”王源摸著下巴沉吟:“豈非太便宜你了。”

  “二郎,鄉里鄉親一場,你以前在永安坊的時候,老朽也曾看顧於你。起碼在你潦倒之時,也給了坊丁的差事。看在這些事的份上,咱們商量著來好麼?”趙坊正灰頭土臉,口鼻中兀自往外滲血,看上去很是可憐。

  王源冷笑道:“你還好意思提以前的事?我當坊丁那是三郎給你賣了半個多月的苦力你才答應的,而且,我每月的月俸你都要拿走三成,這便是你所謂的看顧麼?”

  “……”趙坊正垂頭無語。

  “不過,我倒也不計較你以前如何待我,今日是就事論事,你搶奪他人私奴,並致其死亡,這才是我要找你算的賬。你要私了也成,就看你有沒有讓我滿意的條件了。”

  趙坊正聽王源話中有戲,大喜道:“只不要去見官,一切好商量。”

  王源冷笑不語。

  趙家宅子裡的動靜不小,驚動了幾名門口路過的百姓,他們探頭探腦的從沒有大門的院門口往裡瞧,發現趙坊正和一幫趙家僕役都躺在地上,一時甚是驚愕。不一會兒,門口便聚集了不少人瞧熱鬧。

  趙坊正低聲哀求王源道:“二郎,容我叫人驅趕了門前的百姓咱們詳談如何?不然這幫百姓若是多事跑去報官,那可麻煩了。”

  王源想想也是在理,今日前來自己是有目的的,雖然蘭香兒的死趙坊正脫不了干係,但趙坊正並非罪魁禍首。自己要查的是那些邪道的來路,暫時還不宜讓官府知曉此事。

  在王源的首肯之下,趙坊正爬起身來,呵斥著地上的僕役們起身。除了鄭虎之外,其餘的人其實並未受多大的傷。之所以還躺在地上,完全是出於自我保護。因為那出手的俊俏青年兀自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們。剛才被他的鬼魅身手所驚駭,又見了鄭虎的下場,他們可不願再觸黴頭。

  這些傢伙起身之後,奉命將門前百姓驅散。百姓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見趙坊正行動自由,還當是趙坊正和僕役們在院子裡練習打鬥。驅散百姓之後,又合力將兩塊門板安上大門,再用了木頭在後面抵住,堪堪保持大門不倒,也算是阻止了路人往裡窺伺的途徑。

  馬管家渾身是傷的從廳中一瘸一拐的出來,見趙坊正無恙,放下心來,指著王源叫道:“王二郎,你可莫亂來,光天化日之下……”

  “混帳東西,還不住口。”趙坊正忙罵道。

  馬管家趕忙住口,趙坊正喝道:“還不準備茶水點心招待王學士麼?混帳東西,難道要我親自動手麼?”

  馬管家雖狐疑,但也不敢多問,忙轉身去沏茶準備點心等物。趙坊正哈腰道:“王學士,請往廳中坐,咱們詳談。”

  王源拍了拍身上的土,挺胸闊步往廳中走,到了廳裡,大剌剌的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下,馬管家賠笑捧上一盅熱茶。

  “說吧,你打算如何私了?”王源也不喝茶,只靠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抖動。

  趙坊正回身擺手,連馬管家和幾名僕役一起趕出廳去,這才回身賠笑道:“二郎啊,老朽委實不知蘭香兒是你的私奴,這樣吧,按照市價,我賠你三倍的價錢如何?像蘭香兒這樣的女子,滿打滿算百十貫錢的事兒,我賠您三倍,三百貫!咱們這事兒便一了百了如何?”

  王源微笑道:“趙坊正還真是有錢的很。一名新羅婢也不過一百二三十貫,你為了蘭香兒賠償我三百貫,豈非吃了大虧了麼?”

  “應該的,應該的。老朽失禮在先,無意中占了王學士的私奴,多出的這兩倍錢便當是老朽的賠禮錢。希望今後能和王學士冰釋前嫌,以後咱們也多交往交往。”

  趙坊正臉上賠笑,心中卻自鄙夷。畢竟是窮鬼一個,當了學士又如何?俸祿就那麼一點,見到這幾百貫還不高興壞了。這蘭香兒其實根本不值百貫,隨便幾十貫在長安可以買下任何一個年輕的有些姿色的奴婢,自己還不是想息事寧人,借機和王源拉拉關係麼?否則慢說三百貫,一百貫自己也要掂量掂量的。

  但趙坊正見王源臉上掛著的笑容越來越冷,心中覺得要糟糕,果然聽王源冷冷道:“趙坊正,你既要私了,便要拿出真正的誠意來。到了衙門,你要先挨十大板子,接下來還要蹲大獄罰錢。我來替你算算帳,一板子算一百貫,十大板子便是一千貫。再加上起碼蹲個一個月的監獄,一天算一百貫,一個月便是三千貫。罰錢的話是百倍巨罰,一名奴婢市價起碼在三十貫左右,百倍便是三千貫;加在一起便是七千貫。你算盤打的蠻精啊,七千貫,你便只給我三百貫便擺平了?你是不是覺得我王源好欺負,好糊弄?”

  趙坊正愕然瞠目道:“這……二郎,你怎麼能這麼算這筆賬?七千貫?我全部家私也沒七千貫,要是如此的話,您乾脆要了我的老命吧。”

  王源赫然起身道:“好,那就要了你的狗命,以命抵命的話,便什麼賬也不必算了。”

  一旁的李欣兒從腰間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上前一把抓住趙坊正的衣服,將匕首抵在趙坊正的喉嚨上。趙坊正魂飛魄散,忙叫道:“慢來慢來,好商量好商量。”

  王源冷笑道:“還有什麼好商量的?你愛財不惜命,我也不會強人所難要你的財物。錢財我一文不取,只要你的命,這不是你希望的麼?”

  趙坊正顫聲道:“二郎,老朽知道是我得罪在先,但你也不能逼得我沒有活路啊。老朽變賣全部家當也沒有七千貫的財產啊。二郎,能否通融通融商量商量?”

  王源冷笑道:“如何通融?”

  “那個……少一點,少一點成麼?一千貫如何?這可是我能拿出的全部家當了。”趙坊正哀求道。

  “不成!最少六千貫,少一文也不成。”王源斷然拒絕。

  “要不,兩千貫?我賣地賣房也可湊出這筆錢來。”

  王源揪住趙坊正的衣領瞪視他道:“老狗,你當這是西市上買東西麼?討價還價?莫非你要去衙門嘗嘗挨板子蹲大獄的滋味?”

  趙坊正苦苦哀求道:“著實拿不出這許多錢啊,你以為我一個小小坊正還能有萬貫家私不成?賣兒賣女賣房賣地也湊不到你說的數目啊。與其如此,還不如去衙門被打死算了。”

  王源冷笑道:“你也莫跟我哭窮,我是不會心軟的。你道我是要訛你一筆錢財麼?笑話!我是來為蘭香兒抱不平的。那蘭香兒雖是我奴婢,可連我都對她客客氣氣的,你騙了她為妾倒也罷了,你不該害死了她。人家一個妙齡女子跟了你這老狗,無非是要圖個安生日子,你不好好待她,卻害她死於非命,這才是我今日要來找你的緣由。你想去衙門挨板子蹲大獄,我也成全你。李兄弟,拿這老狗去衙門,省的跟他囉嗦。”

  李欣兒冷笑道:“早就不該跟他囉嗦,直接送到衙門打板子便是,咱們又不缺他的臭錢。”

  趙坊正癱在地上叫道:“冤枉啊,二郎啊,你弄錯了,蘭香兒並非是老朽弄死的,她只是生了重病,老朽也曾請郎中醫治,可惜治不好她的病,那能有什麼法子?”

  李欣兒抬起腳來踹在趙坊正的臉上,踹的他仰面翻倒,上前去踩住他的胸口斥道:“你還狡辯,蘭香兒如何生了重病?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會重病不治?你對她做的那些事我們可都知道。可恨的是,你見她重病不治後便將她抬出家門,任由她自生自滅,你簡直豬狗不如。哪怕是你能悉心照料送她最後一程倒也罷了,足見你這老狗狼心狗肺,你這種人不配活在世上,該去泉下求得蘭香兒的原諒才是。我這便送你去見蘭香兒,讓你在泉下當著她的面去狡辯去。”

  李欣兒越說越怒,手中匕首白光閃閃,照的趙坊正頭暈眼花。他本想掩飾自己的所作所為,卻不料這一切他人已經全部知曉,更是驚的差點昏死過去。

  王源緩步上前拉住李欣兒,低聲耳語兩句,李欣兒這才氣呼呼的退下。王源蹲下身子,低聲道:“趙坊正,我也不跟你廢話,你若要公了,我便即刻拿你去衙門。除了你強佔他人私奴之外,我還要請京兆府查一查蘭香兒的死因。若是查出與你無干,那便算你走運。查出於你有關,嘿嘿,你便是殺人幫兇,結果如何也不必我說了吧。”

  “二郎,私了,我願意私了,六千貫就六千貫,但通融幾日,我變賣家當湊錢給你。”

  趙坊正終於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了,錢雖重要,但畢竟命更重要。若是涉及蘭香兒的死因,那可是件極為棘手的事情,搞不好要丟了腦袋。

  “甚好,錢倒是不急,我甚至可以接受你先寫個欠條欠著都成,我也不想逼得你走投無路。不過光是賠這六千貫錢怕還是不成,你還需答應我一件事。”

  “還要答應你什麼事?”

  “很簡單的一件事,附耳過來。”

  趙坊正艱難的挪動身子湊了上來,王源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趙坊正面色大變道:“你……你要尋他晦氣麼?二郎,不是老朽多嘴,此事到此為止吧,還是不要惹他們為好。”

  王源嗔目喝道:“你答不答應?”

  趙坊正呆呆看著王源淩厲的眼神,終於歎了口氣道:“罷了,事已至此,老朽還能怎樣?王二郎,老朽只說一句話,鬧下去也許對你沒好處。老朽的命不值錢,你王學士前程遠大,犯不著冒這個險。”

  王源冷笑道:“倒要你來替我擔心,還是擔心你自己吧。辦好此事,我或可不再追究於你。但若是兩面三刀,我必要你家破人亡,將你碎屍萬段。”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49

第258章 夜訪

  初夏的夜晚,天氣已有些悶熱,蚊蟲也活躍起來,騷擾的人有些不快。吃了晚飯後,大妹在後院的空地上支起竹床,搬了些凳子椅子擺好。王源沐浴之後穿著寬大的袍子來到院子裡,坐在一張竹椅上,將裸露的雙腳搭在竹床上乘涼。

  李欣兒也洗的香噴噴的出來,赤著天足,蓬鬆著濕漉漉的秀髮坐在王源身邊,用一隻團扇微微的扇著風,趕著幾隻嗡嗡飛舞的蚊子。

  “屋子裡悶熱的很,看來要想想辦法了,這樣的天氣真是難熬。”王源眯著眼說話。

  李欣兒嗔道:“哪一年的夏天不是這般炎熱?這還是初夏呢,你便受不了了?這麼多年的夏天你是怎麼過來的。”

  王源無語,心道:我年前才來的大唐,怎知此處夏日難熬。但聽李欣兒的口氣,大唐長安的夏天怕是炎熱的很。沒有空調,沒有風扇,沒有霜淇淋的夏天,王源想想都覺得有些可怕。

  “以前我倒是不覺得熱,可能身子嬌貴了吧。明兒跟三郎說一說,做個鼓風機來吹吹風。”

  “鼓風機?什麼玩意兒。”李欣兒詫異道。

  王源仰起身子本想解釋一番,又發現沒有必要跟李欣兒解釋,明天找黃三告訴他原理,做個手搖式的鼓風機應該不難。難的是動力問題,看來只能用人力了。王源也不覺的太愧疚,在這年代生活久了,受人伺候,享受特權已經漸成習慣了。

  “大戶人家都儲存冰塊的,可惜我們冬天沒準備,到了三伏天,冰鎮的豆湯,冰鎮的葡萄美酒,那才是最消暑佳品呢。”李欣兒也沒追問什麼叫鼓風機,自顧自說話。

  王源舔舔嘴唇道:“今年冬天那是一定要挖個地窖儲備冰塊了。明兒我去問問度支郎還有秦國夫人他們府中有沒有儲存冰塊,勻一些過來消消暑。”

  李欣兒皺眉道:“不要,我自想辦法弄來,不要什麼秦國夫人的東西。”

  王源苦笑看著李欣兒,知道李欣兒是吃醋了,自己和秦國夫人之間的關係其實已經很難隱瞞了,特別是枕邊之人。自己身體上的每一處怪異之處,都會被細心的李欣兒發現。李欣兒心裡定然清楚的很。

  王源伸過手去握著李欣兒的手,低低的歎了口氣。李欣兒掙了一下,終於還是任由王源握著。她知道,自己醋意這麼大是不對的,想獨佔王源是不可能的,且不說外邊,便知宅子裡的那位蘭姑娘,便鐵定要成為王源的妾室了。

  “表姐呢?怎不出來透透氣聊聊天?”

  “師……唔……表姐可不怕熱,你以為她和我們一樣心浮氣躁麼?”

  王源點頭道:“那倒是事實,心靜自然涼。你我都還要修煉才是,無論是心境還是武功上都遠不及表姐。”

  李欣兒微微點頭,將頭靠在王源的後背上,王源反手摟住她的腰身,手掌探入衣服裡,在她滑膩的肌膚上游走。李欣兒的呼吸開始急促,隨著王源手掌握住山巒的頂峰,李欣兒受不住了。

  “二郎,大妹她們都在呢,你若是想的話,咱們進房去吧。”

  王源微笑點頭,收手起身,穿上木屐踢踏踢踏的往屋子裡走,李欣兒也忙跟著進屋,正踏上門廊時,院門外一名婢女快步進來,叫道:“老爺,前廳來了客人,黃管家說請你去見客。”

  王源愕然停步,李欣兒氣的要命,皺眉怒道:“誰啊,大晚上的來的什麼客人?”

  婢女不知主母為何發火,忙道:“是楊家老爺。”

  王源一愣,楊家老爺便是楊釗了,這麼晚,楊釗跑來作甚?難道出了什麼事情不成?李欣兒嘀咕著:“這個楊釗,晚上也跑來打攪,真是討厭死了。”

  王源低聲道:“他這麼晚來,一定是有要事了。你且去睡,見了他回來我再好好的疼你。”

  李欣兒無奈的歎了口氣,喚人給王源拿過長衫來換,王源卻擺擺手跟在提燈的婢女身後去了。

  前廳中,楊釗滿頭的熱汗,正大口喝著黃三命人端上的涼茶,用衣袖不斷的擦著汗。王源提拉提拉穿著木屐進了前廳,楊釗見了忙放下茶碗迎上來。

  “這麼晚了,度支郎怎地來了,為了見你,我都來不及換衣服,可失禮了。”王源拱手道。

  楊釗擺手道:“還管這些?我有要緊事跟你說。”

  王源揮手命人退出廳中,請楊釗坐下,拿了把蒲扇替楊釗扇風,楊釗這才安穩了下來,咽著吐沫道:“我不得不來見你,出大事了。”

  王源道:“別賣關子了,說便是。”

  “李適之死了。”楊釗道。

  “啊?”王源以為自己聽錯了。

  “李適之死了,剛剛得到的消息,李適之在赴任途中,過洛陽東青沙河的時候,渡船翻覆,全家老少全部淹死了。”楊釗低低的道。

  王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驚駭無語。前日剛剛同李適之踐行,兩人之間的心結也基本上結開了,忽然驚聞噩耗,心中驚恐可想而知。

  “據可靠消息,此事是人為所致,青沙河並不寬闊,河上也無風浪,渡河的大船又是官船,怎會忽然翻覆?況且,據我所知,李適之是會水性的,就算船隻翻覆,他也不至於淹死。此事大有蹊蹺。”

  王源定定神問道:“你這消息從何而來?”

  楊釗道:“洛陽太守送消息入宮,我恰好在宮裡陪陛下說話,那洛陽太守的奏報中便明說此事可疑,疑為人為。”

  王源道:“水手船夫控制起來了沒?”

  楊釗道:“怪便怪在此處了,船夫都是深諳水性的,但卻也全部淹死了,船上的幾匹馬都淹死了,別說有活人可以弄明白事情的經過了。”

  王源皺眉不語。楊釗道:“你怎麼看?”

  王源道:“若是意外倒也罷了,若是人為,恐怕只有他們了。”

  楊釗點頭道:“我的第一反應便是李林甫和楊慎矜他們所為,不殺了李適之他們會覺得如鯁在喉。明裡無法公開殺了他,便半路上下毒手,同樣可以震懾群臣。”

  王源點頭道:“確實如此,但凡稍有些見地的人,怕都會意識到是李林甫和楊慎矜下的手,這便起到了威懾他們的效果。陛下的反應如何?”

  “陛下的反應倒是平平,只是甚是惋惜和有些惱怒,下旨責成洛陽官員徹查此事,但我估計,那是查不出什麼效果了。”楊釗道。

  王源籲了口氣道:“你來見我,便是要告知我這件事麼?”

  楊釗搖頭道:“單是此事我豈會這時候趕來。是為了左相的人選之事。今日午後,李林甫和楊慎矜進宮見了陛下,李林甫已經明確向陛下提出了推薦楊慎矜為左相的請求。我聽內侍們說,陛下好像並沒有提出什麼異議,只說楊慎矜在他考慮之中。李林甫建議由朝臣在早朝上眾議而決,陛下也沒有駁回。”

  王源愣了愣道:“李林甫建議廷議而決?”

  楊釗道:“是的,我特意晚上跑進宮裡去,借著給貴妃送物事的由頭想探聽陛下的口氣。可誰知還沒來得及開口,這倒楣李適之的死訊便來了。陛下心情不快,我也不敢再多言了,只稍稍在貴妃面前透露了些口風便出宮了。但你知道,貴妃是絕不願點明此事的,她從不公開插手這事情,整件事看來還需我們自己去爭取。”

  王源沉思片刻道:“照這麼看來,這是有計劃的一步棋。不知你想到沒有。李適之死於非命,然後舉薦楊慎矜為左相,我總覺得這是有意為之。利用李適之之死帶來的恐慌和威懾,在廷議上定會讓很多人屈服支持楊慎矜,達到順利讓楊慎矜成為左相的目的。”

  楊釗一拍大腿道:“這正是我想到的事情,否則我怎會這麼晚來見你。李適之這突然一死,很多人都嚇破了膽。我擔心一旦這時候提及左相的人選,我並不佔優勢。”

  王源緩緩踱步,楊釗看著王源來回走動的身影,焦躁道:“你說,此事該怎麼辦?按照李林甫的提議,這兩三天,便要進行廷議,這可不是好兆頭。李林甫也是催促,便越是顯得有把握。”

  王源停步道:“塵埃未落,不要先慌了手腳。事情也非完全在李林甫的控制之中,起碼陛下的態度很是曖昧。若說廷議的話,陛下的態度決定了一大半。現在要做兩件事,其一,探明陛下的態度。其二,拖延早朝的時間,起碼最近幾日不能早朝,最好是想辦法讓陛下不上朝,拖延到李適之死去的影響淡一些,越久越好。其三……其三便是……”

  王源沉吟不語,楊釗焦急道:“其三如何?”

  王源道:“其三便是釜底抽薪,若能查出楊慎矜的劣跡,左相之位自然落不到他頭上。當然,短時間內恐怕很難,只能先從前兩點下功夫。”

  楊釗沉思道:“我去請三妹和八妹出面,讓她們進宮求貴妃一起去驪山夏游,陛下肯定也跟著同去,一來一回便有五六日光景了。再慢慢的想辦法。”

  王源點頭道:“這是個辦法,拖得一時是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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