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955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50

第269章 劇本

  “二郎所言極是,首先,這讖書可以偽造,但如何送入楊慎矜府中是個問題;其次,如何讓這讖書中的內容成為決定性的證據而不受質疑。要知道,若是讖書來路不明,李林甫和楊慎矜便會反誣有人栽贓陷害。現在朝中官員大多依附于李黨,輿論一起來,怕是陛下也會生疑。”

  王源皺眉緩緩點頭道:“讖書送入楊慎矜府中倒不是難事,難在你說的第二點。即便搜出讖書,若是李林甫堅持為楊慎矜撐腰,朝中輿論又倒向李林甫一方的話,反倒是揭發者成為了誣陷者,這是最麻煩的。”

  柳熏直道:“如何能讓李林甫不敢為楊慎矜發聲,讓朝中官員認為這讖書便是鐵證,辯無可辨,貌似這才是關鍵之處。”

  王源緩緩起身,在廳中來回的踱步沉思,眉頭皺成了個疙瘩。柳熏直來回看著王源焦急的身影,心中也很焦急,急切想想出個好辦法來。

  燭火跳躍了一下,屋子裡亮了幾分,王源的腳步忽然停住,神色中若有所思。

  “怎麼?二郎有辦法了麼?”柳熏直忙起身問道。

  王源道:“熏直,我認為若想讓李林甫也不敢為楊慎矜撐腰,便需得讓李林甫也認為楊慎矜確實心懷不軌,這樣李林甫便絕對不會甘冒大不違去為楊慎矜說話。問題便歸結于如何讓李林甫信服讖書是真。我認為,如果要讓李林甫信服,此事則必須在李林甫自己的主導之下進行,他才會真正的相信楊慎矜有所圖謀。這就叫做換位思考,站在李林甫的角度來考慮此事。”

  柳熏直皺眉道:“二郎的意思是,先將此事透露給李林甫?而非直接揭發?這好像不太妥當吧。若是那樣的話,豈非給了李林甫通知楊慎矜的機會。楊慎矜怕是會立刻找出讖書,此事也必告吹了。”

  王源搖頭微笑道:“非也,必是先讓陛下知道此事,這樣李林甫便只能去徹查此事。無楊慎矜府中搜查讖書是重要的一環,不消說,李林甫是絕不肯讓楊釗或者是其他他不信任的人去搜查的,但這樣一來便正中我的設計了。據你估計,李林甫會推薦讓誰去搜查楊慎矜的府邸?”

  柳熏直道:“不出意外的話,王鉷或者羅希奭才是李林甫最信任的人,主導此案搜查的必是這兩人。”

  王源點頭道:“那便是了,如果是楊釗或者其他的人搜查出讖書的話,李林甫必是不信的,也必會替楊慎矜撐腰發動反擊。但若是王鉷搜查出讖書來的話,你猜李林甫會怎麼想?朝中官員會怎麼想?”

  柳熏直思索道:“那李林甫怕是沒話可說了,恐怕會信以為真。但問題是,王鉷即便搜出了讖書,他也未必會公開啊。誰都知道,他和楊慎矜可都是李林甫手下的死黨,肯定會秘而不宣。這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王源哈哈大笑道:“這便是其中的精妙之處了。王鉷一定會公開的,我有十足的信心,這當中的道理你就別問了,以後慢慢告訴你。”

  柳熏直點頭道:“如真的按照你所言的這般發展,李林甫便一定不會插手。但這其中也有很多漏洞,比如,事前難以保證不會走漏風聲。李林甫得知此事後,未必不會將讖書的事透露給楊慎矜,楊慎矜定會意識到有人將陷害自己,所以他必會掘地三尺找到我們事先放在他府中的讖書。到時候找不到這本讖書,豈不是枉然?”

  王源呵呵笑道:“我倒是希望他去拼命的找呢。就算李林甫不告訴他要搜他的府邸,我也要透露消息去告訴他,讓他沒頭蒼蠅般的找去。但他哪怕是掘地五尺,也找不到讖書,因為讖書根本不在他府裡。”

  柳熏直愕然道:“二郎說的話,為何我一知半解?”

  王源哈哈笑道:“路上跟你解釋吧,外邊天快亮了,長生觀被燒的事情楊慎矜定然會得到消息了。我擔心他會意識到什麼,所以為免夜長夢多,我們必須立刻出城。”

  “出城?去何處?”

  “去驪山找楊釗,立刻實施此計,不能給楊慎矜反應過來的時間。你與我同去,咱們路上再商議一些細節。”

  ……

  朝陽初升,露水凝結在草尖上,陽光照著晶瑩剔透的朝露華彩奪目。五月的天氣,清晨是最美的時候,既無陽光灼熱,又是草木碧綠生機最盛之時,目視之處,賞心悅懷。

  長安城南官道上,數騎飛馳而過,馬蹄震落露珠,塵土飛揚將路旁草木沾染的一片灰濛濛之色。王源柳熏直等人無心欣賞初夏的晨景,只快馬加鞭直奔城南驪山而去。

  驪山在長安之南,屬秦嶺支脈,遠望若奔馬故名為驪,東西秀峰遙遙相對,山不甚高,但鱗次櫛比草木蔥郁,飛瀑流泉,走獸奇花遍佈山中,景色秀麗絕美。正因如此,此處也是大唐和前朝歷代皇家休閒遊玩的場所。

  午前時分,王源等人抵達山口官道,距離百余步外,便被前方搖動的龍旗警戒,於是不得不下了馬。只一瞬間,上百騎御林軍便已經沖到了王源等人面前,將他們團團圍住。

  “幹什麼的?此處已然封鎖,禁止靠近,違者殺無赦。”一名軍官高據馬上,冷聲喝問。

  王源上前表明身份,但翰林學士的名頭顯然不在這些御林軍的眼裡,他們只在乎一樣東西。

  “有陛下的召見手諭麼?若沒有的話,隨駕人員之中沒你的名字,你不能進去。”那軍官道。

  王源一時有些躊躇,沒想到自己進宮都來去自如,出了城居然連進山都沒資格。正欲想辦法解釋,忽聽前方山腳處煙塵飛揚,十幾騎從山坡上的緩坡上賓士而下,追著一隻從山林中被趕出來的野兔飛奔。那野兔昏了頭,正朝自己這邊跑來,後方追趕的一匹馬跑的飛快,彎弓搭箭連射,終於將野兔射翻在地。

  馬背上射箭的那人發出一聲歡呼,縱馬馳來,從馬背上彎腰撿起野兔,在手上照耀,高興的大叫。猛然間目光看到被官兵堵在路上的幾個人,馬背上的人愣了愣高聲叫道:“老師,那是你麼?”

  王源本沒認出馬背上那小小身影是誰,因為柳鈞穿著一身小小的盔甲,帶著盔甲面罩,看不出面容來,還以為是哪個隨駕的王子皇孫,聞聽他叫喚,這才認出是柳鈞。

  “是我,是柳鈞麼?”王源招手叫道。

  柳鈞興高采烈策馬奔來,來到近前跳下馬來一把抱住王源道:“老師,你怎麼在這裡?”

  王源笑道:“你在打獵麼?箭術不錯嘛,騎馬射兔頗有些難度呢。”

  柳鈞笑道:“跟著娘親隨駕來這裡遊玩,覺得甚是無聊,所以帶著人射射野兔獐鹿什麼的,這小東西甚是鬼精,害我從山坡上追出來。老師,你在這裡作甚?”

  王源苦笑道:“我有事要見你舅父楊度支,御林軍的兄弟們不讓我進山,這不,正跟他們解釋呢。”

  柳鈞詫異回頭,盯著一群御林軍道:“你們攔著我老師的路麼?不認識大名鼎鼎的翰林院王學士麼?更重要的是,他是我柳鈞的老師,你們也攔著不放?”

  那軍官顯然是認識柳鈞的,忙拱手賠笑道:“誤會,誤會,不知是小公子的老師,若王學士早說是小公子的老師,兄弟們豈有阻攔之理?兄弟們也是公事公辦,小公子可別發火。”

  柳鈞瞪眼道:“那現在呢?還要攔著麼?”

  那軍官擺手高叫道:“挪開關卡,讓小公子和王學士進山。”

  “這還差不多,趙德松,回頭來我府裡領賞。”柳鈞道。

  “豈敢豈敢。”那軍官忙拱手笑道。御林軍士兵們讓開道路,目送王源和柳鈞上了馬往山口行去。

  王源心中甚是無語,翰林院學士的名頭尚不及柳鈞的老師管用,也算是大唐的一大特色了。不管怎樣,柳鈞到來倒是省了自己的事兒,否則要請人去通報楊釗出來接自己,倒也是件麻煩的事情。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51

第270章 激將

  進了山口,山道蜿蜒盤伸往遠處,兩峰凸起,翠蔓層巒。兩側的山坡上隱約有御林軍士兵駐守的身影,除此之外還有紅亭碧樹掩映其間,景色異常優美。

  柳鈞見到王源很是高興,驪山顯然他也來過不少次,對這裡極為熟悉,一邊並轡而行,一邊和王源介紹驪山美景。

  “老師第一次來驪山麼?冬天來才好玩呢,可以去華清池洗溫泉。溫泉裡還有小魚,漫山大雪紛飛,但華清池邊卻還綠草紅花繁茂的緊。去年冬天我來這裡,徒手捉住了一隻麅子呢。”

  王源笑道:“這麼好玩麼?那我可要找機會來玩一玩。”

  “那是自然,我還能騙老師不成?不過夏天也還不錯。娘他們陪著陛下在石甕谷東邊的石甕寺裡住著,那山谷裡有一處大瀑布,沖出一汪深潭,深不見底。老師若是水性好可以下潭游泳,還可以探探底。娘不讓我下水,聽內侍們說,那潭水下邊有水怪,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王源被他嘰嘰呱呱的話語逗得發笑,雖然柳鈞比同齡人成熟,但畢竟還是個孩子,想的也是這些玩耍的東西。不過聽他在耳邊嘰嘰呱呱,倒也緩和了有些緊張的心情。

  沿山路行了半個時辰,轉過一道彎道後,猛然間雷鳴之聲充斥耳鼓,眾人仰頭看去,但見一方瀑布自前方斷崖傾瀉而下,如匹煉接天連地,碎玉亂珠飛濺數丈,距離甚遠,空氣中便已經彌漫著清新的水霧。

  “看,石甕瀑,壯觀不?”柳鈞大叫道。

  王源勒馬遠觀,驚歎不已,瀑布自百丈懸崖衝擊而下,下方果然有一汪潭水,幽藍深邃,足見其深。王源駐足良久,留戀難行。

  柳熏直在身邊提醒道:“學士,該去見楊度支了。”

  王源這才回過神來,問柳鈞道:“你舅父居於何處?”

  柳鈞指著前方的石頭斜坡道:“就在東嶺上,和陛下他們都在石甕寺暫住,明日便要起駕去西秀峰遊玩。”

  王源道:“走吧,帶我去見他。”

  柳鈞答應了,縱馬上了斜坡,一溜小跑隱沒在翠樹之後,王源打馬跟上,上坡下坡一陣疾行,頓飯時間後,已經在半山腰處。但見前方路面從碎石地變成了石板臺階,寬達十餘丈,兩側建有不少房舍,御林軍士兵們也巡邏更密。

  到了一處牌樓前,有士兵上前攔阻,簡單詢問幾句後,眾人便不得不下馬步行,因為前方便是石甕寺,也是警戒的禁區了。過了牌樓不願,綠樹掩映中,一方廟宇顯出了真容。紅牆碧瓦,氣勢恢宏,依靠著一方巨大的山壁而建,居高臨下,甚是氣派。

  柳鈞先進去稟報,片刻之後,王源便看到楊釗急匆匆從山門一側的小道上走來,遠遠朝王源招手。

  王源忙上前行禮,楊釗訝異道:“你怎麼來了?”

  王源看看周圍眾人以及林立的御林軍士兵低聲道:“可有靜處說話?”

  楊釗點頭道:“隨我來,這邊走。”說罷轉身便往來路上行去。

  王源回身對柳鈞道:“我和你舅父有事商談,你去稟報你娘親,若是方便的話,一會兒我去拜見她。”

  柳鈞點頭應了,行禮告辭自顧進石甕寺中去了。

  王源轉過頭來匆匆隨著楊釗往寺旁的岔道上行去,寺旁也建有幾處精緻的小院,顯然是給隨駕的這些官員和隨從們居住而修建的。楊釗進了最東首的小院,引王源進了小廳,摒退眾人之後迫不及待的問話。

  “怎麼了?有什麼要緊的事情麼?”

  王源道:“度支郎,先冒昧問一句,這次隨駕出來,是否探聽到陛下心中的底細?左相的人選,陛下心中到底屬意何人?”

  楊釗皺眉道:“別提了,昨日晚間我剛隱晦的提到這一點,陛下便不開心了,說我打攪他的遊興。說這些事回宮再提不遲。事後我打聽到了消息,高力士這老東西似乎在陛下身邊說了什麼,若李林甫串通了高力士給陛下吹風,我這個左相可是沒戲了。我正為這事兒苦惱呢。”

  王源道:“高力士若是幫著當說客的話,你估計左相之爭有幾成把握?”

  “把握?沒聽我說沒戲了麼?一成也沒有了。我煩的要命,正想招呢。”

  王源點頭道:“那好,如果你這裡一切順利的話,我今日白來一趟也罷了。但照目前的形勢,看來是不樂觀了,我急著來見你,便是要跟你說個建議,能不能行,請度支郎定奪。”

  當下王源一五一十從燒長生觀開始,到審訊史敬忠,再到自己心中想出的計畫,盡數合盤說給楊釗聽。楊釗開始還神色漠然,越聽越是臉色發白,到聽完王源說出的計畫之後,楊釗的臉上已經毫無血色,手腳變得無處可放,緊張的直舔嘴唇。

  “這……太冒險了吧,這能成麼?一旦不成?咱們可全完了。”楊釗壓著嗓子道。

  王源道:“成與不成誰也不敢保證,但這是釜底抽薪之計,扳倒楊慎矜,左相之位順理成章便是你的,且斷李林甫一臂,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當然風險也很大,最大的風險其實便是王鉷願不願合作。若王鉷願意合作的話,這件事足可扳倒楊慎矜,毫無疑問。陛下絕不會容忍楊家子孫背地裡幹這等勾當。但王鉷一旦不合作,此事便立刻洩露,我們便完了。”

  楊釗喃喃道:“冒險,太冒險了,誰知道王鉷到底怎麼想的,我對他沒信心。這事恐怕要從長計議。”

  王源理解楊釗的猶豫和擔心,但王源對楊釗這種消極的態度是不滿的,還沒認真的考慮便否定了這個計畫,顯然是膽小怯懦的表現。

  “風險多大,收益便有多大,有時候必須要搏一搏才能成事。度支郎,你想想,若楊慎矜當了左相,你還有容身之地麼?難不成你又要去仰人鼻息,去看楊慎矜的鼻孔眼?你和李林甫之間的關係其實已經破裂了,咱們撕破臉皮的用意便是要得左相之位,若此時放棄,當初你便不該推薦我無當查案副使。”

  “還不是你勸我的麼?我悔不該聽了你的話,現在不尷不尬前不得去不得,真是煩死我了。”楊釗皺眉道。

  王源心中歎息,果然楊釗心頭開始怪罪自己了,雖然惱火,但王源還沒放棄勸說楊釗。

  “度支郎,現在說那些事有何用?此事你若怕擔風險,那我便當那個跟陛下揭發之人。反正長生觀也是我燒的,事情我來揭發,出了事我來扛,你在一旁不出聲便是。唯一需要你做的便替我引見王鉷和,我來說服他。出了事我絕對不會提你度支郎一個字。”

  “這……我不是這個意思。哎,我也是心煩意亂,難以決斷。王源,我剛才可不是埋怨你……我只是……”楊釗絮絮叨叨的道。

  “好沒魄力的人。”一個清脆的語聲從門口傳來,王源和楊釗都嚇了一跳,不知誰這麼大膽敢在門口偷聽。

  門簾掀開,香風襲來,環佩叮噹聲中,秦國夫人面色冷峻緩步進了小廳中。

  “八妹,你怎麼來了?何時來的?”楊釗驚訝道。

  “我在門口半天了,是我要那些奴婢不許吱聲的,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秦國夫人靜靜道。

  王源拱手朝秦國夫人行禮,秦國夫人曼妙的眼神從王源臉上掃過,微微欠身還禮。

  “八妹,你別摻和此事,這件事還需從長計議,可不是鬧性子的事情。”楊釗道。

  秦國夫人冷聲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從長計議。回宮之後,楊慎矜便要當左相了,堂兄,我楊家可全指望你了。王源的計畫雖然冒險,但卻是釜底抽薪之計,他一個外人都對我楊家的前途如此盡心盡力,甚至願意攬下全部失敗的責任,堂兄,你難道便沒有這點擔當麼?”

  楊釗面色通紅道:“我還不是怕害了大家?”

  秦國夫人怒道:“我看你是膽小懦弱,怕什麼?就算事情敗露,又能如何?大不了陛下責罰,還能殺了我楊家姐妹不成?再說了,王鉷那裡你都未探聽口氣,又怎知他不願合作?王鉷和楊慎矜的積怨便是突破口,只要你許他大大的好處,他那樣的人是唯利是圖之人,大有可能便會答應你。”

  楊釗道:“可是……可是……”

  秦國夫人道:“沒什麼可是,王源說得對,富貴險中求,想想你在蜀地過得日子,大不了便還去過那樣的日子,又能如何?若成功了,我楊家便有了出頭之日。難道你一輩子只要當度支郎麼?沒出息。我若非女子,豈會讓楊家的榮辱由你擔當?”

  楊釗被秦國夫人一番疾風暴雨擠兌的羞愧之極,秦國夫人的話又正擊打在他的軟肋上,他野心頗大,豈敢久居人下,只是缺少了些魄力罷了。此刻被一激,頓時熱血沸騰,怒道:“幹便幹,大不了我回蜀地種田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51

第271章 聖駕

  楊釗下定了決心,王源也鬆了口氣。楊釗這個人雖然行事有些猶豫,或者說是慎重,但一旦下定決心之後還是非常堅持的。這恐怕也是能成功的人的潛質之一。後世都籠統的把楊釗形容為靠著裙帶關係上位的無能的人,但這顯然失之偏頗。楊家得寵只是一個前提,而真正能讓玄宗放心提拔他上位,卻還是說明他是有能力的,否則是無法立足的。

  “現在的時辰,陛下和貴妃恐怕用過了午膳該要休息了吧,現在不宜去打攪。加之陛下上午時心情似乎不太好,即便奏報此事,也要尋個好機會才成。”楊釗道。

  秦國夫人道:“我來時陛下和貴妃正用了午膳,確實不宜去打攪。我出來時正好遇到鈞兒,否則我還不知道學士來了呢。”

  秦國夫人嬌媚的掃了王源一眼,楊釗在前,王源也不敢有所回應。

  “這樣吧,陛下下午的安排是去下邊的山谷裡觀瀑,到時候我怕伺機稟報陛下,王源你先在旁邊候著,我稟報之後,陛下要見你的話你再出來說話。”楊釗道。

  王源點頭道:“遵命。”

  秦國夫人站起身來笑道:“學士還沒吃午飯吧。”

  王源拱手道:“一早出城趕來,沒有時間用飯,手下的幾個人也都餓著肚子呢。”

  楊釗道:“好辦,我命人弄些飯食,你和你的人就在這裡胡亂吃些便是。”

  王源剛欲點頭,秦國夫人笑道:“鈞兒說了,要請他的老師去用飯呢,剛才便回去張羅酒菜了。這樣吧,學士手下的人便在堂兄這裡用飯,學士去我哪裡用飯,也不枉鈞兒一片敬師之心。”

  楊釗笑道:“也好。柳鈞這頭小烈馬居然真教王源給馴服了,實在是想不到。王源,你便去吧,手下的人叫他們進來,我安排人準備他們的飯食,我也要靜一靜,想想下午怎麼跟陛下奏報為好。”

  王源拱手道:“遵命。”

  秦國夫人轉身出門,王源跟在後面,院子裡,青雲兒和紫雲兒兩婢領著十幾名彩衣婢女靜靜等候,見到王源,兩女都有些羞澀,不敢看向王源。

  一行人出了門走上西南方的另一條樹木掩映的石階道,不久後便見幾座雅致庭院,位置在石甕寺之側,隨駕之人基本上都住在石甕寺外,除了高力士和禁軍的頭目。一個是貼身伺候,一個是貼身的保護。

  “哪一間院子是三姐的住處,你想去拜見拜見麼?”秦國夫人搖著檀香扇,嬌嫩的手指指向遠處山壁下的一處庭院,臉上似笑非笑。

  王源知道她在調侃自己,微笑道:“拜見也可以,但夫人一定記得要帶著青兒紫兒兩位姐姐來搭救我。梨花蜜酒我可不想再喝一次。”

  青雲兒和紫雲兒同時紅了臉,秦國夫人也臉上發燒,啐道:“你想得美,再無人去救你了。”

  光天化日下,王源也不敢過於造次,進了秦國夫人的住處,柳鈞果然命人準備了一桌酒席,秦國夫人雖已經用過午飯,但也還是陪著喝了半杯酒,王源心中有事也沒什麼胃口,草草吃了些飯菜便結束了。飯後秦國夫人本要叫王源去房裡說話,但柳鈞最近幾日讀了些戰例,心中有許多不解的地方,迫不及待的要詢問王源解惑。秦國夫人也只得作罷,自己入房小寐。王源和柳鈞便坐在院子裡的大樹下說話,師徒二人用些石塊樹枝擺在地上探討戰例,倒也聊得熱火朝天津津有味。

  茶水喝幹了三壺,樹蔭往東移了數尺,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石甕寺中傳來的悠揚的鐘聲讓沉湎於戰例探討的師徒二人驚醒了過來,看看天色已經未時過半。

  “陛下已經起床了。怕是馬上要起駕了,老師,咱們也準備準備吧。”柳鈞用袖子胡亂擦著臉上的熱汗道。

  王源道:“你怎知陛下起床了?”

  柳鈞道:“老師沒聽到剛才的鐘聲麼?那便是陛下午間小憩醒來的信號。”

  王源恍然,站起身來正見青雲兒從屋內走出,來到王源面前行禮道:“陛下和貴妃起床了,立刻便要起駕往穀中瀑布遊玩,夫人也起來了,正在梳洗上妝。夫人讓小婢來問,公子要不要沐浴更衣?”

  王源道:“不必了,洗把臉就成了。”

  青雲兒點頭道:“公子隨我來,小婢伺候你洗臉。”

  王源隨著青雲兒走到廊下,青雲兒打了盆清水,拿了條香噴噴的絲巾過來,王源笑道:“我這臉全是灰汗,豈不弄汙了這絲巾?”

  青雲兒低頭道:“不打緊,這是我的絲巾,公子不嫌棄就成。”

  王源道謝接過,洗了臉擦乾,特意將絲巾擰的幹幹的,青雲兒伸手來接,王源卻微笑著將絲巾踹進自己的懷裡。青雲兒面色微紅,看了王源一眼,轉身進屋伺候秦國夫人去了。

  片刻之後,秦國夫人也收拾妥當出來,眾婢女隨從簇擁著秦國夫人出門,王源也混在人群裡隨著隊伍緩緩移動。一路上,各個岔道口都有隨駕的人群緩緩湧出,一直行到石甕寺門口列隊站定。

  王源粗略的觀察這些佇列,楊家的佇列最為龐大豪奢,車馬僕從的人數最多。且楊家兄妹的佇列都有個特點,那便是都統一顏色著裝。韓國夫人的佇列中都穿著綠色,虢國夫人的佇列都著大紅色,秦國夫人的佇列多為粉色,楊釗的佇列皆為藍色。色彩鮮明五色繽紛,看著極為醒目鮮豔。也有其他隨駕的人員的隊伍,但對比楊家的佇列便顯得寒酸淩亂的多了。

  數百人都緊緊的候在寺門前,上千雙眼睛都盯著廟門口。不久後,絲樂聲起,有人高聲大叫:“陛下貴妃起駕!”

  眾人齊齊跪倒行禮,但見廟門大開,上百羽林親軍快步奔出,分列道路兩旁。緊接著數十龍虎親軍將官捧儀仗湧出廟門,一時間金瓜金刀,光彩絢爛,龍鳳旌旗,絢爛招展。玄宗和貴妃攜手緩步而出,在高力士陳玄禮等人的侍奉下和楊玉環登上鑾駕,這才微笑吩咐免禮平身。

  眾人呼啦啦站起身來,高力士高聲喝道:“起駕。”

  前方御林軍開道,後方儀仗跟上,數十名內侍抬著龍輦起身,緩緩起步。各隨駕佇列以此跟在後面,千餘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宛如一條長龍沿著山路往山谷中而去。

  王源默默的行在佇列中,心中暗自感歎皇家的浩蕩威儀。這便是權力所帶來的一切,所有人都要為著坐在龍輦上的那個人奔忙服務,雖然極不平等,但在這個年頭,這便是天經地義,也沒什麼合理不合理之說。

  半個多時辰後,隊伍抵達石甕穀中,瀑布的轟鳴聲又在耳邊響起,隊伍停下之後,各家都有各自嚴格劃分的停留之地。王源也跟著秦國夫人府的隨行人員一起呆在一處平坦的山坡之旁坐著休息。

  “王學士,王學士。”有人在前方輕聲呼喚,正看著山谷景色發呆的王源忙起身招手。

  來人是楊釗的手下,拉著王源到一旁低聲道:“我家老爺讓您去瀑布邊等著,一會兒可能會叫您。請您跟我來。”

  王源跟著那人身後,沿著山道下到山谷中,前方瀑布深潭之側已經封鎖,御林軍已經設置了道道關卡,遠遠可見潭水邊的空地上,一群服飾豔麗的女子簇擁著玄宗和貴妃等人正在賞玩飛流直下的大瀑布,楊釗的身影也在玄宗身邊晃來晃去。

  “請學士在此等候。”那人指著山壁邊的一塊地方道:“沒經傳喚,不要亂走,以免找不見學士。”

  王源點頭答應,那人躬身行禮後匆匆而去。

  王源獨自站在崖邊的石頭上,山谷中小溪縱橫,山谷兩側鬱鬱蒼蒼翠樹連綿,景色甚是優美。但王源卻不是來欣賞美景的,他的心情很激動,很難以平復。他只想著楊釗能找到機會將這件事奏于玄宗,當玄宗傳喚自己的那一刻,怕便是這個大計畫開始的那一刻了。那一刻之後,便是和李林甫一方鬥智鬥力的開始,不管結果如何,卻是再也沒迴旋餘地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51

第272章 作詩

  瀑布深潭之側,搭建了無色彩棚,日光斜照之下,水霧噴濺,光影七彩,美不勝收。

  玄宗和貴妃坐在案後,邊飲酒吃點心,邊欣賞美景。兩側楊家兄妹次第而坐,高力士陳玄禮等也陪侍在旁,談談笑笑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楊釗好幾次想找個機會說那件事兒,但總是時機不合宜,見玄宗心情正好,有不敢壞了陛下心境,一直顯得若有所思魂不守舍。

  玄宗看出楊釗的神情不太對,笑問道:“楊釗,你今日怎地恍恍惚惚的樣子,如此美景當前,朕都覺得賞心悅目,難道你無心欣賞麼?”

  楊釗忙道:“不是不是,臣該死,壞了陛下的雅興了。”

  貴妃在旁介面笑道:“三郎,莫怪堂兄;堂兄又不是個能寫詩作畫的文人,讓他欣賞美景有些難為他。若是問他財物進出,支收幾何這樣的事情,那堂兄才是對答如流得心應手呢。”

  玄宗哈哈笑道:“愛妃說的是,是朕強人所難了,楊釗是幹實事的榆木疙瘩,朕本想帶他出來舒緩舒緩的,卻沒想到他其實對這些沒什麼興趣,早知如此,朕便不讓他跟朕來驪山了,讓他留在長安替朕賺錢去。”

  眾人一陣哄笑,楊釗也跟著笑,心裡盤算是否要立刻奏報那事兒。卻聽玄宗道:“剛才愛妃說的話倒是提醒朕了,如此美景,若能有佳作流傳,豈不是件美事?力士,翰林院何人隨駕?叫上來陪朕作詩。”

  高力士俯身道:“陸元機隨駕呢,老奴這便吩咐人去叫。”

  內侍們忙擺上筆墨紙硯,有人去取了潭水滴入硯臺之中,楊貴妃親自挽起袖子替玄宗磨墨。而高力士也命人將陪駕隨行的翰林院學士陸元機叫了過來。

  陸元機跪地叩拜,玄宗擺手讓他起來,握著狼毫怔怔的思索,片刻後在蘸墨寫下幾句詩來:“灑喉無耐夜渴甚,騎鯨吸海枯桑田。居然化作十萬丈,玉虹倒掛清冷淵。”

  旁邊眾人不分青紅皂白,待玄宗停筆早已鼓掌喝彩起來,玄宗也笑意盈盈,對陸元機道:“瞧朕這首詩如何?”

  陸元機緩緩的讀了一遍,滿臉讚歎之色道:“陛下詩文功力已臻化境,這首詩氣勢磅礴,非天子難以寫出這般恢宏氣勢來。居然化作十萬丈,玉虹倒掛清冷淵,何等的氣勢攝人。比之李太白之‘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氣勢還甚。”

  楊釗道:“那還用說?李白是三千尺,陛下這是十萬丈,誰高誰低不言自明。”

  眾人連聲稱是,讚歎不覺。

  玄宗面帶微笑道:“你們這些人呐,說話不老實,朕的詩寫得如何,朕心中自知。此詩也不過是入門罷了,如何能於李白的詩相比?拍馬屁也不是你們這麼拍的。”

  眾人一時無語,馬屁拍到馬腳上,倒是有些尷尬。

  “詩文什麼的陛下雖非翹楚,但陛下專精治國,這才是陛下最可自傲之處。當年劉邦不是說了麼?領兵打仗他不如韓信他們,但劉邦最善於統帥韓信他們這些將領,那才是最大的本事。陛下寫詩不如李白,但天下寫詩高手不都是在陛下的恩惠之下麼?”楊釗湊上來笑道。

  “說得好,楊度支郎說的這才是理。”高力士連聲道。

  眾人打心裡佩服楊釗馬屁功夫的厲害,一轉眼便扭轉了局勢,玄宗也笑成了一朵滿是皺紋的核桃花了。

  “陸學士,你也來寫一首。”玄宗笑道。

  陸元機忙道:“遵旨。”顫巍巍上前去,握著筆桿皺眉思索,半晌也沒落筆。

  楊釗道:“陸學士,你倒是寫啊。”

  陸元機躊躇道:“陛下,老臣該死,老臣想不出什麼好詩句來,實在落不了筆。”

  玄宗皺眉道:“你個翰林院老學士都寫不出一首詩來麼?”

  陸元機叩首道:“臣該死,臣老了。”

  玄宗拂袖不悅道:“下去吧,我大唐真是人才凋零了,當年朕和張九齡遊此處,朕要張九齡作詩,他片刻便寫就佳作,何其瀟灑如意。萬丈紅泉落,迢迢半紫氛。奔流下雜樹,灑落出重雲。日照虹霓似,天清風雨聞。靈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氳。聽聽,這才是好詩,這才是才士。”

  “是是是。”陸元機面如土色,叩首不已。高力士見他可憐的樣子,忙在他耳邊低語,提醒他趕緊退下。

  玄宗雅興受挫,心中不太高興。楊貴妃在旁勸解道:“張相國那是不世之才,陛下豈能拿他跟別人比。臣妾讀他的那首《望月懷遠》詩,驚訝居然有人能寫出這樣的詩句來,那是天縱之才呢。”

  玄宗歎道:“是啊,天縱之才,可惜未到古稀之年便病逝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多好的詩啊。”

  玄宗一時感歎起來,情緒更見低落。

  楊釗眼珠子轉了轉,忽然道:“陛下,咱們大唐也不是沒有能寫詩的才俊,您忘了,陛下身邊就有一個詩壇翹楚呢,何不讓他來寫一首?”

  玄宗皺眉道:“你說的是誰?”

  楊釗道:“王源啊,陛下該不會忘了王學士了吧。”

  玄宗哎呀一聲,拍著額頭道:“對呀,怎地忘了王源了?可是,這次他沒有隨駕吧,從京城趕來天早黑了,那還寫什麼?”

  楊釗笑道:“陛下,王源隨著駕呢,臣恐陸學士年事已高,不堪勞頓,所以叫了王源候著,以防陛下傳喚。”

  玄宗大喜道:“還是楊釗想的周到,速傳王源來見朕。”

  楊釗連聲答應道:“臣親自去叫。”轉身迅速的去了。

  秦國夫人面帶微笑,心裡卻不太高興,楊釗這是自己不打算奏那件事了,這是要讓王源來上奏。雖然站在楊家的立場這也沒什麼,但秦國夫人卻對楊釗對王源的不真誠極為反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秦國夫人覺察到自己似乎更偏向于王源了。

  虢國夫人低聲問秦國夫人道:“八妹,王源隨駕的事兒我怎不知道?你知道麼?”

  秦國夫人搖頭道:“堂兄沒說,我也不知。”

  虢國夫人輕笑一聲道:“騙誰呀,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事兒,八妹和王源現在可是甜的如蜜一般,對自家姐妹都隱瞞了,怕我搶你的人不成?”

  秦國夫人皺眉道:“三姐說什麼呢?這場合怎可亂說話。”

  虢國夫人冷笑一聲扭過頭去,不遠處,楊釗領著王源正快步走來。

  王源坐在石頭上百無聊賴的看著天上飄過的白雲,任心思胡亂馳騁,忽然間看到楊釗正匆忙而來,忙起身拱手。

  “快整理整理隨我去見駕。”楊釗低聲道。

  “那事兒稟報陛下了麼?”

  楊釗搖頭道:“一直沒找到機會,但我好容易尋到機會讓陛下召見你,一會兒由你找時機稟報此事。”

  王源愣了愣,楊釗解釋道:“你說我說都是一樣,我想了想,你說更好些。免得我一開口,會被人誤解為了左相的事情故意找楊慎矜的麻煩,反倒不好。”

  王源也不想多說,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楊釗不說,那便自己來說。

  “陛下要找人寫詩,陸元機寫不出來,我這才找到機會說你也隨駕來了,先寫首好詩讓陛下高興,再趁機說出那件事來。”楊釗道。

  王源頭大,歎了口氣道:“知道了,走吧。”

  王源依次給玄宗貴妃以及楊家姐妹高力士等人見禮,行到虢國夫人面前時,虢國夫人笑的很是燦爛,紅唇翕動低聲道:“王學士,多日不見,何時去我府中喝酒啊?你可不要厚此薄彼呢。”

  王源汗都要下來了,沉默不語。

  “王學士,我會再找你的,你別以為躲著我便成了,我虢國夫人說話可是算數的。”

  秦國夫人在旁聽的真切,冷聲道:“三姐,不要鬧。”

  虢國夫人嗤的一笑,懨懨的道:“免禮吧。”

  王源趕緊離開她的座前,脊背上冷嗖嗖全是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51

第273章 初心

  玄宗命王源來到身旁站立,笑眯眯的道:“王源,朕觀眼前之景甚是讚歎,此情此景若無詩作流傳,便是憾事了。适才朕寫了一首,朕自己也不甚滿意。聽楊釗說你也隨駕前來,那便最好了。怎樣,寫首詩作讓朕鑒賞鑒賞吧。”

  王源躬身應了,眾人騰開位置,王源提筆緩緩蘸墨,懸於白紙之上雙目看著眼前飛瀑凝立不動,皺眉思索。

  眾人都靜靜的看著王源,等待他落筆。但王源思考的時間過長了些,楊釗記得小聲催促道:“王學士,快寫啊,想什麼呢?”

  更有人在旁竊竊私語道:“看來翰林學士院的學士們都沒有什麼真才實學啊,那陸元機也是這副德行,我估摸著,這王源待會也是將筆一丟說寫不出來了。”

  玄宗先是微笑看著王源,等的久了不免也心中不快,皺眉剛要說話,忽見王源身子一動,筆尖落紙,筆走龍蛇之字,片刻之間在紙上連寫兩首詩來。刷刷刷寫完之後,輕輕將筆擱在筆架上,朝玄宗拱手,緩緩退到一側。

  玄宗緩步上前,看著紙上的詩句輕聲誦讀。

  瀑布詩

  其一

  拔地萬里青嶂立,

  懸空千丈素流分。

  共看玉女機絲掛,

  映日還成五色文

  其二

  迥與眾流異,

  發源高更孤,

  下山猶直在,

  到海得清無?

  “好。”玄宗低聲歎道:“旦夕間連做兩首,俱為佳作。‘映日還成五色文’,眼前這瀑布在日光下呈五彩之色,朕等在瀑布旁寫下詩作,豈非連詩文也是五彩了麼?光憑這一句,第一首便是難得的佳作了。”

  玄宗連連讚歎聲中,一旁的楊貴妃也輕聲道:“相比較而言,臣妾愛這第二首,若說第一首偏于寫景寫實的話,這第二首便是寫意之法,似有以瀑喻人之意。王學士這第二首是頗有些遺世獨立清高孤雅的氣質,倒像是寫來自勉,不入濁流之意。”

  玄宗點頭道:“愛妃品出其中味來了,朕看也是這個意思,朕對這第二首也是偏愛的,詩雖小,意卻大,這便是好詩,寥寥數句,便抓住景物背後的另一層寓意,藉以抒發心志,妙極妙極。”

  周圍眾人聽玄宗和貴妃這麼一剖析,許多不太懂詩文的人也明白了妙處,均以佩服的眼光看著王源。陸元機站在人群後方聽到人誦讀這兩首詩,心中也自讚歎。

  這王源果然不負盛名,頃刻間便兩首佳作問世,不得不佩服。陸元機今日也不是寫不出詩句來,而是驟然當場作詩,需要的不僅僅是文才。若是平時,陸元機推敲數日也會寫出佳作來,但一旦當場寫詩,能寫出如王源這等水準來,那是萬萬做不到了。

  “王源,朕和愛妃的解讀,可是你所想寫下的詩中之意?朕和貴妃強為他人解,若不是你心中所想的意思,那可是真真的大笑話了。起居郎比極為興奮的記入朕的諧趣軼事之中,讓後世人笑話了。”玄宗呵呵笑道。

  眾人哄笑起來,隨時記載玄宗行蹤言語的起居郎忙道:“臣不敢。”

  玄宗哈哈大笑道:“瞧你那樣兒,朕是那麼在乎世人評判的皇帝麼?”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笑聲停歇後,眾人的目光落到王源身上,聽他如何回答剛才玄宗的詢問。

  王源拱手道:“陛下和貴妃精通詩文,适才所解皆為臣想表達的意思。臣可不是自吹自擂說自己孤高清直,臣作第二首的意思是用意自勉。瀑布之水清冽純淨,流出山中匯入大河直通入海。這一路上不免彙聚草木灰土等雜質,注入海中之時怕是已經從清流變成了渾濁的滔滔大河。臣知道這都不可避免,臣只是希望提醒自己,要記得自己源頭所發之處的清流,勿忘了初心的純淨罷了。”

  玄宗緩緩點頭道:“原來還有這一層意思,勿忘初心,好一個勿忘初心。很發人深省。你年紀不大,說的話寫的詩卻一點也不幼稚可笑,反倒讓朕思索良多。能提醒自己勿忘初心,這可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有的人本來志向高遠,但隨著時光荏苒便渾渾噩噩,最終只是飽食終日而無所為,這便是忘了初心。朕覺得這勿忘初心四個字該讓我大唐臣民共勉才是。”

  王源忙道:“不敢,不敢。”

  玄宗呵呵笑道:“甚好,王源,朕看好你。年紀輕輕便有此悟,絕不簡單。朕今日心裡很開心,看了美景,讀了好詩,美哉妙哉。朕要賞你。”

  玄宗左看看右看看沒什麼合適的東西賞賜,隨手將自己用的摺扇拿過來,展開後在背面的空白處提筆寫下“勿忘初心”四字,遞給王源道:“朕不賞你金銀財寶,這把摺扇朕用了多年,賞了你吧。”

  王源忙雙手接過謝恩,一旁的高力士暗自驚訝,這摺扇是玄宗最喜愛之物,扇面是吳道子特意為玄宗親筆畫的山水圖。此刻居然賞給了王源,可見心中對王源的喜愛了。

  “好山好水固然不錯,但過於癡迷留戀卻也不妥。愛妃,我們回去吧。留些念想,他日再來也有興致。”玄宗微笑道。

  楊貴妃點頭道:“三郎說的是,起駕回寺裡去吧。”

  一旁高力士陳玄禮等人立刻張羅起來,楊家姐妹也都站起身來準備動身,玄宗對王源道:“你隨著朕旁邊吧。晚間朕有宴會,你也有座。”

  王源忙答應了,心裡卻一直瞅著機會,見高力士和陳玄禮在十幾步之外,玄宗也正忙著和貴妃起身往鑾駕處走時,突然緊走幾步來到玄宗之側,低聲道:“陛下,臣有件要事要稟報陛下,不知陛下可容臣片刻上奏。”

  玄宗皺眉道:“你不懂朕的規矩麼?朕在宮外除非緊急要務,否則一概不理。”

  王源道:“臣該死,但此事臣覺得便是緊急要務,臣不能再知情不報了,否則臣便是罪人了。”

  玄宗詫異道:“真的是急務麼?”

  一旁貴妃出聲道:“三郎,讓他說吧,若真的是急務,可別耽誤了事情。”

  玄宗回轉身來道:“好,那你說吧,朕就在這裡聽著。”

  王源籲了口氣,低聲快速將昨夜燒長生觀審訊史敬忠,史敬忠招供出楊慎矜的所作所為的事情說了一遍。玄宗聽的眉頭皺起,低喝道:“此事當真?”

  “臣所言句句是實。臣一個人都沒敢說,因為此事所涉甚大,臣也怕是那妖道信口雌黃誣陷楊尚書,但那妖道信誓旦旦說楊尚書請他設壇齋醮,繪有讖書藏匿,雖然讖書的內容尚不清楚,但楊慎矜若真的做了這些事情,暗中有所圖謀的話,那可是大逆不道之事。”

  玄宗撫須不語,半晌道:“是否有人居心叵測陷害楊慎矜?朕卻不信楊慎矜有這麼大的膽子。”

  王源道:“不能排除有這種可能,但那史敬忠看似不像是設了圈套給臣鑽。臣是聽到長生觀道人胡作非為這才決定暗中出手剷除,事前我甚至都不知這史敬忠是誰?更不知道他是楊尚書的座上賓。如果史敬忠設計陷害楊尚書,也不該被我發現才是。臣審訊他時,他也是無意間漏了嘴,被臣窮追猛問,這才得知了此事。臣認為,無論如何,此事需弄個明白。一則,楊慎矜是前朝皇族余脈,難保會有什麼其他的心思。二則,如果是誣陷,那麼也需要提楊尚書正名,則更要徹查此事了。”

  玄宗冷聲道:“這樣的事情,你為何不事先稟報政事堂或者和楊釗說說?而是直接跟朕稟報此事?”

  王源道:“陛下,臣不想此事鬧得動靜太大,一則臣知道陛下正在楊尚書和楊度支之間權衡左相的人選,若我告之楊度支,楊度支也許會有私心,那事情便有失公允了。而不去稟報政事堂的原因則是怕走漏風聲。如果被當事之人提前得到消息,毀滅了證據,那豈非糟糕?”

  玄宗點頭道:“你考慮的沒錯,那麼此事你認為該怎麼辦?”

  王源道:“臣認為此事要想弄清楚,那份所謂的讖書便是關鍵。要讓中立公允之人去搜查這本讖書,看看上面到底寫的是什麼?這樣便可水落石出了。臣其實也沒什麼好主意,臣建議陛下還是召李相國前來商議此事,臣可將史敬忠的口供交給李相國。以李相國的能力,必能妥善解決此事。”

  玄宗皺眉道:“讓李林甫來處理麼?你覺得李林甫便是那個公允中立之人?”

  王源道:“李相國若不公允,誰還能公允?李相國深明大義,他該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玄宗微微點頭道:“好,朕命人去叫李林甫,今晚晚宴取消,李林甫到了之後你來見朕。”

  玄宗快速轉身挽著楊玉環大步登上車輦,眾人蜂擁起駕回寺。王源站在原地,久久拱手不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51

第274章 入套

  一彎新月升上天空,斜斜掛在山頂之側。山中之夜,靜謐安寧,山風吹過,黑夜中傳來的甲胄摩擦聲以及戰馬不時的嘶鳴聲,提醒著這山中並非淨土。

  石甕寺後殿之中,一尊巨大的漢白玉佛端坐在寶座上,雙目默然,看著殿中排排而坐的大唐君臣。玄宗坐在涼榻上,身後數名宮女微微的替他打著扇子,下首坐著面容清瘦皺紋滿臉的一人便是李林甫了。剛剛從京城趕到,李林甫袍袖下擺處尚有淡淡的灰塵,眉毛和鬍子上也沾著不少塵土,顯然奔走甚急趕來見駕。

  此刻的李林甫神色有些焦慮,因為剛剛聽玄宗說了楊慎矜的事情,李林甫沒有半點的防備,雖竭力保持平靜,但還是掩飾不住的慌張。

  “陛下召老臣前來便是為了此事麼?恕老臣直言,老臣認為這是別有用心之人在造謠誣陷。楊慎矜的為人陛下比老臣還清楚,他或許有很多不到之處,但若說他背地裡幹些大逆不道之事,老臣卻覺得甚是狐疑。陛下也曾親口誇獎他‘為事賢能忠心耿耿’麼?怎會相信這樣的話?”李林甫儘量用淡漠的語氣,讓自己這番話顯得不是那麼急切的為楊慎矜辯駁。

  玄宗道:“朕不是信了此事,朕其實第一感覺也是覺得不太可能的,但王源的一句話說的對,不管是否是誣陷,此事總要查一查,也好還楊慎矜一個清白。而且,今日讀了王源的一首詩,朕也頗有感觸,有的人開始是賢能忠心的,但時日長了便忘了初心,有可能變得污穢渾濁,做出些不可思議的事情來。朕希望楊慎矜不是這樣的人,所以朕必須要弄清楚此事。”

  李林甫道:“陛下說的也是。此事須得查一查,找出造謠生事者的目的何在。陛下,既然說到此處,老臣也才知道,昨夜永平坊中長生觀中的縱火血案的元兇原來是王源。王源膽大妄為之極,在京城中也敢如此目無法紀,長生觀中十幾名道人盡數被殺,統統燒成了灰燼。南衙兵馬忙活了一夜緝拿兇犯,卻沒料到是他幹的好事。老臣請陛下下旨,立刻將王源歸案審理。”

  玄宗皺眉道:“相國,朕叫你來是商量楊慎矜的事情的,你怎麼扯到王源身上去了。王源已經跟朕稟明了,他是為了救人才沖進長生觀中的。觀中聚集這一群妖道,妖言惑眾淫辱京中女子,王源去理論,他們居然膽敢動手行兇。幸而王源帶了家丁去了,交起手來這才殺了人燒了觀。朕本來倒要讓你查一查,京城的治安事宜到底是誰的疏忽,任由一群妖道在城中胡作非為。難道政事堂這麼長時間便沒有注意到這夥妖道的所作所為麼?這才是真正的失職之處呢。”

  李林甫愕然,話扯話,一會兒該要怪到自己的失職了,因為南衙兵馬正是屬於政事堂轄下,治安也是南衙兵馬管轄,自己又是政事堂的頭兒,也難免要擔責了。

  “這個……老臣該死,回頭必嚴查此事。”李林甫決定終結這個話題。

  玄宗似乎也不想追究,繼續道:“王源給朕一個建議,建議讓你挑頭去查一查楊慎矜的案子,看看楊慎矜府中是否藏有讖書。若有,到底是寫了什麼的讖書。朕覺得他的提議不錯,他認為朝中唯一稱得上公平的人便是你了,朕覺得他說的沒錯。這等事朕自然交給你才放心,因為你是朕最信任的人。這件事王源所有人都沒說,只上奏給了朕,朕跟力士說了,現在你也知道了,知道此事的便只有這幾個了。”

  李林甫有些意外,王源居然沒將此事告知楊釗,這有些不可思議。在爭奪左相的節骨眼上,這是對楊釗多麼有利的一件事。看看殿上,楊釗也並不在列,這說明陛下所言是實。否則以楊釗的脾性,必已經在此處鴰噪了。

  更意外的是,王源居然建議陛下讓自己牽頭去查此事,誰都知道楊慎矜是自己的人,這種建議的背後帶著什麼樣的目的,倒是耐人尋味。陛下說的最信任的人是自己,這話可信但也絕對不能全信,或許陛下在試探自己,如果事情屬實,楊慎矜背地裡真的在策劃陰謀的話,自己若是稍微處理不慎,便會被牽扯進去。而另一方面,楊慎矜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如果不能還以清白的話,那對自己也是巨大的打擊。

  “多謝陛下信任,此事老臣必查的清清楚楚的來稟報陛下。但老臣認為,此事應該抽調部分官員參與,以保證不會有錯漏,老臣可以挑頭,但需要人手。”

  “朕交給了你,你自己挑人便是。心中可有人選,名字報給朕聽一聽便是。”

  “人選嘛,老臣想一想……唔……一來要辦案經驗豐富的,二來要行事公正。倒是有幾個。粗略一算,大理卿李道邃、少卿楊王壽、殿中侍御史盧鉉,禦史中丞王鉷這幾個人可用,未知陛下認為可否。”

  李林甫點的這幾個人名無一不是自己的親信,李林甫決定要將這件事完全的內部解決,不讓他人有絲毫插手誣陷的機會。這些人都是完全聽從自己的命令列事的,自己想動些什麼手腳也很容易。李林甫心中最終還是認為楊慎矜是不可能有異樣的行為的,他選擇信任楊慎矜,不能在關鍵時候失去這個得力幹將。

  玄宗似乎並不關心他選的誰,點頭道:“朕說了,你說誰合適都成,朕只要個結果。朕也希望楊慎矜的事情是子虛烏有,但誰也不敢保證有什麼事發生。一切以證據說話。”

  李林甫叩謝道:“多謝陛下信任,老臣必竭力去辦。”

  玄宗擺擺手道:“王源就在殿外,一會兒他會將審訊那妖道史敬忠的口供交給你。史敬忠押在京城,明日一早他也跟你一起回京城將妖道移交給你。剩下的事情便全交給你了。”

  李林甫道:“老臣知道了。”

  “你去吧,力士,命人安排酒飯招待相國,安排妥當住處。”玄宗起身來,伸手撚起幾根香點起,供在佛前,闊步而去。

  ……

  王源從寺中出來,寺門前燈影爍爍,幾個人影站在遠處似乎在等著自己。王源細看之下,發現是秦國夫人和青雲兒紫雲兒幾個。

  王源緩步往山下山谷中走,秦國夫人等人慢慢的跟在後面,一直到了山谷巨瀑左近,王源在駐足停步,秦國夫人她們才加快腳步趕上前來。李林甫已經在這裡,他們之間的接觸需要極為謹慎,否則一旦被察覺便前功盡棄了。

  “情形如何?”秦國夫人挽著王源的臂膀問道。

  王源微微點頭道:“不出所料,李林甫選了他的人去查,王鉷正在其中。明日一早我便回京城去,我要儘快跟王鉷接觸,這是事情的關鍵。”

  秦國夫人點頭道:“希望你能成功。二郎,我替堂兄向你致歉,他無魄力,此事只能由你出面,這本該是他的事。”

  王源微笑看著秦國夫人,暗月之下秦國夫人的花容有著一種朦朧的美,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香味。

  “沒什麼,不用介意,若是計較這些,還如何成事?再說了……便是為了你,我也甘願去做。”

  秦國夫人很是感動,身子貼了上來,王源笑道:“我身上全是汗,去潭水中洗個澡,夫人也來麼?青兒和紫兒也來麼?”

  秦國夫人忙道:“別,那潭水很深的,也很涼。”青雲兒和紫雲兒更是連連擺手。

  王源笑道:“我正好需要冷靜冷靜,我自己去洗個痛快。”

  秦國夫人剛要阻攔,但見王源迅速動手,當著三女的面脫個精光,淡淡新月之下,修長身材完美健碩,三名女子嬌呼蒙眼,互聽噗通一聲,王源如一條白魚躍入水中,揮臂擊水,在深潭中穿梭自如。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51

第275章 鬥智

  王源不可能等到天明時和李林甫一起回京,因為時間太過緊迫,他必須爭取在李林甫回京之前和王鉷見面並且說服王鉷。這個任務很艱巨,本來有楊釗出面事情會更容易些,但現在楊釗縮在後面,王源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頂上了。

  夜半出山,兇險難行,王源只帶著王大黑和兩名隨從,讓柳熏直留到天明跟李林甫解釋自己先行回京的原因,也許會招致李林甫的懷疑,但王源也顧不得了。

  一路小心翼翼的出了山口,花費了近一個半時辰,上了大道之後,更是快馬揚鞭疾馳而行,天濛濛亮的時候,終於看到了長安城巍峨高大的南城門。進城之後,在滿城的晨鼓中策馬疾馳,趕到永甯坊王鉷的府邸所在。

  王鉷尚自敞著肚皮躺在涼榻上呼呼大睡,昨夜逛平康坊玩到很晚才回來,陛下不在京城,李林甫又被召去見駕了,自己也輕鬆了許多。近一個月來事情多多,相國的心情也不好,自己也不敢過於放縱,昨夜算是玩的盡興了。

  管家匆匆前來,驚擾了王鉷的好夢,氣的王鉷大罵不已,但當他接到求見的名帖的時候,腦子一下子清醒了。那是王源的名帖,此人一大早來見自己倒是怪事一件。雖然自己看在楊釗的面子上已經不跟王源一般計較,但不代表自己對他便有了好感,事實上昨晚陳妙兒趴在自己胯下吸吮的間隙還提及當日之辱,自己也答應陳妙兒,一旦有機會必替她報了這羞辱之仇。

  但無論如何,人來了還是要見的,畢竟他是楊釗的人。楊釗也不止一次的跟自己說,王源是他最信任的人。不給王源面子,也得給楊釗面子。

  胡亂洗漱一番,王鉷披散著髮髻、披著寬大的便衣、踩著木屐便出來見客了,倒不是急切的要見王源,這是一種怠慢和羞辱的姿態罷了。

  廳中,王鉷見到了王源怪異的打扮,黑色的風帽披風披在頭臉上,遮擋住了大半個臉,看上去神神秘秘鬼鬼祟祟。見王鉷到來,王源才除去風帽披風露出一張疲憊的面孔來上前行禮。

  “王學士光臨寒舍,怎不提前打聲招呼?王某也好敲鑼打鼓張燈結綵的迎接王學士啊。”王鉷隨手還禮,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也不招呼王源就座。

  “大清早便打攪王中丞好夢,萬望王中丞海涵,因奉楊度支郎之命來見你,不得不驚擾,冒昧了。”王源低聲道。

  王鉷哼了一聲,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王源入座,家中婢女送上茶水來擺在二人面前。

  “王學士來見某家有何見教啊,度支郎找我喝酒麼?他不是在驪山隨駕麼?”王鉷吹著茶水上漂浮的蔥花茶葉和薑片,美滋滋的喝了口大唐特有的茶湯,將一塊薑片嚼的咯吱咯吱響。

  王源左右看了看,沉默不語。

  王鉷皺眉道:“什麼事兒,這麼鬼鬼祟祟的。”話雖這樣說,還是擺手摒退亭上眾僕役。

  王源見左右退下,緩緩從袖筒中取出一封信來遞過去道:“這是楊度支郎命我交給王中丞的信,裡邊寫著我的來意,王中丞一讀便知。”

  王鉷驚訝道:“難道你是從驪山趕回京城的?”

  王源點頭道:“是,奔走了半夜,回京後一刻未停便直奔王中丞府上了,便是為了此事而來。王中丞看信吧,見了信便一切都明白了。”

  王鉷滿腹疑竇的將信接過去,抽出信箋細細閱讀,片刻後臉色大變,猛然起身驚喝道:“你們……你們好大的膽子,簡直是無法無天了。你信不信我立刻便拿了你去見相國和楊尚書,揭穿你們的陰謀?”

  王源靜靜看著王鉷一字一頓的道:“我不信。”

  王鉷冷笑道:“那便讓你瞧瞧。來人……來人!”

  廳門打開,數名家丁湧了進來,為首一人叫道:“老爺,怎麼了?”

  王鉷冷冷盯著王源,王源依舊靜靜的站著,靜靜的看著王鉷低聲道:“王中丞,我既然敢來,便不怕後果。倒是王中丞要細細思量這件事,不要草率做決定為好,有時候一時的衝動會毀了自己的前程。”

  王鉷喘著粗氣,雙目冷厲的和王源對視,半晌後伸手朝門口幾人擺了擺道:“你們先出去。”

  幾名家丁僕役面面相覷,王鉷怒喝道:“滾出去。”眾人連滾帶爬的出去,關上了廳門。

  王源緩緩伸手道:“王中丞請坐,其實你不願參與其中也是無妨,但拿了我去告密顯然不是和好主意,最多裝聾作啞,於你也沒什麼損失。你要知道,我們既然決定這麼做,自然考慮好了後果,一旦出了事,所有的事我都會扛下來,楊家一根毫毛也不會傷。而到那時,楊家和你之間可就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王鉷冷聲舉了舉手中的通道:“楊釗的信在我手裡,你又如何能扛的下?”

  王源微笑道:“王中丞看信不仔細啊,這封信確實是楊度支郎所寫,但他可沒署名,靠這封信可扯不了度支郎下水。”

  王鉷忙看信箋落款,果然沒看到楊釗的署名,再次起身怒喝道:“原來你們毫無誠意,楊釗這廝跟我玩心思,這樣還希望我能和你們合作?”

  王源搖頭道:“王中丞,此乃人之常情,換做是你,你會落把柄於他人之手麼?至於你說誠意,我認為楊度支誠意十足,有句話楊度支要我帶給你,事成之後,刑部尚書、戶部尚書、御史大夫三個職位任你挑選,你喜歡任那個職位,楊家便全力助你坐上那個職位,這誠意夠麼?”

  王鉷呆了呆,皺眉冷笑道:“糊弄三歲孩兒麼?你說的話算的什麼數?除非楊釗親口許諾我。”

  王源搖頭道:“王中丞,你明知這是不可能的,楊度支本是要親自來見你說這些話,但他一旦離開驪山,便會引起很多人的懷疑了。李相國是何等精明之人,一絲風吹草動也瞞不過他。你若覺得非要楊家人的許諾才肯相信的話,我這裡還有一封信,這封信是有署名的。”

  王源伸手撕開披風的夾角,從裡邊取出一封信來道:“王中丞,這封信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拿出來的,你也看到了,我縫在披風夾角之中,剛才你若真的拿了我,這封信你便再也看不到了。而現在我拿出此信,便是對你完全的信任,這一點你要明白。”

  王源遞出那封信去,王鉷愣了片刻不知該不該接這封信,接了之後又該如何處置,這都是兩難之選。

  “罷了,王中丞看來是對這個合作計畫沒什麼興趣了,就此作罷,王某告辭了。我和楊度支郎都看錯了王中丞,本以為王中丞是個不甘落於人後,心中有所報負之人,但現在看來不過爾爾。看來楊慎矜在背地裡說你的話很對,你的出身註定你成不了大器,一輩子也只能替人跑腿打雜,爛泥扶不上牆。”

  王源收起信來拱手轉身便走,王鉷怒喝道:“站住,無知小兒,當面如此辱我,我要挖了你的舌頭。”

  王源回身道:“不是我說的,是楊慎矜說的。天寶四年十月初三,百豐樓二樓上楊慎矜說的原話。在座的有吏部侍郎裴元紹、禮部員外郎崔滿堂,大理寺卿李道邃,其餘人我便不一一贅述了,王中丞可自己去查證。你可以割了我的舌頭,但這不算本事,有本事你去割了真正辱你的人的舌頭,讓他知道輕視你侮辱你的下場,而不是在我面前耍威風。我說了,你隨時可以將我拿下去討好楊慎矜,但你以為會得到什麼好處便大錯特錯了,非但如此,你還要面對楊家的全力反撲,但願你能扛得住。”

  王源一步步往廳門外走,王鉷怔怔而立,在王源伸手搭上門栓的那一刻猛地出聲叫道:“且慢,那封信我要瞧一瞧。”

  王源腮邊肌肉微微動了動,那是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51

第276章 萬全

  “王中丞,今委王源登門造訪,王學士所言即我之言,王學士之諾即我之諾,所言之事,所承之諾,楊家必遵之。”

  第二封信上寥寥數行字跡,清秀端莊,下方的落著秦國夫人楊玉玲的簽名,蓋有御賜國夫人印章。

  王鉷當然知道這封信的份量,除貴妃之外的楊家三姐妹之中,韓國夫人不理事務,虢國夫人雖豔名最盛也最強勢,但其實眾人皆知,楊家主事之人便是秦國夫人。這一點連楊釗自己都曾經明言過。楊釗行事都要徵求秦國夫人的意見,這也是楊釗親口對王鉷說過的話。所以秦國夫人的承諾,便代表了楊家兄妹的承諾,這一點毋庸置疑。

  令王鉷佩服的是,這封信做出了承諾,但卻滴水不漏,如果自己想拿著這封信去做些什麼,卻又根本抓不到任何把柄。這封信只是賦予王源代表楊家和自己做交易的權力,但對於交易的內容卻隻字未提,這便是厲害的地方。

  “王中丞,可放心了?這封信我可以不收回,留在你手裡作為憑據,你該知道,楊家從上到下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了吧。”王源微笑道。

  王鉷點頭微笑道:“看來楊度支是鐵了心要當左相了,這封信我也不用留著了,楊家的誠意我已明瞭,這信還給你。”

  王鉷將信遞還給王源,王源微笑接過,輕輕撕成碎片,道:“王中丞畢竟是王中丞,大氣的很,佩服之至。”

  王鉷笑道:“你也不用佩服我,我跟你明說了吧,我確實對楊慎矜不滿,他壓制我多年,且自以為是我的長輩,背後詆毀我,輕視我,弄得我很不開心。但你也知道,為了些蠅頭小利便要我背叛相國對付楊慎矜,你們未免太自以為是了。有利無利我還是看的清的。我幫了你們對付楊慎矜,相國必恨我入骨,那我還能有前程可言?”

  王源呵呵笑道:“王中丞,這才是談事的態度,你提出你的疑惑,我給你一一解答,能讓你滿意咱們便合作,你不滿意也不能強求,這才是真正的合作態度。至於你提出的問題,我自然替你考慮過了,這件事將會秘密進行,自始至終李林甫都會蒙在鼓裡,他不會知道王中丞和我們暗中合作。你瞧我身上的裝束便明白我有多小心了,為了不讓王中丞受牽連,我甚至遮了頭臉來見您,就是怕被閒雜人等看到了我來你府上,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忌。”

  王鉷這才明白王源大熱天的裹著頭臉的裝束的用意,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該如何做?你若要我公開指謫楊慎矜什麼事兒,那是絕不可能的。”

  “王中丞放心,不需要你招搖,你只需做個小小的動作,這次合作便可圓滿完成。”

  “哦?說的清楚些。”

  王源微微一笑,從懷中摸出一本畫著精美奇妙花紋的小冊子來,低聲道:“上午李相國便回京城,他會尊陛下旨意召集幾位官員共同搜查楊慎矜的府邸,王中丞便是其中之一。王中丞只需要將這本讖書帶進去,在該被發現的時候發現它,這便大功告成了。”

  王鉷盯著那小冊子伸手來拿,王源往後一縮道:“王中丞最好別翻看此物,最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這樣對你有好處。”

  王鉷舔著嘴唇道:“有個問題,相國點的幾名官員都是……你懂得。萬一此物相國讓我們全部保持沉默,不要宣揚,那該如何?”

  王源搖頭道:“你放心,度支郎今晨會推薦了大理寺少卿楊王壽參與搜查,楊王壽是什麼人你該比我清楚,有楊王壽在場,這份讖書無人敢秘而不報。”

  王鉷怔怔道:“原來你們早已設計好了,但為何不讓那楊王壽帶進去這份讖書,卻偏偏來找我?”

  王源笑道:“既然開誠佈公,我也不作隱瞞。只有你發現了這份讖書才會讓李相國不至於懷疑有人做手腳,楊王壽或者其他人帶進去,李相國都不會相信。你發現了這讖書,相國便會認為楊慎矜真的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事後便不會節外生枝死保楊慎矜,這樣整件事才可以順利的進行下去。”

  王鉷擦著額頭上的汗咂舌道:“你們想的好周全,這計策是誰的主意?楊度支能想這麼多,我卻是不信。”

  王源微笑道:“誰的主意你不用管,我已經全部坦陳了此事,就等你一句話了。你若不願,還是可以綁了我去告密,但我告訴你,剛才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承認。”

  王鉷扶著鬍鬚沉思著,片刻後道:“王某不是不願意,但楊慎矜畢竟是我表叔,如此置他於死地我心有不忍。”

  王源微笑看著他不說話,王鉷被他看的心虛,擺手道:“好吧,我便明說吧,我可以至親眷性命于不顧,而且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但相較于楊家給的承諾,我覺得不值。”

  王源冷笑道:“尚書之職或者是御史大夫之職,王中丞還覺得不值麼?”

  王鉷搖頭嘟囔道:“相較于度支郎得到左相的位置,我這算得了什麼?尚書的職位,我若沉下心來熬上那麼十年八年,怕是也有機會吧。”

  王源道:“那你想如何?”

  王鉷道:“楊慎矜的刑部尚書我要接著,讓肖隱之致仕,御史大夫我也要當,我要身兼這兩個職位。”

  王源站起身來道:“王中丞,你未免胃口太大了些。就算是李相國,也沒有兼著這兩個高職的時候,胃口太大會撐死你的。”

  王鉷搖頭道:“答不答應在於你,你們不答應此事便作罷,我也不會去告發你們,咱們一拍兩散,兩不相干便是。”

  王源當然不信他說的鬼話,一旦交易告吹,十之八九王鉷要從中作祟,而自己今日前來的目標便是無論如何達成這筆交易,雖然代價大了些,但似乎也只能咬牙接受。

  “王學士,可要快做決定,天色可不早了,一會兒相國回京,召我去說話,咱們便再沒機會談這件事了。對我而言無非還是當我的禦史中丞,但對楊度支郎而言,左相的位置可是要保不住了。”王鉷眼珠子轉動,盯著王源的臉色催促道。

  王源當然知道時間緊迫,從門縫裡已經能看到外邊升起的朝陽了,李林甫定也是起早趕路,也許過不到一會便到了京城,之後自己還要將史敬忠於他交接,之後所有的一切便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中了。

  “罷了,應了你便是,事後受楊家責怪我也不管了。”王源咬牙道。

  王鉷拍著大腿道:“好,立個字據作為憑證。”

  王源道:“就知道你還是不信我們。”

  王鉷冷笑道:“我只是不想被人耍了,空手套白狼的玩意兒我見得多了。紙筆在此,將你我之間的交易內容寫上,對……簽字畫押,再注明你是代表楊家來和我交易。王學士,你也莫以為你一個人能扛得住,這種事一曝光你是扛不住的。”

  王源忍住氣一筆筆按照王鉷的要求寫下內容和過程,最後畫押簽字。王鉷滿意點頭,伸手來拿,王源一把拿在手裡道:“一式兩份,你不信我我卻也不信你,將來你若想以此要脅,我也有此物反制於你。”

  王鉷怒駡幾句,提筆抄了一遍,也簽名畫押,兩人吹幹墨蹟各執一份揣入懷中。

  “讖書拿來,你該走了,呆在我這裡越久,我便越不安穩。”王鉷道。

  王源取出讖書翻開,裡邊竟然是一片空白,王鉷正覺得驚訝時,見王源提起了筆刷刷刷在裡邊寫了幾句話,之後吹幹墨蹟合起來遞到王鉷手中。

  王鉷愣了片刻,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不禁對佩服的五體投地。這才叫精細,如果自己選擇的是不合作,拿了王源之後搜出了這讖書,結果也是空白一本,根本沒有任何作用。交易達成之後便沒有這個問題了。

  這件事從頭到尾安排的都滴水不漏,王鉷終於斷定必是王源策劃了這一切,因為王源的表現自始至終那麼胸有成竹,若是他人策劃王源執行,哪有這般從容不亂,鎮定流暢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52

第277章 暗示

  巳時末,李林甫從驪山趕回長安。山中的一夜,對李林甫同樣是煎熬,若非夜路難行,擔心自己的身子吃不消的話,李林甫也會在見完玄宗之後便選擇回長安。

  李林甫的心中有著太多的疑惑,突然冒出來的這件事很是突兀,打亂了自己之前的佈局。本來自己已經通過說服高力士在玄宗耳邊吹風,基本上確保了楊慎矜接任左相之職。一旦楊慎矜當上了左相,今後朝中事務便基本全部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了。可是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冒出來這麼一件事,怎麼想都有一種陰謀的味道。

  以李林甫多年在朝中打滾的經驗來看,但凡到了關鍵時候出現的突然事件都不是沒有緣由的,也絕不會是巧合。而且,向陛下稟報此事的是王源,這更是讓人生疑。

  自北海郡的事件之後,王源便是李林甫心頭的一根刺,他在北海的所為,攪亂了自己針對太子李亨的一場佈局,那本就被李林甫認為是有意為之。現在又是這個王源跳了出來,即將要壞了自己的另一次佈局,這更可以斷定是有意為之而非巧合了。

  況且李林甫絕不信這件事沒有楊釗參與,陛下說此事王源尚未告知任何人,李林甫只能嗤之以鼻。楊釗必知其事,而他躲在背後不出頭,這便更是說明這件事是一場陰謀。

  既可能是一場陰謀,李林甫自然不會坐視其得逞,輾轉一夜後,李林甫決定冒著風險幫楊慎矜度過這一關。雖然這麼做有負陛下信任,但也顧不得了。

  風塵僕僕趕到政事堂中,雖然坐的是馬車,但兩條腿已經不聽使喚,畢竟歲月不饒人。但李林甫不顧身體上的不適,還是第一時間命人去請楊慎矜來見。其實無需去請,楊慎矜聽聞李林甫從驪山歸來的消息,便已經第一時間趕來拜見了。最近是關鍵時期,楊慎矜必須時時刻刻的保持和李林甫的溝通和商議。

  楊慎矜跨進李林甫的公房中時,小吏自覺的推出門去,並且關上了房門。頓時,外邊的嘈雜喧囂都被關在了門外,屋子裡很靜,靜的讓人發慌。

  李林甫端坐在黃楊木大椅上,閉著雙目養神,他身邊的桌案上,一隻鏤花銅香爐中,檀香片緩緩的燃燒著,淡淡的藍色煙霧緩緩飄向空中,煙霧將李林甫籠罩著,讓李林甫看上去像是個坐化了的佛一般。

  “相國……相國……”楊慎矜低聲喚道。

  李林甫的眼皮跳了跳,緩緩睜開眼來,籲了口氣開口道:“慎矜來了?老夫正默誦《靜心經》卻被你打攪了。”

  楊慎矜忙拱手道:“下官該死,打攪了相國的靜修,相國恕罪。”

  李林甫擺擺手道:“坐下說話。”

  楊慎矜緩緩的坐在一旁,李林甫歎了口氣道:“你可知老夫為何要默誦《靜心經》麼?”

  楊慎矜欠身道:“下官不知。”

  李林甫道:“因為老夫的心亂了,須得平靜下來。”

  楊慎矜眉頭一挑欲要說話,李林甫舉手打斷他的話道:“慎矜,你和老夫相識也有十年了吧。十年來你我也算是相互扶持,做了不少的事情,我對你自認為還是瞭解的,但現在,老夫卻不敢這麼認為了。”

  楊慎矜忙起身道:“相國何出此言?下官始終如一,十年後的我同十年前同相國相識之時沒什麼兩樣。”

  李林甫擺擺手道:“那可說不準,這次去驪山見駕,陛下說,有的人開始是有堅持有夢想的,但隨著歲月流逝便失去了初心,人也變了。老夫覺得陛下說的很有道理。想一想十年二十年前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心中所想已然大不相同。老夫都忘了初心,更何況是你,你說始終如一,不過是句笑談罷了。”

  楊慎矜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李林甫忽然說出這些話來,讓人心中甚是無底。忙起身拱手道:“相國,是不是下官做錯什麼事了,下官愚鈍,相國請明示。”

  李林甫微微擺手道:“只是陛下說的話給了老夫很多感慨,你不必介意。但老夫找你來確實是有事的。在說這件事之前,我有句話要問你,希望你認認真真不摻一絲虛假的回答老夫。老夫這是于你交心,你可不要隨隨便便的回答老夫。”

  楊慎矜斬釘截鐵的道:“相國,楊慎矜也許會同別人說假話,但在陛下和相國面前,下官從來都是半句虛言也無。”

  李林甫點頭道:“好,有你這句話,老夫便直接問了。嗯……你是前朝皇族血脈傳承,論譜系傳承你是隋煬帝嫡系玄孫,對於我大唐代隋而立,讓你祖上的江山灰飛煙滅,我很想知道你對此事是怎麼看的。”

  楊慎矜身子一抖,臉上現出驚恐之色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首道:“相國,慎矜忠心耿耿為大唐效力,從未有過二心。天道輪回,盛衰交替,此乃人間正道。隋朝滅亡那是違了天道,所以才有我大唐代隋而立,解救天下蒼生於水火。我雖是前朝皇族血脈,但我早已是大唐之臣,陛下待我前朝皇族子孫恩重如山器重信任,我等已是感激涕零,心中唯有一念盡忠而已,焉能有其他的想法。相國,別人不瞭解下官,您還不瞭解下官麼?您和下官相識這十年中,下官可曾有過任何不軌之言行?”

  李林甫靜靜看著楊慎矜竭力辯解磕頭剖白的樣子,歎了口氣道:“慎矜,莫要激動。老夫知道這樣的話本就不該問出口來。但你要知道,這世上也只有老夫會當面問你,很多人心中都有這個疑問,但是他們卻絕不會問你這個問題。老夫問了是為你好,讓老夫心中有個底。”

  “相國,出了什麼事了麼?難道是陛下身邊有人進讒言誣陷我麼?”

  李林甫擺擺手道:“你莫問了,老夫心裡有數。有件事要問你,一位叫史敬忠的道人你可認識?”

  楊慎矜楞道:“認識啊,史天師是我好友。”

  李林甫道:“那就是了,史敬忠被王源抓了,供出了你的一些事情,陛下命我嚴查此事。慎矜啊,你先回府去吧,半個時辰後老夫要帶人去你宅子裡搜查,希望這個史敬忠所言都是假的,希望老夫什麼也搜不到。”

  楊慎矜似被驚雷劈中,腦子裡一片嗡嗡作響。李林甫雖沒說什麼具體的事情,但他也迅速的領會了李林甫話中的暗示。半個時辰後去搜查自己的府邸,希望什麼也搜不到,這便是暗示自己要趕緊做出應對,這是在幫自己脫困。雖然自己問心無愧什麼也沒幹,但為防有人陷害,自己需要趕緊將府邸自查一遍,以免節外生枝。

  楊慎矜跪地“咚咚咚”給李林甫磕頭,抬頭時李林甫又已經閉上雙目,靜坐無聲了。

  楊慎矜也不耽擱,轉身出門立刻出政事堂往家裡飛奔,心裡咒駡連天,進了府門,火急火燎的召來管家僕役婢女以及家中一切可以調動的人手,親自監督從前院到後宅,床下櫃中,牆上地下,花草旮旯,樹頭瓦面來了個全面的大搜查。這一查不要緊,倒是找出了不少不該留在家裡的東西。譬如祖上留下來的朱筆玉佩,皇家專用的衣衫服飾等等,這些東西本來都是祖上流傳保存著做紀念的,但在此時此刻,這些東西都是不該存留之物。

  於是乎,燒的燒,剪的剪,砸的砸,扔的扔,將這些物事盡數處理乾淨,又再細查一遍,確認再無任何違禁之物,楊慎矜這才放下心來。

  為防有人臨時作怪,命所有的僕役婢女都呆在屋子裡不准出來,連妻妾兒女們都被勒令呆在屋子裡不准出來走動,自己獨自一人坐在前廳中,靜待李林甫帶人前來搜查。

  不久之後,屋外人叫馬嘶之聲傳來,老家人打開府門。門開處李林甫率一干官員魚貫而入,在院中傳達玄宗口諭之後,李林甫下達命令,讓參與官員每兩人一組帶領兵士搜查對楊慎矜的府邸展開搜查。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52

第278章 搜查

  參與搜查的官員兩兩配對,但誰也不願和大理寺少卿楊王壽組成搭檔。所有的官員在來之前便已經達成共識,這一次的搜查不過是看著相國的臉色行事,即便發現了什麼也要先稟明相國再做決斷,如果跟這個楊王壽組成搭檔,若搜出了什麼違禁之物,豈非是自找麻煩。

  李林甫其實早已做好的安排,王鉷和楊王壽搭檔是早就考慮好了的事情,有王鉷盯著這位楊王壽,李林甫心裡也放心些。而且李林甫讓楊王壽和王鉷兩人負責搜的是前廳前院,這裡不是內堂,即便有什麼不合規矩的東西,也不大可能在此處發現。可謂是雙重保險。

  官員們很快便將楊慎矜的府邸裡裡外外搜查了一遍,當然,也只是走馬觀花的搜了一遍,誰也不願意真的發現什麼。不久後,幾組人馬分別來稟報李林甫說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物,更別說什麼讖書了。

  李林甫很滿意,但為了顯示公正,也讓楊玉壽回頭沒有藉口說這次搜查馬馬虎虎的不認真,於是大手一揮命所有人再搜一遍,大夥兒再次行動起來,第二次搜查也很快的接近尾聲。

  王鉷和楊玉壽兩人帶著手下人手在前院前廳一進的幾間房舍之中搜索,廳後的回廊處有個小小的花壇,花壇上擺著幾盆鮮花和兩隻花瓶裝飾物。從搜查一開始,王鉷便盯上了這兩隻花瓶。來回經過數趟之後,王鉷終於找到一個機會將袖子裡的讖書小冊子送進了其中一隻青花瓶中,之後便等待著這花瓶被發現。

  然而,讓王鉷鬱悶的是,楊玉壽算是所有人中搜查最積極的一個了,但他帶著人從這回廊花壇邊走了有十幾次,居然連看都沒看那花瓶一眼,熟視無睹的從旁經過。王鉷表面上鎮定,心裡罵翻了天。有一刻他甚至懷疑這個楊玉壽是故意不看那花瓶,給自己難堪。

  王鉷是不想自己找出來那本讖書,因為如果是自己發現的,在李林甫那邊不太好交代,於是便只能苦等。可這楊玉壽最終還是沒發現藏匿之處。

  大夥兒都去稟報結果了,楊玉壽已經忙乎的滿頭大汗超時許多,終於不甘不願的道:“王中丞,一無所獲,白費功夫,回稟相國去吧。”

  王鉷甚是無語,但總不能說:“你他媽的搜搜那花瓶啊。老子放了讖書在裡邊了。”加之李林甫命人來催促回稟,也只能心頭梗著大石頭和楊玉壽這蠢貨一起去回稟。

  幸而有了第二次搜查的命令,否則王鉷都不知道這事兒怎麼收場。第二次機會王鉷是絕對不會錯過了。裝模作樣的將前院和前廳搜查之後,再往廳後一進房舍搜查時,經過那小花台時,楊玉壽再次無視的走過,眼角也沒瞟花瓶一眼。王鉷受不了了,跟在楊玉壽身後走過的時候,故意將衣襟一撩,衣角勾住了花瓶。“哐當”一聲脆響,花瓶落在地上,碎成數片。

  滿頭大汗的楊王壽聞聲驚訝轉頭,王鉷笑道:“不小心碰落了一隻花瓶,當心腳底下,莫紮著。”

  楊王壽經他提醒忙看著腳下碎裂的瓷片,在一片瓷渣之中,他終於看到了那本藍色封皮卷在一起的小冊子。

  “那是什麼?”楊王壽彎腰伸手撿起那小冊子,知道他將的小冊子撿起來的時候,王鉷才暗中舒了口氣,這蠢貨終於拿到手了。

  楊王壽慢慢解開紮著小冊子的麻線,緩緩翻開小冊子的封皮,只看了一眼上面的字,便像是被馬峰蟄了一般跳了起來,一把將小冊子丟在地上,驚叫道:“了不得,可了不得了?”

  王鉷故作驚訝問道:“怎麼了?”

  楊王壽動如脫兔沖上去在此將小冊子攥在手裡,生恐被王鉷搶走一般,口中喃喃道:“大逆不道,這是要造反了,這是要造反了。”

  王鉷道:“怎麼了楊少卿?”

  楊王壽道:“這是讖書,上面寫著大逆不道的讖言,楊慎矜果然有所圖謀,走,去稟報相國去。”

  王鉷道:“我瞧瞧。”

  楊王壽像拿著寶貝一般雙手緊緊握著讖書在王鉷面前展開。王鉷是真的第一次見到裡邊的內容。王源今晨寫好交給他的時候他就很想看,但他自己又覺得不該看,因為看了裡邊的內容怕自己覺得心中愧疚會生出悔意。雖然他知道這裡邊不是什麼好話,但是他寧願把裡邊的話想成是歌功頌德之語,這樣自己心裡好受些。

  現在是王鉷第一次讀這讖書上所寫的讖言,即便有著心理準備,王鉷看後還是脊背生寒。

  “太狠了,楊釗和王源可真是不給活路,這讖言一旦曝光,基本上楊慎矜是要滅族了。”

  ……

  陽光直射在院子裡,李林甫坐在樹蔭之下,手中攥著那本讖書,看著那上面刺目的十六個字,臉色陰沉的可怕。周圍幾名官員也都面色驚悚的盯著那讖書上的內容,覺得喉頭幹幹的,不斷的咽著吐沫。

  “十年之內,木子必亡,真今為主,複國在望。呵呵,呵呵,老夫不知說什麼好了。”李林甫雖在笑,但聲音乾澀,一絲笑意也無。

  “相國,楊慎矜私藏讖書圖謀複國作亂,當真是大逆不道,請相國定奪。”楊王壽興奮的滿臉通紅,臉上的汗一滴滴的滾落。

  李林甫沉聲道:“王鉷,這讖書是怎麼搜出來的?是誰搜出來的?”

  王鉷躬身道:“稟相國,在廳後回廊上的一座小花臺上的花瓶裡,我和楊少卿從旁經過,原本不在意那種地方,不小心碰落了花瓶,這讖書從花瓶中露了出來。”

  “誰碰落的花瓶?”李林甫道。

  王鉷忙道:“是下官碰落的,讖書掉落出來後落在楊少卿的腳邊,楊少卿撿起來的。”

  王鉷的意思是告訴李林甫,不是我不想講著讖書隱藏起來,而是落在了楊王壽的腳邊我也沒辦法。李林甫聽懂了他的話意,但他其實並不關心這件事,他是在懷疑這讖書的真假。若是楊王壽單獨搜出來的,那這讖書便可能有詐,但現在是王鉷無意間碰落花瓶發現的,楊王壽根本就沒注意到那花瓶,則可能這讖書是楊慎矜府中之物了。

  到現在,李林甫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他不可能當著楊王壽的面將這件事壓下來,這是謀反之事,自己再有權勢,沾上這種事也會灰飛煙滅。此時如何抉擇,卻是件極為簡單的事情。

  楊慎矜惴惴不安的被叫了過來,見眼前眾官員面色不善心中便已經打起鼓來。待李林甫將那本讖書展示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楊慎矜整個人都傻了,呆呆站在那裡,身體一個勁的哆嗦。

  “楊慎矜,你還有什麼可說的,搜出的讖書白紙黑字鐵證如山,你……你簡直太讓人失望了。”李林甫長歎著起身來往門口走去。

  楊慎矜反應過來大叫道:“栽贓陷害,相國,這是栽贓陷害,下官冤枉啊,下官冤枉啊。相國明察啊。”

  李林甫冷聲道:“老夫自然會明察的,但這件事必須稟報陛下處置了,老夫做不得主了。”

  “相國……相國……救救我,我是冤枉的。”楊慎矜追上前去,忽然一腳絆倒摔在院子裡的塵土上,卻不顧一切朝李林甫爬去。

  “楊慎矜,你還是別叫了,事實如何陛下自有明斷,你若是冤枉的,也會給你公道。”王鉷攔住楊慎矜爬行的路線前淡淡道。

  “王鉷侄兒,你救救我,表叔我是被冤枉的,救救我。”

  楊慎矜抓著王鉷的褲腳拉扯,仰頭看著王鉷,目光中滿是期待。

  “立刻封鎖楊慎矜府邸,另派人去封鎖楊慎余、楊慎名以及其他楊氏宗族府邸,等待陛下發落。”

  王鉷看也沒看他一眼,高聲下令後掙脫楊慎矜拉著褲腳的手,大步流星而去,楊慎矜爬在地上舉著滿是塵土的手半晌,終於無力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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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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