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書劍長安 作者:他曾是少年(已完成)

 
Babcorn 2018-3-5 18:29:3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7 178196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1 22:54
第五十六章 好久不見

人就是一種如此奇怪的生物。

當曾經你有許多對手的時候。

你們相互欺瞞,機關算盡。

可等到某一天,他們都死了。

你卻忽的又覺得孤單,覺得這世上好像再無懂你之人。

因為,在這世上,真正懂你的。

不是所謂的愛人,亦不是你自己。

而是那些你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仇敵。

比如現在的男子。

他忽的開始想念那七顆星辰。

想念他們的蒼生社稷,想念他們的大義凜然。

心裡就在那時,莫名湧出些愁緒。

「按理說,我應該殺了你。」男子望向蘇長安,而也正如他的話一樣,就在那時,他周身的殺機湧現。

他的話裡似乎尚有迴旋的餘地。

但蘇長安卻是還沒有因此感到半點的輕鬆。

他的額頭上開始出現密密麻麻的汗跡,他望著他。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像極了砧板上的魚肉,生殺奪予皆憑食客在那時的喜好。

蘇長安固然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但他卻又毫無反抗之力。

「但,這滿目瘡痍,遍地螻蟻,總歸是需要些什麼人來救上一救。」男子的目光忽的深邃了起來。「而你們天嵐院向來喜歡這種勾當。」

男子的話絲毫沒有讓蘇長安變得輕鬆起來。

他喚醒他的初衷是為了救青鸞。在他看來,無論這鎮西神候為何會躺在棺槨之中,無論與他一同長眠的會是一滴神血。但不管這樣,那群想要滅世的怪物應當是他們共同的敵人。

但現在,從他的隻言片語中,蘇長安感覺到自己似乎錯估了些什麼。

他心頭大駭,就要說些什麼。

但那男子卻似乎感覺到了蘇長安心中的想法,他衝著他笑了笑,溫文爾雅,像極了長安城柳岸湖畔上那些舞文弄墨的文人騷客。

「念在你是故人之後,臨走前,告訴你一件事情吧。」男子說罷,忽的轉身。

在那時,靜默的時光再次開始流淌。

行尸們的嘶吼響起,他們的身子躍起,落下,然後在士卒的刀劍之下化為粉劑。

士卒們的喊殺聲依舊凌冽,他們的刀劍染血,臉色緊張,眉宇肅然。

似乎誰也沒有意識到,在方才那說不清長短的時間裡,有一個人,從漫長的沉睡中甦醒。

當然,也並非所有人對此無知無覺。

至少,那尊神似有所感。

他襲殺青鸞的身影在那時猛然頓住,本已意識到那道身影所蘊含的可怕威能的青鸞,心頭一震,不知為何他又停了下來。

只是,她敏銳的意識到,那道巨大的身影在那時似乎開始了極為細微的顫抖。

神,也會恐懼?她的心底難免泛起陣陣疑惑。

當她還是星辰閣的送葬者時,她曾經殺死過不止一頭的半神與次神,無論是怎樣的戰鬥,無論是否即將面臨死亡。

在青鸞的印象中。

神們,永遠都是那麼高高在上。

他們帶著與生俱來的高傲,將所有的生靈,皆視為螻蟻。

他們只曾死亡,卻不曾臣服。

那究竟是何物,讓這位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半神感到害怕。

很快青鸞便知道了答案。

「神血,可以吞噬一個人的靈魂。」男子開始向前邁出步子。

他腳上的黑色的長靴,敲打在石板路上,發出極為細小的聲響。卻在昏暗的萊雲城中,清晰的迴蕩。

噠!

噠!

噠!

那聲音就如閻羅催命一般,敲打在鬱壘的耳膜,他的身子顫抖得愈發厲害,佈滿鱗甲的額頭上更是開始浮現出血色的汗跡。

鬱壘並不太記得這股氣息究竟是什麼,但他只是本能的感到害怕。

按理來說,這世上除了那些偉大的真神,不應再存在任何讓他感到恐懼的事物。

可偏偏他的靈魂開始了不由自主的顫慄。他聞到了一股比死亡更可怕的味道。

「但同樣,只要你的靈魂足夠強大,你也可以吞噬掉神血。」

男子又向前走出幾步,他的聲線平靜,卻又如同驚雷一般在蘇長安的腦中炸響。

神血可以噬人,人亦可以噬神?

蘇長安的瞳孔在那時豁然放大,男子這些話顯然是對他說的。

他體內的真神之血一向是他的心病,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他如何也擺脫不了。

強如梧桐玉衡等人也只能勉力將其封印,但這些都是望梅止渴,治標不治本的辦法。

如今聽聞男子所言,蘇長安似乎看見了某種希望。

即使這希望極為縹緲,甚至捉摸不定,但卻勝過以往的只能等著神血慢慢覺醒,然後吞噬掉他的心智要來得好得多。

早在幽雲嶺上,神血入體那一天,梧桐便告訴過他,活下去會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蘇長安曾經不太懂。

但在經歷過許多的事情之後,他開始懂了,活著卻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他從未想過放棄。

無論面對的是星殞亦或是真神,他都拼盡全力的活下去。

為此他付出了許多,也失去了許多。

可那又怎樣,至少他還活著。

而既然活著,那便要努力的活著。

無論在前方等著他的究竟是刀山火海,還是繁花似錦。

總歸要去看一看,才不負來這世上走的這一遭。

他如此,人亦如此。

男子還在向前,一把劍在那時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那是一把很漂亮的劍。

長三尺一寸,劍身雪亮通明,上有紫色光華流轉。似與穹頂之上的那顆星辰相映成輝。

他終於走到了鬱壘的背後,他看著他,停下了腳步,靜默的停下了腳步,似乎在等待著些什麼。

而鬱壘也在那時似有所感,他身子的顫抖在那時忽的止住。然後,他開始顫顫巍巍的轉過自己的身子。

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但他卻做得很慢,就好像,他即將面對的不僅僅是這個男子那般簡單,還有那隱藏在他心底,他不曾記起、亦不想記起的恐懼。

但最後,他還是看清了背後那位男子的容貌。

在星辰的照耀下,男子宛如刀削一般的模樣,讓鬱壘巨大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

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就像是臣子見到了自己的君王一般,他幾乎下意識就要跪倒在地。

「鬱壘。好久不見。」

那是久別重逢的唏噓,卻帶著君王一般的威嚴。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1 22:57
第五十七章 紫薇雙生

鬱壘的瞳孔在那時放大到了極致。

靈魂深處像是有什麼東西裂開了一般,他在那時終於記了起來,在他漫長的生命裡究竟是誰曾向他舉起過手中的刀劍。

他眸子裡的光彩在開始變得渙散,他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的氣力一般,撲通一聲,跪倒在男子的身前。

那高傲的頭顱漸漸低下,身子忍不住的開始顫抖,卻不知到底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羞辱。

「主人。」他這般稱呼這男子。

低沉的臉上是觸怒了帝王的誠惶誠恐。

這是極為駭人聽聞的一幕,無論是青鸞還是蘇長安都為眼前這樣的場景感到一股發自靈魂深處的震驚。

一位神,竟然向一個人俯首稱臣。

即使那個人是這世間最為高貴的星殞,但以他們對神族為數不多的瞭解裡,這依舊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唔。」男子點了點頭,他的神情淡漠,似乎這對於他來說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回來吧。」他說道,然後伸出自己的手,輕輕的放在鬱壘低垂的頭顱之上。

鬱壘身子的顫抖在那時停了下來,或者說,他的身子在那時忽的僵住了。

然後,一道血光瀰漫上來,他一張開外的身子就在那時化作一道虛影,自男子的掌心湧入他的身體。

而隨著鬱壘的消失,那些被他所操作的死屍們也在這時像是失去了提線的木偶,只聽一聲聲重物著地的聲響,它們便盡數栽倒在地。

方才嘶吼聲與刀劍聲瀰漫的萊雲城,忽的安靜了下來。

士卒們兩兩對望,眼裡的疑惑漸漸化為劫後餘生的慶幸。

但他們還來不及歡呼,亦來不及慶祝。

因為一道無比陰冷的氣息在這時席捲而來。

它猶如此時天上的星光一樣籠罩住整個萊雲城,任何人在這樣的氣息之下都無所遁形。

他們終於將自己的目光投向那位男子。

他一襲青衣,手持一把三尺青鋒,眉心處不知何時多出一道黑色的,如火焰一般的紋飾。雖然神情淡漠,但周身卻瀰漫著一股如帝王般的威嚴。

彷彿不止是人,連同天與地,甚至這天地間的萬物都是他的臣子。

所有人都在這時安靜了下來,他們對他感到恐懼,同時亦感到敬畏。

但男子對於周圍人投來的目光卻視而不見。

他整個人忽的安靜了下來。

只見他眉頭一皺,天地間的星光隨之隱沒。

下一刻,他又像是想通了某些事情,臉上的神情隨之舒展,而天地間的星光也在那時再次明亮起來。

青鸞的瞳孔卻再目睹了這樣的異象後猛然放大。

這是言出法隨,是星辰閣的至寶《太上忘情錄》修煉到最高境界時方才能有的威能。

男子的一言一行便可以牽動一方天地的氣機變化,星斗升沉。

那是超脫星殞之境方才能擁有的可怕力量。

這樣的力量,青鸞曾暗以為只有那位星辰閣的閣主能夠掌握,後來多出了一位她只曾見過一面,卻真真切切救過她性命的那位師傅。而現在,就在她的眼前,又多出了一位。

只是,這兩位,一位是握有《太上忘情錄》這等至寶的星辰閣大能,一位是天嵐院驚豔絕倫的修行天才。

可這鎮西神候與前兩者相比,究竟何德何能,能登臨如此神境。

這讓青鸞百思不得其解。

但很快,她便沒了去一探其中究竟的心思。

男子臉上的山水忽的活絡了起來,但他再次將目光轉向蘇長安的時候,他的眸子裡透露出古怪的神采。

「對不起。看樣子我要食言了。」他搖晃著腦袋不無遺憾的說道。

尚在震驚的蘇長安一愣。

他的震驚與青鸞。他的修為雖然高出青鸞許多,但眼界卻遠比不上已經活了三百載,甚至曾經登臨過星殞之境的青鸞。

自然,他能感覺到男子身上的氣息變得又強了許多,但究竟強到何種境界,他卻看不真切。

他所感到驚駭的是,這鎮西神候竟然真的降服了那尊惡神。

原來人,真的可以戰勝神。

他的心,在那時猛烈的跳動起來,就在他幾乎忍不住要詢問男子他究竟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時候,男子卻說出方才那一方話。

蘇長安感到疑惑,不知男子所為的誓言究竟所指何言。

似乎是看出了蘇長安的不解。

「我得殺了你。」他這般說道。

蘇長安再次愣住了,他並不是感到害怕亦或是別的什麼。

只是男子的聲線太過平靜,平靜得就好像,他所說的只是一些雞毛蒜皮無關緊要的小事。以至於,讓蘇長安一時難以反應過來。

「方才,鬱壘告訴了我許多事情。」男子指了指自己眉心的那一枚印記,說道:「他告訴我,你體內的那個東西,似乎和尋常的神血不同,比起他們還要強出數百倍不止。」

似乎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食言,男子出奇的很有耐心的開始與蘇長安解釋。

「而陛下,便差這樣一枚神血。我得為他取回去。」

男子話裡所透露出的某些信息,讓蘇長安短時間內幾乎忘了,他即將被殺這個事實。

「陛下?」他忍不住問道。

聖皇已經死了。

雖然星海中那顆紫微星依舊在閃爍,可是以男子的修為定然可以分辨出那顆星星已經換了主人。

那麼,他口中的陛下,究竟是何人?

蘇長安並不認為,那位龜縮在長安城裡,受司馬詡擺佈的新皇會得到眼前這位在棺槨中蟄伏數十年的鎮西神候的效忠。

「唔。」男子點了點頭,似乎並沒有理解到蘇長安的疑問。

「哪個陛下?」或許是因為心頭的震驚,讓蘇長安忍不住追問道。

「這天下難道還有兩個陛下」男子的話方才說道一半,便生生止住。他一拍腦門,有些歉意的看向蘇長安。「似乎現在是有兩個陛下。」

說著,他的手忽的抬起,朝著夜空中輕輕一揮。

那片星海中本就不多的烏雲在那時散開,星辰變得清晰可見。

蘇長安幾乎再同一時間下意識的看向那片星海,看向那顆名為紫薇的星星。

確實只有一顆紫薇星。

蘇長安疑惑,但或許是因為體內那隻怪鳥的緣故,他的視力好得有些出奇。

他終於捕捉到了某些他以前不曾注意,也無法注意到的細節。

那道被耀眼光芒所包圍的星辰中,有兩顆光粒在如同陰陽雙魚一般轉動。

那是一顆紫微星,卻包裹著兩位星殞的命線。

一個可怕的猜測在那時浮上蘇長安的心頭,他幾乎驚得說不出話來。

「但是,很快。便會只餘下,一位陛下。」

男子的聲音亦在那時,帶著一股幾乎狂熱的崇敬,在蘇長安的耳畔幽幽響起。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1 22:57
第五十八章 長刀落,鳳凰鳴

是啊。

當年大魏五王十三候何其雄載。

一位神候知道假死脫身,逃離送葬者的追捕,那身為大魏的帝王,號稱千古一帝的聖皇又怎會甘心死去。

蘇長安恍然大悟。

「現在我可以殺你嗎?」鎮西神候的態度很誠懇,誠懇的就像是在真心詢問蘇長安的意見。但他手中的劍,卻忽的明亮,周身瀰漫出濃郁的殺意。

「我不想死。」蘇長安這麼回答,他眸子裡閃著星光,在黑暗的萊雲城裡異常明亮。

那不是卑躬屈膝,亦不是搖尾乞憐。

那是堅定,是決然,是不妥協。

所以,他拔出了自己背後的刀,周身靈力湧現,領域散開,將男子籠罩其中。

那時,他頭頂七星,面色冷峻如千年枯井,雙眸含霜如萬載堅冰。

他仰著頭望著眼前這如同神祇一般的男子,刀鳴劍吟,人去如虹。

鎮西神候的眼裡漫出古怪的笑意,就像是壯漢看見一隻螞蟻在對他張牙舞爪,他並不因此感到害怕,或是憤怒。只是覺得有趣。

是的,蘇長安在他的眼裡,便是一隻有趣的螻蟻。

但無論有趣或是無趣,螻蟻就是螻蟻。

雖然心裡難免覺得有些遺憾,但他的劍還是在那時舉了起來。

那是看上去很慢,但實則卻比起蘇長安的身影快出千倍萬倍的一劍。

他直直的去向蘇長安的眉心。

沒有任何虛招遮掩,亦沒有任何靈力加持。

不急不緩,卻又不偏不倚。

有道是大道至簡。這一劍,便是彙集了鎮西神候大道的一劍。

無需招式,亦無需靈力。

只需一劍出,則萬法相隨。

蘇長安很快便意識到了這一劍所蘊含的巨大威能,他想要避開,但周身的氣機卻在那時被冥冥之中的某種力量所鎖定。他避無可避。

轉眼,男子的劍已離他的眉心只有半寸不到的距離。

按理說,這時,蘇長安的刀也應當到了男子的身前。

但,實際上,男子雖然立在那裡,但他的身影卻宛若在萬里之遙的星海,蘇長安的刀卻根本觸及不到哪怕是男子的衣角。

星殞的命,在星辰。

成不了星殞,變斬不到星殞的命。

這便是道理,亦是規矩。

蘇長安在這時,終於懂了。為什麼,凡人永遠不可能殺死星殞。

男子的劍離他更近了,他甚至能夠很清楚的感覺到那劍鋒上的寒意,以及那股隨之而來的,令人絕望的死亡氣息。

他感到一陣不甘。

他不願死去,不想死去。

但即使突破到了天聽境,比起眼前這位吸納了神血的男子,他與他之間依然有著一道難以踰越的天塹。

所以,他似乎只能死去。

那把劍,終於抵達了他的眉心。

或許是因為這劍太過鋒利的緣故,他幾乎感覺不到疼痛,但他卻很清晰的知道,那把劍已經刺入了他的眉心。

我要死了。

蘇長安,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

出乎意料的,他莫名的覺得一陣輕鬆,就像是終於卸下了自己身上的擔子。

什麼天嵐院傳承,什麼蒼生社稷。

在這時終於不再與他有關。

他畢竟只是一個還未到十八歲的少年。

在一年多前,他幾乎不諳世事,腦子裡最重要的事情,不過如何吸引沫沫的注意,與如何逃過書院裡繁重的功課。

而現在,他卻不得不背負起沉重得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的東西。

就好像他背上的刀劍。

每多上一把,責任便重上一分,他稚嫩的脊樑早已不堪重負。

說不上幸運還是不幸,現在,他似乎終於可以放下這一切了。

他在那時,仰起頭,看向夜空中的星辰。

那片星海裡,有他日夜所思戀的英魂。

「師傅、師祖。長安真的盡力了。」

他用幾近不可聞的聲音呢喃道,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意。

哐噹一聲脆響。

他手上的刀,終於落在了地上。

他的身子也在那時,向後緩緩倒下。

這是一個說來很長,實則卻很短的過程。

以至於青鸞方才看真切眼前的一切,她還來不及驚呼,蘇長安的眉心便開始滲出淚淚的鮮血。

然後,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蘇長安的身子緩緩倒下。

週遭的一切似乎在那時安靜了下來。

天地忽的失色,這世間除了那少年倒下的身影,在青鸞的眼裡再無他物。

咚!

那是一聲不算大的響動,但落在青鸞的耳中卻是黃鐘大呂,震耳欲聾。

她的心裡,也有什麼東西,在那時轟然倒地。

「嚶!」

一道不似人聲的長啼忽的在那時響起。

那是聲嘶力竭的一聲鳴叫。

彷彿唱盡這世上所有的悲慟與絕望。

裹狹著,無邊的憤恨與怒火。

在萊雲城裡來回滌蕩,久久不息。

然後,在鎮西神候與那些士卒詫異的眼神中。

青鸞的身體開始不斷的膨脹,青色的衣衫寸寸碎裂,一枝枝青色的、晶瑩剔透的羽毛在那時自她的體內伸出,只是數息不到的時間便將她的身子盡數覆蓋。

她的玉足化為了鋒利的長爪,雙臂張開,化作數丈開外的羽翼,臉上的神情漸漸扭曲,進而猙獰,最後竟伸出一隻長長的鳥喙。

「嚶!」

又是一聲綿長的啼鳴。

那個冷若冰霜的青鸞,在這時終於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渾身裹著青色羽毛,身高數丈開外的青色鳳凰。

方才還在為蘇長安的死而感到震驚的顧牙朗諸人,在這時陷入了更為深刻的惶恐。

「妖...妖...!」一些修為稍弱的士卒,在這只青色大鳥巨大的威壓下開始顫抖,嘴裡不住的發出無意識的驚呼。

相對於蠻族,更為神秘,也更為強大的妖族,對於尋常人來說是更為可怖的存在。

「有趣,有趣。」你竟然是一隻鳳凰。

男子對於眼前的變化絲毫不感到驚駭。

他甚至拍了拍手掌,就像是台下的看客,正對著台上戲子們精湛的演技而喝彩。

但下一刻,他臉上的笑意便忽的凝固。

因為,那隻鳳凰猛然振翅,翔於天際,她再次發出一聲悲慟的長鳴。

然後,她的眸子忽的燃起了青色的火焰,而很快,那青色火焰便將她整個身體盡數覆蓋。

「鳳凰真身?」

在那時,男子向來雲淡風輕的臉上終於第一次浮現出一抹難以遏制的震驚。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1 22:57
第五十九章 世上再無青鸞

《太上忘情錄》是這星辰閣的至寶。

講究修煉者割去塵緣,了斷因果,自身自成一片天地。從此無我無物,超脫萬象,登臨太上之境。

而世間因果皆由情起。

這情是愛,也可能是恨。

是嗔,也可能是痴。

了斷因果,便是斷絕七情六慾。

故曰,《太上忘情錄》。

而忘情。是一個很寬泛的概念。

有人枯坐數十載,大徹大悟,看破紅塵。

有人償還因果,了卻身前身後事,自此再無罣礙。

亦有人,生而無情,心若寒冰。

但說到底。

情,是兩個人的事。

就像是一條線,人便是這條線的兩個端點。

一個端點沒了,那線便沒了,情自然也沒了。

青鸞曾經是星辰閣最傑出的送葬者。她的太上忘情錄已經修煉到了極高的境界,如果不是,當年那個雪夜,莫聽雨以身犯險,救下梧桐,讓她欠下了蘇長安一段因果,那或許在不久的將來,天下間便會多出一位太上境的大能。

但這世上之事向來沒有如果。

她終於還是機緣巧合的去到了長安,認識了那個男孩,開始了一段她在以往漫長的生命中都從未想過的糾葛。

她的那位星辰閣師傅曾不止一次的告訴過她,情愛,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

表面上雕欄玉砌、繁花似錦,實則卻是空中樓閣、鏡花水月,這過往歲月之中,為情所困而不得善終之人比比皆是。

青鸞對此曾深信不疑。

但當她真正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

才知,情愛的可怕,並非師傅所說的那些所謂的凶險。

而是,明知是飲鴆止渴,卻依然讓人甘之如飴。

她為他以命易命,險些魂歸星海。跟著他從長安逃到西涼,一路顛沛流離。

可她從不感到後悔,她只想要一直陪著他,去面對這世上所有的風雨。`

她這漫長的一生。

前三百載,不知為誰而活。

現在,卻是確確實實的為他而活。

但現在,他死了。

就死在她的面前。

那條她在這世上唯一一條線,也是最堅定的一條線,斷了。

曾經,她如何也堪不破的《太上忘情錄》的最後一道屏障,就在那時迎刃而解。

原來,開陽那一劍只是斬斷了她的命星。

《太上忘情錄》卻一直藏在她的心底,卻因為她對他濃郁到幾乎掩蓋所有的情而隱沒。

她青色的眸子在那時滴下了她在這世上第一滴,也是最後一滴眼淚。

然後,夜空中一顆無比明亮的星光照了下來。

那是一顆從未有人點亮過的星星,沒人曾在浩瀚的星海中見過他,更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但這些都不重要,因為自現在起,他有了自己的名字——青鸞。

鎮西神候的眉頭越皺越緊。

太上。

在那個他跟隨聖皇征戰天下的年代,當時人族百星齊明,除了那位坐鎮中庭的玉衡大人,幾乎從未有人能夠真正觸摸到那道門檻。

他雖未星殞,但卻只是其中中庸之輩,太上之境,莫說是他,即使聖皇陛下,也未必能在有生之年到達那種境界。

現在,他從數十載的假寐中甦醒,徹底吸收了神血之力,方才有了太上之力。

但,這也只是力,而不是境。卻不想,因為隨手殺死了某隻螻蟻,竟然就引來了一位真正的太上大能。

他不由覺得有些荒謬,荒謬到幾乎不可思議。

「閣下。」他抬頭望著那隻渾身浴火的鳳凰,說道。聲音卻有些干澀。「區區一個小輩...不止於此...」示弱之意,表露無遺。

他並非有多麼害怕眼前這隻鳳凰。

論境界,他不如真正的太上境大能,但論修為,他身負神血,言出法隨,並不一定比太上境大能遜色多少。

只是,他尚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做,不願與這鳳凰糾纏。

所以,他選擇了示弱。甚至也做好了做出一些讓步與賠償的準備。

在他看來,到了他們這種境界之人,理應不會為了一個凡人的生死而真的拚個你死我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回應他的卻是那隻鳳凰的怒吼,以及一顆灼灼的巨大的青色火球。

以他的眼力自然感受到這一顆看似尋常的火球中實則蘊含著一道無比可怖的威能,那火球表面跳躍的哪怕只是最細微的火苗,也足以讓一位問道境的強者當場灰飛煙滅。

沒有絲毫試探,一出手便是殺招。

鎮西神候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的身子一閃,險之又險的避開了這一道火球,一聲轟然巨響自他身後傳來。

昏暗的萊雲城在那時亮起一道無比耀眼的光芒,方才從這場變故中回過神來的顧牙朗一聲令下,趕忙帶著士卒們朝著城外逃去。

而後光芒漸漸暗下,但當他們回首望去的時候,臉上卻是止不住的驚駭。

鎮西神候身後的半個萊雲城就在這短短的數息間,徹底消失不見,剩下的,是一道數十丈深方圓數十里的巨大深坑。

那深坑裡再也找不到半點萊雲城曾經存在的痕跡,即使是一絲半縷的殘骸敗瓦也是尋覓不到,有的只是陣陣飄起的青煙,與焦黑的土地。

「閣下!」鎮西神候方才想說些什麼,但話音方起,有一道巨大的青色火球襲來,鎮西神候心頭一凜,極為狼狽的將那火球避開。

到了他們這樣的境界,念頭一起瞬息而至千里都是極為尋常的事情,

按理說這樣火球,他若是想要避開,應當是輕而易舉。

可是,當二者如今都是言出法隨、意動山搖的大能。對陣之時相互氣機鎖定,周圍天地的規則比起尋常時候已有所不同。打鬥之時,反而不如尋常時候來的瀟灑寫意。

鎮西神候身子方才再次站定,卻忽的聞道自己的發梢上傳來一陣焦臭之味,這時他才發現匆忙的躲避間,他額前的一縷長發,沾染了青鸞所噴吐出的火苗,化為了灰燼。

他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慍怒之意。

「閣下要戰,那便戰吧,莫不是以為我鎮天塵怕你不成!」

他手中的長劍終於在那時明亮了起來,額前那沒黑色印記也在此刻綻出耀眼的光芒。

似乎感受到了他此刻心底的怒意,漫天的星光忽的大盛,將被青鸞摧毀得宛如人家煉獄的萊雲城照耀得恍若白晝。

他的身影一動,一股劍意,如旱地拔牛,衝天而起。

那時,一人一劍,便裹挾著漫星光,如蛟龍出海,飄然而去。

半空中那隻鳳凰,見此情景,仰天發出一聲悲慟卻高亢的鳴叫。

然後,她周身燃著的火焰愈發濃烈,就像要燃盡這方天地,也燃盡自己一般。

她的身子也在那時化作一道青色的光影迎上那鋒利的劍刃。

這便是她想要的。

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不給自己亦或是對方留下哪怕半分餘地。

他與她,今天,只有一個能活下去。

或者,都死在這裡。

這世上已再也沒有那個男孩。

那亦無需再有青鸞。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1 22:57
第六十章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

西江城,戌時將盡,亥時未到。

這是城牆上那些守軍們換班的時間,方才交接了工作的士卒們自然不會老老實實的回到軍營睡覺。

一天的巡邏本就枯燥,好不容易得了空閒,自然要找些樂子。

只是城西的青樓早已被那位觀滄海大人拆了個一乾二淨,裡面那些嬌滴滴的小娘子也被這神將大人中飽了私囊。

放眼整個大魏,除了那深居長安的太尉大人,估摸著也沒有人敢說他半句不是。

這些士卒們,自然也只能在心裡抱怨兩句,明面上還是得對他卑躬屈膝,言聽計從。

真所謂食色性也。

沒了美嬌娘,那邊只剩下口舌之慾。

說來倒也是託了觀滄海的福。

每到這個時候,萊雲城裡的那些飯館酒肆生意便會好上許多。

而身處城東不起眼的角落那一家十月麵館,自然也不例外。

雖然這麵館只是兩位老夫妻弄的小營生,但好在味道地道,一碗陽春麵,面條勁道,湯汁鮮美。倒是給他們留下了不少回頭客。

向來對於吃食不甚在意的青鸞,也曾隔三差五的拉著蘇長安前來這裡,吃上一兩碗小面。其味道可見一斑。

這不,方才到了換班的時辰,這家不大的麵館裡便已是人滿為患。

這對老夫妻自然得開始忙活。

老頭在後廚裡,煮著面條,老太婆進進出出,將吃食一一送到食客們的桌上。

雖才到四月,天氣亦還算涼爽,但後廚裡灶火正旺,老夫妻又忙前忙後,很快二人的額頭上便堆滿了密密麻麻的汗跡。

可是他們臉上卻帶著笑意。

畢竟指著這個營生過活,生意好總歸是好事。

麵館不比酒肆,要吃著小菜,喝著清酒,慢悠悠的聽著說書人講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往事。

這些食客們來得也快去得也快。

兩三刻鐘的時間過去,方才還熱鬧非凡的麵館便只餘下三三兩兩的食客,還在吃著面條。

老兩口也終於得了空閒,坐到了一張空桌上,相顧無言。他們已經說過太多的話,多到已經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更多的時候,只需要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他們只是安靜的等著這最後一波客人吃完麵食,然後打掃攤位,歇業歸家。

就如同他們待在這西江城以往的這數十年來的每一個夜晚一般。

但卻在這時,原本星光稀疏的夜空中忽的暴起一道無比明亮的星光,夫婦二人的眉頭在那時一皺,他們對視皆從對方的眼神裡看到了震驚之色。

可還不待他們反映過來一道足以與方才那道星光媲美的青色光芒又從夜空中照下。

西江城便在那時被照耀得恍如白晝。

直到數十息的時間過去,這兩道星光才再次慢慢隱沒。

那些尚未離去的食客們也被這樣的異象所驚呆,愣愣抬頭看著夜空,早已忘記自己身前的食物。

「哈哈。」老者發出一陣牽強的笑意,走到那些尚在愣神的食客面前,滿臉歉意的說道:「諸位,諸位,對不住了。天有異象,小老兒心頭惶恐,想要早些歇業,這頓就算小老兒請各位的了。」

那些食客們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嘴裡嘟噥著一些老頭子膽小如鼠之類的奚落之言,但身子卻還是站了起來,三三兩兩的結伴離開。

這個世界,星辰異象,向來便是大事發生的預兆。

每顆星辰的亮起或熄滅都意味著一位星殞的出生或死亡。自然也就關係著這些被星殞們所代表著的芸芸眾生。

這些食客雖然面上不屑,但心底卻還是有些打鼓,也就沒有了心思為難老者。

還未到食客們走遠,老頭身旁那位老婦人便臉露不滿之色,嘴裡不斷的抱怨著:「當初叫你留下那小子。」

「你偏偏不聽。我看到了魂歸星海那一天,你怎麼去見玉衡那孩子!」

老者聞言面露苦笑,他低著頭,沉默不語的開始收拾桌椅。

老婦人還在一旁喋喋不休,他不免有些煩躁。

那小子命格奇異,他根本算不真切,哪會知道會有如今這事發生,心頭的懊悔自是鋪天蓋地的湧來。

想著這些,老者不免有些魂不守舍,他擦乾淨最後一副桌椅,就要回身與老婦人說些什麼,卻在那時,一陣極為輕微,但卻有力腳步聲傳來,一雙黑色的雕花馬靴就在那時出現在老者的眼前。

「這位客官,小老兒歇業了。若是想吃麵還請明天再來,對不住了。」老者頭也不抬的說道。

但那馬靴的主人卻似乎絲毫沒有這方面的自覺,他的腳步繼續向前,自顧自的便坐到了這桌椅之前。

老者眉頭一皺,抬起頭便要說些什麼。

可當他看清來者的容貌之時,到了嘴邊的話卻又生生嚥了回去。

那是一名看模樣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身穿一件鴉青色蜀繡錦衣,腰間綁著一根同樣青色仙花紋銀帶,一頭烏黑的長發被他自然的盤起,一雙似藏星辰的眸子裡光芒深邃,體型頎長。

「觀滄海?」老者有些驚異,但話裡的語氣卻絲毫看不出對於這位大魏第一神將的尊敬,甚至直呼其名。

這自然是很失禮的一件事情。

但觀滄海卻絲毫不惱,反而神色恭敬的朝老者拱了拱手,說道:「見過前輩。」

老者的臉色有些不郁,看得出他對這位觀滄海大人很是不喜。

「我與你們朝廷素無交集,今日前來,有何事情?」說著,他端起桌上的茶盞,給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在男子身前坐下。

觀滄海嘴角一瞥,臉上含著笑意,自己也學著老者的模樣給自己倒上一壺茶水,倒也不為老者的失禮而感到半分惱怒。

他只是清了清嗓子,說道:「我想請葉前輩去救一個人。」

老者一頓,自然是知曉觀滄海口中所說之人究竟指的是何人。但他卻面露難色,搖了搖頭說道:「男孩子生機斷絕,已是死的不能再死,小老兒何德何能...」

「那一塊上古神物若木不是尚還在前輩手中。」觀滄海卻絲毫沒有給老者半分推諉的機會。

老者聞言臉色頓時一變,他的聲音也不覺高出幾分。

「這若木乃是我蒼羽門南鬥一脈的傳承至寶,豈能輕易予人!」

觀滄海似乎對於老者的反應早有預料,他淺抿一口茶水,手指敲打著桌面,輕言道:「蒼羽門南鬥一脈,早已滅門了。」

「......」老者沉默。

「物是死,人是活的。南斗滅門,東西二斗更是隱世不出,唯有北鬥一脈尚在苦苦支撐。其中孰輕孰重還請前輩三思啊。」說罷,觀滄海放下了手中的茶具,站起身子,恭恭敬敬的朝著老者一拜,然後轉身,翩然而去。

只餘下二位老者在昏暗的麵攤前久久不語。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1 22:57
第六十一章 北通玄

太上,近乎是這世上力量的極致。

他太強,強大得自有史以來能到達此境的人不過雙手之數,以至於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星殞之上竟然還有如此境界,而剩餘的一小部分人,也大都只是將他當成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

只有某些傳承數千年的山門亦或者家族之中尚還保留著一些關於太上的記載。

不過或許因為太上的數量太過稀少的緣故,這樣的記載大都寥寥數字,以至於極易被人忽略。

雖然這些記載因為出自不同人的手筆,故而有所不同,但若是總結起來,卻也不難。

太上者,身無因果,無慾無求。地不葬身,天不收魂。千年萬載,不死不滅。

但萊雲城中這兩位太上卻有些不一樣。

鎮西神候不一樣,因為他的太上境修為來自他體內的神血之力。他身沾因果,有求亦有欲。所以他一再對著青鸞示弱,但畢竟身為大魏的王侯,他有著屬於他自己的驕傲。這一次,他終於選擇不再忍讓,他的劍鋒無比凌厲,雖是初夏的四月,但很意外的是這方天地的溫度卻忽地冷了下來,就好似他劍上的寒霜。

青鸞亦不一樣,她的眸子裡燃著青色火焰,那是這世上最極致的憤怒與悲慟。她的身子化作了一道,青色的光影,她朝著他俯衝,拖著長長的火尾,那同樣是這世上最極致的炙熱,它如流星一般劃破夜空,甚至割開了空間。萊運城的上空開始了一陣幾位不規律的扭曲,就好像無法承受這樣的力量一般,隱隱有了崩潰的痕跡。

終於,劍與人相遇,冰與火叫交匯。

一道無比耀眼的光芒,伴隨著一股幾乎摧毀一切的氣浪,以二人為中心,向四周蕩漾開來。`無數碎石與殘枝敗瓦便被這股氣浪所裹攜,帶著滾滾的陳塵煙呼嘯而來,所有擋在其身前的事物,無論是人或是物都被這股氣浪給撕得粉碎。

就像是某種瘟疫,無止境的漫開,其實已經盪開數里距離,卻依然沒有停止的趨勢。

方才逃出萊雲城的顧牙朗眾人,還來不及喘上一口氣,入目的便是眼前這幅宛如末日一般的場景。

「跑!快跑!」顧牙朗驚呼道,臉上是掩不住的惶恐,他身後的那些士卒根本不待他話音落下,便紛紛丟盔棄甲,朝著遠處狼狽的逃竄。

但以他們的修為又怎逃得過這兩位太上境大能鬥法的餘波呢?

不消片刻,那滾滾的氣浪,便帶著一股說不清是寒冷還是炙熱的氣息撲面而來。

驚慌失措之中,有人的身子倒了下來。

於是,哭喊聲,絕望聲,求救聲開始不絕於耳。

人,在面對死亡時,內心的恐懼在這一刻顯現到了極致。

只是人的本性,並無懦弱與羞恥可言。畢竟真正能坦然赴死之人,著實少之又少。

顧牙朗終於放棄了掙扎。

固然,他的修為比起這些士卒高出許多,如果他願意,他可以將這些士卒遠遠的甩在身後。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能逃生,以這氣浪襲來的速度,不出數息,他也定然會死在這洶湧氣浪之下。與其那般孤獨死去,不如與他們同葬。

一群人,總歸會相互增加些勇氣,讓他在面對死亡時,能足夠坦然。

至少,看起來足夠坦然。

他的眼睛在那時閉了起來,最為如今這只軍旅最後的將領,並不想與這些士卒們一樣,如喪家之犬一般的嚎叫。

怎麼說他也是朝廷冊封的從三品武將,就算是死,多少也得留下些氣節。

雖然心底這麼想著,但當他聞到那股氣浪撲面而來的氣息之時,他的眉頭依舊忍不住皺起。那是死亡的味道,他不可避免的感到了害怕。他只是在心底暗暗希望,這樣的痛苦能來得痛快一些。

他討厭這樣的等待。

但不知是否是錯覺的緣故。

他覺得他等了許久,就像是經歷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的光景,可想像中的死亡還是未有降臨在他的身上。

他不禁有些疑惑,而週遭方才那些嘈雜的驚呼聲也在這時漸漸歸於平靜。

難道說,我已經死了?顧牙朗這麼想到。

他的雙眼依舊僅僅閉著,他害怕睜開眼看見的卻是自己倒在地上的那具冰冷的屍骸。

看見自己的屍體,光是想想這樣的場景,便讓他覺得不寒而慄。

但最後,他還是睜開的自己的雙眼。

對未知的好奇戰勝了他心底的恐懼。

慶幸的是,他並沒有看見自己的屍體,亦沒有看見任何人的屍體。那氣浪越過了他們,向著更遠的地方開始蔓延。

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劫後餘生的震驚。

這幾乎是奇蹟一般的事情。

但凡是都有原因,奇蹟,亦是一樣。

而這個奇蹟的原因,在顧牙朗看來,應當和此刻背對著他立在他身前的那道身影有關。

那是一位男子的身影,無論是從外形還是氣質,顧牙朗都可以肯定,他絕非陷陣營亦或是萊雲城派來的七百士卒中的一員。

因為,這位男子實在是很特別,具體怎樣,顧牙朗說不真切,卻只是覺得特別。

而這男子卻忽的轉過了身子,他看向顧牙朗,顧牙朗也在這時看向了他。

那是一位看模樣不過三十出頭的男子,一身黑色長衫,面容蒼白卻俊美,一雙如侵染過鮮血的雙唇卻尤為醒目。

這樣的裝扮與模樣讓顧牙朗有些耳熟。

是的,是耳熟。

應當是這些日子常聽那些萊雲城裡的百姓們說起的裝束。

顧牙朗皺起了眉頭,開始思索眼前這個男子究竟是誰。而男子似乎有意為之,也不言語,靜靜等著顧牙朗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

終於,顧牙朗的腦海中靈光一閃,他想起了那位鎮守在永寧關的神將大人。

心頭一駭,他趕忙跪下,口中大聲說道:「末將王顧牙朗,見過北將軍,謝將軍救命之恩。」

他周圍那些尚在愣神中的士卒見狀,雖然不明所以,但也還是紛紛效仿,口中參差不齊的呼喊道:「見過北將軍,謝將軍救命之恩。」

男子頷首,面色如萬年枯井,不喜不悲。

「我且問你,蘇長安所在何處!」他俯視著顧牙朗,用極為平靜的聲線問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1 22:57
第六十二章 百鳥朝鳳

那道耀眼的光芒漸漸消散,那翻滾的氣浪也終於在近百里之外歸於平靜。

隨之平靜的還有西涼的這片土地。

無數的村莊與城池在這股餘波下化為粉劑,無數人尚沉睡在夢中,卻永遠沒有再醒來的可能。

但身為當事者的二人對於這些凡人的生死並不在意。

鎮西神候退了下來,他的虎口有些發麻,覺醒了鳳凰真身的青鸞比他想像中還要強大,即使擁有神血之力,他依然沒能在這次交手中討到半分便宜。

青鸞眸子裡的火焰更甚,她同樣在這次短兵相接中受了些傷勢,可是對此她毫不在意。

她的眼中只有那位男子,她的心底,只有如她周身火焰一般熊熊的憤怒。她要用這火焰將眼前這個男子燒為灰燼,否則,她就會被之燃盡。

她又是一聲鳴叫,雙翼在那時豁然張開,那對羽翼如同遮天蔽日一般,掩蓋了這世上所有的光芒,只餘下她的周身還在燃燒著死亡的赤炎。

在那時,無數巨大的青色火球從她的兩翼出生出,然後一顆接著一顆,如流星隕世一般,瘋狂又決然的朝著鎮西神候所在的位置砸了下去。

它們密密麻麻如暴雨梨花,它們前赴後繼如壯士赴死。

鎮西神候的眉頭在那時一皺。

他不敢有半分大意,只見他猛地一拍手中長劍,那把清鋒便懸於他的身前,而後,他額前的黑色印記光芒大作。他的手伸出,在那劍柄處輕輕一撥,長劍便在那時隨著他手的移動而不斷幻化出一把把與之一模一樣的清鋒。

不過瞬息的光景,他的身前便羅列出數以千計的三尺清鋒。

在那時,他念頭一動,那些長劍便似有所感一般,調轉鋒芒,劍鋒直指半空中的那隻鳳凰。

「去。」他一聲輕詫,聲音極小,卻又宛如雷霆,方圓百里,清晰可聞。雖不震耳欲聾,卻又攝人心魄。

忽的,四月的西涼,風雪乍起。

他們來的如此突然,卻也如此猛烈。

就像是傾盆的大雨,皚皚的白雪的便在那時紛然而下。但那並非簡單的雪花,沒一瓣不起眼的冰雪中所包裹的寒意都足以讓一位問道境的大能全力抵擋。

但那些雪花卻並未落地,他們像是被某些看不見的罡風所捲起,包裹住了那一把把長劍的劍身。

於是,那些劍,便帶著漫天的風雪迎上了滅世一般的天火。

那自然是很震撼場面。

每一把劍都極為精準的對上了一道拖著火尾的流星。

不偏不倚,不多亦不少。`

一道道巨大的爆炸聲響了起來,無數的火球被長劍刺破,化作火花跌落在地上,久久不熄。亦有無數的長劍被熔成鐵水,最後被蒸發得一乾二淨。

然而這只是剛剛開始,隨著冰與火的碰撞。

天地間彷彿被什麼東西拉開了一道線。

青色的炎與白色的雪,最濃烈的炙熱與最幽冷的寒意,就順著這條線被分割。

青白二色,如涇渭分明。

不斷在這條線上相遇,然後摧毀彼此。

似乎是無法承受這樣的極熱與極寒,那條線上的空間開始變得極為不穩定,甚至一些地方開始出現一陣陣肉眼可見的扭曲。

而這樣的扭曲,隨著二人力量的對轟還在不斷的加劇,

一些地方的空間開始漸漸窪陷,隱隱又奔潰的前兆。

這方世界的規則已經承受不住二位太上境強者的對拼,若如此下去很有可能會讓方圓數十里甚至百里徹底陷入無邊的虛無。

但青鸞卻沒有收手的意思。

她只想殺他。

為此,她不惜自己性命,不惜眾生惜命,甚至不惜將這方世界徹底毀滅。

她只有他,沒了他,便只有恨。

鎮西神候卻不一樣,他很敏銳的意識到了這方空間中的異樣。

扭曲空間,生成虛無之地的後果他從他體內那隻半神的記憶中已經知曉,即使視眾生如螻蟻的他也不願意去承擔這樣未知而有可怕的後果,但是他卻不能停下來。

不是不想,是不能。

因為青鸞的攻勢如此猛烈,他已經看出來了,這隻鳳凰為了殺他已經到了不計任何後果的地步,一旦收手,他定然會被她所傷。

又是數十息的時間過去。

空間的扭曲愈發嚴重,終於,砰的一聲脆響,格外清晰的響徹在天地間。

那是某種琉璃破碎的聲音。

然後,一道縫隙忽的在夜色中憑空出現,露出裡面比這夜色還要漆黑百倍的黑暗。

他不斷的旋轉,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引力,將週遭的事物拉扯,無論是青鸞的火還是鎮西神候的劍,身子時天上的星光,都被他吸納其中陷入無邊的黑暗,再也尋覓不到。

似乎是感到了這樣的異動,二人幾乎同時收起了攻勢。

「閣下,到此為止吧。」鎮西神候看著天上那隻浴火的鳳凰,又用餘光瞥了瞥那一抹仍在緩緩擴大的黑暗,說道。

他不想再打下去,也覺得青鸞不會再與他打下去,因為一旦虛無再次擴大,所迸發出的可怕力量,即使是太上也難以承受。

可是,他卻遠遠低估了青鸞心頭的怒火。

「你,必須死。」

第一次,她用這樣的形態,發出了聲音。

那是極為猙獰的聲音,非男非女,更像是某種野獸,從喉嚨深處所擠出來的咆哮。

或者說,現在的青鸞,就是一頭只知復仇的惡獸。

她又是一聲綿長的鳴叫,然後一股洶湧的靈力波動盪開,方圓百里在那時盡數被籠罩其中。

那是她的世界。

當問道境的修士成為星殞那一刻起,他的域便會成為道,而道,便是規則,是可以支撐起一個世界的規則。

他低於這方天地,卻凌駕於域之上。

在她靈壓範圍之類的天地瞬間變得炙熱起來,就像是這空間也承受不起這樣的炙熱,那些扭曲開始不斷的在方圓百里內出現。

而一團團青色的火焰浮現,他們的身體不斷的扭曲,最後化為無數隻火焰狀的大鳥,形態各異,足足數百之數。每一個的體內都似乎隱藏著毀天滅地的威能。

「百鳥朝鳳!」一聲貫穿天地的怒吼響起,那些火鳥便在那時齊聲鳴叫,聲如洪雷,直震寰宇。

鎮西神候的瞳孔驟然放大,他終於明白青鸞的收手不是因為顧忌,而是她想要用最強的殺招了結他的性命。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1 22:58
第六十三章 鬼雀

道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

它可以是某種嗜好,比如蜀山之上的那位劍道宗師,其道張開的世界,便是一片劍海。

它也可以是某種領悟,比如已經身死道消的那位英王殿下,其道張開的世界,便是孤墳荒冢。

它亦可以是某種天賦,比如眼前這只渾身浴火的鳳凰,她的世界,便是百鳥浴火而生,恰如鳳凰。

如果說星殞所衍生的世界,是低於這方世界的小世界。

那如青鸞這樣的太上境大能所張開的世界便是足以與這方天地平起平坐的世界。雖然規則上相比頗為殘缺,但在力量上卻分毫不差。

但同樣的兩個世界相重疊。因為規則的不同,難免起了衝突,因此周圍被青鸞世界所籠蓋的空間開始了扭曲,隱隱有破碎的跡象。

這不同於上次二人力量對拼時那樣,只是局部的某些地方發生扭曲與破碎。這次,青鸞的世界覆蓋足足有百里之遙,這百里內的天地都開始了這樣的扭曲。

鎮西神候終於在這時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太上境的強悍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無論是自己或是青鸞,都強得太過出乎意料。

若是自己的世界也隨之張開,兩股巨大的力量對拼,恐怕這百里之地都會徹底化為虛無。這已經是足以破壞這片天地的巨大隱患。

任誰都沒有想到。

萊雲城裡這場驚變,從最初的蠻軍攻城,到袁興松叛變,再到半神臨世,最後竟然演變成兩位太上足以毀滅這方世界的末日之戰。

而這樣大戰的根源,卻是因為鎮西神候殺了一位在他看來無關痛癢的螻蟻。

這個固然有些可笑,有些荒謬。

但鎮西神候卻又不得不去承受這樣嚴重的後果。

他沉著眸子,心中念頭一動,一道同樣浩瀚無比的靈壓蕩漾開來。

他也張開了自己的世界,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閒暇去多想,唯有與青鸞一戰,活下去,方才有後話可講。

於是,一抹漆色自他腳底升起,然後如同潑墨一般,開始以他為中心飛速的向著四周蔓延。不過數息之間,這方天地便盡數淹沒在這樣的漆黑之中。

而後,黑暗中的地面開始了一陣極為不規律的波動,就像是在平靜的水面扔下石子,無數漣漪蕩起,又是像是泥沼之下有什麼東西在湧動,隨時都會破土而出。

咚!

忽的一聲巨大的轟響乍起。

漆黑的地湧動,一樣巨大的事物開始從地底自下而上的升起。

他有圍著四面的四堵巨大的漆黑牆體,裡面亦有密密麻麻卻又千奇百怪的建築。若是細細看去,又會發現其中行走著許許多多,渾身漆黑卻又血紅著雙眼的古怪生物。

待到數息之後,這樣的變化終於漸漸歸於平靜,而人們也在這時方才看清,鎮西神候的世界,竟然就是這樣一座巨大又詭異的城池。

此時,他立於高不知幾百丈的城牆之上,宛如君王一般神色冷峻的直視著青鸞,嘴裡輕聲說道:「我的世界,九幽鬼城。」

似乎為了回應些什麼。

他話音方落,無數身形奇怪的黑色生物在那時躍上幾百丈高的城頭,朝著天際青鸞身旁那些渾身浴火的百鳥發出震天的嘶吼。

論力量這些惡鬼的戰力比起那些火鳥相差數倍,但若論數量卻尤甚百倍。

鎮西神候的嘴角終於在次浮出了笑意,這是他第一次喚出自己身為太上的世界,相比於星殞時,他的世界,這個新的世界明顯截然不同,他在微微的詫異之後,很快便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力量湧入他的身體。他覺得相比於青鸞,他的贏面很大。

至於那些因為他喚出世界,造成的空間愈發劇烈的震盪,他已不放在心上,他需要殺死青鸞,殺死她,他才能繼續享受這樣無比強大的力量。

幾乎同時,這兩位站在這世界力量最頂端的大能眉目一沉。

然後,青鸞身旁的火鳥們紛紛振翅,化作無數火尾流星朝著那座巨大的城池俯衝而去。

如果說星殞的命在星辰,那太上的命便與他的世界融為一體。

只有真正毀滅了他的世界,方才能殺死一位太上。

鎮西神候亦在那時一聲冷笑,他身旁的惡鬼們便如得敕令,雙目裡一片血紅,他們幾乎同時雙足蹬地,身子便同樣化作一道道黑色流芒迎上那些火鳥。

二者之間的距離其實足足有近千丈之遙,但是火鳥與惡鬼們的速度極快,只是瞬息之間便已經短兵相接。

這時也可以明顯的看出惡鬼們的實力相比於火鳥相去甚遠,方才一接觸,便有數百的惡鬼被火鳥們身上青色的火焰染成灰燼。

但珍惜身後的臉色卻並沒有因此有所改變,他的心頭一動,便又有數以百計的惡鬼躍上城頭,迎向那些火鳥。

而隨著惡鬼們的衝擊,每殺死一批惡鬼,火鳥們身上的火焰便會黯淡一份。

可鎮西神候鬼城中的惡鬼卻又好似無窮無盡一般,他們鋪天蓋地的湧出,一次又一次的,悍不畏死的衝向那些鳳凰。

終於,在犧牲了數以萬計的惡鬼之後,第一隻火鳥發出一聲悲鳴,她周身的火焰熄滅,直直的跌落向地面。

那漆黑的地面就像是湖水一般再次盪開,竟然就將那隻火鳥吞噬了進去。

然後,在鎮西神候的冷笑聲中,一聲鳴鳥從鬼城中升騰,而後一隻渾身裹著黑炎的大鳥忽的飛出,立於他的身後,雙目血紅的看著半空中尚還在與惡鬼們糾纏的那些火鳥。

那些火鳥們似乎並非單純的力量集合而成的靈體,如有靈智一般,它們的眼眸中竟然在那時閃過一絲慌亂。這便給了惡鬼們可趁之機,又有數隻火鳥在這時被擊落。

與方才如出一轍,漆黑的大地吞噬了這些火鳥的身體,然後,它們再次化為渾身燃著黑炎的鬼雀出現在鎮西神候的身後。

正所謂此消彼長。

不過數十息的時間,青鸞的火鳥們便已損失了近半之數,而鎮西神候的身後的鬼雀卻越聚越多。

似乎察覺到了這樣的異樣,青鸞的嘴裡終於發出一聲滔天的怒吼,她的雙翼張開,身上的火焰升騰。

鎮西神候的眉目一冷,嘴角卻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他知道,青鸞要發出最後的一擊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1 22:58
第六十四章 黑鳳凰

一陣震天的嘶吼聲響起,從城池中躍出的惡鬼愈發密集。

他們鋪天蓋地的殺向那些火鳥,不出十息的時間,原本已是強弩之末的火鳥們便在這時盡數被斬殺。

於是青鸞所喚出的火鳥們,便在此時全部化為了鬼雀,投入了鎮西神候的陣營。

「這便是神的力量,即使太上,也難以抗衡。」鎮西神候冷笑著說道,他臉上的神色癲狂,眉心的那枚黑色印記愈發耀眼,周身也湧現出一些淡淡的黑色氣息。

青鸞的羽翼猛然張開,她一聲震天的怒吼,周身的火焰升騰而起。她的身軀在那時瘋狂的膨脹,就如同周身的火焰一般,轉眼之間,已有雙翼張開已有數百丈之大。

她開始燃燒自己的靈力,自己的修為,甚至自己的壽命。

她燃燒一切她所以燃燒的東西只為殺死那位立在城頭的男子。

鎮西神候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了,他以為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但是他卻一次又一次的低估了青鸞取他性命的決心。

周圍的空間終於承受不住這樣強大的力量。

一道道脆響升起。

一片片空間被撕裂,露出其後無盡漆黑的虛無。

青鸞的力量在那時終於到達了極致,她終於動了起來。

那是很快的速度,幾乎快到了,甚至超出了這方天地所能承受的極致,她身後長長的火尾劃過,夜空中便順著這條痕跡,空間盡數碎裂,拉出一道長長的虛無。

這方天地在這時,就像是一面千瘡百孔的鏡子,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恐懼終於在這時爬上了鎮西神候的雙眸,他臉上的癲狂漸漸變為難以名狀的猙獰。

他已經擁有了這世上最強的力量,他覺得這世上應當再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威脅到自己,可現在,他卻又分明聞道了一股死亡的氣息。

那氣息如此濃烈又清晰。

「去!給我攔住她!」

他如此說道。

聲線高亢得近乎沙啞,甚至扭曲得帶著某種尖細的鴨公嗓,像極了皇宮中傳令的太監。裡面所包裹著的是掩不住的惶恐。

他背後的鬼雀們在他聲音落下之時皆發出一聲聲如夜鴉一般淒厲的鳴叫,然後紛紛振翅,朝著她們曾經的主人襲殺而去。

而她們的身後,是鋪天蓋地,數以萬計的惡鬼,他們黑麻麻的一片,就如同蝗蟲過境。

鎮西神候鬼城中的惡鬼在這時幾乎傾巢而出。

他並不期望這些鬼卒們能真的對殺死青鸞,但多少能夠拖延她的時間,給他創造出機會,一擊將其斬殺。

他的劍也在這時被他握在了手中,那把劍已經不復曾經的雪白,他就像是被這世上最濃郁的夜色侵染過一般,漆黑一片,上面時不時的浮現出一抹淡淡的血色。

他冷著眸子看著即將衝撞在一起的青鸞與那些鬼雀惡靈,尋找著他認為合適的某個時機。

這是一個極為迅速的過程。

尋常修士根本無法捕捉到這樣的身影,更無法從中找出任何破綻。

終於,青鸞與那些鬼雀相遇了。

她不閃不避,就像是發了狂的獅子,又像是被困住的猛獸。失去了理智,只想要撕碎眼前任何敢於阻擋她的事物。

這是鎮西神候所期待的場景。

他的身子亦在那時猛然一動,手中劍鋒閃爍,他知道,當青鸞殺死這些鬼雀時。前力用盡,後力未生之事,便是他的劍取下她的頭顱的最好時機。

他的嘴角終於再次浮出猙獰的笑意,無論青鸞心頭的恨意多麼強烈,也無論她的殺機多麼決然,但一隻發狂的野獸,最終依然逃不脫獵人的算計。這麼想著,他的速度卻並沒有完全爆發,在不到那一刻之前,他不能做出半點讓青鸞可能察覺到他的意圖的事情。

越是獲勝的前夕,越是謹慎。

這是他早年戎馬之中總結出的經驗,他覺得即使是現在也同樣適用。

但卻在那時,異變突生。

青鸞眼看著便要與那些鬼雀們相撞。

可她的速度卻又再次快了起來。

那是比起之前愈發迅猛的速度,已經快到連鎮西神候也捕捉不到的地步。

太上那幾乎無盡的壽命就在這樣猛烈的燃燒下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但她依舊沒有半點停下來的意思。她眸子裡的火焰越燒越旺,她的身影便在那時轟然一轉,竟然就朝著漆黑的地面決然的撞了過去。

空間的碎裂愈發嚴重,無數道裂口順著她身子掠過的痕跡破開,而裂紋也順著這些裂口不斷如蜈蚣一般蔓延開來,這方天地,在那時便佈滿了龜裂的紋路。

鎮西神候的臉上佈滿了驚駭,他不明白青鸞究竟要做什麼。但他本能的感到害怕,這個境界,並非單純的根骨、天賦或者依靠某系護佑便可以達成的。

它需要修煉者擁有最夠強大的悟性。

而擁有這樣的悟性之人,那必然是絕頂聰明之輩,而這樣的人,所做之事,也定然有其緣由。

可現在,他並不知道青鸞的所作所為究竟有何目的。因為未知,所以他感到恐懼。

轟!

一聲悶響就在那時炸開,青鸞的身子就這樣直直的衝入了漆黑的地面,而那地面也如方才那般,來者不拒,將青鸞巨大的身子盡數吞沒。

地底之下究竟有什麼,第一次張開這樣世界的鎮西神候也並不太瞭解,只知道他可以吞噬任何生靈,然後侵染他們的心智將之徹底化為他的傀儡。

青鸞這樣的行為,落在他的眼中多少有那麼一點自尋死路的味道。

但他依舊不安,正如他方才所想,青鸞絕不會毫無緣由的做出這樣的事情。

他開始在鬱壘的記憶力搜索關於這個世界的隻言片語,好從中尋找出青鸞的目的。

但鬱壘的記憶實在是太過漫長,以至於短時間內他難以找到。但猛然間的一句話,浮現在他的腦海。

太上,超脫凡塵,已為神靈。

這是鬱壘記憶力對於太上的評價。

他心頭一震,像是明了了什麼,他的身子在那時猛然一轉。

一聲震天的鳴叫忽然在他背後響起,然後,他便看見一直渾身燃著漆黑火焰的鳳凰立在他的鬼城之上,雙眸如血的看著他。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1 22:58
第六十五章 羲和望舒

男子的眉頭皺了起來,連同一起皺起的還有他身上的衣衫。

兩尊太上境大能的打鬥還在繼續,這方天地開始出現裂紋,龐大的引力自虛空中傳出,彷彿要吞噬萬物一般。

他抿了抿猩紅的嘴唇,看了顧牙朗一眼。

「死了?」

猶如萬載枯井的面容上終於起了些波瀾。

他低著頭沉默了起來,卻莫名得很從容。

但他身前的顧牙朗可沒辦法如他一般。

萊雲城裡戰鬥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二人的每一招每一式,即使相隔數十里他也能感覺到那股毀天滅地的威能,尤其是當那隻鳳凰化為數百丈大小之時,光是那股威壓,都足以讓他感到心頭一滯,連呼吸似乎都變得困難起來。

而他身後那些士卒更是不堪,盡數倒在地上,就是站起來逃跑的勇氣都生不出半分來。

他們雙眸顫動,愣愣的看著萊雲城方向,就像是見到末日降臨一般的神情。

自然,這樣的境況,幾乎讓他們連說出半句話的心思也沒有。

但四周的聲音卻很嘈雜。

青鸞與鎮西神候力量對拼時所振起的餘波、破開的虛空,讓這方天地的氣流開始胡亂的穿行。

於是,四周便升起了嘈雜的風聲。

可,就在這樣的嘈雜聲中,某種鳥雀的振翅聲卻忽的響了起來。

它如此清晰的穿越風暴,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北通玄的頭在那時抬了起來,他轉頭看向天際的某個方向。

一隻通體雪白的事物就在那時撲騰著翅膀,朝著他飛來。

顧牙朗亦在這時看清了那樣事物。

那只是一隻極為尋常的鴿子,除了毛髮的色澤亮上一些,並沒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但在這樣的亂流中,它卻安然的飛了過來。

這自然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莫說是尋常鳥雀,兩位太上境大能捲起的亂流中,這些也算有些修為的士卒都難以站直身子。

可這些阻礙,對於那隻鴿子卻好像不存在一般。

而就在他的感嘆間,那隻鴿子已經落在了男子的肩上。

男子冰冷的臉色上,少見的浮出了一抹溫柔。

他伸出手輕輕的梳理起鴿子身上並不散亂的毛髮,口中輕聲說道:「柳兒,辛苦你了。」

那鴿子似乎很享受這樣的過程,它的眼睛眯成了月牙狀,而小小的腦袋也不住的搖晃,就像聽到了男子的話一般。

顧牙朗在那時認定這並不是一般的鴿子,因為他所見過的鴿子中,並沒有一隻是可以聽懂人言的。對於這樣的判斷他很有信心。按理說這個時候,他應該說些什麼誇獎一下這只鴿子,也順便拍一拍這位很可能是他以後頂頭上司的北通玄大人的馬屁。

畢竟蘇長安已經死了。鎮西關不見蹤影,十有**也是死了。

他手下的殘兵敗將,終歸得有個歸宿。

放眼整個西涼,最大的一部自然是武王浮三千,只是他龜縮於西嶺關中,即使顧牙朗心中也暗暗對其不恥。而第二大部便是眼前這位龍犼神將。

但到了最後,顧牙朗也沒有說出半分溢美之言。

其一,兩位太上大能正在鬥法,當然他並不能認出太上與星殞的區別,只是覺得這場戰鬥所造成的聲勢實在太過浩大,以至於他到現在還在懷疑自己究竟能否從這兒逃出生天。

其二,無論在他的心底有多麼的不願意承認,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對於蘇長安的死,他有些耿耿於懷。就算曾經他與蘇長安極不對頭,甚至有過將之驅逐出軍隊的念頭。可他畢竟是那座學院中走出的人,是玉衡大人的徒孫,不可避免的,他為他的死感到神傷。當然,這其中還有某些他根本未有意識到的,在這些日子的相處中,蘇長安給他帶來的潛移默化的影響。

北通玄對於顧牙朗心底的想法自然是不知,或者說自始至終他都未有多看眼前這個男子一眼。

他只是伸出手,取下了那隻白鴿的腳底上所纏著的某樣事物,然後,在自己的手中輕輕捻開。

那是一張長條形的信紙。上面被人用兔毫寫著一些字跡。

很漂亮的字跡。

比起長安城裡那些一字千金的書法大家也不讓毫分。

但很顯然的是,北通玄並沒有欣賞這份筆道的心思,或者說,他並不懂得欣賞。

在很久之前,他所懂的,便只剩下殺人,目的,卻是救人。

他的目光在那信紙上一掃而過,然後皺起的眉宇忽的舒緩了許多。

而後他手中靈力湧動,信紙便在那時化為灰燼。

他在這時將那隻白鴿放在了自己的肩膀,那白鴿亦很是乖巧的蹲在其上,安靜了下來。

做完了這些,他轉過了身子,面朝曾經萊雲城的方向,神色冷峻了下來。

一股靈力忽的自他體內升騰而起,浩瀚如海,讓他身旁的那位顧牙朗臉色一變,這樣的靈力波動,比起那位鎮西關大人不知要強出多少倍。

「劍來。」他這般說道。

聲線低沉,卻猶如某種敕令。

於是,就在那時。

兩道清澈的劍鳴響徹於天地間,伴隨著陣陣破空之聲,顧牙朗心頭一震,他趕忙回身望去,便見一白一紅兩把長劍穿越密集的風暴,呼嘯而至。

在來到北通玄身後之時,那兩柄長劍之上紅白兩光大盛,然後在顧牙朗驚訝的眼神中,兩柄長劍竟然化作一男一女兩道人影立在了北通玄身後。

「主人。」他們的身子跪下,恭恭敬敬的朝著北通玄的背影如是說道。

「羲和、望舒。去幫我把他的屍體找回來。」男子頭也不回的說道。

「屬下領命。」二人齊聲回應,然後身子再次化作紅白二芒朝著風雲湧動的萊雲城掠去。

北通玄口中的他,自然是指蘇長安。

雖然不知道二人究竟是何種關係,亦不知尋回一句屍體究竟有何用,但顧牙朗在微微猶豫之後,還是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北將軍,這兩位星殞鬥法,波及甚廣,方圓百里早無人跡可尋。我恐蘇將軍的屍體...」因為不甚瞭解二人的關係,所以顧牙朗並未有說出後面的話,但他覺得他的意思應當已經表明得足夠清晰了。

但北通玄卻是頭也不回的搖了搖頭,說出了一段讓顧牙朗心頭一駭的話語。

「他的肉身,沒有人毀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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