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書劍長安 作者:他曾是少年(已完成)

 
Babcorn 2018-3-5 18:29:3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7 178201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1 23:01
第八十六章 破四境

天空是灰濛蒙的一片。

沒有藍天,沒有白雲,沒有日,沒有月,甚至沒有半分星光。

蘇長安有些疑惑,他的腦袋像是被灌了鉛一般,很重很重。

他掙紮著站起身子,可身體給予他的反饋卻很遲鈍。

他搖搖晃晃,站起又摔倒好幾次之後,方才真正意義上的站了起來。

這時,他才發現,不僅是天,地一樣,或者說這個天地都是一樣,灰濛蒙的空無一物。

他猛然記了起來,自己在天道閣。

他在這兒領悟的道心,對抗真神的意志。

想到這兒,他的腦仁忽的裂開一般的疼痛,他不得不勾下身子,用手抱著自己的腦袋,想要以此緩解這突如其來的痛楚。但是實際上這樣的效果差強人意。

他依然被一股撕心裂肺的痛苦所包圍。

「啊!!!」他嘴裡無意識的發出一陣吼叫。

聲音在晦暗的天地間來迴響徹,卻沒得不到任何回應。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約莫半刻鐘的時間,才稍稍緩解。

他又一次站起了身子,嘴裡喘著粗氣,額頭上也浮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跡。

他再次記起了一些事情。

他與那尊自稱燭陰的惡神在體內進行了一場較量。

當然,較量這個詞此時用來似乎並不太合適,那更像是一次單方面的碾壓。

他遠遠的低估了真神的力量。

即使領悟了七星的道意,也融合了自己的道,可是相比於真神的意志,二者的力量根本不在一個量級上。

到現在,他還清晰的記得,燭陰化作一道流光襲向自己時,他幾乎毫無抵禦之力。只是一剎那的光景,他的身體便完全脫離了他的控制,他的意識也在那時陷入了沉睡。

想到這裡,蘇長安拍了拍自己的腦門,說來他似乎已經敗給了真神,那按理說,他的意識也應當被吞噬,而這具身體的所有權就當歸於真神。

可為什麼,他還活著。

雖然有些狼狽,但這具身體卻實實在在的屬於自己。

他不禁疑惑,那燭陰對於這具身體垂涎已久,但凡有一點機會便會急不可耐的蹦出來,搶奪他的所有權,如今他已然得逞。而蘇長安的意識也在他的意志下徹底被鎮壓,蘇長安實在想不出究竟發生了什麼,可以讓他摒棄這一切。

只是這些問題自然不是這樣胡亂猜測便可以得到答案的。

蘇長安深吸一口氣,微微平復自己還有些紊亂的呼吸。然後他盤膝坐下,開始內視自己的體內的情況。

這並不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情。

雖然他的修為盡失,但畢竟曾經也是天聽境的高手,這樣的事情理應是駕輕就熟,信手拈來。

但這一次他卻廢了些功夫。

因為與真神對抗意志的緣故,他的腦袋到了現在依然有些昏沉,所以短時間裡並不能如以往一般很快集中氣精神。為此,他不得不由化去近一刻鐘的時間。

待到他看清自己丹田內的情況之時,他的眉頭一皺,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

三顆傳承星靈尚在,若木也還泛著陣陣青光,不斷的滋養著他幹枯的心神,而那隻喚作帝江的怪鳥,因為沒有靈力的維持,陷入了短暫的沉睡。

這些都是蘇長安預料中的場景,並沒有多少變化。

而真正讓蘇長安詫異的是,那滴本應懸於他丹田下方的真神之血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如細蛇一般來迴游走的猩紅色事物。

蘇長安心頭一驚,來不及去管那紅色細蛇,而是將神識遊走於自己的全身,開始尋找那枚真神之血的去向。

他記得梧桐曾經說過,想要取出真神之血唯一的辦法便是殺了他。

所以,但他發現真神之血不見之時,第一反應便是覺得他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逃到了自己的身體的某一處。

因此他試圖找到他,雖然不見得就能做些什麼,但人的本能便是如此,喜歡將那些有危險的事物放於自己的視野之下。

可是,令他失望的是,他將自己周身的經脈來回審視了數次也未有發覺半點真神之血的痕跡。

他不得不再次望向自己的丹田,看向那一條紅色的細蛇。

既然真神之血不在其他地方,那麼這紅色的細蛇很有可能便是真神之血幻化而來的事物。蘇長安在心底這麼猜測到。

為了確定這樣變化的緣由,也為了明了這紅色細蛇究竟是何物。

蘇長安不得不將自己的神識伸出探向那紅色的細蛇。

因為不確定這事物究竟是什麼,所以這個過程蘇長安做得很小心翼翼,以至於他的額頭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汗跡。

但當他的神識觸碰到那細蛇之時,他的眉頭先是皺起,很快又變為詫異,然後是某種狂喜,最後定格在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這是神性?」蘇長安在心底這般自言自語道,但是可以聽出的是,他對此並不太確定。

畢竟這東西他也只是聽北通玄與他說起過,此物是需要他吞噬了真神之血後方才能出現的東西,也是他修煉仙道的必需之物。

只是,他從未見過神性,且在他的記憶裡,他也並沒有將真神擊敗,因此對於這東西的忽然出現,難免有些遲疑。

不過很快,他便不再糾結於此事。

是與不是,一試便知。

蘇長安這般想到,便運起北通玄教於他的可以煉化神性的法門。

真神的神性自然強橫無比,而蘇長安此刻沒有半點修為,雖然神性並沒有半點反抗的意思,但蘇長安想要將之煉化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運用那個法門嘗試數次之後,方才摸到一些竅門。

常言道,萬事開頭難。

只要找到這個竅門,後面的事情便要輕鬆許多。

這個過程雖然緩慢,但勝在有條不紊,真神的神性便在蘇長安的牽引下一步又一步的被他所煉化。

而隨著這樣的煉化。

一些信息開始湧入蘇長安的大腦,那是些極為生澀難懂的東西,包含著一方天地的至理、規則。他們太過深奧以至於蘇長安在接受到這樣的信息後感覺如讀天書,以他現在的境界根本無法理解,只能將之記在心間。而那神性中所包含的威嚴、意志、甚至一絲絲規則之力也在那時湧向蘇長安。

他的身子猛地一震,晦暗的天際再次浮現出七顆星辰。

那些規則之力便順著蘇長安的身體湧出,化為數道半透明的氣息湧入七顆星辰之中。

那是真神的神性正在幫助蘇長安進一步強化他的道。

又過去了許久的時間。

這個許久,究竟是多久,因為沉浸在煉化神血的修煉之中,蘇長安也說不真切。

但那一絲神性終於被他在這時徹底煉化。

蘇長安心頭一喜,雖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做到將真神戰勝,但這被他煉化之後的神性卻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他心頭一動,也不做任何休息,再次沉下心來,開始煉化三顆分別來自梧桐、楚惜風以及莫聽雨的傳承星靈。

這樣的事情,他照在第一次修煉之前便已經做過,此次重修也稱得上是駕輕就熟。

比起煉化神性,這一次他煉化三顆星靈的時間也不過一兩日的光景。

他的體內也在他成功煉化了三顆傳承星靈之時,開始流淌器微薄的靈力。感受到這股數息的力量,蘇長安的心底終於是開懷了幾分。

而那隻喚作帝江的怪鳥有了靈力的滋養,也發出一聲鳴叫,終於清醒了過來。

做完這一切,心滿意足的蘇長安就要站起身子。

但卻在那時,他體內的這五種事物卻像是被認為的操控了一般。

他們不受控制的開始朝著彼此聚攏,蘇長安的身子一震,心頭驚駭,想要盡力阻止這樣的異變,但很奇怪的是,在那時他卻失去了對於自己身體的控制力。

這五種事物便自發的聚在了一起,卻又並沒有完全合攏,它們在一個相對穩定的位置停了下來。

而後,梧桐的真火星靈、楚惜風的刀意星靈、以及摩青翎留給他的那隻帝江精魄,皆是身上流光大作,然後一道絲線便分別從他們體內伸出,連接到彼此的體內。

那號稱擁有星君之力的莫聽雨傳承星靈,也在那時與細蛇般的真神【神性】交織在一起。

神性化作的細蛇,便如同遊龍一般纏繞著那顆莫聽雨留給他的星君傳承星靈遊走了起來。

三族的傳承之物開始旋轉,而神性與星君傳承便立於這三族傳承之中,他們如眾星拱月一般將之包裹。

待到這一切就緒,一道更加耀眼的光芒自他們體內亮起,猶若百鳥齊鳴一般,蘇長安只覺自己的神情一滯,一股浩然的力量便知那五種事物所聚集而成的光團中蕩漾開來。

然後,幾乎沒有絲毫反應的時間,那些力量便開始自主的繞著蘇長安的奇經八脈開始遊走。

蘇長安方才回過來的思緒,又是一震。

隨著那股突然爆發出的力量開始遊走。

一顆包含著無比強悍力量的星靈開始在他的丹田中凝聚。他的修為升至聚靈境。

緊接著第二顆...

第三顆...

......

第九顆...只是轉眼的功夫,蘇長安的修為又升至九星境。

但星靈的凝結並沒有停下,他還在繼續。

第十顆...

第十一顆...

......

第八十顆...

第八十一顆...

又不過數百息的時間,他原本空蕩的丹田中再次如繁星閃爍一般凝成了八十一枚星靈,而繁晨境也在這時達成。

但即使到了此刻,那股浩然的力量依然沒有半點減弱的意思。

他們轉頭湧向了蘇長安的丹田,磅礴的靈力幾乎將整個丹田包裹,而那些丹田中零零散散如繁星一般的星靈,便在這些力量的壓迫下開始朝著一個方向彙集。

「這是要?鑄星魂?」蘇長安一愣,很快便明白了那些忽然湧出的力量的意圖。他深吸一口氣,也來不及感嘆,連忙調集心神,協助這股力量完成此事。

要知道當初蘇長安鑄就星魂之事,因為他星靈中蘊含的力量太過強大,所以不得不鋌而走險尋求青鸞的幫助。

而此刻,他聚集了真神之力,星君之力以及三族傳承所修煉的出的星靈比起以往的星靈還要強出數十倍不止,這樣的八十一顆星靈想要憑己力將之聚合在一起,鑄成星魂,蘇長安心底是沒有多少底氣的。

但此刻這些力量卻並不由他控制,已是箭在弦上。

他能做的只有配合。

緊接著的事實便證明,他的擔心是完全不必要的。

因為那股充斥著他丹田的力量遠比他想像中還要強大,這才過去不過一刻鐘的光景,八十一枚星靈竟然就這樣被他們擠壓在了一起。眼看就要鑄成星魂,他的修為亦可以再次跨出一步,修成太一。

但前面還一番風順的過程到了這最後一步卻忽的止住了,八十一枚星靈已經融為一體,但卻不知為何,始終無法鑄成星魂,蘇長安不解,知道這樣下去並不是辦法。

而就在此刻,他的心底忽的生出某種明悟,他念頭一動,那顆梧桐傳承於他的真火星靈便猛的從那光體中躍出,衝入那八十一枚星靈的集合體中。

一聲轟響在那時盪開,那道無形的屏障便隨之破碎。

蘇長安的修為再次提升至太一境。

而他的身體也在那時起了些許變化,他額前因為之前所遭遇的一系列戰鬥而胡亂披散的發絲中有那麼一小撮開始自根部變的赤紅,隱秘在他烏黑的發絲間,像是黑夜中火苗,若隱若現,又灼灼逼人。

他的眉心處也忽的浮現出一枚赤色的標記,遠遠看去,像是一團正在熊熊燃燒的火焰,而走進一看,方才能真切的發現,那枚印記實則是一隻鳳凰的模樣的事物。

「嚶!」

一聲高亢的鳴叫也在那火焰印記浮現之時驟然響起,蘇長安盤膝而坐的背後,頓時湧現出一道巨大的鳳凰虛影,那鳳凰厲色怒目,大有吞天噬地之未能。

他周身的氣勢也陡然攀升到了一個駭人聽聞的地步,而且這樣的攀升,並沒有因為抵達太一境而就此停下。

他丹田處的那些力量再次開始遊走於他的奇經八脈之中,而他的修為隨之繼續壯大,開始朝著地靈挺進!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1 23:01
第八十七章 九難刀

這世間的修士,以太一鑄星魂,以地靈鑄地魂,以天聽鑄天魂,以魂守修七魄,以問道成大道,以至星殞。

對於大多數的修士來說在這一點上他們並沒有任何的例外。

但顯然,蘇長安與他們有所不同。

他這一魂中所蘊含的力量已經遠遠超出了人們認知中的星魂。

它應當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名字——妖魂。

當然,這一切名沒有結束,或者說,才剛剛開始。

他體內的力量開始繼續奔湧,他周身的氣勢還在不斷的攀升。

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道魂再次閃現在他的體內,而那些力量也在這時湧入那道魂之中。

蘇長安心頭一動,知道第二魂鑄成的時間已到。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蘇長安幾乎不假思索的喚出那隻帝江精魄,飛入那一道魂中。

又是數刻鐘的時間過去,只聽他體內再次爆出一聲巨響,他的第二魂——蠻魂鑄就。

那時,他的右臂處猛然爬上一道血色的紋飾,那應當是帝江精魄的模樣,而一頭巨大的帝江虛影也豁然浮現在他的背後,與那頭鳳凰並肩而立,聲勢浩大。

連續鑄就兩道魂魄之後,那股忽然湧出的力量終於耗盡。

蘇長安深吸一口氣,緊閉的雙眸猛然睜開。

他的臉上浮出一抹喜色,而身後的兩隻巨大的凶獸虛影也隨之散去。

他微微握拳感受著自己的力量,他能清晰的感覺到,在他蠻魂鑄成的那一剎那,他的肉身強度也隨之增強,現在的他即使不動用任何靈力,也可以以肉身之力擊敗任何同級的修士。而若是全力張開他的力量,比起一些尋常問道境恐怕也不遑多讓。

相比於之前他天聽境的修為,雖然境界掉落了一境,但實際戰力卻是有增無減。

這仙道修行果真不同凡響。

蘇長安暗暗點頭,隨即覺得是時候離開這天道閣了。

但是這個念頭方起,他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這天道閣進需得有人在外召喚出天道閣,而出則需要那位無親自出手。

他從甦醒後那一刻便開始試圖喚出那個無,但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不甘心的蘇長安又沖著虛無中吼道。

「無!你在哪裡!快出來,送我出去!」

但這一次與之前一般,依然沒有半分回應。

空蕩蕩的空間中只有他的聲音還在來回作響。

他也不是沒有自己試圖找一些可能離開的辦法,但是這裡每一處都是一片虛無,似乎任何地方都沒有半點區別,更別提找到出口。

蘇長安漸漸感到有些煩躁與不安。

難道我就要被永遠的困在這裡了嗎?他在心底這麼問道自己。

而就在他這般不安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腳下有什麼東西正在閃閃發光。

他下意識的低頭望去,卻見一把長刀正躺在地上,發出一道並不刺眼的白光。

那是九難!只是一眼,蘇長安便認出了此刀。

之前,他便是用此刀插入自己的心臟,喚出燭陰。而後雖然清醒過來但由於體內的種種異變,讓他根本無暇顧及此事,此番清醒過來,方才發現九難刀尚還躺在地上,且不知為何,還在熠熠生輝。

他有些疑惑,但此刀乃是莫聽雨所贈,他幾乎沒有疑慮,便伸手將刀握住,便要細細觀察這番異變的由來。但當他的手握住刀柄的一剎那,他的身子一震,腦中也豁然響起一道無比蒼老的聲線。

「九難!」

「歷九難,而成九難!」

「一難,幽雲嶺遇天照,難起刀出。」

「二難,藍靈鎮中遇神侍,楚家刀客成星殞。」

「三難,天嵐院中遇百鬼,玉衡英魂歸星海。」

「四難,破軍戰貪狼,青鸞命易命。」

「五難,西江城中病膏肓,滄海妙手愈。」

「六難,萊雲太守圖長生,帝江精魄入命。」

「七難,鎮西神候降神血,南斗若木命回魂。」

「八難,長刀貫胸喚真神,神血乍現命游絲。」

「九難,真神入體......」

那聲音忽然響起,將蘇長安一路走來的所經歷的劫難一一道來,只是最後一難,卻似乎是受到了某些干擾,讓蘇長安聽不太真切。

還來不及感歎為何會響起這樣的聲響,又是一道聲線在他腦海中升起。

「九難盡,九難歸!」

那聲音與之前的蒼老聲線並無差別,但卻多了一份震懾人心的威嚴。

只聽此言方落,那被蘇長安握住的長刀刀身上,光芒頓時耀眼了起來。

整個昏暗的空間中,便被那把刀身上的刀光照耀得恍如白晝。

一股信息也在那時湧入蘇長安的腦海,他先是一愣,待到細細品味那信息之後,他臉色一變,這訊息竟是一套刀法——九難刀法。

他的身子也在他一一看完那套刀法之時豁然動了起來。

這並非他本意,而是那把刀中某些他不能明悟的事物,在控制著他的身體。

蘇長安下意識的想要反抗,但很快明悟這是「九難刀」在教他九難刀法。

只見他的身體在晦暗的空間中來迴游走,手中長刀如下山猛虎,出海蛟龍一般大開大合。

一道道恐怖的刀意也至刀身上奔湧而出。

蘇長安越舞越心驚,這刀法看似尋常,但每一式中所蘊含的奧妙卻是難以言表,若不是這刀自己催動,以他蘇長安的悟性恐怕短時間內也難以將之完全領悟。

待到前八式斬盡,整個空間中便已是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刀意。

而在那時,蘇長安雙眸裡一道精光閃過,他口中一聲大喝,周身仿若有無窮無盡的力量一般,身子猛然躍起,一刀向著無盡的虛空中一斬,那空間中密密麻麻的刀意,如有靈性一般的湧來,隨著他的刀光一起斬向空間中的某一處。

他身前的那一方空間像是無法承受這般強悍的力量一般,發出一陣轟鳴,而後一道如琉璃破碎的輕響忽起。一道巨大的裂縫破開。

蘇長安臉色一變,他隱約間意識到這便是通往外面的出口。

但是畢竟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景,對於自己心底的猜測還是有些疑竇。

可轉念一想,無不知所蹤,若是一直這樣等下去,無能否回來尚還兩說,但這能破開空間的九難刀法卻不是他依靠自己便能完全使出。

念及此處,他不再猶豫,將長刀歸鞘,便伸出步子,邁步走了出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1 23:01
第八十八章 幻境?

西涼,永寧關,神將府邸。

一間裝潢尋常的房間中,一位男子掙紮著想要從床上站起身子。

但他似乎有些虛弱,這讓他本就白淨的臉色愈發蒼白,而嘴唇上的猩紅也顯得尤為不正常。

這樣對尋常人來說很是簡單的事情,落在他的身上卻顯得尤為困難,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床頭,方才支撐起身子,但還不待他邁出腳穿上床底的那雙馬靴。他便用盡了氣力,又跌坐回穿上。

身子與床撞擊所發出的聲響,驚動了屋內正趴在桌椅上休息的人兒。

她抬起了頭,是為女子,二十出頭的模樣,一派婦人打扮,很是漂亮。

「你這是干嘛?大夫說過了,你的身子還需要再修養一段時間。」那女子見狀趕忙上前,將被男子撩開的被縟再次蓋在他的身上。

時值臘月,西涼蠻荒之地本就寒冷,男子又身受重傷,若是再著了風寒,定然是雪上加霜。

但男子對於女子的言語中的關切之意卻猶若未聞。

「蠻軍今日可有叫陣?」男子問道,聲音細弱游絲。

「每日都來。」女子聞言,有些沮喪,但還是寬慰道:「但邊關自有紅玉姐姐照料,你無須擔心,好生養病才是正道。」

男子聞言,沉默了好一會,然後忽的轉頭看向女子。

這樣直勾勾的打量,自二人成婚以來從未有過,讓女子的心底莫名有些慌亂,她的臉色一紅,下意識的便撇過了頭,不敢對上男子的目光。

「過兩日,我差人送你回長安吧。」男子忽的說道。

女子聞言一愣,她臉上的神色變幻,最後咬了咬牙,有些倔強的搖了搖頭。「你是我的夫君,你在何處,我便在何處。」

男子苦笑,「永寧關,守不了多久了,你不必在此陪我送死。怎麼說你也是司馬詡的女兒,到了長安,他自然會保你平安。」

女子終於在這時轉過了頭,看向男子。他臉色那般蒼白,可神情卻又那般冷漠。就好像這世上再無半點東西能觸動他的心神。

「我說過,你是我的夫君,你在哪,我便在哪。你若是死了,我也決不偷生。」她如此說道,聲音堅決。很難想像,像她這般柔弱的女子,能說出這樣的決絕之語。

女子這樣的反應也讓男子一陣錯愕,他繼續勸解道:「回去吧,那個人還在等你。」

女子的身子一震,她腦海中猛然浮現出那個背負猩紅長槍的身影。

想起與他相處的一幕又一幕,想起他與那個少年一同大鬧她婚禮的場景。她的頭低了下去,陷入了沉默。

就在男子暗以為女子已經答應他的話時,女子卻抬起頭,再次看向他時,她向來溫柔的目光裡,卻滿是決然。她說道:「我不回去。」

「我已經嫁給你了。我司馬長雪,生是你北通玄的人,死是你北通玄的鬼。」

「我不管,你想著誰,唸著誰,但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

說罷,女子站起了身子,不再去與男子爭辯半句,轉身便走出了房門。

男子有些錯愕的看著女子離開的背影,冰冷的臉上少見的浮出一抹複雜的神色。

他多少能夠明白女子心裡所想。

在這一點上,她與她其實很像。

知書達理,逆來順受。

所以,她接受了父輩的命令,即使心有所屬,最後卻毫無怨言的嫁給了他。

婚後,隨他來到西涼,雖然在物質方面他自問從未虧大過她,但卻少了夫妻之間的情分,今次算來應當是他與她說過最多的一次話吧。

即使這樣,她亦沒有半分怨言。

但越是這樣看似溫婉的女子,她們的內心愈有屬於自己的堅持。

或者說,她們表面的溫婉,其實就源於她們的堅持——婦德尚柔,從一而終。

像她這樣的女人,自然是從小受此熏陶。

說不上幸與不幸。

男子想到這裡,不由嘆了一口氣。

人活一世,許多人為名聲所累,可到最後,失去了某些東西之時,才會明白,其實這世上有許多東西重於名聲百倍。

他這麼想著,手又伸入了懷中,掏出了那本泛黃的書籍。

無需打開,他早已將那個故事爛熟於耳。

每看一遍,便會心痛一遍,便會想起,那年那位身著嫁衣倒在自己懷裡的人兒一次。

他又是一聲長嘆。

其實自己與她並無區別,總是為名聲所累。

這世上的道理便是如此,說來容易,做來卻千難萬難。

......

蘇長安只覺得眼前的白光一閃,他便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待他看清眼前的景象,不由愣住了。

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他的腳下是皚皚的白雪,遠處的山脈亦是皚皚的白雪,從天而降的還是皚皚的白雪。

已經到了冬季了嗎?

蘇長安不由愣了愣,這時方才醒悟,原來自己已經在天道跟待了這麼久了。

可是,西涼的冬季也能如此茫茫的白雪嗎?他不禁有些疑惑,這樣的雪景,他也只在北地見過。

再次四顧,他並未看見永寧關的雄偉的身影。

按理說,那百丈高的關隘在西涼的任何地方都應是一目瞭然的。

蠻軍壓境,也不知那位摩青翎公主究竟能否阻擋九嬰氏族的步伐,而時間也不知不覺過去了如此之久,他恐怕這其中所變化,當下運轉起體內靈力,開始朝著西邊方向奔走。

既然不識路,那便先找一處城鎮打探情況。

蘇長安這般想著,速度又快了幾分,身子在茫茫的雪地上劃出一道殘影。

全力施展之下,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比起以往又強了幾分。

不過半個時辰的光景,他的眼前便出現了一座小鎮。

但是他的心卻在這時沉了下來。

不是因為有何異動,只是,這周圍的景象,他太過熟悉,這些雪景,那遠處的小鎮,都早已深深的被他可在了自己的心底。

這兒是北地?

蘇長安臉色變得頗為古怪,難道自己還被困在天道閣的幻境中?

可是他已入仙道,又成了道心,尋常幻境怎能騙得過他的眼睛?

帶著這樣的疑惑,他的身子猛然落在了那座小鎮前。

而鎮門上豁然寫著兩個大字——長門!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1 23:02
第八十九章 蠻族

蘇長安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不太瞭解類似於天道閣這樣的小世界與大世界之間的聯繫,也不明白破開的空間裂痕究竟會將他帶到何處。

但眼前的情景未免太巧合了一些。

偏偏出現在北地,又偏偏出現在長門鎮不遠的地方。

蘇長安想起了天權所說的話,道為心,念起江山如畫,美人多嬌,念落河山破碎,婦人蛇蠍。

他眉目一沉,雙眸猛然閉上,道心流轉,通明如玉。

摒除雜念,心神一震。待他再次睜眼,眼前的景象便猛然變化。

雖然天際尚還飄著雪花,但卻零零散散;地上亦鋪著白雪,卻只有薄薄的一層;眼前雖有一處城鎮,或者準確的說,應當是...一處軍營,但卻又不太準確,蘇長安並不太確定該用怎樣的辭藻來形容此地。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不是長門,裡面所住的人也應當不是人。

他們身材高大,即使在寒冷的冬季大多數人,無論男女所穿的都不過是一些能大概遮住要害的毛皮。而他們的身上大都紋著一些怪異的紋飾。

蘇長安很快便意識到,他們是蠻!

而這所謂的城鎮,自然與蘇長安所見的有所不一樣。

換個比較貼切說法,這應該是一個部落,周圍是一圈粗大樹枝所鑄成的籬笆,裡面密密麻麻的搭著許多獸皮縫製而成的帳篷,一些婦人正在用鐵鍋熬著飯菜、一些孩童尚在嬉戲,而時不時也有一對對士卒打扮的男子正神色緊張的在部落的外圍巡邏。

當蘇長安從那幻境中看清這裡面的場景時,那些部落中人也在這時看見了這個忽然出現在他們部落門口的奇怪少年。

是的,蘇長安對於他們來說很奇怪。

無論是身形還是打扮,都很不一樣。

「是人族!」也不知是誰第一眼認出了蘇長安的身份,她發出一聲驚呼,那些方才還在玩耍的孩童,如見洪荒猛獸一般紛紛驚叫一聲奪回自己母親的身後。

那些婦人臉上的神情也同樣滿是驚恐,她們死死的護住身後的孩子,警惕的看著蘇長安。

巡邏的士卒也在這時聞聲趕到,他們的手中各種奇怪的兵器被舉了起來,指向蘇長安。

蘇長安大概掃了一眼,這些士卒的修為並不出奇,也就在繁晨與九星之間,若是放在軍伍自然還能混個百夫長噹噹,但在蘇長安如今的眼裡,卻不堪一擊。

他對於蠻族的瞭解無非來自一些西涼邊境百姓與士卒口口相傳的流言,以及那日在萊雲城認識的摩海耶與摩青翎。在他的慣有思維中,蠻族應該是一個很殘暴很凶惡的種族。

可是眼前的景象好像將他的想像本末倒置了一般。

似乎在這些蠻族人的眼裡,自己才是那個洪荒猛獸。

若是放在以前,他定要上前問一問為什麼他們不在看見他的時候便衝上來將他五馬分屍,再分羹而食。

但現在的蘇長安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以為書中所說便是正確的少年,他搖了搖頭,大概明了了在兩族掌權者的出於有意或是無意的教化中,無疑都在兩族的心底將對方的形象徹底妖魔化了。

想著這些,他向前走出一步,那些舉著武器看著他的士卒們下意識的往後退去一步,雖然他們的手抖得極為厲害,雖然他們的眸子裡閃爍著極為濃郁的恐懼,雖然蘇長安每向前一步,他們便後退一步,但是當他們的背後已經觸及到那些婦女與孩童之時。這些士卒終於還是停下了他們退後的步伐。

這樣的情景自然觸動蘇長安那顆並不堅硬的心,而他走上前的本意也絕非是要對這些在他看來幾乎毫無反抗能力的蠻族人做些什麼。

雖然在他的心底對於害得西涼百姓流離失所的蠻族並沒有多少好感,但對著婦孺出手,卻也絕非他的本性。

他走到他們跟前,所想的無非是詢問他們一些事情,例如此地究竟為何處,永寧關又在何處。

他方才想開口打消對方的疑慮,但在他的嘴微微張開之時,一道長箭的破空之音猛然襲來。

蘇長安的心頭一震,只聽哐噹一聲,他的長刀出鞘,握於身前。

那長箭的箭頭便在這時擊在了刀身之上。

一聲刺耳的聲響爆開。

錯估那長箭威力的蘇長安身子暴退數丈,最後不得以九難刀刀尖觸地方才穩住身形。

還不待他回過神來,一位身材修長且健碩的蠻族男子排眾而出,只見他身手敏捷的再次從後背抽出三隻鑲著不知名野獸獠牙的長箭上於弓弦。

咻!咻!咻!

三道破空之音幾乎同時響起,如連珠一般,朝著蘇長安呼嘯而來。

本覺得對方誤會了自己來意,想要解釋一番的蘇長安見男子如此行事,莫名也生出一股火氣。

他單掌拍地,身子猛然躍起。

長刀如虎,帶著同樣巨大的破空之聲將那三把飛來的利箭盡數拍飛。而後腳跟猛然蹬地,身子爆射而出。在那些蠻族人的驚呼聲中直直的取向那位持弓男子的頭顱。

這蠻子自然不是坐以待斃之人。他見蘇長安如此輕鬆的擊退自己的弓箭,心頭驚駭。但手上動作卻愈發快了起來。只見他一個後翻,身子在空中劃出一道鋒利的弧線,靈巧的避開了蘇長安這一刀。還不待他落地,手中弓弦一震,又是三箭飛出。

未有料及男子如此靈巧的蘇長安,心頭大駭,他來不及去懊悔自己的輕敵。只聽他暴喝一聲「天嵐」。

一道靈壓便在那時自他體內猛然盪開,週遭的天色頓時暗了下來,穹頂之上忽然有七顆星辰閃爍。

這般奇異的景象落在那些普通蠻族婦孺的眼中自然神奇無比,她們的嘴裡頓時發出一陣陣驚嘆。

而一些有些眼界的士卒卻紛紛臉色大變,這是領域!

是那些人族魂守甚至問道境修士才能擁有的可怕力量。

而那位持弓的蠻子也是臉色驟變,他方才看這少年不過才地靈境的修為,卻不想戰力超群,遠非尋常這個境界的人族修士可比。更可怕的是,這少年竟然還擁有領域這般恐怖的事物。在這境界能擁有領域的修士,據男子所知無不是一頂一的天才妖孽。

他心頭驚駭的同時,眉宇間的殺意也愈發濃重了起來。

而蘇長安這時,身形暴退,劈開那殺意隆重的三箭。

「天樞!」他一聲厲吼,頭頂七星中的一顆星辰猛然耀起神光,一道手持雙槍的男子虛影便憑空浮現,還不待那蠻子從這樣詭異的變化中回過神來。那虛影便裹挾著漫天星光,朝著男子襲取。

急急如火,裹挾著金戈鐵馬之音,悍然而來。

那蠻子心頭一驚,想要挽弓卻已是來之不及,他不得已將手中長弓立於胸前。

只聽一聲爆響,他的身子便豁然暴退數丈。

還不待他穩住自己的身形,蘇長安的刀便如鬼魅一般襲來。蠻子的心頭愈發驚駭,三魂丟了兩魂。他趕忙雙手反撐地底,用地一拍,這才堪堪躲過蘇長安的攻擊。

可這一波未平,下一波又猛然襲來。

「玉衡!」只聽蘇長安又是一聲輕詫,他背後的十方長劍清鳴,那天際的七星之中又是一顆星辰亮起。隨後一道虛影伴隨著一道劍影蓮花閃動,直取蠻子的面門。

那蠻子此時前有狼,後有虎,已是避無可避,面對那寒芒乍現的劍影蓮花,只得愣愣出神。

但不想的是,在周圍族人的驚呼聲中這一劍卻並沒有刺入他的胸膛。

它停在了那裡,停在了他的眉心,不偏不倚,卻又未近半寸。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那劍尖之上傳來的寒芒,這讓他就這樣被釘在了那裡,不敢再輕舉妄動辦下。

而蘇長安也在這時收起了他手中的刀。

那些蠻族族人圍了上來,看得出這男子在他們心中的地位極重,皆是臉露關切,但又礙於蘇長安方才所展現出的實力,不敢向前。

蘇長安本想學著書中那些大俠問一問他叫何名,再說上一大堆大道理,說不定他便會感念自己的人格魅力,從此追隨於他,自此鞍前馬後。

但念及此處,便覺得有些可笑。

他搖了搖頭,走到他的身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說道:「我來此處乃是偶然,並無半點惡意。還請告訴我此處是何處,而永寧關又在何處。」

他的語氣極為客氣,即不卑躬屈膝,亦不盛氣凌人。但這樣居高臨下的姿態依舊讓這男子感到羞辱。他冷哼一聲撇過頭,不理會蘇長安。

蘇長安見狀心底湧出一股怒意,他對蠻族本就沒有好感,也幸得這部落之中多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若是遇到是那些圍攻永寧關的蠻軍。他恐怕終究喚出七星虛影將之屠戮殆盡,哪還有這般客氣言語之時。

他這般想著,便要出手讓這男子此次苦頭。但他體內靈力方才運轉,一道蒼老的聲線便忽的從部落中心那一座最大的帳篷之中響起。

「年輕人,可否進來與老朽一敘。」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1 23:02
第九十章 春風秋愁,十里三千

那聲音來得很突然。

這突然並不是指他響起的時機,而是蘇長安在與這蠻子戰鬥之初便已用自己的神識掃蕩過這個部落,其中的最強者應當便是眼前這個男子——魂守境的蠻族修士。但當這個老者的聲音響起之時,他才豁然發現,這看似尋常,甚至有破敗的部落裡還藏著一位強者。

他的修為雖然才地靈,但因為接連奇遇,加之修煉那強悍又神秘的仙道的緣故,實際上,問道之下他早無敵手。而這位老者卻能瞞過他的神識,那所能說明的只有一個問題,這位老者的修為定然在問道之上。

「星殞!」蘇長安的心頭一震,臉上頓時大變,據他所知蠻族九大氏族除了帝江王族擁有四位星殞之外,其他氏族都只有一位星殞。他雖未見過九大氏族的部落到底是何許模樣,但是,這麼破敗的一個部落怎麼看也不應當是九大氏族之一。

而再一觀但老者聲音響起時,這些蠻族人臉上的驚恐,他劍下那蠻子臉色中的不安。似乎就像自己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秘密一般。

蘇長安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低著頭沉默了好一會之後。忽的抬起了頭,朝著那個帳篷的方向朗聲回應道:「好!」

隨著他話音一落,他頭頂晦暗的夜色散去,連同著一起散去的還有那道用長劍指著男子眉心的人形虛影。

而因此重獲自由的男子也猛地站起身子,臉色陰晴不定,似乎並不希望蘇長安與那老者見面,但又礙於老者的威望而不敢阻止,因此,在猶豫許久之後,他一咬牙跟上了蘇長安步伐朝著那頂部落中心的帳篷走去。

「進來吧。」待到蘇長安走進那帳篷,他尚還在猶豫當如何稱呼那未曾蒙面的老者,畢竟在他看來對於年長之人多少還是需要心存敬畏,這樣直接走進去,未免有些失禮。但老者的聲音卻在那時響起。

蘇長安一愣,倒也不再客氣,不顧後面正追上來的蠻族男子,他掀開那帳篷前的簾布,便走了進去。

待到踏進那帳篷,他的臉色卻微微一變。

這帳篷是一個密封的帳篷,除了那已經被掀開又閉上的簾布,應當是沒有任何的窗口的。但很奇怪的是,這帳篷中卻很明亮,像是有一道不知從何而來的星光透過他並不透明的頂部射下一般。

在這星光正中的矮榻上正躺著一位老者。

他的身材不似那些蠻族之人那般高大,甚至可以說有些消瘦。而他毛髮花白,臉上是密密麻麻的皺紋,那本該明亮如星辰一般的眸子此刻卻黯淡無色。

他是星殞。蘇長安只是一眼,便在心底做出了這樣的判斷。一位即將死去的星殞。

蘇長安在打量老者,而老者同樣在打量蘇長安。

而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蘇長安肩上的那對刀劍之上。他蒼老的臉上閃過一絲異色,卻又很快的遮掩了下來。

他問道:「你是天嵐院的人?」

聲線低沉又衰弱。

在確定這位老者是星殞之後,蘇長安便心生警覺。

而當他認出蘇長安的身份時,蘇長安周身的靈力亦是在那時躍動起來,他沉默著點了點頭,但站立的姿態與緊繃的雙腿無不表明蘇長安此刻心底的緊張。

「你叫什麼名字?」老者對於蘇長安這般的警惕猶若未聞一般,他繼續問道。

按理說蘇長安是沒有理由告訴他名字的。

但這位老者的蒼老的模樣,說話的語調,都莫名的給了蘇長安一種觸動,他覺得他與玉衡很像。

這樣的觸動,讓蘇長安在微微猶豫之後,還是道出了自己的姓名。

「蘇長安。」他這般說道。

「長安?長安!」老者反覆叨念幾遍這二字,滿是褶皺的臉上忽的浮出一抹笑意:「長安,一定很美吧?」他這般問道,晦暗的眸子裡忽的閃爍出某種色彩。

「你去過長安?」蘇長安有些奇怪,或許是老者自始至終都無比和善的態度,加之想到若是一位星殞真想對他做些什麼以他的修為,定然也是毫無還手之力。這時的蘇長安反而漸漸放鬆了下來。

「玉山,無礙,你在帳外候著吧。」但這時,那位被蘇長安擊敗的蠻子卻急衝沖的趕了過來,他方才掀開帳篷上的簾布,那老者便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那位被喚作玉山的男子微微一愣,最後礙於老者的威嚴,終於還是很是不甘的退到了一旁。

「我沒有去過長安。」而老者也在這一段小小插曲之後,再次說道:「但我在很久之前聽人說起過長安。」

「誰?」蘇長安不禁有些好奇,兩族交戰多年,卻對於對方所知甚少,素來有大魏不知王庭,西蠻不曉長安的說法。當然這樣的不知與不曉,指的是詳細的瞭解,至於這樣的名諱,想必雙方都應知曉。

「大約一百年前的光景吧。」老者像是想了想了,蒼老的臉上莫名的露出追憶的神情,半晌之後方才說道:「一個叫秦月明的男孩與一個叫秋素衣的女孩告訴我的。」

「秦月明?秋素衣?」蘇長安皺著眉頭想了想,似乎在他的記憶裡並沒有這二人的影響,畢竟已是一百多年的光景,若不是星殞,尋常人應是早已在這漫長的光陰中凋謝。這未聽過名諱倒也不出奇,蘇長安只是有些奇怪,這老者明明是蠻族,為何會與人族熟識,而且觀這老者神情,看模樣與他口中的二人應當交情不淺。

「呵呵,不認得。」老者笑了笑,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樣,他又說道:「他們還有另一個名字,天權、天璇!」

蘇長安的臉色終於變得駭然,他將信將疑的看向老者,問道:「你認識天權天璇兩位師叔祖?」

老者也在這時顫巍巍的坐起了身子,轉身面朝蘇長安,笑呵呵的回應道:「認得,自然認得!」

「那時他們雖未成星殞,但已被天嵐院收入院門,是響噹噹的修行天才。而我還是一個在兩族邊境遊蕩,無依無靠的蠻族小屁孩。」

「我遇到了他們,他們幫了我許多。」

說到這兒,老者臉上的神情有些恍惚,但很快又將之收斂,他有些歉意的看了蘇長安一眼。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忽的問道:「你通詩賦嗎?」

「詩賦?」蘇長安聞言面露難色,但又莫名想起楚惜風的教誨,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老者聞言臉色一喜,滿是褶皺的臉上忽的露出孩子般的笑意。

他顫顫巍巍的站起了身子,在身旁的一處包袱裡一陣翻騰,最後拿出兩道被包裹得極為精細的捲軸遞於蘇長安身前。

蘇長安接過捲軸,有些不明所以,但觀老者眼色,應是叫他打開一看。

故此,他也未有太多遲疑,便將其中一幅展開。

那是極為娟秀的字跡,蘇長安雖不懂筆墨之道,但也能大概猜出,這筆法應是出自女子之手。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不如你。」他輕輕的順著那字跡,將上面的內容輕輕念出。

老者問此聲面露陶醉之意,他有些好笑的搖頭晃腦一番,然後方才猶如感嘆一般的說道:「當年素衣老是跟我說,一月的長安很美。所以,我曾問她,一月的長安究竟有多美。」

「她便告訴我一月的長安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那是這世上最美的事物。」

「但我覺得不對,我覺得她才應當是這世上最美的事物。所以我在這一句的後面加了一句不如你,因為比這世上最美的事物還要美的人,就應當是最美的人了。」

「當時的月明也是一個書呆子,他聽聞我們的談話,便說這是一個極好的上聯,在他們結束歷練,臨走之時,素衣便將這上聯寫在這捲軸之上,交於我。說是我何時對出這下聯,何時便可以去長安尋他們玩耍。」

蘇長安一愣,卻不想這其中竟還有這般的故事,他忍不住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他們走了,我卻將那句話記在心中。閒來無事便忍不住拿出這上聯苦思冥想。可這蠻族的事終究與你們人族不同。我也只是識得會些字跡,哪有那墨水,那時人族是多事之秋,蠻族亦有三族叛亂,我終日流離也就沒了這心思。」

「再往後,我成為了星殞,終於不用每日奔波,某日心思一起便收集了一些族內一些人族詩詞歌賦的殘本,無事時便拿來琢磨一陣。」

說道這兒,老者指了指蘇長安手上的另一幅捲軸,衝著他眨了眨眼睛,蘇長安意會,便緩緩展開另一幅畫軸。

「秋池漸漲,秋木漸黃,秋愁三千,卻與君。」

他再次將這畫軸上的字跡輕輕讀來。

「怎樣,如何?」老者也在這時問道,眼神裡儘是與之年紀極不相符的急切。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不如你。」

「秋池漸漲,秋木漸黃,秋愁三千,卻與君。」

蘇長安並沒有急著回答老者問題,他將兩句上下聯放於嘴邊再次輕聲叨念了一遍,雖不通詩賦,但卻莫名能感受到某些東西。

當他再次抬頭看向老者,他朝著他笑了笑,說道:「很好。」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1 23:02
第九十一章 舉族而逃的強良氏族

得到蘇長安的答覆,老者的臉上浮出如同孩提一般的笑容。他就像是完成某件極為重要的心願一般,連連點頭。

這樣的情景落在蘇長安的眼裡多少有些怪異。

畢竟他也不曾知曉老者當年與自己的二位師叔祖究竟經歷了些什麼,甚至他方才這一番言論的真偽,蘇長安也難以判定。

「你喚我來究竟所謂何事?」他並不想再這麼耽擱下去,這兒畢竟是蠻族的地盤,待得久了有利無害。

老者聞言,微微一愣,倒也未有因為蘇長安語氣中的某些不滿而有絲毫的不快。「呵呵,年紀大了,便總是想起以往的事情。」老者說道,身子又坐回了他的矮榻。這時,他臉上的笑意隨之散去,神色忽的一正,一股屬於星殞的磅礴靈力奔湧而出。

「那你來到此處又所為何事?」他如此反問道。

一位星殞的力量,即使是年邁的星殞,依舊不是想在的蘇長安所可以抵禦的。但他卻並沒有因此而感到半分畏懼。

他在方才已經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這老者若是想要害他,在他與那位叫做玉山的蠻族戰鬥的時候,隨時便可以出手。以蘇長安的修為時決計逃不出一位星殞的手掌心的。但他偏偏沒有,這至少在某種程度上說明了老者對於他並沒有太大的惡意,這也是蘇長安敢於孤身一人來見他重要原因。

「我迷路了。」蘇長安很快便回答了老者的問題。

「迷路?」老者一愣,這顯然並不是一個特別有說服力的理由。

不過老者在微微思索之後,便也沒有了深究的打算。

「我是蠻族九大氏族之一,強良氏族的大巫咸,虎偃。」

「嗯。」蘇長安點頭,蠻族數百氏族唯獨九大氏族擁有星殞,因此蘇長安在確定老者是星殞之後便意識到這部落定然是九大氏族之一。

所以,他對此並不感到有多驚訝。他只是奇怪,為何身為九大氏族之一的部落,看上去卻如此破敗。

「所以這兒是蠻地?」蘇長安問道,臉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稀里糊塗的來到蠻地,想要回去那就可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畢竟相對於蠻族,他這樣的身形還是太過顯眼了一點,想來這一路回大魏之旅,定然不會太平。

可不曾想的是,他這話一出口,那虎偃臉上的神情同樣變得有些古怪。

他搖了搖頭,道:「這兒不是蠻地。」

不是蠻地?蘇長安一愣,他雖不是蠻族之人,但也知這九大氏族在蠻族之中地位極高,他們的部落按理應該是在蠻地,且是蠻地中較為肥沃的中心地帶。這個道理就跟長安城立於大魏的中原一樣。

「公子當真不知此地是何處?」虎偃見蘇長安一臉疑惑,他說話的語氣也跟著怪異的起來,似乎蘇長安不知身在何處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一般。

「不知。」蘇長安搖了搖頭,臉上的神情不似作假。

蘇長安並沒有半點欺瞞眼前這個老者的打算,畢竟是活了近百年的星殞,這樣的人哪一個不是心思縝密之輩?自己那點城府,在老者的面前,應當可笑得很,自然也沒有班門弄斧的必要。更何況蘇長安是確實很需要老者告訴他回去的路究竟當如何走。

而虎偃也很快確定了蘇長安所言非虛。

他臉上的神情變化,最後還是選擇了相信蘇長安。或者現在的強良部落並沒有太多的選擇供虎偃挑選。

「這兒是旱木嶺,在雁不歸大漠之外二百百里。離永寧關八百里,離蠻地三千里。說這兒是你們口中的西涼我想更為恰當一些。」虎偃說道。

「旱木嶺?」蘇長安叨唸著這個名字,很快便記起了此地——他曾在鎮西關行軍佈陣的地圖上見過此地,與虎偃所說倒是沒有什麼區別。

可令他疑惑的是,強良氏族來此地為何?

且不說雁不歸大漠周圍一片荒蕪,並不適應生靈生存。光是他們攜帶婦孺來到這離人族極近之處,這一點便是極為怪異的事情。

就算蠻族現在依舊在與人族對峙與永寧關外,可行軍打仗哪有帶上婦孺的道理。這一是對於軍隊打仗毫不幫助,甚至還會消耗不菲的糧草,二是免不了給敵人留下破綻,若是敵軍偷襲這部落,想來那些同族的士卒定然沒有辦法繼續在前線作戰。

似乎看穿了蘇長安的心思,虎偃蒼老的臉上露出苦澀的笑意。他終於決定不再與蘇長安兜圈子。

「蘇公子,你觀我部落諸人的神色,覺得我等來此地是所謂何事?」他如此問道。

蘇長安眉頭一皺,他在腦中回想了一番方才那些強良族人見到他時眼神中的慌亂,又看了看老者看似強悍,實則已是強弩之末的身子。微微遲疑之後,方才有些不確定的說道:「逃難?」

老者臉上的苦澀之意更甚,他有些艱難的點了點頭。畢竟向一個異族的少年承認自己氏族的窘迫並非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尤其是對於一位星殞來說。

「實不相瞞,確如公子所言,我強良氏族確實是逃難至此。」但最後,老者還是如是回應道。正如之前所言,現在的強良部族並沒有太多的選擇。即使是身為星殞的虎偃,此刻也不得不放下自己的身段,向這個人族的少年道出實情。

相比於其他的人族,在虎偃的心中擁有古人之後與天嵐院傳人的蘇長安,顯然是更值得信任與託付的人。

老者的話,不可避免的讓蘇長安陷入了震驚。

蠻族之中難道發生了何等大事,足以讓身為九大氏族的強良部族舉族逃到這邊陲之地。

而足以爆發出如此大事的緣由,蘇長安心中的第一反應自然便是那與神族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九嬰氏族。

念及此處,他不由得對於此刻永寧關的形勢心生憂慮。

但表面上卻不露聲色,他依然聽出了這位星殞言語中的某些懇求之意。他並不點破,只是安靜的等著虎偃的下文。

而不出蘇長安所料的是,虎偃確實也說出了一個足以讓蘇長安瞠目結舌的「大事」。

「帝江氏滅族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1 23:02
第九十二章 九嬰聖子

即使在一開始對於這件足以讓整個強良部族搬遷的事情已有所預期。但在聽聞虎偃這一番話後,蘇長安的心還是在那一刻狠狠的跳了一下。

帝江氏族。

是蠻族的王族,擁有四位星殞,其蠻王更是殺死過天權天樞兩位星君的恐怖存在。

卻不想在這短短數月間竟被滅族。

即使身為人族的蘇長安,在聽聞這個消息之後,也依舊不可避免的生出一種不真實感。

「九嬰氏族?」幾乎下意識的,蘇長安道出這個名字。

虎偃臉色也是一變,這個消息自然算不得什麼辛密,但人蠻二族的關係卻是自古交惡,很難想像這位人族少年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虎偃的臉色很好的印證了蘇長安的猜測。

他眉頭一皺,又問道:「究竟怎麼回事?」

王族的覆滅,對於虎偃來說定然不會是什麼愉快的記憶。他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在一段不算短的沉吟之後,還是娓娓將事情的經過,對著蘇長安一一道來。

「九嬰氏族是我族今年來忽然崛起的部族。之前這個部族所信奉的祖神並不強大,後來他們的族長...」說到這兒,虎偃頓了頓,聲音愈發苦澀。「也就是現在的蠻王拓跋元武忽然改信奉一位名為九嬰的祖神,而他們的部落也就在那時開始了崛起。」

「也就是十多年前的樣子,拓跋元武修成了星殞,而他的部落也就水到渠成的成為了蠻族第九大氏族。一位新晉的氏族,自然少不了受到其他氏族的排擠。為此,也就免不了發生許多爭端。但那個看似不起眼的九嬰氏族卻表現出了異於常人的戰鬥力。他們吞併了周圍一個又一個的小部落,在與其他八大氏族的交鋒中也鮮嘗敗績。」

「他很快便成長到了足以讓王庭重視的地步。蠻族之前的八大氏族,雖然看似都受到王庭的管束,但實際上卻是帝江、強良以及句芒三大氏族與剩餘五大氏族的分庭抗禮,憑藉著帝江氏超出尋常氏族的星殞數量,才勉強壓制住剩餘五族,維持著蠻族表面上的平衡。」

「而新晉的九嬰氏族無疑是打破這個平衡關鍵點。雙方勢力都對九嬰在那時拋出了橄欖枝,不得不說的是,相對於王庭一方,急於上位的五族給出的條件在當時更為誘人。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九嬰一族很快便向王庭表示了臣服。」

「這樣的臣服也絕非表面功夫。他們甚至可以說是對王庭幾乎言聽計從,一些在我們看來極不公平的命令與安排,拓跋元武卻很是坦然的接受。因此,拓跋元武以及他身後的整個九嬰氏族很快便得到了王庭的信任。」

「九嬰氏族的加入無疑給王庭帶來一道生力軍,在軍隊與星殞數量擁有了足夠的壓制力之後,蠻王開始了他真正意義上一統蠻族的計畫。這本來應當是一件並不容易的事,可是在九嬰氏族的參與下一切卻順利的讓人意外。」

「不過幾年的光景,王庭便統一了九大氏族。而也是在這時,拓跋元武提出了向西涼遠雲關發兵的建議。」說打這兒,虎偃停了下來,他看了蘇長安一眼。

攻打遠雲關,對於蠻族來說自然是開疆拓土的好事,但是對於身為人族的蘇長安來說,卻算得上是國仇家恨。因為後面即將提到的對於蘇長安的請求,這位年邁的星殞不得不好生考量自己的措辭,以免引起蘇長安的不滿。

而蘇長安也確實是在聽聞攻打遠雲關這句話時,心中一沉。他是親眼見過,那些在西江城外如同長龍一般的難民的。身為人族,他很難將這樣的事情如此輕率的一笑帶過。

但,九嬰與司馬詡和神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背後所隱藏的某些陰謀,蘇長安雖然不知究竟為何物,可他卻隱隱察覺到,這個陰謀已經不再侷限於人、妖、蠻中的一族。這更可能是將三族一網打盡的驚天算計。因此,他耐下了性子,聽著虎偃的下文。

或許是領會到蘇長安的想法,虎偃清了清嗓子,又接著說道:「蠻王向來是一個極有野心的人,而中原肥沃的土地也向來是族人們夢寐以求的事物。拓跋元武的提議很快得到了王庭的期許。而後的事情想必你也清楚,蠻軍壓境,在九嬰氏族為首的將領們的帶領下一路攻城拔寨,拿下自你們漢王朝之後便再也沒有被攻破的遠雲關,如今已是兵至永寧了。」

「這樣的大捷,自然給整個蠻族帶來極大的振奮,甚至由於玉衡與夏侯昊玉的接連隕世,王庭內開始升起了一些攻破西涼直抵長安的呼聲。」

「雖然在永寧關我們遇到了極為頑強的抵抗,但王庭對於永寧關的戰局向來看好。但在這時,蠻王當年與玉衡對戰時留下的舊疾卻忽然發作。為了穩定軍心,青翎公主在九嬰一族的謀士的建議下潛入了西涼尋找某些所謂的『藥』。」

「但死裡逃生回到王庭的青翎公主卻並沒有帶回那個『藥』,她帶回的是一個更為可怖的消息。那個所謂的『藥』似乎是某種可以讓人發狂的東西,而九嬰氏族與那個東西推薦給蠻王的九嬰氏族與之更是有著某些聯繫。出於萬全的考慮,我接受了蠻王的命令,開始調查此事。但方才查到些端倪。九嬰氏族便開始了叛亂。」

此時的虎偃神情忽然變得有些恍惚,直到此時,他對於那場他口中的叛亂依舊有些難以置信。

「拓跋元武,在那天,帶了九個孩子來到王庭。」

「他對那九個孩子的態度極為尊敬,他稱呼他們為聖子。」

「因為『藥』的事情,對於拓跋元武心生芥蒂的蠻王當場責問他,帶著九個孩子來到王庭所為何事。」

虎偃的聲音開始了一陣極不規律的顫抖,他的臉上隨之爬上了一道濃郁的恐懼。

似乎,他又回到了那天的王庭。

又看見了,那九位看似無害的孩子,揮手間便將整個帝江氏族化為灰燼的場景。
Babcorn 發表於 2018-3-11 23:02
第九十三章 死不入關

蠻族人口相對於人族並不算多,但身為蠻族真正意義上的聖地,王庭光是駐紮的守軍都有足足三十萬之重,更有帝江氏族的三位大巫咸與蠻王整整四位星殞坐鎮。加之帝江一族統治蠻族數百年所積累下來的底蘊,莫說一個九嬰氏族,就是其餘七大氏族盡數出動想要吞滅王庭,也決計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幾乎已經在蠻族人心中根深蒂固的聖地。卻被拓跋元武帶來的幾個孩童,揮手之間,盡數屠滅。

也難怪已經成為星殞數年的虎偃會有如此作態。

即使身為局外人的蘇長安在聽聞此事時也暗覺震驚,心中對於神族的強大又有了一番重新的估量。

他不禁問道,「整個帝江氏都死了嗎?」

虎偃搖了搖頭,提及自己族內的困境,他本就上了年紀的容貌此刻顯得愈發蒼老。「帝江的摩陀司大巫咸見捨身掩護了摩青翎公主帶著一部分婦孺逃了出來。」

「摩青翎...」蘇長安叨唸著這個名字,心裡沒來由的鬆了一口氣,畢竟摩青翎將那般貴重的帝江精魄送於了自己,蘇長安下意識的對這個有過一面之緣的蠻族公主,心頭有些掛念。

「那現在呢?你們有何打算?」蘇長安又問道。

虎偃一愣,他沉默了下來。好一會之後,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方才又說道:「蠻族除卻九嬰的八大部族,帝江、句芒、強良作為九嬰氏族的首要打擊目標損失慘重,我們帶著殘餘的部族逃出之後,為了以防目標過大,分成了三股。而剩餘共工、祝融、招司、欽原、夸父五族皆臣服於了九嬰氏族。我們在昨日已經收到了公主的消息,他們已於句芒取得了聯繫,要我們三日後去大漠中的一處與他們匯合。」

「嗯?然後呢?」蘇長安疑惑,雁不歸大漠一片荒涼,又有人族大軍在永寧關上虎視眈眈,蘇長安並不認為那裡會是一個繁衍生息的好地方。

虎偃再次停了下來,半晌之後又才說道:「公主的意思是...讓我們去西涼...」

蘇長安聞言臉色頓時一變,但很快又疑惑了起來。他不太清楚其他兩族的情況如何,不過觀這虎偃的情況,想來應該也相差不大。若是虎偃拼著老命不要,倒是可能打下永寧,但那時他們便不得不面臨人族與九嬰族前後夾擊處境。以虎偃的狀況,他們決計不可能能在西涼站穩腳跟。

從蘇長安的臉色中,虎偃便明了了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他趕忙解釋道:「以我們的三族的情況,曾經的六位星殞只剩我這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骨頭還在苟延殘喘,自然不可能去幹攻打西涼這樣以卵擊石的事情。我們...我們是想要...投奔人族...」

投奔異族,還是曾經刀劍相向,彼此視為死敵異族。

對於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一個太過愉快的事情。

尤其是像虎偃這樣的星殞。

他們的內心的驕傲不允許他們做出這樣的事情,可他們的族人卻需要繁衍,需要活下去。

眾生膜拜著星殞,星殞亦背負著眾生。

無論人族,還是蠻族,皆是如此。

這樣的決定,莫說虎偃難以接受,身為人族的蘇長安聞言也是一驚。

「投奔人族。」他從這苦澀的四個字中大約能明白如今蠻族的處境當是如何的艱難,更能隱約的瞭解到,那個被神族控制的九嬰氏族又究竟強大到了何種境界。

「那你們聯繫好了嗎?」蘇長安又問道。這既然是投奔,自然不能是一廂情願的事情,至少需要取得人族朝廷方面的認可。

虎偃又搖了搖頭。

「九嬰取締帝江氏族之後,便窮兵黷武,將族內所有能用之兵源源不斷的派往西涼,光是如今的永寧關外便已經聚集了五十萬大軍,而且這個數目還在不斷增加之中,已經將永寧關圍得水洩不通。我們無法越過重兵的把守見到人族守將。更不敢輕易將自己的行蹤暴露到蠻軍的眼中。」

「嗯?」聽到虎偃如此說道,蘇長安的終於恍然大悟,這虎偃將自己叫到大帳之中一番聞言細語,將蠻族族中之事毫不隱瞞的告訴自己,究竟是圖謀何物了。

「你是想讓我去當這個信使?」蘇長安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虎偃點頭又搖頭。

「你身手不凡不假,但是你有信心孤身一人來回於五十萬大軍之中嗎?」

蘇長安皺了皺眉頭,知道虎偃說的是事實,他的修為相比於之前確實有了質一樣的提升,但若是說道一人對抗五十萬訓練有素,又以勇猛而著名的蠻族大軍。莫說是他,就是星殞,恐怕也會最後力竭而亡。

「我們本打算靜待時機,等著人族大軍擊退蠻軍之時,找機會與你們接觸。但是如今看來卻是不行。」

「蠻軍五十萬兵臨城下,但是永寧關的守軍卻不見增加,似乎沒有一點出兵增援的意思,如此下去,永寧關被破便是遲早的事情。現在尚還有雁不歸大漠作為天險掩護,待到永寧關被破之時我們恐怕便再沒有與人族接洽的可能。」

「所以近日便打算以我用強良一族的法門帶著三族餘部強行衝破蠻軍封鎖。只是苦於若是到了永寧關城下,人族守將不願開關放我們進城,到時腹背受敵,我們便是那板上魚肉,任人斬割。」

虎偃說道這時,他轉頭看向蘇長安,臉色無比鄭重了起來。

「因此,老朽想請蘇公子帶我族人入關。」

蘇長安一愣,他在聽聞老者方才那一方話時便隱隱感覺到了,虎偃所圖。

但他的眉頭卻皺了起來,說道:「不可。」

他並非冷血之人,雖然二族交戰已久,但在面對可怕的神族時,蘇長安是很清楚二族是應當同仇敵愾的。若是繼續這樣彼此爭鬥下去,最後的結果無非是鶴蚌相爭,漁翁得利。

只是,他也有自己的擔憂。

蠻族勇猛好戰之名自古有之。

強良雖然破敗,但隨軍所行的那些士卒也不乏善戰之人,尤其是方才那位被老者稱作玉山的蠻子,即使是現在的蘇長安與之打起來也不得不使出三四分力道,方才能將之擒下。

而剩餘兩族之中若再有數位這樣的好手,加之他們本就帶著的些士卒,到了永寧關內與關內守軍百姓起了衝突,到時候再被關外虎視眈眈的蠻軍鑽了空子。這樣的後果,蘇長安不敢承擔,也承擔不起。

他同情蠻族的遭遇,但他卻是人族的人,他不得不將西涼百姓的安危放在首位。

虎偃似乎在提出這個提議之前便已經預料到了蘇長安會有這樣的顧慮,他的臉色並沒有絲毫的意外,他只是站起了身子,對著蘇長安說道:「你隨我來。」

蘇長安心頭雖然疑惑,但還是依言隨著這個老者慢悠悠的步伐走到了帳篷之外。

那剛剛已與蘇長安打過一場的男子見虎偃出現,他趕忙走上前來,恭敬的伸出手,攙扶著老者。

二人之前的談話,並未有刻意迴避些什麼,這就候在帳外的男子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

他有些遲疑的看了看虎偃,像是在詢問些什麼。待到虎偃遞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後,他方才極不情願的攙扶著他,帶著蘇長安來到這營地的正中——一片巨大的空地

相比於蘇長安一開始所見到的外圍,這片空地上聚集了更多的婦女與兒童,加之一些數量極少的士卒模樣打扮的青年男子。婦女們三五成群的圍著一口口鐵鍋,燒製著一些看模樣並不美味的飯菜。而孩童們卻似乎並不太瞭解自己的處境,相互追逐與打鬧。

見到老者到來,他們皆是面露喜色,但很快又發現虎偃的身後跟著一個打扮古怪的人族少年,他們臉上的神情頓時一滯。婦女們下意識的開始將自己的孩子護在身後,而那些士卒也在開始警惕起來,他們將手中的刀戟一轉,指向了蘇長安。

「無礙。」老者朝著族人們示意。

虎偃在強良部族中的威望自然不用多說,但是這些蠻族人在這數日的逃亡中已經有些杯弓蛇影,加之國破家亡、前途未卜的種種困頓。使得老者的話並沒有起到太大的安撫作用,他們臉上依然堆滿了慌亂。

虎偃對於族人們這樣的反應雖然心有悲慼,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他轉頭看向蘇長安說道:「如蘇公子所見如今我三族的餘部儘是這老弱婦孺,入關只求一條生路別無他想。」

蘇長安沉著眉頭,環視了那些同樣小心翼翼的看著他的蠻族百姓。

他看見,母親顫抖的身子。

看見孩童既好奇又恐懼的雙眸。

看見士卒因為用力握著武器而已經發白的指節。

蘇長安在那時忽然覺得其實蠻族與人族並沒有什麼區別。

他那本就不夠堅硬與冰冷心在那時確實有些意動,但很快他還是搖了搖頭。

「我擔心的不是她們。」蘇長安指了指那些婦孺們,而一直緊張的注視著他的那些婦女與孩童在蘇長安做出這個動作之時,如同驚弓之鳥一般,身子下意識的往後退去數步,臉上的神情也愈發慌亂,就好似蘇長安是那擇人而噬的洪荒猛獸一般讓人害怕。

「而是他們。」蘇長安對於那些婦孺的反應皆看在眼裡,但他卻強迫自己壓下自己心底柔軟,這是事關西涼百姓的大事,他不敢,也不能有哪怕半點馬虎。更不能因為自己的不忍,而鑄成大錯。

他的手指在這時指向了那些手持刀戟,警惕的看著他的那些模樣很是年輕的士卒們。

對於不知曉蘇長安與虎偃之前談話的諸人,蘇長安的話自然有些模棱兩可,但是玉山與虎偃卻是在那時臉色一變。

「我可以不入關,但是他們還只是孩子,修為也並不出奇,完全不可能對你們造成威脅。」玉山很快領會到了蘇長安意思,他也顧不得虎偃就在身旁,上前一步便大聲說道。從他說話的語氣,以及有些赤紅的雙目,看得出他的心頭定然憋著一股惡氣。

「是,他們的修為確實很低,可同時他們也很年輕。」蘇長安如此說道。

他儘可能的讓自己看起來足夠的冷靜。

但當他說出這樣一段話時,他的內心卻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會從他的嘴裡說出。

這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實際上已經斷送了他眼前這數百位看樣子與他年紀相仿的蠻族少年的生路。

「你!」玉山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他的邁出一步,看模樣似乎就要與蘇長安出手。

但是,卻在那時,一直在一旁沉默的虎偃卻忽然伸出了手,攔住了玉山。

玉山熊熊的氣勢一滯,最後還是無法鼓起勇氣忤逆虎偃的意思,悶悶不樂的退了下去。

虎偃的身子也在那時似乎變得挺拔了些,他環視他周圍的那些族人,目光緩慢又極為有力的在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

然後他對著以玉山為首的那些士卒,說道:「你們給蘇公子跪下!」

那些士卒聞言都是一愣,但當他們看見虎偃臉上那不似尋常的嚴肅之色時,卻不得不壓下心底不解,朝著蘇長安跪下。

只聽撲通一聲,虎偃的身子竟然也在那時隨著諸人一起跪了下來。

「老朽深知人蠻二族歷代徵伐,惡果纍纍。但說到底這些都是掌權者的貪慾與野心所致,蒼生無辜,我三族餘部整整十萬婦孺無辜。老朽懇求蘇公子網開一面,帶我十萬族人入關。若是蘇公子能成此願,我虎偃以祖神之名發誓,我強良一千二百名武蠻絕不如關!」

此言一出,不僅蘇長安一愣,那些還摸不著頭腦的士卒們也是一愣。

族人突圍之時,他們身為強良部族剩餘不多的武蠻,自然需得保護族人,但虎偃卻說,他們絕不入關。

可以想像到時蠻軍在後,前面又是永寧關如同天塹一般的關隘,不得入關的他們,其下場自然不言而喻。

再聯想蘇長安方才的一番話,他們終於明了了這其中的緣由。

兩族之間的積怨實在太深,想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盡數化解,唯一的辦法就是其中一方給出足以讓另一方滿意的誠意。

而他們的命便是這份誠意。

一份入關蠻族絕不會霍亂西涼的誠意。

不可避免的,在得知自己的命運被決定之時,這些士卒的臉上露出悲切之意,但很快他們互望一眼,心頭皆有了決斷。

「請蘇公子帶族人入關,我強良一千二百武蠻,願為蘇公子斷後,死不入關!」

他們齊聲說道。

那時,隆冬未去,旱木嶺上忽有鵝白紛然而下。在枯黃的土地上鋪出了一層白霜。

而他們的聲音便在這漫天雪花之中蕩漾開來,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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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阿難

蘇長安看著那些士卒。

他們的眼神中有對死亡的恐懼,對生人的訣別,亦有一種言語難表的堅定。

國之將亡,匹夫難逃。

他看著強良的困境,亦想到待到蠻軍入關時,西涼、甚至大魏的慘狀。

終於,他沉默著點了點頭。

「好!」他說道。聲線沉重,亦堅決。

那些強良族人的臉上在這時浮出一抹悲喜交加之色。

虎偃顫顫巍巍的站起了身子,一旁的玉山趕忙起身將其攙扶。

從他的模樣,蘇長安大概能猜到,這位星殞想必也活不了多久了。

「老朽謝過蘇公子大義。」虎偃拱手說道,他臉上的神色以及他說話的語氣,都是那般誠懇。這讓本就心中有愧的蘇長安,心裡愈發難受。

但是,他卻知道他必須做這個壞人,他不能再給本就風雨搖曳的西涼,再添上一道極為不確定的危險因素。

因此,他沉默了下來,不敢回應虎偃的誇讚。

虎偃滿是褶皺的臉上擠出一抹笑意。

出乎的意料的,他如同長輩撫摸後輩一樣,伸出了自己的手,輕輕摸了摸蘇長安的頭。

以二人現在的關係,這應當是一件很不合禮數的事情。

但莫名的蘇長安的鼻子卻忽然一酸,他想到了他的師叔祖,想到了那位為了人族同樣鞠躬盡瘁的玉衡。

他的心底第一次,生出這樣的疑問,為什麼,為什麼人與蠻要打來打去,為什麼要有人為了滿足極個別人無止境的**而付出生命的代價。

他覺得這樣不公平。

「蘇公子若是不棄,這幾日就由我來安排你的住所,三日之後我們一同動身,前往雁不歸大漠與公主匯合。」虎偃說道。

心中思緒萬千的蘇長安點了點頭,接受了虎偃的安排。

......

虎偃將他安排在了一個單獨帳篷,雖不大,但在強良如此窘迫之時,能騰出一個已屬不易,加之蘇長安對於這些外物向來不甚在意。所以倒不覺有什麼。

經歷過天道閣異常緊張的一場大戰後,輕鬆下來的蘇長安漸漸感到一股倦意。

他也不疑有他,便躺在帳篷中的虎皮之上沉沉睡去。

待到他睡醒之時,已是酉時。

外面響起一陣嘈雜的響動。

蘇長安站起身子,有些疑惑的掀開帳篷的簾布,轉目望去,才明了,原來已經到了晚飯的時間。婦女們三三兩兩拿著一個木盆模樣的事物在給那些士卒與孩童分發食物。

說是食物,其實蘇長安看來,更像是一些樹枝配著一些米糠熬著而成的東西。

可以想像,匆忙逃離的強良部族並沒有帶上太多的食物,而這雁不歸大漠周圍又是一片荒蕪,很難找到什麼能夠用食之物。

這或許也是虎偃急於帶著族人們趕赴永寧關的原因之一吧。

蘇長安的眉頭在這時又皺了起來,依虎偃所說,這三族餘部,足足十萬之眾,去到永寧關中,他們的衣食住行又將是一個極為嚴重的問題。

若不處理妥當,恐怕又得滋生暴亂。

「嗯?」就在他皺著眉頭,立在營帳口思考這些的時候,一個小男孩出現在了他的跟前。

看模樣不過五六歲的樣子,有些蓬頭垢面,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卻好似能滴出水來,極為可愛。

他似乎對蘇長安有些畏懼,有些扭捏的站在他的跟前,並不言語。

而隨著他的到來,一些他玩伴模樣的小孩子也聚了過來,他們都瞪大了雙眼看著蘇長安,既好奇又恐懼。

蘇長安蹲下了身子,他極力讓自己笑得看起來足夠無害,然後他伸手就要撫摸小男孩的臉龐。

但那小男孩卻往後退了退,看得出,對於人族,他們的心底依然有著不小的畏懼。

而在這時,那名叫做玉山的男子走了過來。他的神情冷漠,對於人族,顯然並沒有多大的好感。

「給!」他這般說道,然後從手裡遞出一樣事物,蘇長安一愣,下意識的將之接住。

定睛一看,才發現竟是一隻烤雞。

雖然做工並不精細,甚至有些地方已經被烤焦,但是相對於那些蠻族人的食物,他手中的烤雞可以說得上是美味佳餚。

「大巫咸叫我給你的。」玉山冷哼一聲,便轉身離去。

蘇長安答應他們待他們入關,這蠻族十萬餘人的生死都懸於蘇長安的身上,虎偃此舉也是想儘可能的拉近與蘇長安的關係。希望他在以後,好生照料他的族人。

想通這其中關節的蘇長安,臉露苦笑,這當真說得上是一雞值萬金啊。

他搖了搖頭,倒沒有退回此物的想法。

就在他要撇下一隻雞腿放入口中的時候。

「咕嚕!」

一道輕響傳來。

蘇長安一愣,手上的動作順勢停住。

他轉頭看向身旁那些孩童,只見他們正睜大了自己的雙眼,眼巴巴的望著蘇長安,或者說望著蘇長安手中的那隻烤雞。

他們的喉結蠕動,顯然是在吞嚥口水,已經吃了數日米糠的孩童們,光是聞著這股久違的肉香,便已經生出止不住的饞意。

蘇長安笑了笑,將手中的燒雞撇下一小塊,遞到那男孩手中,問道:「你要嗎?」

那男孩一愣,有些遲疑,但是對於食物的渴望最後還是戰勝了那股遲疑,他怕生生的伸出手,眼睛不住的瞟向蘇長安,似乎在害怕這其中有什麼陰謀一樣。

這樣的情景落在蘇長安的眼裡,他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但好笑之餘,又莫名有些心疼。

「拿去吃吧!」他鼓勵道。

男孩在這時,終於下定了決心,他閉上了雙眼,一咬牙,猛然伸出手。那氣勢,倒是有幾分慷慨赴死的味道。然後他以他所能達到的最快的速度,從蘇長安手中拿到了那一小塊雞肉,又好似生怕蘇長安反悔一般,他的身子在那時飛快的退去,鑽入了人群之中。

他這樣的收穫,自然讓周圍的孩童有些眼紅,他們看向蘇長安的眼光愈發炙熱了起來。

蘇長安也是灑然一笑,蹲下身子說道:「你們要嗎?」

回答他的是那些孩童如小雞一般上下點動的小腦袋。

「來,都給你們。」蘇長安將燒雞分成小塊,那些孩童見狀,又有了之前的榜樣鼓舞,頓時一擁而上。

「別急,別急,小心點,都有都有。」孩子們對於雞肉的熱情遠遠超出了蘇長安的預期,他趕忙說道,但是依然不能改變那些孩子惡狼一般的速度。他好端端的地靈境修士,竟然就差點在這些孩子們的圍堵中,一頭坐倒在地。

不小片刻的時間,他手中的燒雞便消失不見,連個雞骨頭也未曾給他剩下。

蘇長安站起了身子,拍了拍有些油膩的雙手,也不講究,提起衣角便在上面摸盡油脂。

他看著那些拿著小塊雞肉吃得狼吞虎嚥的孩子,心底有些五味雜陳。

而就在這時,他感覺到有人在拽動他的衣角,他低頭看去。卻見一開始那個小男孩此刻正睜著自己烏溜溜的大眼珠望著他。

「嗯?怎麼了?」蘇長安有些奇怪,這孩子一開始還對他頗為懼怕,怎麼這會又自己跑了過來。他擺了擺自己的雙手,說道:「沒有了,下次再給你。」

「......」男孩並不說話,只是搖了搖頭,然後伸出自己一直藏在身後的另一隻手,遞出了一樣事物。

那是一碗那些蠻族人所吃的食物,樹皮配上些米糠,加上清水熬成的叫不名字的粥。

「吃...」他這般說道,聲音有些不同於一般這個年紀孩童的沙啞,甚至還有些吃力的樣子。

蘇長安看著那雙小手遞上來的東西,知道是這男孩見自己分完了雞肉,怕他餓著,才給他送來的。

「你吃過沒有呢?」蘇長安心中湧出些許感動,他再次蹲下了身子,並沒有接過那碗無論賣相還是味道都並不好的清粥。

「沒...沒有。」男孩搖了搖頭,但又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極其艱難,又斷斷續續的說道:「吃...吃肉...不餓。」

蘇長安這時終於察覺到了男孩的異樣,似乎他的喉嚨有些異樣,導致他說話很是吃力。

「你叫什麼名字?」他又問道。

「阿...阿難。」男孩回應道。

「阿難?」蘇長安覺得這個名字有些奇怪,不過卻也未做多想,「阿難,你的父母呢?」

「浮木?」阿難似乎並不能理解這兩字意思,他歪著腦袋想了想,臉上滿是疑惑。

「就是爹爹和媽媽。」蘇長安解釋道。

「哦~」阿難拖著長音點了點頭,似乎是理解了蘇長安的話。但臉上的神情隨之一暗,「阿大...阿媽都死了...阿姐...陪...阿難。」

這並不算長的一番話,阿難卻說得很艱難。

他又伸出了手,第二次將那碗清粥遞到了蘇長安的身前。

「吃...不餓...」稚嫩的臉上,倒有幾分固執的味道。

蘇長安心頭一動,他站起了身子,將那碗清粥接了過來,在男孩期許的眼中,將之一飲而盡。這清粥的味道就如同的賣相一般,難以下嚥。但曾經有過如月熬的湯藥的磨煉,蘇長安一咬牙,便還是將之飲盡。

然後他抱起了阿難說道:「還想吃肉嗎?哥哥帶你去吃肉。」

阿難聞言,烏黑的眼珠一亮,連連點頭。

「哈哈,走!」蘇長安一笑,腳下蹬地,抱著阿難身子便如飛燕一般朝著這部落之外的夜色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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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來,吃肉了。

作為整個強良部族中的異類,人們自然會將自己的注意力或多或少的放在蘇長安的身上。

而他忽然帶著阿難飛身躍出的舉動也就隨即引起一陣驚呼。

甚至一些士卒,下意識的就握緊了手中的刀戟,但還不待他們有所行動,玉山便出現在了他們面前,他朝著他們搖了搖頭,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雖然他對於蘇長安同樣抱有戒心,亦同樣沒有絲毫好感。

但是他更清楚的是,以蘇長安這樣的修為,絕不會那一個部落中的尋常孩子做些什麼手段。對於這一點,他還是頗有信心。

而另一旁,被蘇長安抱在懷裡的阿難也發出一聲驚呼,他的雙眼緊緊的閉上,雙手下意識的抓緊了蘇長安的衣襟。

他聽著耳畔響起的呼嘯的風聲,從未經歷過這樣陣勢的暗暗,本就有些瘦弱的身子愈發的顫抖了起來。

蘇長安很敏銳的感應到了阿難這樣的變化。他輕輕的說道:「沒事,放心吧。」

或許是之前蘇長安贈與他燒雞的事情讓他對蘇長安產生了足夠的信任,又或是他已經漸漸習慣了這樣情景。

他終於鼓起了勇氣緩緩的睜開自己的雙眸。

然後,他的眼睛就再也舍不得合上。

他看見大漠、族人、旱木嶺都開始漸漸變小,他將他們都盡收眼底。

他看見星辰閃爍、看見鳥雀在他們的身旁飛過,他朝著他們揮手,發出一些意義不明的喊叫,雖然那些鳥雀並沒有正確的感受到他的善意,反而被他驚走,但他依舊很高興。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他在飛。

是的,是飛。

雖然飛,準確的說是凌空虛渡,這是問道境大能才能有的特俗能力。

但或許是因為修煉仙道的原因,蘇長安也可以以消耗一些靈力為代價,勉強做到這一點。

當然,他不能飛得太高,也不能飛得太久,這一點上,和問道還是有所區別。

他本是想用這一招,帶著阿難趕路,但當他發現阿難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感覺時,便索性帶著他又在百丈高的天際翱翔了一圈,直到阿難這股興奮勁平復,方才找到一處灌木叢落了下去。

旱木嶺雖然叫做旱木嶺,實際上卻並沒有多少綠植,畢竟靠近雁不歸大漠,其荒涼程度比起雁不歸其實也就好上一絲絲而已。

但生命卻又就是這麼神奇的東西。

北地的寒冷,西涼的荒涼。但卻依然擋不住生命步伐,即使是在這般惡劣的環境下,這貧瘠的土地上依然長出了一些稀疏的綠林。

而蘇長安帶著阿難所落之地便是這旱木嶺上為數不多的密林之一。

既然要帶阿難吃肉,自然便得尋些野味。

蘇長安雖然沒有什麼捕獵的經驗,但是還是知道這綠林之中的走獸定然比那光禿禿的山頭要多出許多。

而事實上以他的修為、神識,想要捕獲一些尋常的野獸也確實不是什麼難事。

他帶著阿難來到一處泉眼,一群不太識相的惡狼便圍了上來。

這些惡狼天生便有些靈力,尋常九星修士想要與之對抗都頗為吃力,加之野獸與生俱來的嗅覺,他們通常可以避開那些強大的存在。但是蘇長安卻刻意隱藏了自己的修為,讓這些野獸一位這一大一小兩人是送上門來的美餐。

誰知卻是恰得其反,不過一個照面的功夫,這狼群的便盡數斃命於蘇長安的刀下。

阿難見此自然驚訝萬分,而蘇長安卻對著這數十頭頭惡狼的屍首發起了愁來。

他本想接著這些惡狼試一試身手,本已壓制了自己的修為,奈何即使不動用靈力,他的肉身依然強得可怕,不覺便將之盡數斬殺。可如何將這麼多的狼屍帶走卻又成了問題。

他歪著腦袋想了想,忽的靈光一閃,臉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但又念及那些孩童的眼神,最後還是做了決定。

只見收刀歸鞘,而後背上劍匣內一聲劍鳴,蘇長安的神情在那時肅穆起來。

「十方劍陣!」他一聲暴喝,周身靈力湧動。

在阿難睜得老大的眼珠子的注視下,無數長劍從夜空中湧來,將他的身子包裹。

數息之後,那些長劍再從中散開,自他的兩肋出生出一道巨大的劍翼。

他笑著走到阿難的身前,將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震住的男孩抱起,然後腦中念頭一動,無數長劍湧出將那些狼屍一個接著一個的捲起。

「回去了。」他伸手摸了摸阿難的腦袋,背後劍翼一震,四周罡風驟起。

他便御使著數以千計的長劍包裹著狼屍,帶著男孩朝著強良部族的方向飛去。

此時的營地已經漸漸安靜下來,逃亡的疲憊,食不果腹的飢餓讓這些婦孺們早早的陷入了夢想。只有那些士卒依然還在巡邏。

而這時,他們有人忽的聽到一陣破空之音。抬頭望去,便見一道張著巨大翅膀的生物正緩緩朝他們的營地飛來。

這些士卒心頭大驚,趕忙吹響了警戒的笛聲。

本來已經陷入夢鄉的營地,嘈雜了起來,無數人走出了帳篷,看著那隻奇怪的生物離他們越來越近,臉上頓時寫滿了驚恐。

玉山作為整個部族除了虎偃僅有的魂守境強者,在這時也組織起了士卒,就在他準備讓人射殺那隻奇怪生物之時。

虎偃卻來打了他們身前。

雖未有言語,但已經跟隨虎偃多年的玉山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雖然心底疑惑,但他還是示意那些已經引箭待發的士卒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大巫咸...」玉山走到了虎偃的跟前,有些遲疑的問道。

虎偃依然不語,只是示意他看向那隻生物。

而這時,那隻引起騷亂的生物又近了許多,玉山也終於是看清,這生物便是帶著阿難離去的蘇長安。

只聽一聲輕響,蘇長安的身子便落在了地上,他輕輕的將懷中的男孩放下,背後的劍翼隨之散去。

玉山心頭升起一抹怒意,暗覺得蘇長安此舉是有意為之。他正要上去與之爭辯兩句,但這時,隨著那劍翼的散去,數十隻巨大的惡狼屍首紛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蘇長安似乎還沒弄明白眼前這些士卒如臨大敵是所謂何事,他只是笑著看向那些隨著父母們一同走出營帳的孩子們,說道:「來,吃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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