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721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07

第790章 天下勢風起雲湧,金陵城龍潭虎穴(四)

  在第五的號令下,金陵軍情處展開全面行動,這樣大的動靜必定會在事後導致許多棋子被暴露,然而好鋼用在刀刃上,該讓軍情處發揮作用的時候,第五不會有片刻猶豫,廣撒網是這回行動必然要有的措施,但第五的大部分希望卻不在尋常棋子身上,而是在重點的那麼幾顆,而這其中無異以勾搭上了徐景通的蘇紅袖為重。

  “作為徐知誥的長子,徐景通備受徐知誥器重,其人雖然談不上驚才絕豔,但也不是碌碌之輩,但凡緊要之事即便徐景通插不上手,徐知誥也會令其參與左右,然而為難之處在于,徐知誥從楚地歸來之後,對徐景通的約束不免多了些,徐景通這些時日外出的時候就少了,而且淮南用兵江淮的策略乃是私密之事,紅袖要打探到其中虛實並不容易。”

  蘇紅袖和葛三娘在向第五彙報的時候,前者如是對第五說道。

  第五姑娘沒有給蘇紅袖絲毫迴旋的餘地,在這件事情上她表現出了該有的強硬,“若是尋常時候倒也罷了,大可以徐徐圖之從長計議,但如今不同,事關江淮戰局數萬將士性命與朝廷大業,容不得半分商量的餘地,軍情處數年來在金陵佈置下偌大手筆,為的就是這等時候,此番便是全都折損了,我也不會半分痛心。”

  她注視著蘇紅袖,“我不管你用甚麼藉口甚麼手段,越是在這等時候你越是要發揮自己該有的作用,我只有一句話,必須完成你的任務,不惜任何代價。”

  蘇紅袖咬咬紅唇,不禁看了葛三娘一眼,顯得有些不安。

  葛三娘還未言語,第五接下來的話打破了蘇紅袖心中最後的幻想,“哪怕是交出自己的身子!”

  從第五姑娘的房子裡出來,蘇紅袖小臉一片煞白,雙手死死絞著手帕,也不知在想些甚麼,葛三娘最是瞭解她的性子,此時出奇的沒有半分寬慰之言,兩人回到葛三娘房中後,葛三娘為蘇紅袖煮上一壺茶,親自為她倒上,這讓蘇紅袖有些受寵若驚,然而葛三娘面色淡漠,並無不該有和多餘的神色。

  “當年王師出兵兩川,軍情處為及時將繪製好的輿圖送出劍門關,蜀中同僚傾巢而動,近乎盡數暴露,死傷數百,這裡面有白髮老者,也有年齡還不及你的兒郎,正因有那份輿圖,王師攻打兩川才能勢如破竹。”葛三娘自己品了一口茗,開口說道。

  蘇紅袖死死咬著泛白的嘴唇,低著頭一言不發。

  葛三娘繼續道:“為了帝國大業,無數人身處險境,任何人都可能會死,哪怕是親自在江淮征戰的秦王殿下。”

  蘇紅袖臉色愈發蒼白了些。

  葛三娘看了蘇紅袖一眼,“事成之後,我會向大當家言明,讓你離開金陵,日後就不用再過刀口舔血的日子。”

  蘇紅袖這時猛然抬頭,卻只看到葛三娘一張淡漠的臉,她咬咬牙,生平第一回對眼前這位一直扮演母親角色的婦人說不,“我不要離開金陵!”

  葛三娘冷笑道:“你果真看上了徐景通那小子?”

  蘇紅袖愣在哪裡,神色僵硬,雙目閃躲。

  “我也不逼你。”葛三娘的聲音依舊淡漠,只是下一刻她手中就出現了一柄匕首,蘇紅袖看到那柄匕首的時候,心中一驚下意識就要後退,然而下一刻她卻發現,葛三娘的匕首並沒有朝她揮來,而是比在了自己脖頸前,“我養你數年,悉心栽培,卻不料養了一個叛徒,這是我的過錯,我無顏再見大當家,更無顏面對帝國,與其看著你投敵,不過此時自裁倒也落個乾淨!”

  話說完,匕首就朝心窩刺去。

  蘇紅袖拼死抓住了葛三娘的手臂,淚水盈眶,“紅袖願意將徐景通叫來,套出第五統領需要的消息!”

  葛三娘歎了口氣,撫著蘇紅袖的臉龐,“別怪我,也別怪任何人,在這個世道能活下去,就應該值得慶倖。”

  兩日後,徐景通來到了錦繡閣。

  “江淮戰事正緊,父親也盯得緊,近來的確沒甚麼空檔,紅袖莫要怪我。”徐景通來見蘇紅袖這位紅顏知己的時候,不曾呼朋喚友,兀一進了蘇紅袖的香閨,先行言語便是致歉。

  蘇紅袖服侍徐景通在小案後坐下,巧笑嫣嫣,“新來編得新舞一曲,正想給公子看,公子可願意?”

  “紅袖有新舞?”徐景通先是露出驚喜與渴望之色,隨即臉色一暗,“只是今日我時間卻是不多,恐怕……”

  “觀妾一舞的時間都沒有嗎?”蘇紅袖泫然欲泣,眸子裡的神色說不清道不明,落在徐景通眼裡,卻是比一湖秋水更要觸動人心,她本就是絕色美人,要不然也不會成為錦繡閣花魁,這下徐景通哪裡還拒絕得了。

  琴聲響起,蘇紅袖的眸子緊緊纏繞在徐景通身上,像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愁思,她步步退後,長袖一揮,便如雲彩奔流,身形一動,便似孔雀開屏,徐景通一眼便是看得有些呆。

  徐景通無法知曉蘇紅袖此時的婉轉心思,只知道眼前佳人的舞曲行雲流水,又充滿無法言說的情義,尤其是對方那雙秋水般的眸子,如蜻蜓點水般時時落在他臉上,撩撥著他的心弦,直覺告訴徐景通,今日的蘇紅袖有些不太一樣,但到底是哪裡不一樣,徐景通一時說不上來。

  一曲終了,徐景通如癡如醉。

  蘇紅袖這時如櫻花一樣飄過來,主動依偎在徐景通身旁,她的雙眸中似有淚水閃動,揚著頭癡癡望著徐景通,無聲勝有聲。

  “紅袖今日這舞,勝過人間萬物……”佳人在側,徐景通有感而發,對方第一回露出小鳥依人的姿態,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蘇紅袖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徐景通如被驚雷擊中,只聽蘇紅袖軟聲細語道:“公子,今日,你便要了紅袖罷……”

  徐景通睜大不可思議的雙眼,望著眼前不知有多少人為其傾倒的花魁,一時不知該有何等言語,然而也不等他有言語,蘇紅袖便湊過身來,一雙火熱紅唇吻住了他。

  巫山一度。

  徐景通懷抱蘇紅袖躺在床上,兩人都是大汗淋漓,前者顯得心滿意足而又感慨萬分,在美人身上的馳騁竟然讓他有種縱橫天下的感覺。

  “不日我就要隨大軍出征江北,等我從江北回來,定要帶你離開此地。”愛憐的撫著蘇紅袖的香肩,徐景通如是說道。

  這話落在蘇紅袖耳中,卻讓她渾身一僵,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開口詢問,“公子要出征江北?妾聽說唐軍勢大,連戰連捷,江北許多州縣都淪陷了,這回公子去,不知能不能……有沒有甚麼危險……”

  徐景通暢快笑道:“若是放在前幾日,出征江北的確風險重重,但時至今日已經不同,朝廷已有萬全之策,此番必定一戰功成!”

  “哦?是嗎?”蘇紅袖笑了笑,意味難明。

  徐景通見蘇紅袖滿腹懷疑,立即覺得自尊心受到挑戰,他覺得有必要讓這位佳人知曉他的厲害,也好讓對讓知道選擇將自己託付給他,並沒有看錯人,於是道:“此番出兵,計策已定……”

  此時,風采卓絕的史虛白走進錦繡閣。

  葛三娘得到這個消息,立即迎了出來,將史虛白帶到雅間,對方堪稱錦繡閣的恩主,曾在錦繡閣留下許多膾炙人口的詩篇,因其在士林中影響力的關係,讓錦繡閣因此身價大漲,蘇紅袖更是因他那句“見紅袖長舞,如見江山錦繡,聞紅袖輕歌,知鉛華盡洗”的贈言,一躍成為康福坊四大花旦之一,由此可見史虛白在錦繡閣的分量。

  一番客套寒暄後,史虛白笑著對葛三娘道:“紅袖此時可方便?”

  葛三娘心頭震動,面上卻不同聲色,“紅袖身子有些不舒服,今日恐怕有些不便。”

  “哦?”史虛白微微意外,“可是感染了風寒?”

  “倒也不曾,不過就是那些事罷了。”葛三娘笑著應付道。

  史虛白微微皺眉,他到金陵已經來了兩年,與蘇紅袖更是常有往來,從未聽說過蘇紅袖有痛經的毛病,他本身學問龐雜,醫道也精通一些,若是蘇紅袖有這毛病說不定他就給治了。

  葛三娘瞧見史虛白的神色,心頭微微一緊,知道有些露出馬腳了。

  但蘇紅袖正在與徐景通相見的事,萬萬不能讓史虛白知曉。

  史虛白道:“不瞞三娘,若是平日也就罷了,今日某來,是為與紅袖道別,明日某就要遠行,此去前途漫漫不可預知,日後能否回來都在兩可之間,今日與紅袖一別來日恐怕再難相見,不知三娘能否將此言轉達給紅袖,若是她果真不方便,某也不會強求。”

  葛三娘心頭猛跳,暗道麻煩了,以史虛白對蘇紅袖的恩情,只要蘇紅袖沒死,斷然不會在這等情況下拒不露面,但此時蘇紅袖要事在身,如何能脫得出身,葛三娘不好多言,“即是如此,先生稍待,老身去去就來。”

  史虛白點點頭,直到葛三娘走遠了,才目露沉思之色,“奇也怪哉!”

  香閨中,等徐景通將話說完,蘇紅袖懸著的心也就落下,在她的旁敲側擊之下,吳國對江北的用兵策略,但凡徐景通知道的,都倒豆子一般抖了出來,蘇紅袖知道方才徐景通說的那些話,已經盡數被隔牆之耳聽去,她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但任務完成,不代表蘇紅袖就要這樣放任徐景通離開。

  徐景通時間緊迫,很快在蘇紅袖服的服侍下穿好衣裳,然而在徐景通行將告別之際,蘇紅袖卻一把抱住她,“公子,能帶紅袖一起走嗎?”

  徐景通愣了愣。

  蘇紅袖緊緊凝視著眼前的郎君,縱有千言萬語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她是個身不由己的藝伎,但也是一個有血有肉正值思春之齡的女子,對愛情的美好有無限多的憧憬與幻想,她自覺已經對得起葛三娘對得起軍情處,她已經盡到了自己作為軍情處一枚棋子的職責,既然如此,她想勇敢追尋自己的那份幸福,在她看來,這世間不會再有比徐景通更出色的郎君了。

  徐景通半晌後才遲疑道:“非是徐景通絕情,只是眼前著實非是時機,要是讓父親知曉我此時帶你進門,對你對我都是大災難……紅袖你放心,等我從江北歸來,定會接你進府!”

  蘇紅袖淚流滿面,卻偏偏說不出一個字。

  她知道,若是今日不能跟徐景通走,日後就不會有機會了,無論是葛三娘還是軍情處,都不會允許她背叛大唐成為徐景通的人,今日之所以敢如此大逆不道,就是吃准了葛三娘此時不敢對徐景通如何,若是徐景通執意帶她走,葛三娘也攔不下來。

  望著佳人無語流淚,徐景通好一陣慌亂,寬慰誓言說了一大通,才讓蘇紅袖勉強止住哭泣。

  徐景通真的沒甚麼時間了,安慰好了蘇紅袖,他就要出門。

  蘇紅袖最後上前兩步,拉住徐景通的衣袖,目光中的永訣與幸福之色,是此時的徐景通萬萬讀不懂的,“無論日後如何,紅袖請公子記住,紅袖不後悔今日將身子交給公子……”

  徐景通點點頭,出門離去。

  當徐景通的身影消失在樓道,趴在門框上的蘇紅袖和眼淚一起無力跌坐在地,仿佛瞬間失去了靈魂。

  隨徐景通一起消失的,有她對美好人生的全部奢望。

  神鬼一般出現在蘇紅袖身後的第五姑娘,將一件衣袍扔給她,同樣沒有一句言語。

  蘇紅袖轉過頭,坦然而無畏的看向第五統領,“統領動手吧,紅袖死而無憾。”

  第五姑娘沒有理會她,只是淡淡看向門外。

  葛三娘踩著急促的步子走過來,“史虛白走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08

第791章 天下勢風起雲湧,金陵城龍潭虎穴(五)

  葛三娘言說要去知會蘇紅袖之後,史虛白在雅間獨自沉吟,手指有意無意在小案上敲打,“往先某來錦繡閣時,非是不曾碰見過紅袖身子不舒服之時,葛三娘從不曾主動拒絕讓紅袖來見,這兩日雖說來的少了些,也未曾聽聞紅袖有甚麼重疾,既是如此,葛三娘為何一見某便言出拒絕之意?”

  史虛白那雙攝人心魄的眸子不見深淺,“方才某言及明日就要遠行,生死未僕,那葛三娘卻不曾詢問是何緣由,她那番模樣沒有太多驚奇之色,倒好像是已經知曉某要隨軍去江北征戰一般。”

  史虛白暗自尋思,“先前王師伐楚之時,錦繡閣中曾有士子論戰,推演楚地戰局言說伐楚功過,方才某進樓後也見廳堂中有士子就江北戰事論戰,但不同於先前,此番錦繡閣中的頭面人物竟無一人出來主持,最是喜好這種場面的紅袖與幾位花魁,竟無一人露面……”

  此時再環視錦繡閣,史虛白愈發覺得奇怪,好似這個煙花之地漸漸顯得高深莫測起來。

  “有趣有趣……”史虛白嘴角噙笑,念及於此,他索性站起身來,出了雅間在錦繡閣中四處晃蕩打量,好似要將這錦繡閣看穿一般。

  不時,史虛白眸中的餘光,捕捉到一個在錦繡某個角落的熟悉身影,正在隨從擁簇下低頭匆忙行走。

  徐景通。

  “公子如何這番形色匆匆的做賊模樣?”史虛白心頭納罕,隨即又了然,“背著大丞相到錦繡閣來,的確不宜張揚行蹤。”史虛白露出一個略顯會心的笑意,旋即又沉吟,“若是紅袖方才在見公子,三娘倒是的確不方便說明。”

  走了兩步,史虛白猛然間停住腳步,暗道一聲不對,立即抬腳去追徐景通。

  ……

  在金陵的這些時日,第五每日都會收到無數軍情處細作遞上來的消息,在軍情處全面行動令下,所有人的行動都不遺餘力甚至不惜後果,故而第五此時掌握的吳國用兵江淮的消息並不少,徐景通方才對蘇紅袖言及的用兵策略,經過與已知消息相互印證,沒有大的矛盾衝突,第五這才放下心來。

  然而葛三娘急急忙忙來說的話,讓第五姑娘秀氣的眉頭微微皺了皺。

  “史虛白走了?”

  “是。”若是尋常情況尋常時候,這算不得甚麼大事,畢竟史虛白向來不拘俗禮,“不辭而別。卑職正想去應付一番,讓他稍等紅袖片刻,卻發現他人已經不在雅間。”

  第五轉身回屋,房中余香繞梁,還殘留有雲雨之味,第五恍若未聞,葛三娘沒有去理會依在門框邊的蘇紅袖,走進門後就等候第五的指示,吳國用兵江淮的策略已經到手,此事對軍情處來說已是大功告成,只需要將消息傳遞到江北,就一切塵埃落定,但半道殺出來的史虛白,卻讓事情極可能發生變故。

  “露出了甚麼破綻?”第五像是在問葛三娘,又像是在問自己,通過這些時日的瞭解,第五基本已經確定史虛白乃是大智近妖的角色,跟莫離是同一路人。

  不等葛三娘說話,第五即命令道:“派人去盯住此人。”

  葛三娘正要下去佈置,錦繡閣有人來報,史虛白趕上了徐景通。

  葛三娘不禁面色大變,“若是讓史虛白知曉今夜之事,只怕事情大為不妙!”

  第五淡淡瞥了葛三娘一眼,“慌張甚麼。史虛白知曉了又能如何,難不成徐景通還能把跟紅袖的對話也說給史虛白聽?洩露國家秘辛,可不是甚麼值得炫耀的事。”

  葛三娘雖然不再說甚麼,但眉心的憂色卻怎麼也揮之不去,第五也不去深究,“既然消息已經到手,就得火速遞往江北,早日讓殿下知曉。雖說金陵的賊軍還未出動,但從楚地調遣的兵馬作為先鋒,卻已抵達江淮,此事耽誤不得。其它事大可容後再議。”

  ……

  史虛白追上徐景通之後,便一起往大丞相府趕,雖說徐景通難免忐忑,但在史虛白保證不將今日之事洩露出去之後,徐景通緊繃的神色逐漸緩和下來,徐知誥是當世人傑不假,但向來做人傑之子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徐景通雖然看似文雅風流,實則平日裡壓力也是不小。

  史虛白有鬼神莫測之才,要打消徐景通的戒備心實在是簡單得很,再者他平日裡以風流不羈自我標榜,堪稱淮南士林一道標新立異的風景,在史虛白抖出幾個莫須有的風流段子後,徐景通就徹底跟他言談無忌。

  史虛白的旁敲側擊,一個十五六歲的兒郎哪裡招架得住,沒多時徐景通就被史虛白套出了今日之事,得知蘇紅袖已經將身子給了徐景通,史虛白麵上一邊大贊徐景通風流無雙,很是敬佩羡慕的模樣,一邊暗中卻在心底尋思:按說蘇紅袖將自己託付給徐景通並無不妥,但如今徐景通尚且年輕,蘇紅袖也正值風光攀升期,身價還沒達到頂峰,雖是四大花旦之一畢竟不是四大花旦之首,卻是沒道理要這麼早主動來做這件事。

  因了今日在錦繡閣有種種疑慮,史虛白心底並不平靜,畢竟眼下是非常時期,遂繼續套徐景通的話,“紅袖將自己託付給公子,也是她眼光精准,公子風流無雙,必然也不會負了她,不知公子打算何時納她入府?”

  “眼下江淮戰事正緊,兒女私情自然只能放到一邊,待得趕走了唐賊,才好來辦這件事。”徐景通被史虛白恭維得很舒服,對他好感大增,加之兩人臭氣相投,言談間就差沒跟史虛白稱兄道弟。

  “公子等得,卻不知紅袖是否等得?”史虛白悠悠問。

  “紅袖識得大體,自然能體會我的難處。”徐景通頗為驕傲,似乎在說自己眼光不差,見史虛白只是哦了一聲,並不認同的模樣,徐景通感覺自己被看低了,不免吹噓一通,“不瞞先生說,此事我已跟紅袖說了,是她主動要求戰後再談兒女私情。”

  史虛白笑意溫醇,“紅袖真乃奇女子也,不過公子即將北征,還不知多久方能歸來,須知物是人非的道理,紅袖在金陵受萬人追捧,若是公子久去不歸,怕是紅袖也會替自個兒擔心,若是讓宵小捷足先登只怕不美,公子應該向她透些王師必定速勝的底……”

  “先生真乃我知己也,不瞞先生,我的確向她……”話說到這裡,徐景通猛然住口,他雖然被史虛白捧得飄飄欲仙,好歹不是沒心眼的人,立即反應過來,“的確向她作過保證,歸來後必不負她……至於江北戰事,豈是能隨意說的?”

  史虛白哪裡容得了徐景通改口,他猛然盯著徐景通,語氣瞬間冰冷,“公子已經將王師用兵江北的策略跟她說了,是也不是?”

  徐景通一怔,史虛白雙眼如狼,盯得人心頭發毛。

  史虛白根本不需要徐景通承認,只要觀察他的反應即可。

  就在這時,前方有人打馬而來,馬上的人史虛白和徐景通都熟悉,乃是新近兼了青衣衙門司首之職的周宗,見到周宗後徐景通暗暗鬆了口氣,心想解圍的人來了。

  然而周宗趕過來之後的一句話,卻讓徐景通如墜冰窖,“公子是否去了錦繡閣?”

  ……

  傳遞緊要情報時多用蠟丸包裹,可以藏在頭髮裡,只不過這對軍情處和青衣衙門都不是秘辛,第五為策萬全,安排了數波人手傳遞軍情,只不過眼下城門早已關閉,卻是得等到明日城門打開之後才能出城了。

  蘇紅袖在徐景通離開之後就像沒了魂魄一般,坐在地上愣愣出神,她對徐景通提出的要求自然也被葛三娘知曉,第五雖然有權直接處置蘇紅袖,卻沒有越過葛三娘興師問罪的意思,她將蘇紅袖交給葛三娘處理,自己就繼續忙自己的事。

  吳國用兵江北自然會興師動眾,涉及的官員將領數不勝數,雖然底下的官員未必盡知整個佈局,但各方的消息總歸有各自的用處,第五姑娘還得繼續挖掘深層次的東西,比如說吳軍各路兵馬的領軍主將是何人,糧草運輸路線又是如何,糧倉又建立在何處等等,都是極為有價值的消息。

  葛三娘當著第五姑娘的面將蘇紅袖抽打的遍體鱗傷,然後就讓人將她帶下去看押起來,從始至終蘇紅袖都沒有吭過一聲更沒有反抗,第五姑娘對此置若罔聞,也沒有發表意見的意思,雖然她知道葛三娘讓蘇紅袖吃得皮肉之苦越多,就越是做給她看然後想保蘇紅袖一條性命,第五姑娘很多時候冷血無情,但絕不是真正的嗜殺之人,蘇紅袖已經完成了她的差事,功勞極大,至於她想叛離軍情處的努力雖然罪無可恕,但事情畢竟未成,眼下哪怕是考慮到功過相抵,也並非沒有迴旋餘地。

  在葛三娘將蘇紅袖丟出去之後沒多久,第五姑娘的心腹宋嬌沉著臉進門,對第五姑娘道:“樓裡的一個小廝有問題。”

  第五姑娘和還未離去的葛三娘同時抬頭,前者面無表情,後者驚愕萬分,“直接說。”

  宋嬌沉聲道:“可能是青衣衙門安插在錦繡閣的眼線!”

  “帶上來!”第五姑娘眼簾一沉。

  ……

  史虛白一路與徐景通攀談,兩人在遇到周宗的時候,距離大丞相府已經不遠,周宗見面便問徐景通是否去過錦繡閣,雖然徐景通有意不承認,但看周宗的臉色分明不是尋常之問,加之有史虛白這個“知根知底”的人在身旁,徐景通一時沉默下來。

  周宗也是精明之人,見徐景通這等模樣焉能不知其中貓膩,當下帶著史虛白與徐景通回府,路上史虛白詢問周宗可是出了甚麼事,原本這種事輪不到史虛白來問,此中實情周宗也沒有跟史虛白言說的必要,不過考慮到史虛白如今深得徐知誥信任,地位非比從前,便多說了一句,“錦繡閣恐怕有中原的細作。”

  言盡于此史虛白也不好多問,雖然這事不在他的職權範圍內,眼下他也算不上徐知誥心腹,還遠不到任何事都可以參與的地步,但他卻沒有與周宗、徐景通分道揚鑣的意思,跟著進了大丞相府,又一路跟到了東書房,也就是史虛白性子另類,才能一副當仁不讓的模樣。

  在東書房見著徐知誥,對方的肅殺的眼神讓徐景通頭皮發麻,對周宗他能敷衍應對,但到了徐知誥這位父親面前,徐景通半分膽氣也沒有,故而徐知誥只是厲聲斥問一句,徐景通便雙腿發軟,承認去了錦繡閣。

  “混帳!”徐知誥怒拍小案,對徐景通失望透頂,嚇得徐景通連忙跪伏在地上,帶著哭音認錯。

  趁著這個空檔,周宗見徐知誥沒有回避史虛白的意思,知道徐知誥有意讓史虛白為此事出一份力,便低聲對他解釋了事情原委,“中原有軍情處,大吳有青衣衙門,皆擅長深入敵境搜集消息,做些細作方面的勾當,兩者相鬥已經多年,時至今日彼此滲透,已是盤根錯節,洛陽有青衣衙門,金陵也有軍情處。”

  “青樓是魚龍混雜之地,更是各色人物相互結交相互勾結之所,亦是一地各種消息傳遞擴散最頻繁最快的地方,哪怕是尋常百姓不能聽聞的朝廷秘辛,在青樓也像酒菜一樣平常。為監視金陵城中的各個青樓,青衣衙門這些年沒少花心思,安插各種各樣的棋子,近日得到錦繡閣探子來報,言說錦繡閣有陌生面孔頻繁出現,與主事葛三娘走得極近,雖然對方聲稱是葛三娘遠房親戚,但青衣衙門的棋子卻發現,以對方的風度舉止,並不像是普通人。當下是非常時期,故而青衣衙門深入調查了這個錦繡閣,發現了許多值得懷疑的地方,故而青衣衙門初步認定,這個錦繡閣極有可能是軍情處設置在金陵城的據點。”

  聽了周宗的話,史虛白不顧禮儀,猛然一拍大腿,“壞了!”

  ……

  宋嬌將那名被懷疑是青衣衙門眼線的小廝帶上來後,首先是葛三娘臉色大變,看得出來她對這件事很意外,不出所料這名小廝要麼不引人注意,要麼就是頗得葛三娘信任。

  起初這名小廝裝作無辜,對宋嬌的拷打充滿冤屈,然而宋嬌既然察覺出了他的不對勁,就不會一點能拿出手的證據都沒有,雖然最後宋嬌也沒能從他嘴中套出甚麼話來,但對方吞藥而死,無意坐實了他是青衣衙門的棋子。

  宋嬌丟掉手中的屍體,起身兩步邁到葛三娘面前,突起一腳踹在葛三娘小腹,跟著對倒地的葛三娘拳腳相加,“自家裡出了叛徒不說,還讓敵賊混了進來,可笑你竟然半分也不知情,如今陷統領於水火,軍情處要你何用!”

  當年江陵一役,作為第五姑娘近衛隊正,宋嬌護衛第五姑娘不力,使其差些力戰而死,雖然事後因為第五姑娘求情,李從璟沒有將她們處斬,但宋嬌心裡早已將其視作生平大辱,自此之後護衛第五周全從未出過差池,這回到了金陵來,若非她及時發現了青衣衙門的細作,後果還不敢設想,故而對葛三娘的失職萬分痛恨。

  在宋嬌抽刀要斬了葛三娘的時候,第五姑娘制止了她,“此事不怪三娘,金陵畢竟是青衣衙門根基之地,如何能徹底杜絕這類事件?”她站起身,面容清冷,“眼下錦繡閣是呆不得了,所有人立即撤出!”

  葛三娘爬起來跪在地上,抹去嘴角血跡,“天亮還有幾個時辰,第五統領先走,老身在此抵擋片刻!”

  第五看了她一眼,皺眉道:“我已說了,你本無大過,所以也犯不著慷慨赴死,事情還沒到殺身成仁的那一步。”

  葛三娘抬起頭,頭髮有些散亂,臉上還有烏青血跡,但眼神明亮,“錦繡閣雖然只有卑職與紅袖幾個軍情處的人,但若是我等盡數離去,青衣衙門趕來之後一無所獲,必定在明日封城,屆時消息就傳不出去了,唯有卑職留守此處與青衣衙門周旋,撐到天明,統領才能帶著消息離開。”

  第五姑娘眉頭皺得更緊。

  葛三娘淒婉一笑,“卑職有一請。”

  第五點頭,“你說。”

  葛三娘流下兩行淚水,“請統領帶紅袖一起走,若能平安過江,日後不要治她的罪……她只是個還不懂事的孩子……”

  第五姑娘微微頷首,在眼眶通紅前離開房間,“帝國會銘記你的功勳,會照顧你的家人!”

  ……

  茲事體大,史虛白分得清孰輕孰重,所以徐景通在錦繡閣做下的那些事,他一字不差都抖了出來,明眼人都知道若是吳國不亡,徐知誥日後必定取而代之,這也即是說徐景通日後很可能繼位為帝,今日史虛白將徐景通洩露戰事機密的抖出來,日後一旦徐景通上位,他絕對討不了好果子吃,但史虛白偏偏毫不猶豫的說了,而且面色坦然。

  徐知誥怒不可遏,周宗也是面色慘白,吳國制定的江淮用兵策略,大部分已經實施下去,也就是說數萬兵馬其實已經在路上,更有一些精兵已經就位,這份情報若是落在李從璟手裡,李從璟就能揮軍進擊,集中兵力予其致命打擊,哪怕此時徐知誥傳令那些軍隊撤退,那些兵馬能否撤得了都在兩可之間,退一萬步說,就算吳軍損失不大,但用兵江淮的策略完全暴露,李從璟也大可從容應對。

  “若錦繡閣真是軍情處的棋子,蘇紅袖也是軍情處的人,當務之急,是趕在他們出城之前將其截住,否則一旦消息被傳到李從璟手裡,則大事休矣!”史虛白抖完徐景通的醜事之後沒有片刻停頓,立即就給出了應對措施。

  “傳令,封鎖全城,沒有本相手令,任何人不得進出城門!”徐知誥發號施令,雖然眼下城門已關,但金陵不在戰時,若有分量足夠的人和事,城門還是能打開的,徐知誥必須要杜絕這個可能性,誰能保證軍情處沒收買了幾個重臣,手裡沒些過硬的印信?“周郎,你調集青衣衙門並及五百甲士,立即封鎖康福坊,圍住錦繡閣!”

  周宗領命而去,史虛白也不好在房間裡多作停留,他正要告辭出門的時候,徐知誥卻叫他跟隨左右,兩人一道去康福坊。至於徐景通,則被留在東書房內,他將要面臨怎樣的待遇,徐知誥隻字未提,但徐景通此時心中一片冰涼,呆跪在房中失魂落魄。

  ……

  第五等人前腳剛從康福坊出來,周宗帶的數百甲士後腳就到了錦繡閣,雖說金陵城夜裡有宵禁,常人只能在坊內走動禁止在大街上晃蕩,但第五等人都是身手非凡之輩,尋個偏僻之所翻越坊牆不是甚麼難事。

  在市坊體制下,官府對城池的控制力非常大,相互隔絕的坊區構成了一個個近乎密閉的空間,監察起來分外方便,這也是第五不選擇在民宅落腳而跑去錦繡閣的原因,人員流動量大的地方才是最好的藏身之所,若非如此,只怕他們這些生面孔早就引起青衣衙門注意了。

  蘇紅袖原本打死也不肯丟下葛三娘離開,也算是葛三娘有先見之明,簡單道別之後就一巴掌把她拍暈了,如今被扛著跑路。

  秦淮河穿城而過,康福坊位在秦淮河邊,地處金陵城南部,第五等人離開康福坊之後,沒有選擇去一品樓,而是在附近一座軍情處名下的民宅暫時藏身,不用說今夜金陵會戒嚴,街面上的巡邏會很密集,第五等人沒辦法太過招搖過市。

  街面上有武侯鋪坊區有坊丁,一旦徐知誥發現軍情處有人從錦繡閣逃脫,必然會展開地毯式的搜索,屆時第五等人就很難不被查到,而一旦行蹤暴露再要脫身就難了。

  除卻崗哨外,眾人聚集在房間裡,俱都一言不發,葛三娘能否與青衣衙門成功周旋,關係到眾人的身家性命與情報能否送出去,只是如今眾人實在無從得知錦繡閣的情況。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08

第792章 天下勢風起雲湧,金陵城龍潭虎穴(六)

  與金陵城直線距離不過百餘裡的滁州城中,李從璟正在閱看第五遞上來的線報,線報裡記載有史虛白、韓熙載對江淮之戰的主要意見,好半晌他放下線報,陷入深思。

  這份線報他已看過多遍,至今覽之,仍不免心驚,陽謀的高明之處,往往在於你明知其策,卻無法應對,史虛白、韓熙載都不是玩弄陰謀之輩,沙場之爭也講究堂堂正正,這兩人的用兵策略,讓李從璟也感到頭皮發麻。

  “史虛白、韓熙載既然在此時見用,可知他倆對江淮的謀劃頗得徐知誥之心,雖說徐知誥的江淮用兵策略未必盡如兩人所言,但大體方略上必然有所採納,此為不可不防之處。”

  說話的是王樸,自打莫離到滁州走了一趟回去壽春後,王樸便在一定程度上頂替了原先莫離的角色,“守揚州援壽春,一張一弛,防不勝防,若是坐視淮南兵勢大成,江淮危矣!”

  守揚州援壽春,這便是史虛白、韓熙載的江淮用兵之策。

  自楚地分調之精兵,沿江南下,於登州、廬州一帶登岸,而後北上直搗壽州,解壽春之圍,敗大唐藩鎮軍,斷唐軍後路。

  金陵駐軍並及新募之勇,渡長江援揚州並且守之,充實揚州守備力量,阻止唐軍攻佔揚州。

  雙管齊下,唐軍進退無路,便成江淮甕中之鼈。

  這份用兵之策的高明之處,遠不止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以楚地精兵攻打四鎮八州的藩鎮軍,是為以強擊若,又有壽春守軍可供裡應外合,得手易也。

  侍衛親軍雖然精銳,但若是揚州兵力充足,短期內斷難攻下。

  此計,便有田忌賽馬的味道。

  一旦吳軍奪得壽春,則不僅唐軍成為甕中之鼈,江淮各州縣也可趁勢有所為,到得那時,唐軍進退無路,且不說勢必軍心大亂,便是軍心不亂,也會陷入江淮這張大網中不能自拔,最終被吳軍一點點吞噬。

  攻壽春,易也,守揚州,易也,而兩者一旦功成,則江淮大局已定。

  此計看似遺漏了楚州的百戰軍,實則其高明之處於此展露無遺,百戰軍若救援壽春,則不得不放棄楚州,放棄楚州則濠州難守,於是唐軍退路全無,百戰軍若不救援壽春,則完全中了吳國圈套——唐軍若從濠州、楚州一帶北撤,則吳軍可從壽春、楚州東西夾擊,再輔以北上追兵,要打幾場勝仗不難,而後便能趁機追擊唐軍入唐境,順勢直取徐州。

  轉瞬之間便是反守為攻。

  得徐州,就打開了進軍齊魯的門戶,史虛白、韓熙載所謂“北出江淮,奪徐州攻齊魯,數路並舉入中原”的謀劃就能得以實現!

  此等謀略,堪稱鬼斧神工,李從璟如何能不為之心驚?

  “要破解時局,先得洞悉時局,史虛白、韓熙載的策略固然高明,但徐知誥是否盡數採用,是否做過變動,又或者有何增補,整個策略又是如何具體實施,都需得一一探明,大軍才能有效應對。”李從璟沉吟道,雖然史虛白、韓熙載的計策分外厲害,但還不至於讓他束手無策,“派遣精銳斥候,遠赴廬州一帶探查賊軍動靜,另外,嚴密監視大江幾處緊要渡口,但凡發現賊軍著即上報。”

  這些應對措施規規矩矩,不過是有勝於無,並不能對破解時局有任何裨益,戰略層面的東西自然需要戰略來應對,李從璟繼續道:“傳令第五,務必查清淮南用兵之策。”

  念及正在金陵奔波的第五姑娘,王朴心下有些為之擔憂,吳國留給李從璟反應、留給大軍調動的時間已經不多,如果第五姑娘不能及時查清實情,而讓吳軍搶先完成佈局,屆時就算消息傳了回來也沒甚用了。

  眼神望向南方,王樸心神凝重。史虛白、韓熙載之所以敢建議吳軍直奔壽春,去切斷唐軍的後路,依仗的不是揚州堅固易守,而是唐軍無法橫渡大江直搗金陵。水師這塊短板,已經嚴重到了極為拖後腿的地步。

  ……

  第五姑娘一行人不少,有二三十人,多半是本身就在此處接應的人手,所以他們容身的宅院也不小,標準的三進院落,若非考慮到人多太過吸引注意,金陵城中能調動起來的武力遠不止此。

  眾人聚集到這裡後第五就在尋思脫身之計,葛三娘在錦繡閣能拖住青衣衙門多久,第五並沒有一個準確的估計,再者,便是葛三娘拖住了青衣衙門,若是金陵城始終不開城門,那又該如何?即便金陵城不得不開城門,而若是每座城門都派遣許多人把守,他們又如何混得出去?

  “金陵鎖了城,徐知誥調遣了甲士巡邏街巷,並且遣軍士衙前往各坊傳令,要求連夜搜查坊區。”很快就有人將最新情況報知給第五姑娘,“錦繡閣被圍得水泄不通,但看樣子葛三娘還未被捉拿,如此觀之,徐知誥此番是打算不放過金陵城中的每一個軍情處,而非是僅僅只針對錦繡閣。”

  怕的就是這樣,這意味著即便葛三娘承認她套取了徐景通的情報,但蘇紅袖不在錦繡閣,即便是葛三娘找人冒充了第五姑娘,做出一番所有知情者皆還在錦繡閣未能逃脫的假像,青衣衙門也不會停止對軍情處的搜捕。

  蘇紅袖已經醒了,坐在角落裡怔怔出神,眼中沒有任何神采。

  宋嬌低聲對第五道:“我們要脫身,就得讓青衣衙門以為他們已經將所有知情人都控制了,葛三娘要找人頂替我們不難,畢竟青衣衙門的眼線已被我等清理掉,而徐知誥只知道有生面孔到了錦繡閣,不知是統領親至,難的是蘇紅袖此人……卑職斗膽,敢請統領將蘇紅袖‘送’給青衣衙門。”

  第五搖搖頭,“將蘇紅袖‘送’給青衣衙門不難,但若是她被捕後供出你我,那該如何?”

  宋嬌眼中閃過一抹厲色,“這有何難,讓她說不成話便是。”她的意思自然是取了蘇紅袖性命。

  第五看了宋嬌一眼,沒有同意她的請求,這倒不是第五優柔寡斷,故念葛三娘、蘇紅袖的功勞只是一部分原因,她是覺得哪怕這樣做了也不會有用,吳國用兵江北的策略何其重要,如今被軍情處竊取了去,青衣衙門沒人敢肯定這消息到底流傳到了何種程度,徐知誥怎會只逮捕錦繡閣的人,他定會對所有金陵城的軍情處下手。不讓一個軍情處走脫,才能保證消息不走漏出去。

  從錦繡閣撤離之前,第五姑娘不是沒有用過飛鴿傳書,但這個手段總是不甚穩定、保險,這也是歷朝歷代以來飛鴿傳書無法大行其道的原因。

  “必須要出城。”第五姑娘看了一眼窗外。

  ……

  錦繡閣。

  被打成重傷的葛三娘讓人從錦繡閣拖了出來,丟在地上,青衣衙門與甲士虎視眈眈,冷漠的盯著這個柔弱的女子。徐知誥沒有親自來錦繡閣,站在葛三娘面前的是周宗與史虛白,前者面容沒有絲毫感情流露,後者則是說不清道不明。

  陸續有錦繡閣的人被拖出來,很快葛三娘身旁就多了許多同樣重傷的人,藝伎、小廝、護院,無論這些人是不是軍情處,此時全都遭受了同等待遇,一些人身體還在不停流血,亦有些人哭泣慘嚎,滿臉懼怕。

  周宗到來之後沒有與葛三娘糾纏,片刻也不耽擱的圍了錦繡閣之後就開始清場,而後不由分說逮捕錦繡閣的所有人等,也不給葛三娘發揮的機會,稍有反抗的便被打成重傷。

  圍觀的人很多,但都被甲士隔離在週邊,周宗冷冷開口,“誰來了金陵?桃夭夭,第五姑娘,趙象爻,李榮,吳長劍?來了一個還是幾個?”

  葛三娘理了理被抓散的長髮,藝伎出身的她是個愛美的性子,這樣狼狽的模樣對她來說太慘了些,露出一個淒慘但不失節氣的笑容,葛三娘道:“對付你們這群土雞瓦狗,何用大當家與各位統領出面,老身一人足矣!”

  “混帳!”周宗一腳將葛三娘踹翻,平日裡溫文爾雅的書卷氣被寒冷之氣沖散得一乾二淨,“你算甚麼東西,也敢如此大言不慚!”

  葛三娘斜趴著吐了幾口血,末了仍是倔強的露出一個如常的嫵媚笑意,“等到王師踏平金陵的時候,你再跟老身說你是個甚麼東西,可好?”

  在大怒的周宗又要上前的時候,史虛白皺著眉頭開口,“三娘,你這是何苦?眼下軍情處行蹤被察覺,城池已封,你們的人註定逃脫不了,勝負已分,頑抗還有何用?好生招供,也免得受那皮肉之苦,告訴我們紅袖在何處,我們不會為難你,日後只要紅袖配合,我們也不會為難她,這點某可以向你保證。”

  葛三娘笑著看向史虛白,目光中沒有仇恨,倒像是還有幾分欣賞幾分惋惜,這個柔弱的女子似乎有些多愁善感,“先生一身才氣半生風流,實為老身平生所僅見,在金陵這紙醉金迷之地,先生真如一道清風,讓人心折,只是可惜……”也不知她在可惜甚麼。

  “有何可惜?”史虛白問,這話他本沒有必要問,只是眼下周宗因為“失職”,讓軍情處混到金陵鬧事,他卻沒有及時察覺,是怒氣正盛的時候,葛三娘的話讓周宗恨不得將她打成殘廢,史虛白這時與葛三娘說話,卻是有為葛三娘擋箭的意思,他是風流人物,不拘世俗之禮,葛三娘雖是青樓之人,兩年相處下來卻並非沒有情分。

  然而葛三娘接下來的話,讓史虛白立即後悔接下了這個問題,只聽葛三娘道:“可惜先生不該到江南來,失了跟秦王殿下共謀大事的機會,如若不然,這天下定有一段流傳千古的佳話。”

  史虛白微微一怔,周宗再也忍不住,上前給了葛三娘一巴掌,恨恨道:“死到臨頭還胡言亂語,來人,帶回去審!”

  周宗一面離開錦繡閣,一面黑著臉吩咐道:“今夜掘地三尺,也要將軍情處的人都給我找出來,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金陵軍情處不亡,金陵城門不開!”

  ……

  狡兔三窟,軍情處明白這個道理,第五姑娘更是如此。

  在非常時期要用非常手段出城,無非上天入地中間依仗人力,軍情處在金陵城多有用商賈身份與權貴結交,尋常時候城門哪怕關閉了,要出城也並非不可能,但此時找上那些權貴無異於自投羅網,第五還不至於這般傻。

  康福坊在秦淮河,秦淮河在城南,按理說可從水中潛出城去,但水道也有水門,防備嚴密的時候壓根也走不得,好在眾人現在落腳之地,距離城牆不遠,故而可以挖掘地道出城。

  要挖掘地道有兩個難處,其一工程浩大,一二十人要挖出一條地道來,非是易事,其二容易暴露,挖掘地道不可能沒有動靜,戰時有大戰掩護還好一些,平常時卻很難,而且蚯蚓一旦成群結隊跑到地面來,更容易引起懷疑。

  所以挖掘地道的選址與施工都是技術活。

  但軍情處與青衣衙門爭鬥多年,早就不是尋常層面的廝殺,彼此都有各種手段。第五等人落腳的院落自然不是軍情處的尋常地方,當然要考慮到進退保障,但饒是如此,因為種種原因,地道雖然在挖卻還沒有挖通。

  第五帶人到了此處之後,就讓能用的人手都下到地道中,搶挖通道。

  “原本地道通向城外一處我們的莊園,但今夜倉促動手卻是不可能挖到莊園去了,頂多能堪堪出城。城牆上守衛密佈,地道挖通的時候有被發現的風險。”主持這件事的人對第五道。

  第五那張嬌小玲瓏的面龐上沒有絲毫遲疑,“挖!”

  地道還未挖通,有崗哨來稟報,“甲士和坊丁快到了。”

  今夜徐知誥大動干戈,派遣的甲士衙役不少,青衣衙門更是傾巢而出,對各坊的排查十分嚴密,那絕對不是坊丁敲下門來詢問一下就走的事,他們會進入民宅一間間房子搜查,挖掘的地道雖然處在夾壁中,有一定的隱藏性,但地道中挖出來的泥土來不及很好處理,這就難保不會被發現,再者第五這些人氣質異于常人,坊丁看不出來但青衣衙門很容易就能辨認,在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情況下,第五等人實難周全。

  不出所料,進宅搜查的人由甲士、青衣衙門、衙役和坊丁組成,極有可能還有平日就負責監視本坊的青衣衙門棋子,這些棋子別的本事沒有,記人絕對很准,生面孔一看便知。

  夾壁最先被發現。

  夾壁這個東西,不少大戶人家都有,凡是對屋宅結構有所瞭解的人,很容易就能摸到門路。

  藏在夾壁中的第五等人,聽到咚咚的“敲門”聲,都緩緩抽出了兵刃。

  幾乎是同時,挖地道運出的泥土也被發現。

  “戒備!”來排查的青衣衙門臉色大變,一把抽出兵刃,大喊一聲。

  陪同在側的宅院主人冷汗直冒,他伸手入袖中,握住匕首。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喧鬧,緊接著有青衣衙門疾步進來大喊,“有賊人殺人奪路而逃!”

  屋中人面色大變,領頭者立即縱身出門,“去追!”

  排查人手瞬間走了大半,但仍舊有數人留在屋中,繼續對眼前宅院的排查,當先一人道:“打開夾壁!”

  夾壁被打開,那些人走入夾壁中,立即被撲面而來的軍情處瞬間格殺,沒有發出太大動靜。

  第五沉著臉指揮眾人將那些屍體抬進夾壁中,“拖不了多久了,去地道裡催他們快一些!”

  殺人奪路的人,自然是為掩護第五這些核心成員,然而青衣衙門訓練有素,並不因此就全數追了出去,偏偏留下了人手繼續排查,他們就只能將這些人殺掉。殺人奪路的軍情處拖不了多久,排查到此消失的青衣衙門也會很快被發現。

  “地道通了!”

  “走!”

  第五再不遲疑,帶人鑽進地道。

  如前所言,地道的確只堪堪出了城牆。

  第五等人依次從地道裡鑽出來,一個個靠著牆角站著,等所有人都出來了,他們這才小心翼翼朝著有樹林陰影的地方挪動。

  “先去莊園,有了馬才好趕路。”

  葛三娘執意留在錦繡閣吸引青衣衙門,就是知道地道還未挖通,通過地道逃生很不安全,所以才想拖到天亮城門打開,但徐知誥、周宗沒一個好相與的,沒給她這個機會,第五等人不得不鋌而走險。

  鋌而走險的結果,就是眾人還沒進樹林,就被城牆上的守軍發現。

  聽到身後城牆上傳來的呼喝聲,第五等人沒有遲疑,立即就朝樹林裡跑。

  沒多久,城門大開,一隊騎兵追了出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08

第793章 我手握千軍萬馬,要護你一生平安

  好不容易出得金陵城,還未走出多遠,就被城牆上的守軍發現,第五等人疾步跑到樹林中,城門處已有騎兵追了出來,眼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遲早得被追上,到時莫說逃過長江,怕是連莊園都去不得,第五姑娘不得不故技重施,讓大隊人馬去吸引追兵的注意力,少數人趁著夜色與樹林,選擇其它的路走。

  眾人出城後到的是城西,此地距離長江不遠,眼看再去莊園難免暴露行蹤,第五心下一橫就朝秦淮河摸過去。河邊有許多船,此時漁夫船家都在熟睡中,沒甚麼燈火,第五和宋嬌等七八人選了一條頗大的船鑽進去,在船家還未醒來的時候,就將他們一一解決掉,而後操縱著船隻沿著秦淮河西進,向長江全速而去。

  過了長江就是廬州與揚州交界地帶,上了岸再北上要到達百里之外的滁州,就容易得多。但長江上有吳國水師,樓船千百,鎖江震淮,在金陵城西北是石頭城,相傳乃三國時周瑜訓練水師之所,船隻要過江必須得熄了燈火,隱秘行進。

  第五站在船頭,江風既大且冷,吹拂得她青絲與紅裳飄舞。船隻進了長江,接下來就要應對吳國水師的警戒船,那片燈火輝煌之處,樓船如城,像極了又一個金陵城。

  蘇紅袖趁人不注意要跳江,被軍情處的人及時發現,第五姑娘走過來給了她一巴掌,“三娘拿命保你活著,你就這樣回報她的苦心?”

  夜裡行船又沒有燈火,很難辨別方向,好在此處江道不用擔心暗礁,也只需要向北橫渡就行,有那燈火輝煌的吳國水師做參照物,倒也不怕走太多冤枉路。一路疾馳,幾個軍情處劃槳劃得手臂都要斷了,卻咬牙死死堅持,不敢半分鬆懈。

  船隻過了江心,沒有被吳國水師發現,往後基本也就完全了,但眾人來不及鬆口氣,吳國水師那邊就傳來一陣喧囂,彼處,周宗帶著青衣衙門趕了過來,二話不說就下令水師樓船渡江靠向北岸,百十走舸如群魚出遊,密密麻麻沿著江面鋪開。

  周宗雖然沒有看見第五的船隻,但他知道必須封鎖長江,尤其要控制北岸的登陸之地,這樣不管第五在何處,都過不了江,哪怕第五眼下沒有乘船渡江,也絕了她日後渡江的可能,這就是行事老辣。

  吳國水師的走舸行的飛快,不是第五腳下的漁船可比,軍情處等人知曉生死一線間,萬不能被對方走舸追上,都拼命用力劃槳撐篙。

  此時,東天出現一線魚肚白,蒼穹漸藍而後漸亮。

  ……

  李從璟手上可供調遣的兵馬不多,作為主力的侍衛親軍都去了揚州,彼部無法及時分兵西進也不能分兵,若是吳軍兵發壽春,他要阻擋截擊,就得調動手上的君子都和降軍。

  一夜未眠,東天漸明的時候他出了書房,讓孟松柏拿來一架梯子,他攀上了屋頂坐著。也不知是否因為受後世的影響,他不太習慣悶在屋裡想問題,登高而望胸懷舒暢,看得遠眼界也大,能幫助他思考。

  李從璟有些擔心第五姑娘,金陵城是龍潭虎穴,青衣衙門不好相與,再加之隨著許多江南俊彥相繼冒頭,他也越來越不敢小覷金陵人物。

  孟松柏一動不動站在屋簷前,像一座雕像,許久後他回頭望了李從璟一眼,見對方如石像一般,不由得暗自嘀咕:“往先戰局再如何糾纏,也少見殿下這般沉默,若是第五統領在,必定能讓殿下開懷。”

  李從璟正在思考空隙,聽到孟松柏的嘀咕,便問他嘀咕甚麼。

  孟松柏擾頭道:“第五統領南下前,曾叮囑卑職,若是殿下想事的時候太長時間悶著不說話,讓卑職一定得想法子使殿下歡笑——第五統領說殿下思慮太深,長久悶著對身子不好,必須要時常緩緩心緒。”

  孟松柏一臉羞愧,“卑職愚鈍,實在不能完成第五統領的囑託。”

  李從璟怔了怔。

  腦海中浮現那個總是蹦蹦跳跳渾如兔子一般的嬌小身影,八公山上她舉著一抓葡萄,不停往他嘴裡塞,也給自己塞得雙腮鼓起,笑得眼如月芽,要多白癡有多白癡。

  平日裡她“恃寵而驕”,完全不顧及禮儀法度,老是嘻嘻哈哈沒個正行,千方百計在李從璟面前上躥下跳,讓李從璟有時候也頗為頭疼。李從璟不捨得責備她,卻也常常想著讓她收斂一些,畢竟旁人瞧見有些不成體統。

  卻不曾想到,第五姑娘竟是這樣一番用心。

  李從璟想起他剛成為秦王那段時間,第五貌似言行舉止都收斂了許多,整個人安靜守禮不少,行事章法都合乎禮度,而後來不知從何時起又變本加厲起來,如今回想,第五再變回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應該是從他出征兩川開始——那時候,他頭上生出了一縷白髮。

  不是沒有人在李從璟面前告第五姑娘的狀,說她太頑皮了些,可第五從來就不肯正眼看待這些言論,對旁人的誹謗向來無視。如今觀之,第五實在不是恃寵而驕,而是不忍讓她心中的殿下再多一縷白髮,為此她甚至無懼自身臣節。

  統領軍情處無數事務,本就辛苦,與敵鬥爭無數,間或還要親自廝殺,但在李從璟面前,她居然能始終露出一張燦爛的笑臉調皮搗蛋,這得需要多大的意志?

  她不累嗎?

  李從璟從屋頂上一躍而下。

  ……

  在船隻靠岸之前,兩隻走舸發現了他們,並且追了上來。

  天色方明,江面上的事物都能看得清楚。第五站在船頭,聚精會神的觀望岸上的動靜。在金陵的這些時日,她每天能休息的時間少的可憐,除卻要佈置軍情處龐大的行動,還要揀選各種資訊,所以她很疲憊。

  一宿未眠,黎民時分的困倦直沖腦門,像是有利箭貫穿了她那顆小腦袋,一陣陣生疼,心中也有些煩悶,連帶著長久未曾消化食物的胃也絞痛起來,她捂了一把脈動異常的胸口,眉頭微蹙。很快她就將小手挪開,她必須在屬下面前保持一個堅不可摧的形象,好讓人心穩定。

  嗖嗖兩聲輕響,利箭飛來,擦著她的鬢角飛出去,落在江面上,第五伸手在耳廓上一抹,蒼白的手指上多了一道格外醒目的血跡。

  “統領快進艙!”

  船隻後的吳軍走舸傳來陣陣呼喝,讓他們停船接受檢查,軍情處沒有人理會,在第五彎身進艙的時候,一名銳士被射中背心,從船尾跌入了江中。

  一團血色染紅了碧綠的江面。

  第五蹲著環視眾人,蒼白的臉蛋更襯托出她目光的銳利,“你我行蹤暴露,賊人已經追來,上岸後免不得被追殺,走散也不是不可能,我只一個命令:務必將情報送到殿下手中!”

  船隻靠岸,眾人棄船奔逃,蘇紅袖沒在這個時候使性子,提著裙擺咬牙默默跟隨。岸上沒有吳軍攔截,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吳軍水師還沒靠岸。

  第五等人奔上岸後,吳軍走舸、鬥艦陸續靠岸,一隊隊吳軍軍士跟著追出去。一艘樓船上,周宗面色低沉的望著第五等人奔逃的背影,待得樓船靠岸,他帶著十餘騎出艙下船,快馬狂奔。

  第五等人奔逃的方向並不是胡亂選擇。作為軍情處銳士,從金陵渡江北撤的路線,在她還沒到江南的時候即有規劃,擬定了數個方案,基本保羅了會有的可能性,在這些路線上,會派遣人手設立相應據點接應——如今江北處於戰時,兵荒馬亂,軍情處要在敵境設立接應據點並不難。

  既然是渡江後的第一個接應據點,距離長江自然不會遠,事實上那就在一個漁村附近,據點裡備有馬匹,可供第五等人騎乘——被吳軍騎兵追擊,若是沒有馬,怎麼都是個死。

  找到漁村外的接應據點,第五姑娘令人牽來馬匹,這裡有十來個軍情處銳士,匯合之後戰力稍微提升了些,難得的是蘇紅袖也會騎馬,這倒是省去了許多麻煩,一行十五六騎出了據點,就往官道上飛奔。

  吳軍已經追了上來,步卒百十,分佈各處,攔住了上官道的路,周宗所領的騎兵也超過十餘達到了數十,後續還有密密麻麻的吳軍將士追趕上來,人數多到不用去在意具體數量,被追上絕對是個死。

  第五等人仗馬衝殺,歷經半晌戰鬥,殺出了一條血路,好不容易踏上了官道,已是折損了四個銳士,還有受傷的,周宗帶領精騎和青衣衙門緊追不捨。

  軍情處的馬是好馬,青衣衙門的馬竟然也不弱,第五等人飛奔許久,沒能將其甩掉,反而人數在不斷減少,親自出馬的周宗,帶的銳士中有幾個身手不凡的,射的一手好箭。

  “射領頭的!”周宗大喝。

  不知奔走了多久,在一個彎道,一支利箭破空而來,射中了第五的左肩,她本就疲憊的嬌小身子在馬背上重重一晃,差些摔下馬去,咬破了舌尖,第五才重新穩住身形,蘇紅袖側頭去看,眼見一絲血跡從第五嘴角溢出,不知為何,對這名平素有飛揚跋扈之嫌,但此刻神情堅韌到蘊含神聖意味的統領,蘇紅袖心裡的抵觸不知不覺消散了大半。

  左肩上的箭矢沒有拔去,隨著第五的身軀起伏,殷紅的血浸透了她的肩膀,在她那身紅裳下並不明顯,但不斷漫延的深色痕跡,就連蘇紅袖都看得分明。

  蘇紅袖望著那張沉默而堅韌的側臉,有些不能理解對方眼中的神聖意味,逃生的欲望雖然強烈,但絕對不會讓人有這種眼神,對方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始終盯著前方,就像朝聖的佛教徒,仿佛前面就是釋迦牟尼的身相。

  蘇紅袖心中暗想,或許這名看起來冷酷且雙手沾滿血腥的統領,內心有一塊地方也如極樂淨土那樣乾淨。

  “統領!”宋嬌看到第五的身子又晃了一下,心如刀割,身旁的軍情處已經只剩下七八人,而此地到滁州,少說還有七八十裡。

  又是一箭飛來,射中了第五的馬匹,馬匹受驚,將第五從馬背上掀了下來。

  “第五統領!”眾皆大驚,紛紛勒馬,宋嬌不等馬匹停穩,就從馬背上滾落,連忙去扶捂著左肩咬牙爬起身的第五姑娘。

  路邊有個破落的村子,已經沒甚麼居民,宋嬌扶著第五姑娘進村,這裡是軍情處在這條路線上的第二個接應點,在官道上的軍情處銳士盡數戰死後,村裡的軍情處沖出來,將第五扶進一座土牆院子。

  周宗帶領百十青衣衙門和吳軍殺了進來,將院子圍住之後二話不說就開始往裡攻,據點裡的軍情處銳士有弓弩,射殺了幾個吳軍,卻沒能阻止對方的瘋狂進攻之勢。

  第五倚坐在門前,臉色煞白,左肩的血順著手臂流下,滴落在泥土地上,觸目驚心,她顫抖著掏出一份信箋,交給淚如斷線的宋嬌,“我已走不了了,你突圍出去,將情報交給殿下!”

  宋嬌拼命搖頭,“卑職不走!”

  身旁的軍情處與吳軍在殊死搏鬥,高不過人頭的院牆和院門處,雙方殺得難解難分。

  第五咬著牙一把揪住宋嬌的衣領,“這都何時了,你還敢耽誤時辰,情報送不到殿下手中,你我萬死難恕,這是軍令,你必須走!”

  宋嬌拿起情報,遲疑不定,第五的眼神不容拒絕,她知道事關重大,縱然萬般不願,也實在無可奈何,只得起身。

  第五抽出短刃,強撐著站起身,對宋嬌道:“告訴殿下,第五能為他征戰,此生不悔!”頓了頓,她眸中閃過一抹難以言狀的哀傷,像是天際即將消散的流雲,這與她平日的嘻哈如同兩個極端,她的聲音也低沉下來,帶著些許悲涼,“遺憾的是,不能親眼看到殿下君臨天下了,若有來生,再讓我好生看看殿下的江山……”

  “你們兩個,護她走!”第五收斂神色,握緊雙刃,走向院門。

  宋嬌在兩名軍情處的護衛下,越牆而出,牆外有馬,以她的身手,上了馬匹要走不是不可能。

  第五姑娘一步步走向院門,左手流下的血滴了一路,她曾說此生作為他的戰士,要跟他去征戰天下,共同經歷勝利與失敗,如今她的路就到此處了,她萬不會在最後關頭丟掉戰士的尊嚴,不丟掉她戰士的尊嚴,就是沒丟他的尊嚴。

  蘇紅袖跟在第五側後,雖然低著頭,但腳步堅定。

  “沒能完成三娘的囑託,讓你好生活下去,你怪不怪我?”第五問。

  蘇紅袖露出一個淒婉笑容,仍然美得驚心動魄,“雖然妾不喜歡你,但妾的確很敬佩你,生與死於妾而言並無不同,能與第五統領死在一處,總歸不叫人討厭。”

  第五姑娘笑了笑,然後眼神一沉,腳下重重一步,躬身殺向院門的敵人。

  但就在這時,宋嬌去而複返。

  在眼前的吳軍被宋嬌橫插一刀殺倒後,第五姑娘驚怒交加,“你回來做甚麼?”

  宋嬌那張被淚水模糊的臉滿是笑容,像是池邊盛開的荷花,“他們來了!”

  第五姑娘一怔,“誰來了?”

  不用宋嬌再回答,因為那支縱橫南北的鐵甲精騎已經殺到眼前,方才如狼似虎一般圍攻院子的吳軍將士與青衣衙門,在這支鐵甲精騎面前猶如孩童一樣不堪一擊,對方兀一出現,就將他們殺得潰不成軍。

  當先的那人,長槊白馬,黑甲黑袍,氣焰跋扈的不可一世。

  第五姑娘愣在院門前,怔怔望著那人,她那雙清溪般的眸子裡,一縷白髮飄飄。

  李從璟策馬殺穿吳軍,在第五姑娘面前勒住戰馬,白馬人立而起,一聲嘶鳴。

  她還是那身大紅的衣裳,嬌小的身影,雙眸凝視著他。

  先前,李從璟從屋頂上躍下,即讓孟松柏傳令君子都集結,孟松柏不解其意,李從璟沒有多做解釋,只是不容置疑道:“我感覺到了,她回來了,我要去接她。”

  李從璟下馬快步來到第五姑娘面前,看到第五肩頭上的箭傷,眉頭皺起。

  第五從宋嬌手裡拿過情報,遞向李從璟,“稟報殿下,吳軍用兵江淮之詳細情報,盡在於此。”

  出城,奪船,渡江,北奔,一路千辛萬苦,死裡求生,臨了,不過是這最平常的一句話。

  李從璟沒有去看那情報一眼,伸手撫上第五的臉龐,眼神輕柔如春風,“你回來就好。”

  ……

  君子都對周宗帶來的吳軍和青衣衙門展開屠殺,狼狽不堪的周宗心中萬般不甘,卻只能在亂軍中灰頭土臉的上馬撤退,君子都緊追不捨,沿著周宗追擊第五姑娘的原路,將周宗追殺了回去,一路上碰到許多北來的吳軍,皆盡被得到李從璟嚴令的君子都毫不留情殺于馬前,因為江北皆為戰場的關係,策應支援周宗的吳軍將士不少,被君子都一路向南殺過去,屍橫遍野。

  君子都追至江岸,集結在江岸上的吳軍水師將士被殃及池魚,叫君子都來來回回殺了個通透,無數吳軍將士爭相投水,如見鬼魅,水師在接到受傷不輕的周宗後,慌忙馳離江岸,向江南退卻。

  史彥超立馬江邊,長槊直指吳軍,大喝道:“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江北已是大唐領土,爾等再敢踏足一步,保准叫爾等屍骨不存!”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08

第794章 西路軍接連數戰,李從璟大定江淮(一)

  回了滁州,李從璟先是安排第五去休養,而後便召集眾將軍議,在諸將到來之前,李從璟先與眾幕僚將得到的情報淺淺分析了一番。

  第五探知的消息比較詳細、全面,當然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包含所有細節,用兵策略的事徐景通不可能對蘇紅袖講解得太透徹,那不僅是蘇紅袖能夠聽懂的問題,也需要太多時間。

  無論如何,吳國用兵江北的安排已經清楚,其中有幾處可以謀算的地方,是這回軍議的要點。

  三通鼓畢,諸將到齊。

  “淮南增援江北,兵分三路。”李從璟親自來到輿圖前,以刀指圖,“自楚地調遣精兵四萬,於廬州登岸,經廬州西進壽州,是為西路;自金陵調遣鐵甲三千,並及新募之勇八千增援揚州,是為中路;另遣水師順江出海,北上增援楚州,兵力四千左右,是為東路。”

  李從璟環顧諸將,“西路兵馬日前已經在廬州登岸,如今已然進抵廬江、舒城一帶;據侍衛親軍來報,中路兵馬業已抵達揚州;東路兵馬日前從金陵出發,眼下尚未收到百戰軍來報。”

  說完這些,又將一些細節講解一番,李從璟回到案桌後,問眾將:“軍情緊急,何以應對,諸位有何見解?”

  眼下情況如此:出征江淮的唐軍,有侍衛親軍四萬、百戰軍一萬、藩鎮軍三萬,塗山與清流關之役,各得俘虜萬餘,總兵力已然超過十萬。

  百戰軍攜塗山俘虜數千,戰于楚州,孟平與馬仁裕勝負未分;侍衛親軍主力兩萬余兵馬,並及五六千滁州軍俘虜,在李從珂帶領下,於揚州攻城掠地,連克六合、天長等重鎮,先鋒日前已到達揚州城下;

  李彥卿帶侍衛親軍十個指揮,攻佔盛唐後,向廬州進軍;李彥超帶侍衛親軍十個指揮,並及藩鎮軍攻打壽春;丁茂帶侍衛親軍六個指揮,並及滁州軍俘虜四個指揮,攻打廬州,日前已克慎縣;史叢達帶侍衛親軍四個指揮,並及滁州軍俘虜兩個指揮,攻打和州。

  日前得知史虛白、韓熙載對江淮的用兵策略後,李從璟先令史叢達自和州回師——和州刺史王彥儔,拒城堅守,史叢達連攻三日未克;再令李彥超率侍衛親軍十個指揮,南下往盛唐駐紮。

  “淮南軍三路北上,東路軍出海,行蹤難覓,中路軍依仗揚州城,難以攻打,眼下所能圖者,唯西路也,樸建議先取西路淮南軍!”諸將依次發言後,王樸開始總結並且提出建議。

  他道:“西路淮南軍,意在壽州。壽州者,大軍後方關鍵之所在,不容有失,此為其一;淮南軍增兵江淮,以西路兵馬最盛,彼之西路能勝,則淮南反攻之勢不可扼,換言之,若彼之西路不能勝,則淮南僅能維持守勢,故而破淮南反攻之勢,當破西路,此為其二;西路淮南軍,自楚地遠道而來,正所謂百里趨利蹶上將軍,眼下彼部正疲,且廬江、舒城皆非大城重鎮,彼部無可依託,正好野外與之決戰,野戰乃我軍之長敵軍之短,以長擊短,勝之易也,此為其三。”

  “有此三者,當攻淮南軍西路無疑!”

  王朴話音落下,桑維翰接話道:“西路淮南軍,精兵四萬,掩有楚地之勝,士氣正高,我部能調遣之兵馬有限,如何敢輕言取勝?”

  “沙場爭勝,不以兵馬多寡而論之,況且賊軍雖然勢大,我軍鐵甲亦是不少,何以不能勝之?”王樸說完這話,向李從璟拱手,“請殿下決之!”

  桑維翰也向李從璟行禮道:“請殿下決之!”

  諸將紛紛起身抱拳,“請殿下決之!”

  李從璟站起身,“江淮之戰,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淮南軍三路來襲,退守無益,唯有迎面破之,方能固我江淮戰果,以利來日盡取江淮十四州,王樸之言,深得孤心。”

  說到這,李從璟目光銳利,“要破淮南軍西路,先必奪廬州城,得廬州城,則淮南軍側翼不保,圖之易也!令,史叢達率部西進廬州,匯合李彥卿、丁茂所部,攻打廬州城;再令,李彥超率部南下,牽制淮南軍西路,策應廬州之戰!”

  廬州城雖是州城,並非重鎮,廬州兵馬不精,數量同樣不多,這是軍情處與斥候早已探明的消息,因為有機可乘,故此李從璟態度明確。

  李彥超、李彥卿並及丁茂史叢達四將,兵馬共計兩萬左右,淮南軍西路雖有四萬精兵,未必不能圖之。

  軍令下達,火速傳往各部。

  數日後,廬州城前。

  最先抵達的丁茂,隨後抵達的李彥卿,以及最後增援過來的史叢達,三將齊舉中軍大帳,共商攻城大計。

  三將之中,以丁茂為首,是為攻打廬州之主將。

  “你我三部合軍,兵力已達三十個指揮,僅是侍衛親軍精銳就已逾萬,廬州不過一座小城,三四千老弱之卒,日前某已連攻數日,彼之城防力量,已被某消耗過半,如今兩位既到,你我三軍齊心,旬日必克之!”丁茂對史叢達與李彥卿道,廬州並不真是一座小城,丁茂說它小,是說他軍事實力弱。

  “丁將軍所言不差,廬州之所以能堅守不降、連日力戰,所依仗者,無非舒城、廬江一帶的四萬援軍,若非如此,此城早已是囊中之物。”史叢達頷首,說出自身見解,“淮南軍西路前日進抵舒城、廬江一帶,本應北上壽州,接廬州求救信,王會勢必分兵來救。”

  王會,便是四萬吳軍的主將。

  李彥卿資歷最淺,所以最後發言,“要奪得廬州城,必須先敗其援軍,如此既可削弱王會部實力,亦可打擊其部士氣,與來日之戰有利!”

  三將正在商討軍機,忽聞斥候來報,卻是如李彥卿所言,王會果真派遣五千精兵,來救援廬州。

  聞言,李彥卿頗顯激動之色,“廬州城西南四五十裡外,有一片山地,山地前有大片林區,王會自舒城遣軍救援廬州,必經此地,我等若於此地設伏,必能收穫奇效。”

  丁茂面露喜色,不過卻沒有輕下論斷,而是詳細詢問了李彥卿與斥候有關情況,最後綜合各種條件,丁茂認為伏擊可行,便讓李彥卿帶領本部兵馬,火速前往山地設伏。

  李彥卿所言的那片山地,就是紫蓬山,山前大片地勢平坦的林區,即是後世的英山林場。李彥卿得了丁茂之令,立即集結了兵馬,火速前往英山設伏,這些姑且不提,且說王會。

  王會此人,徐知誥伐楚時,用之為百勝軍節度使,在楚地征戰時多有戰功,這回調遣楚地吳軍進援江淮,周本身為軍中柱石,要坐鎮楚地戰場,不可輕動,徐知誥便任命王會為西路軍主將。

  王會到達舒城後,接到廬州遞來的求援信。

  雖然王會此行任務,是經舒城北上盛唐,由安豐進軍壽春,解高審思之圍,再合力擊破唐軍,但廬州被唐軍攻打,他近在咫尺,卻不能不救。廬州給王會發求援信時,面對的只有丁茂一部,史叢達還未趕到,所以信中言及唐軍不過五六千,好在廬州刺史也不是蠢人,提到了盛唐李彥卿部可能支援丁茂的事情。

  “廬州守軍三四千,唐軍以五六千兵擊之,廬州竟不能守,何其無用!”王會接到求援信,第一反應便是如此。

  “眼前攻打廬州之唐軍,雖只五六千兵馬,但盛唐李彥卿部既有可能支援,兩相合兵就不容小覷了,廬州刺史發信求援,也是穩妥之舉。”說話的幕僚與廬州刺史有舊,便替對方說了幾句話。

  廬州刺史之所以提及李彥卿部,自然不是真的料事如神,而是他本就是借此沖散一些廬州的無能。

  “李彥卿若是果真去了廬州,盛唐空虛,倒是白給我等機會。”王會冷笑一聲,“那就派兵五千,救援廬州,將唐軍擊退!”

  派遣五千數量不少,主要還是考慮到李彥卿可能會到廬州去,如若不然只需一兩千兵馬,就足夠廬州守城,再加上一兩個指揮,就足夠裡應外合擊敗丁茂部,王會行事頗為老辣,他派兵五千趕往廬州,是穩重之舉也是激進之舉,打的就是將李彥卿一道擊敗的主意。

  至於李彥卿、丁茂合兵後,五千兵馬和廬州軍能否擊敗唐軍,王會卻是不覺得有甚麼問題,殿前軍號稱唐軍至銳,在楚地同樣讓他們打的落荒而逃,侍衛親軍又能厲害到哪裡去?

  再者李彥卿就算出兵廬州,也不可能將盛唐兵馬都帶過去,若是如此,盛唐豈非成了一座空城?

  此時的王會自然不知道,江淮戰局早已起了變故。

  當然,就算他得到徐知誥傳書,得知了某些變故,也無法事先知曉李彥超、史叢達的調動,青衣衙門可沒有人在李從璟身邊竊據情報。

  英山。李彥卿率部馬不停蹄趕到此地,四五十裡的路程,他部硬是只用了大半日。李彥卿沒有片刻耽擱,顧不上歇息,立即勘察地形安排部曲擇地埋伏。

  設伏不是將士往林子裡一鑽就完事,大處要講究堵進路截退路,小處得根據地形林木合理佈置兵力,最終的目的是最大限度發揮己方戰力,同時最大限度限制敵方戰力。

  斥候彙報,淮南軍距離此地尚有三十裡。

  李彥卿看了一眼時辰,太陽將要落山,看來淮南軍今日到不了此地了。

  讓斥候再探,李彥卿從容佈置部曲設伏,不時太陽落山,日暮降臨,他又下令士卒早些吃完乾糧休息,養精蓄銳,同時不忘嚴密監視那股淮南軍,免得對方突然整出甚麼么蛾子。

  夜裡下起了雨,秋雨綿綿,不大也不小,打在林木樹葉上嘩嘩作響,雨聲很是清脆,將士們沒有在林子裡搭帳篷,身上都給淋濕,不到半夜就都成了一個個雨人,這時候就都別想睡覺了,將士們都睜著眼,眼巴巴著望著雨停,身子被林風一吹,冷得直打哆嗦。

  李彥卿更沒法入睡,他帶人到處巡查,激勵士氣,一趟路走下來竟然口乾舌燥,好歹到了天亮,雨停了一會兒,未到午時,又下了起來,有些將士感染了風寒,李彥卿把這些人集中起來,不打算讓他們帶病上陣。

  熬過未時,斥候回報,淮南軍來了。

  李彥卿打起精神,下令全軍將士戒備。

  雨中行軍自然辛苦,淮南軍罵罵咧咧進了林區,唐軍將士隱藏在雨幕與林子中,聽著淮南軍的罵娘聲、腳步聲、鐵甲環佩聲,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們從面前經過,一個個都握緊了兵刃。

  李彥卿沉住氣,靜靜等待淮南軍完全進入埋伏圈,這很考驗人的定力,看著敵軍在面前走過,自身也有暴露的危險,一個忍不住就要提前發動戰事,好在侍衛親軍也是訓練有素之輩,將士們不至於關鍵時候掉鏈子。

  眼看淮南軍盡數進了包圍圈,李彥卿心頭大定。

  埋伏在最前面的侍衛親軍將領,見淮南軍過了那條線,立即一躍而起,舉刀一聲大吼,帶領部曲突然殺出。

  緊接著,道路兩邊的林子裡,侍衛親軍披荊斬棘衝殺出來,嘶吼著將眼前錯愕的敵軍殺翻。

  最後是負責堵住退路的部曲,前方的交戰聲響起之後,他們在淮南軍慌忙大喊之前跳將出來,從背後向淮南軍衝殺。

  淮南軍將士起初是錯愕不已,面對群狼一般殺將出來的唐軍,都慌了神,在身旁的同袍一個個被砍翻之後,無不大駭,緊接著大喊大叫。

  他們一面禦敵,一面想跑。

  李彥卿早就盯准了對方主將的防衛,擒賊先擒王,帶領親衛直接殺向對方主將。

  一番激戰,廝殺兩個多時辰,屍橫遍野,血流漂櫓,林木雜草遭受池魚之殃,已是面目全非。

  唐軍殺敵逾千,最後壓著進退無路的吳軍俘虜,高歌凱旋。

  是日,李彥卿所部領著俘虜,在廬州城前耀武揚威。

  未幾,廬州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08

第795章 西路軍接連數戰,李從璟大定江淮(二)

  李彥超攻打壽春逾月,沒有能將城池攻下,這讓他心頭好生憋了一股惡氣,自跟隨李從璟征戰後,他還未有過這樣慘澹的戰績,所以在李從璟讓他帶領五千侍衛親軍南下盛唐時,李彥超暗中摩拳擦掌,準備好生大幹一番。

  到了盛唐,李彥超派出心腹精銳,趕往舒城一帶探查吳軍動靜,得知王會從廬江到了舒城之後,李彥超就在琢磨著先聲奪人,與其讓吳軍攜勢大舉來攻,不如主動挫一挫他們的銳氣。

  李彥超性情果決,身上有一股幽州邊地養出來的豪烈之氣,既然打定主意,他就不再猶豫,開始著手制定作戰計畫。

  “擊舒城,聲援廬州!”李彥超在軍議的時候和盤托出自己的謀劃,“我軍要擊敗淮南軍西路兵馬,奪取廬州是首要關鍵。如今廬州正在激戰,王會到了舒城,必會分兵支援廬州,以保障彼部側翼周全,我等萬不能使他如願。一句話,廬州不得,則王會進軍壽州無後顧之憂,得廬州,則能叫王會左右失顧,就算悶也能悶死他!”

  王會所部,背靠長江,左翼舒州,右翼廬州,大唐還未對舒州用兵,所以王會左翼安全;盛唐的唐軍,背靠壽春,右翼舒州,左翼廬州,舒州暫無奪取之打算,所以必須得保證廬州到手。

  眾將都同意李彥超的意見,於是李彥超打定主意。

  不日,他只留了兩個指揮坐守盛唐,帶領主力南下,去找王會的晦氣。

  從盛唐到廬州,地勢大致一馬平川,周邊都沒甚麼險要,紫蓬山與大別山之間,有近百里廣闊之地,足夠李彥超任意縱橫。

  這一日,也就是李彥卿在英山設伏的當日,李彥超到了舒城附近,他那些喬裝後到舒城附近打探敵情的心腹,接連回來向他覆命。

  “賊軍有一部兵馬,駐紮在舒城西北四十裡之外的施橋鎮,應該是王會的先鋒。”百姓打扮的心腹指著地圖向史彥超彙報,“此地是個三岔口,算是要地。”

  四萬兵馬不可能窩成一團擠在一起,從兵法上講,這樣不利於調度,也不利於應變,一旦有甚麼意外,比如說敵軍夜襲,一亂就全亂了,兵馬分開紮營,彼此有距離但又不至於距離太遠,既能避免一營亂全軍亂,也能在一營有變時相互支援。

  “有多少兵馬?”史彥超問。

  “大抵三千。”心腹回道。

  想了想,心腹又補充:“賊軍主營在舒城,距離此地最近的營壘,不過二三十裡,若遣馬軍支援,不需要太久。”

  李彥超沉吟半晌,忽然道:“就打施橋!”

  當夜,李彥超率領部曲,抹黑潛向施橋吳軍營地。

  如斥候所探,此營中的吳軍兵馬,數量的確在三千上下,主將是個在楚地頗有戰功、以驍勇著稱的壯年漢子,今日他聽聞王會往廬州調發了五千援軍,幫助廬州守城,私下很是發了一頓牢騷,因為這意味著他們要在這裡多耽擱些時日,一心想要直搗壽春殺敗唐軍,好建功立業的主將,自然打心裡有一百個不樂意。

  夜裡吃了些飯食,本想飲酒,考慮到大戰在即,還是耐住了性子,在搶來的一個小家碧玉身上耕耘半晌之後,擺了個大字沉沉睡去。

  到了深夜,正做春秋大夢的主將,在幻境中縱馬馳騁大殺四方,身前唐軍敗退如蝗蟲,身後吳軍進擊如虎狼,那傳聞中不可一世的李從璟,一面驚慌逃竄一面丟盔棄甲,讓他放聲大笑好不暢快。

  直到親兵在帳外大聲疾呼,主將才從夢中驚醒,他坐起身怒道:“何事吵鬧,驚擾某家美夢?!”

  話音剛落,主將就察覺到不對,果然,親兵在帳外嚷道:“賊軍夜襲!將軍,賊軍殺進營來了!”

  喧囂聲如海潮,排山倒海,在帳外來回炸響,主將顧不上穿衣,更別說披甲,赤腳奔到帳外,一看營中的情況,立即驚得目瞪口呆。眼前的營壘中人潮洶湧,吳軍將士驚慌大呼,四散奔走,如同見了閻王,不知多少唐軍四面殺向營中,勢不可擋,砍瓜切菜一般將眼前的吳軍將士殺倒,無數營帳燃起火光,更加襯托得吳軍驚慌尤甚,唐軍勇猛無敵。

  這般潰營的景象,讓主將遍體生寒,心頭連道:“完了,完了……”

  唐軍沒殺進營中他還能反擊,唐軍剛殺進營中他還能抵擋,如今唐軍幾乎都要將整個營地掀翻,他已是無力回天。

  “多少唐軍?”

  “這般聲勢浩大,怕是不下萬人!”

  “快,快向王將軍求援!”

  “將軍,還是快走吧,唐軍殺過來了!”

  “走……走……”

  主將也顧不上回帳穿衣了,跨上親兵牽來的戰馬,慌慌張張奔走。

  他經歷過朗州之戰,親眼看到過殿前軍將周本殺得全軍潰逃,眼前景象無疑讓他如回噩夢。

  李彥超沒想到戰事會這樣順利,他原本以為吳軍防備嚴密,他們要夜襲得手少不得要費上一些功夫,為此他甚至考慮到吳軍援軍會趕來,還派遣將領繞後設伏專門應對,如今看來卻是多慮了。

  唐軍成功殺進營中,勢如破竹殺穿吳軍營地,遇到的抵抗微乎其微,這裡面固然有他大張旗鼓的原因,也跟本部侍衛親軍連日來憋下的惡氣不無關係,友軍都是連戰連捷,唯獨他們在壽春久攻無功,是以此戰人人奮勇爭先,殺敗三千防備不嚴的吳軍就不足為奇。

  李彥超當即下令,不要俘虜,所有吳軍就地砍殺,然後燒毀營地,在天亮前及時撤走。見好就收,李彥超沒有貪得無厭的意思。

  卻說那員吳軍主將拔馬回逃,在路上遇到聞聲前來支援的同袍,對方見他這般衣衫不整的模樣,既驚訝又鄙夷,當即詢問戰況。

  “唐軍過萬,趁我不備,大舉殺來,如狼似虎,非是本將不戰,實在是不能戰啊!”吳軍主將幾乎是痛哭流涕。

  得知營地全失,眼見吳軍將士丟盔棄甲回逃,那些本想趁唐軍立足未穩,去擊對方一陣的吳軍將領,都停下了腳步,派人向王會回報情況,方才氣勢洶洶的諸將,此時竟然全無繼續進擊的意思。

  他們都不是傻子,施橋營壘都破了,全軍潰敗,他們此時頂上去,就不是支援,而是完全用自己的部曲與唐軍作戰,聽說唐軍逾萬,他們就更是沒了去較量的心思,對方一戰而勝正是殺紅眼的時候,此時撞上去那是自討苦吃,功勞沒有平白折損自家部曲,哪個主將會這樣做?

  耽擱半晌,王會的軍令傳來,也是讓他們收兵回營,看好自家營地,防止唐軍擴大戰果。

  天亮之後,斥候探明,唐軍已然撤走。

  軍帳中,王會惱火的踢翻了案桌,大發雷霆。

  “本將征戰楚地時,戰無不勝,攻無不取,曾半旬連克十二城,楚軍見本將則出降,未敢有片刻遲疑,何也?遲疑則性命不保!如今,本將攜百戰之精兵,受陛下與丞相之厚望,東進廬州,本意直取壽春,將唐賊趕回淮水以北,保我大吳江山社稷,本將一片辛勞之心,但實際情況卻是如何?!”

  王會來帳中來回踱步,怒火沖天,“先是廬州乞援,彼者坐擁堅城,將士四千,竟不能抵擋五千唐賊!而後本將發兵救援,彼者竟無甲士接應,使得我五千精銳,一戰而損失殆盡!奇恥大辱,未有勝此者,本將戎馬一生,從未有過如此恥辱!”

  幕僚溫聲相勸,“將軍息怒,英山失利,罪不在將軍,而在廬州刺史,彼者消息有誤,才讓五千精銳中了埋伏……”

  “此者最為可恨!”王會咬牙切齒,“堂堂一州刺史,大戰之際,竟然連敵軍虛實都摸不清楚,竟還誤導本將舉止不當,徒使將士折損,令我聲名平白受汙,實在是無用至極!”

  王會對廬州刺史破口大駡,將對方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圈。

  “今日,今夜!又逢慘敗!”王會沖出幾步,狠狠一腳將跪倒在帳中請罪的那員主將踹翻,“三千人守不住一座營壘,一個時辰不到,竟然叫賊軍一擊而潰,真是豬狗不如的東西!”

  “將軍……唐軍人多勢眾……非是末將不敵啊!”那主將哭訴。

  “住口!混帳東西!”王會上前對其飽以老拳,打得對方臉上血肉模糊、慘叫連連,“唐軍人何在何處?你給本將找出來看看!他們哪裡來的萬人!若彼真有萬人,片刻沖毀爾營,豈會不乘勝追擊、擴大戰果,豈會一擊得手,即刻遠遁?!狗屎一樣的東西,到了這步田地竟還如此無知!”

  “來人!”王會打累了,“拖出去,軍杖三十!”

  王會恨極了這幫無能的飯桶,昨日白天一戰夜裡一戰,皆毫無預兆遭遇慘敗,八千將士折損大半,這讓躊躇滿志的王會,恨不得將這些人腦袋都扒開當夜壺。

  “將軍,事已至此,多思無益,眼下,還是籌謀往下的戰事為好……”有幕僚勸說道。

  王會回到案桌後,牙關緊咬。

  接連兩敗,一片大好的形勢已經天翻地覆,戰事再沒有先前那般樂觀,他也不再遊刃有餘。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08

第796章 西路軍接連數戰,李從璟大定江淮(三)

  李從璟在接到李彥卿與李彥超先後遞來的兩份軍報後,著實感到一陣心懷暢快,第五等人付出許多代價拿回來的軍報,終究是發揮了它該有的作用,雖然眼前還只是兩場“小勝”,情報的價值還未被完全挖掘,但李從璟相信在不日之後,江淮形勢就會水落石出。

  與眾幕僚商議過後,又看過參謀處的戰局分析,李從璟給李彥超等四將下達了一分軍令,這份軍令實際上也是四將的請求,李從璟算是准了四將所請:合兵攻舒城,與王會決戰。

  為了支援舒城戰事,李從璟下令史彥超,帶領五個指揮君子都前往相助,他在滁州只留下一個指揮充作近衛,若非眾人極力勸說,以李從璟的性子,半個君子都將士都不會留在滁州。

  滁州經過先前的撫民之策與後續朱長志的治理,各項政事已經步入正軌,眼下的滁州雖然毗鄰正在激戰的揚州與廬州,卻是一片穩定祥和之像,滁州的百姓已經自覺不自覺的接受了大唐統治,為江淮各州縣開了一個好頭。

  李從璟去探望第五傷情的時候,她提到了錦繡閣葛三娘,經過軍情處打探,葛三娘還未被處死,第五等人從金陵走脫之後,留在金陵的許多軍情處銳士陸續被捕,如今處境不用想都不太好。

  既然諸人都還活著,李從璟當然不會坐視不管,他派遣使者給徐知誥送去一封信,要用林安心換回葛三娘等軍情處銳士。

  林安心聽到這個風聲後,忍了半日終究還是沒忍住,找到李從璟面前,“你真打算放我回去?”

  “不是放,是交換。”正在院中與第五玩投壺遊戲的李從璟,一面往二十步之外的壺裡投矢,一面回答既忐忑狐疑又萬分期待的林安心,“你留在這裡也沒用,平白消耗我的糧食,如今有機會讓你換回我大唐功臣,我何樂不為?”

  林安心神色複雜,“你不怕放虎歸山?”

  李從璟哂然,看了林安心一眼,“你是虎?”

  林安心知道李從璟這是瞧不上她的意思,當即氣得咬牙切齒,胸脯不停起伏。

  第五姑娘在一旁呵呵笑道:“母老虎!”

  李從璟十投十中,便讓人將那箭壺挪遠了些,“即便是放虎歸山,也沒甚麼不妥,此一時彼一時,如今那山上已經有了另一隻老虎,你告訴我,我再放回去一隻老虎,結果會如何?”

  林安心冷笑道:“兩虎相爭的戲碼怕是不會上演。”

  “上演也好,不上演也罷,有戲看就看,沒戲看就不看,於我而言殊無多大區別。”李從璟笑容隨意,“青衣衙門並非一群酒囊飯袋,我可以不在意你,卻不能不在意它,你在我這裡吃得好睡得好,我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你說你回去後,徐知誥是讓你繼續做青衣衙門司首,還不是不讓你做?”

  擺了擺手,李從璟意興闌珊,“退下吧。”

  林安心知道李從璟這是給徐知誥上眼藥,但她無可奈何,能有機會回金陵她自然不想錯過,至於其它的就不是眼下能考慮的,聽到李從璟那句“退下吧”如此自然,林安心心裡忽然湧起一股無力感。

  蘇紅袖聽說李從璟願意拿林安心換回葛三娘,激動的淚眼模糊,跪下來可勁兒給李從璟下拜,泣不成聲的感謝。

  李從璟對這位錦繡閣花魁沒有好感也沒有惡感,不過見她把額頭都磕破了,還是讓人將她扶起來,認真道:“你不用感謝我,他們為大唐流血流汗,大唐不會忘記他們,我更不會。莫說是一個林安心,便是十個,我也會毫不猶豫的送回去。”

  戰士之心不可傷,戰士之魂也不可辜負。

  傷了,辜負了,就很難再有。

  李從璟將最後一支羽矢投進壺中,負手看向院外,呢喃道:“一個帝國真正強大的腳步,應該從尊重、保護他的每個子民開始。”

  ……

  舒城。

  王會在城牆上望著城前數裡外密密麻麻的唐軍將士,臉色鐵青到極點,“區區兩萬人馬,就敢來舒城跟本將正面叫板,真是膽大包天,狂妄到了極致!難道他們以為僥倖小勝了本將兩場,就能不將本將放在眼裡?”

  他身旁的幕僚躬身大聲道:“卑職賀喜將軍!”

  王會轉頭怒目,“你說甚麼?”

  幕僚聲音清亮,“唐賊自尋死路,此正我等可乘之機,只要擊潰眼前這些唐賊,將軍就能趁勝奪回廬州,日後進軍壽州也將暢通無阻!此戰我軍必勝,將軍將勢必再立大功,是以卑職先為將軍賀!”

  聞言,王會轉怒為喜,哈哈大笑,“此言甚為有理!”

  手指城外唐軍,如同指向待宰羔羊,王會大氣磅礴道:“誰願為本將擊潰來犯之賊,與我共立大功,揚名天下?!”

  諸將紛紛上前請戰,“我等願為將軍擊賊!”

  “好!”王會胸中豪氣頓生,“今日,就與唐賊決戰,擊鼓!”

  唐軍軍陣中,李彥超、李彥卿、史彥超、丁茂、史叢達等諸將,也都在看著吳軍軍陣,與唐軍一樣,吳軍也都在城外列陣,兩軍軍陣排開,綿延十數裡,放眼望去,入目盡是鐵甲將士,那舒城就顯得格外渺小了。

  “聽這鼓聲,王會是要與我等正面決戰了。”丁茂嗤笑一聲,臉上盡是不屑之意。

  “這老匹夫自視甚高,前日又才吃了虧,正憋著氣,見我軍挑釁,豈有不戰之理。”李彥超冷笑一聲,“諸位,勝負就在今日,還請戮力同心,不負殿下,不負朝廷!”

  “請將軍下令!”諸將齊聲道,先前攻打廬州時,丁茂是主將,如今攻打舒城,李彥超來了,自然就是李彥超主事。

  “擊鼓,迎戰!”史彥超抽出橫刀,高舉大喝。

  是日,兩軍皆傾巢而出,決戰于舒城。

  今日之侍衛親軍,與當初定遠之役時已經不同,因戰火歷練,本就是經過精編精練,且裝備精良的驍勇,戰力早已今非昔比,說是突飛猛進,有了質的變化都不為過。

  至此戰,侍衛親軍潛力盡顯,才算是發揮出了他該有的戰力。

  ……

  滁州。

  李從璟在書房裡聽朱長志彙報政事,末了,李從璟免不得真心稱讚一番,朱長志下去之後,恰在房中的馮道撚須笑道:“朱刺史行事日益周全,既能心有全域,亦能精耕細作,難得的是性情愈發穩重,已然初具大臣之風!”

  “和泥刺史總不能一輩子都是和泥刺史。”李從璟笑道。

  馮道點點頭,感慨道:“都是因為受殿下耳濡目染,和泥刺史才能既穩如泰山,又能不失銳氣,若是天下官吏都能隨殿下左右,何愁十年後不能名臣遍地?”

  馮道言辭誠懇,李從璟卻不至於托大,笑道:“馮公是在奉承孤王?”

  兩人相視大笑,都覺得極為暢快,那秦王暢快,是因為良臣正得其用,此乃國家大興之兆,那宰相暢快,卻是因為看秦王順眼,與這樣的殿下共事,不僅名利雙收而且心情愉悅,如何不樂?

  馮道心頭不禁想到:若是這儲君的名分能早日定下來,就再好不過了。

  不時,一份軍報送達李從璟面前。

  軍報來自楚州。

  李從璟覽罷戰報,開懷不已,將軍報遞給馮道,“楚州,終入我囊中矣!”

  馮道看了軍報一眼,立即起身下拜,“恭賀殿下,連戰連捷!”

  孟平與馬仁裕在楚州攻防多日,如今,楚州終於被孟平奪下。

  這並不意外,經過塗山、濠州之役後,楚州的吳軍並不多,要抵擋住百戰軍的猛攻,實在不易。

  那馬仁裕雖然與周宗並列,是最受徐知誥看重的親信,但孟平何嘗不是最得李從璟信任的心腹?李從璟的心腹,沒道理會輸給徐知誥的親信。

  “楚州之役,平奪城之後,馬仁裕東逃,意欲出海南奔,當其時也,賊軍水師正從海上來援,還未登岸,平領兵追至海邊,賊軍見馬仁裕兵敗,堪堪將其救下,未做登岸之努力,即倉惶南逃。”李從璟將孟平遞來的軍報再看了一眼,眼前如見當時情景。

  吳國用兵江淮的三路兵馬中,東路因為孟平搶先一步奪得楚州,已經成為廢棋,這東路便破了。

  李從璟和馮道還未從楚州大勝的喜悅中平靜下來,正在討論楚州之戰的精彩之處,又一份軍報被火速送到李從璟案前。

  舒州軍報,李彥超親筆。

  李從璟流覽之,“奉殿下軍令,末將與丁茂、史叢達、李彥卿、史彥超數將,合兵共討舒州賊軍,今日辰時,王會列陣於城前,與我軍交戰,午時,史彥超先破賊軍馬軍,未時,本部破敵主陣一部,申時,諸將相繼擊破眼前敵陣,亥時,賊軍敗,旋即南遁。”

  放下軍報,李從璟心潮起伏,他站起身,來到窗前,抬頭凝望夜空,心頭久久不能平靜。

  侍衛親軍,兵精將勇,軍備優良,至此終於展現其該有之戰力,李嗣源數年之功,不曾白費。

  這意味著,又一支能征戰天下的真正精銳,在大唐誕生了。

  隨著這支精銳軍隊誕生,吳國最倚重的西路兵馬,宣告被破。

  徐知誥用兵江淮的三路大軍,史虛白、韓熙載妄圖借此改變江淮戰局的謀劃,至此化為泡影,煙消雲散。

  昨日李從璟接報,李從珂帶領的兵馬,也已陸續抵達揚州城下。

  李從璟自言自語:“濠州、楚州、廬州、滁州、揚州,淮南最重要的東部五州,除卻壽春、揚州兩座孤城外,已盡數落入我大唐之手,滁州民政步入正軌,堪為江淮州縣表率——江淮戰局,至此大定了!”

  馮道望著那個青松般的身影,默默站起身,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同樣在這晚,一封來自洛陽,八百里加急的敕令,傳到李從璟手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09

第797章 洛陽秋雨日綿綿,北歸之人入東宮(一)

  洛陽,秋雨連綿。

  日復一日繁華起來的洛陽城,依稀已可見幾分貞觀長安的影子,哪怕細雨涼風不曾停下,大街小巷中的寶馬雕車亦是絡繹不絕,行走在街道上的不只是漢人,也有裝飾膚色異于中原的異族,東市中的契丹人環臂靠在馬棚裡,色目人雙目發光在商鋪裡挑選值錢物什,豐乳肥臀的胡姬抱著小酒罈,用被擠壓得更加巍峨的雙峰與誘人的笑容,嫵媚的吸引酒肆前的行人。

  唐人的腰板是筆直的,哪怕是最尋常的百姓,可能家裡都沒有十緡餘財,走在街道上也不會對官吏低眉順眼,身著公服的衙役走街串巷,一路上碰到的人大多相熟,都不免招呼調笑幾句,不曾板著臉充大爺也不曾看誰都像欠了他錢,遇著街面上茫然無助的孩童,更會主動在孩童面前蹲下,露出一個最和煦親切的笑容,抱起孩童幫他們回家。

  皇城裡各部官寺在雨中如磐石般靜默,院內院外秩序井然,進進出出的大小官員腳步敏捷,眼中沒有整日盤算私利謀劃爭鬥的陰霾,屋裡坐鎮的各部主官,滿身威嚴的向聆聽教誨的官員佈置差事,事了前不忘和言語色的鼓勵一番。

  這座繁華雄偉城池的主人,一手締造了大唐中興之象的帝王,此時正結束一日繁重的事務,在貼身宦官宮女的服侍下,拖著疲憊的身子踏上禦攆緩緩行向後宮,一路上皇帝都在拿手指撚著眉心閉目養神,面上露出的些許病態讓宦官分外擔憂。

  後宮裡宮苑很多,尋常時最熱鬧的也不過兩處所在,一個是德妃曹氏的居所,一個是淑妃王氏的宮苑,得到宦官傳信的曹氏早早來到院門,等皇帝李嗣源的禦攆到了,忙親自撐傘將李嗣源迎進宮內,見禮被默契的省略掉。

  “最近連日陰雨,好似沒個盡頭,陛下要是覺著勞累,就將政務多讓宰相們分擔一些,偶然松鬆氣也沒甚麼,畢竟身子要緊。”曹氏扶著咳嗽了兩聲的李嗣源在坐塌上坐下,眼中充斥著一個賢慧妻子對夫君的愛惜與擔憂,“昨兒接著從璟的信,說秋日陰雨對身子不好,你征戰一生舊傷不少,此時最易發作,囑託妾身多照看你的身體呢。”

  靠在坐塌上的李嗣源拉著曹氏的手,面上雖然盡是疲憊之色,聞言卻露出一個溫和笑意,“類似的話他在摺子裡也對我說了,江淮戰事正緊,虧的他還有這份心思。”

  “自己兒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往年他哪回出征在外,少過對你這個當爹的掛念了。”說這話的時候,曹氏臉上有著一個母親特有的自豪之色,雖說帝王在私底下也不用時時拿朕來自稱,但敢跟李嗣源說話如尋常家一樣的嬪妃,宮裡也只有曹氏一人,“江淮戰事如何了?”

  “進展很快,估摸著不用多久就能把大局定下來。”李嗣源讓曹氏打開窗子,冷風吹進來有些折煞人,但卻讓人精神微振,曹氏連忙又將窗子拉上了。

  兩人說了半晌話,不知怎麼曹氏就說到李從璟年紀輕輕頭上生出白髮的事來,禁不住落淚,李嗣源歎了口氣,問曹氏,“你怪我否?”

  曹氏含淚搖頭。

  李嗣源欣慰的笑笑,又看向窗外,似乎那扇關著的窗子並沒能阻擋他的視線,“我也知道他苦,所以經年以來,都在快馬加鞭的佈置政事,就是想著多替他分擔一些。整頓吏治,削平藩鎮,撤換官吏,沒有一件事是好做的,更不可能沒有人站出來反抗,徐徐圖之是穩妥之策,但我卻不曾聽從他的進言,執意在三五年內將這些事都做完,結果鬧得朝臣抵觸,六部差些癱瘓,不少藩鎮聯合鬧事,矛頭都直指著他。”

  “但我不得不這樣做,無論是朝廷官員,還是地方藩鎮,凡是掌權的,早年大多跟我有過接觸,對他們的脾性我也知道一些,應對起來有底,還有許多都是我昔日部屬,亦或曾受我提拔,我在帝位上的時候,他們跳出來鬧事,我就好著手解決,要壓他們也容易些,即便是抄家滅族,旁人也不敢多言。”

  “但是從璟不同,若是整頓吏治、削平藩鎮、撤換官吏這樣的事都留給他,日後對待我的故舊、部曲,他對付起來就難免束手束腳,能有高位能鬧事的,都不是好相與之輩,他們要是群起聯手,沒有我在帝位上了,就能打著我名號扯虎皮做大旗,那麻煩就不小了。”

  “這樣的難題,你說我能留給從璟?當然不能。我的故舊我親自下令查辦,我的部曲我親自抄家滅族,他們有甚麼怨言有甚麼逆舉,我也能毫不猶豫雷霆處置。”

  “該解決的麻煩都解決了,該查辦的人都查辦了,天下就乾淨了,大唐要復興,還有太長的路要走,朕,要給從璟蹚出一條大道來,要留給他一個乾淨的江山,讓他日後能夠大展拳腳……身為人父,為子女謀福,這就是我該做的……”

  李嗣源的聲音漸漸小了,不知何時停下來,他就靠在榻上沉沉睡去。

  曹氏早已經淚流滿面,卻拼命忍著沒有哭出聲,直到李嗣源睡去,她那雙佈滿皺紋的手輕輕撫著李嗣源的臉龐,低聲呢喃:“你們這對父子,讓妾身怎麼說……都太苦了些。”隨後她又笑了笑,“也都有福氣。”

  當日夜,秋雨驟大。

  李嗣源突發高燒。

  隨後兩日,其病情不見好轉,反而加重,以至於完全不能下榻。

  御醫們用盡渾身解數,亦不能讓李嗣源身體恢復。

  如此又折騰兩日,朝臣大恐。

  後一日李嗣源神智稍清,口述一分敕令,令八百里加急傳往滁州。

  敕令:召秦王即刻歸朝!

  ……

  滁州。

  天色未明,本已告辭離開的馮道去而複返,他是被李從璟派人追回來的。與此同時,現在滁州的王朴、桑維翰、衛道等人也都被人叫來。

  李從璟將需要立即歸朝的消息對眾人說明,而後就開始對江淮大事做出一些佈置,民政大事自然交給馮道主持,由王樸從旁相助,原本馮道也該回去,但李從璟離開江淮,這裡需要一位元重臣坐鎮,馮道的資歷和分量都讓他成為不二之選。

  民政上的事並不難處理,關鍵還是軍事。李從璟歸朝後,江淮戰事由誰來主持,就成為眼下最重要的問題。對此,馮道提議讓李從珂暫時掛帥,但話剛說出口,便被李從璟一言否決。

  李從璟不是不信李從珂的忠心,是不信任李從珂的能力,“潞王之將才毋庸置疑,但要他統帥三軍調度全域,卻是力有不逮,江淮的淮南軍的確沒有太大威脅,但王會雖然敗退江南,其部兵馬卻仍有一些戰力,揚州、壽春亦未攻克,淮南勢必作困獸之鬥,這江淮之地淮南經營日久,不出岔子還好,一旦出岔子就不好挽回。”

  既然認為李從珂難當大任,李從璟就得拿出一個人選來。

  找到這個人選並不難,他就是莫離。

  當日午時,李從璟即從滁州出發,帶近衛都北上。

  接到消息的莫離早一步離開壽春,到正陽等候將從這裡北渡淮水的李從璟。

  兩人在道旁相見。

  “江淮之戰大局已定,余者唯壽春、揚州兩地,但此兩地一日不克,便要防備淮南反攻。”天有細雨,地有微風,李從璟著明光鎧,莫離一身白袍,道旁就是淮水,“經此一戰後,短期內淮南要大舉反攻,已是力不從心,往下要防備的是淮南遣精銳登岸,往江淮深處滲透,擾亂我軍後方,大江登岸之地甚多,此舉防不勝防,故而往下戰事重點,是一鼓作氣攻下揚州。得了揚州,壽春獨木難支,克之稍易。”

  聽完李從璟的話,莫離微微頷首,“江淮半入囊中,勢必影響楚地戰局,只要江淮的戰果能夠保持,楚地王師就能尋機反攻,此間厲害離都知曉,請殿下放心,離必不辱使命。”

  李從璟喟歎一聲,勉勵道:“江淮戰事就交給莫哥兒了,軍令改由參謀處下達,潞王縱然會有不滿,亦會知曉輕重,我調了孟平南下,你等戮力同心,我在洛陽靜候佳音。”

  臨別之際,莫離深深拜禮,洛陽之事他不便多言,一切都在不言中。

  李從璟渡江而去。

  將莫離留在江淮主持大局,兼有王樸等人相助,李從璟沒甚麼不放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對莫離的期望,比孟平有過之而無不及。為大唐征伐天下,那才是莫神機的戰場,眼下,不過是跨出了至關緊要的第一步。

  ……

  楚地,朗州。

  郭威到了朗州,隨行而來的,還有蒙三率領的五千兵馬。與其不分先後抵達的,還有從兩川順江東出的李從璋所部一萬殿前軍。

  眼看朗州恢復了一些兵強馬壯的氣勢,李從榮稍感心安,但也只是稍感而已。

  因為他也得知了李嗣源病重的消息,但卻沒有接到李嗣源讓他回洛陽的敕令。

  負手北望,李從榮反復呢喃道:“父親,兄長……”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09

第798章 洛陽秋雨日綿綿,北歸之人入東宮(二)

  日夜兼程趕回洛陽的途中,一份份消息從洛陽傳達到李從璟手中,因為所選路線固定的原因,李從璟得以及時得知洛陽情況。李嗣源的病情仍然沒見好轉,朝臣們都有些惶恐,好在安重誨、李琪、任圜這些宰相能穩住大局,所以各部事務還不至於受到影響,洛陽也沒有生亂的跡象。

  前些時候剛整頓吏治、削弱藩鎮,許多人遭了殃,此時某些宵小要是跳出來鬧事,雖然不至於翻了天,但也足夠鬧得人心惶惶。但此時有個人站了出來,一手抓穩了洛陽治安。

  宋王李從厚。

  這並不讓李從璟感到稀奇,李從厚受他多年教導,雖然天資比不上李從榮,但經年耳濡目染,也不是心思單純,一點手段都不懂的人。

  但自打李嗣源病重,李從厚就沒踏足過宮城。

  李從璟與李從榮、李從厚,甚至年幼的李從益,都不是一母所生,尤其李從益的生母,可是如今最得寵的淑妃王氏,值此之際,某些宮中嬪妃若是要勾結某些外戚重臣,鬧出甚麼么蛾子來,並不是難以想像的事,所以宮中比之宮外,其實更加雲波詭譎。

  出乎李從璟意料的是,有人在此時穩住了宮中大局,使得李嗣源病重昏睡的日子,宮中一個亂子都沒出,這個人,竟然是公主李永甯。

  李永甯沒有去夏州,這是李永甯自己找李嗣源請求來的,李嗣源顧念夏州清苦,也不忍李永寧去受罪,所以就准了她的請求。尋常時候李永寧雖然住在公主府邸,但基本無事就在宮中與眾妃相伴,間或幫李嗣源做些整理奏章的活,傳言知書達理到某種常人無法企及高度的永甯公主,偶爾也幫李嗣源分憂一些政事,因此這位公主雖然顯得閒的有些過,卻無人敢小覷她。

  李從璟接到的消息稱,李永甯坐鎮宮城,親自監察宮城巡防,但凡外臣除卻幾名宰相外,無論何故,不得傳召皆不能踏足宮禁,否則一旦被逮住就往死裡打,這位公主的確沒有這個權力,但她偏偏就蠻不講理的做了,而且宰相們竟然沒一個站出來反對,因為這位公主連李從厚都不放進宮去,態度很明確:陛下康復之前,宮門只許秦王進。

  好在滁州距離洛陽雖有一千多裡,但李從璟只帶近衛都日夜兼程,幾日就趕了回來。

  進城之前,李從璟遠遠就看見了在城門前迎接的文武百官。

  “陛下有令,秦王歸來後,先回府更衣,而後進宮覲見。”說這話的,是公主李永甯,她站在文武百官之前,一席話說的氣度非凡。

  李從璟下馬與眾人見禮,“有勞諸位了。”

  “殿下歸來,我等心安矣!”安重誨長歎一聲,竟然鬆了口氣。

  的確,這幾日洛陽城的氣氛著實太壓抑了些,好似魑魅魍魎隨時都會大舉跳出來吃人一般,如今李從璟回到洛陽來,無論宮裡的情況如何,局勢也都能安穩了。

  李從璟進城之後,就朝秦王府趕,走到半途,李永寧忽然攔住他,“你走錯路了。”

  李從璟怔了怔,不知何意。

  李永寧笑了笑,這個笑容如同天際白雲,忽遠忽近,“去東宮。”

  在李從璟還未說話的時候,李永寧補充道:“這是父親的意思,你回來後不用再去秦王府,直接入住東宮。”

  李從璟來到東宮的時候,任婉如等人已聚集在府門相迎,如是觀之,他的家眷竟然都提前搬到東宮來住了。

  “父親讓你趕回洛陽的時候,就已同時下令讓秦王府家眷搬進東宮,等父親身體好轉,怕是第一件事就是冊封你為太子。”進宮的路上,李永甯如是對李從璟說道,“到時候再行冊封大禮。”

  進宮之後,李從璟先是見到了曹氏,然後就看到了李嗣源,後者雖然仍舊在榻上,但沒有躺著,而是已經坐起,正帶著微笑看著他,李從璟對此並不訝異,路上李永寧就說過,李嗣源的病情今日稍微好轉。

  “臣,拜見陛下!”李從璟在榻前行禮。

  “好了,起來吧,看你風塵僕僕的樣子,怕是多日未曾合眼。”李嗣源笑容和煦,示意李從璟坐到榻前來。

  見禮全了君臣之義,接下來便是父子相見了。

  李從璟先詢問了李嗣源的病情,在被御醫告知已無大礙的時候,很是鬆了口氣,接下來敘過體己話,李嗣源便問了江淮戰況,如此一個多時辰之後,李嗣源吃過藥便休息了,李從璟退出房間,到房外與曹氏說話。

  離開宮城,李從璟與李永寧一道回府,如今李從璟已經歸來,而且李嗣源病情也好轉不少,李永寧也就沒有必要繼續在宮裡守著,多日來她也不曾休息好,此時同樣疲累,正要回府緩一緩。

  接下來幾日,李從璟上午進宮,下午就在東宮休養,以禮部為主的官員在東宮進進出出,忙著操辦冊封太子的事,李嗣源病了多日,如今雖然病情好轉,卻也沒有太多精力處理政事,李從璟休養幾日後,李嗣源就傳出詔令,拜李從璟為尚書令,處理擠壓的政事。

  本朝以來只有太宗擔任過尚書令,往後就一直空缺,再無一人擔任此職,如今李從璟任了尚書令,意義如何已是不用多言。

  約莫半月之後,李嗣源的病好得差不多了,耽擱了好一陣子的早朝又重新開始,眾臣見到在早朝上精神奕奕的李嗣源,都稱讚這是秦王歸來後帶給皇帝的喜色。

  散了早朝,李嗣源把李從璟叫到崇文殿,兩人商議大事。

  “江淮戰局既已大定,你也就不必再回去,冊封大典過後,就在洛陽協助我處理大政。”李嗣源這番話雖然說的平常,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自家的身子骨李嗣源想必是有數的,不願再重複此前李從璟千里回奔的舊事,也就是此番李嗣源並無大礙,若是真有個三長兩短,事情可就有些嚴重。

  治理國政也需要歷練,積攢經驗,李從璟先前雖也參與政事,畢竟不曾統領全域,這其中還是有許多差別。

  眼看李嗣源身體康復,李從璟的心情也完全舒暢開,這是兩個一起上陣並肩廝殺過的父子兵,感情之深厚非常人可比。

  松下氣來的李從璟,回到東宮之後終於能放開手腳,首先遭殃的自然是任婉如,這位資歷最老的秦王妃,如今已是完全熟透的蜜桃,巨乳蜂腰肥臀,一舉一動莫不風情萬種,哪怕只是坐在那看人一眼,都足夠讓人食指大動。

  帷幄裡紅燭垂淚,半夜雲雨,戰事在任婉如的討饒聲中結束,李從璟意猶未盡的抱著香肩半露的秦王妃,一隻手枕在腦袋下回味餘韻,這時候可惜沒有一支煙,否則就完美了,李從璟不禁想到有沒有必要先把旱煙整出來,不過就算整了出來,完事之後躺在榻上抽一杆老煙槍,那場面也未免太過滑稽。

  任婉如半邊身子都趴在李從璟身上,微微喘著粗氣,拿手指在李從璟胸前畫圈圈,臉上潮紅未褪,格外迷人,她扭動了一下腰身,本想換個更加舒服的姿勢,卻不料又惹到了李從璟,感受到那只瞬間茁壯成長的大蟲,任婉如臉上的紅暈更大了些。

  李從璟在她雄偉的圓球上抓了一把,手指曲動捏出一個個魅惑的形狀,惹得任婉如嬌喘連連,身子也跟著水蛇一般扭動起來,就在李從璟準備翻身再戰的時候,任婉如如受驚的小兔一般躲開,“妾身經不得折騰了,殿下還是去找小花吧!”

  正欲餓狼撲食的李從璟聞言滿眼困惑,迷茫的像個孩子,“小花是誰?”

  任婉如翻了個白眼,“孟小花,殿下從太原帶回來的,這就忘了?”

  李從璟恍然大悟,卻嘿嘿陰笑著撲向任婉如,“那是往後的事,今夜你休想逃。”

  渾身通紅的任婉如被再度送上雲霄之後,有氣無力的討饒,“殿下……你要是懶得走路,不如把她叫過來……妾身,實在不行了……”

  李從璟眼前一亮,“這倒是個好主意。”

  等到孟小花帶著疑惑忐忑的心情進門後,看到正在激戰的兩人,臉一下子羞得通紅,就要轉身逃離,不料此時聽到任婉如那叫人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聲音,“妹妹……快來救救我……”

  在孟小花扭扭捏捏低著頭挪過來脫衣的時候,任婉如一個勁兒催促,惹得她白如羊脂玉的嬌軀顫抖不已,孰料李從璟卻道:“衣裳就不用脫了,脫下褻褲就行。”

  ……省略號……

  ……

  李從璟到公主府探望李永甯時,對方正坐在院中一棵槐樹下,手握一卷書籍在讀,樹葉在秋風中零零落落,一身素色長裙的李永寧青絲微微飄舞。

  李從璟邊走過來邊道:“在院子裡讀書,也不怕被冷風吹壞了身子?”

  李永寧轉過頭來,露出一個沒有距離的恬淡笑容,“我可沒有那般嬌貴。”

  說著,白了一眼坐在面前的李從璟,“這麼多日了才想起過來探望,你的良心都在大江裡喂魚了?”

  李從璟嘿然道:“就算要喂魚,也是喂洛水的魚。”

  李永寧放下書,眨了眨明亮的雙眸,饒有興致道:“卻是為何?”

  李從璟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李永寧嗔怪的瞪了李從璟一眼,隨即霞飛雙頰,讓李從璟好一陣納罕。

  陪著李永甯談了一會兒書,又跟她下了幾盤棋,最後李永寧竟然要求跟李從璟切磋武藝,李從璟從來都不會拒絕這個姐姐,自然應了,不過讓李從璟略感意外的是,李永寧竟然不知何時練得一身不錯的本事。

  直到黃昏日落,李永寧才氣喘吁吁的停下來,落得滿身香汗。

  將長劍放回兵器架子的時候,李永寧偶然抬頭看到西沉的落日,一時間竟然有些失神,冷風吹動貼在臉頰上的濕發,她竟也沒有察覺。

  李從璟將衣裳給李永寧披上,“出甚麼神,可別著涼。”

  李永甯沒有去管披在背上的衣裳,忽然將李從璟環腰抱住,腦袋緊靠在對方胸前。

  李從璟有些意外有些尷尬,一時手不知該往哪裡放。

  李永寧聲若蚊蠅,“抱一會兒。”

  李從璟好歹是穿越來的,姐弟間抱抱也無妨,“那就抱一會兒。”

  在他環住李永甯的肩膀時,李永寧的身子微微往裡縮了縮。

  夕陽啊,注視著這兩個人,把臉捂下了地平線。

  ……

  長興元年冬至這天,洛陽城萬人空巷,無論達官貴族還是市井平民,都爭相湧向明德門外。

  城門外道路東側兩裡處有壇,壇制四成,各高八尺一寸,下成廣二十丈,再成廣十五丈,三成廣十丈。

  每歲冬至,皇帝于此祭祀昊天上帝。

  《左傳》有雲,國之大事,唯祀與戎。

  自天成以來,每歲冬至,李嗣源皆親自祭祀,但今歲不同。

  《開元禮》有制,若天子不親祭祀,則三公行事。

  今歲主祭昊天上帝者,亦非三公。

  而是皇朝太子,李從璟!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09

第799章 洛陽秋雨日綿綿,北歸之人入東宮(三)

  太,最大的意思,太子,皇太子,便是皇朝、皇帝最大的那個兒子;東宮,因為位在宮城之東,所以稱為東宮,某種意義上,東宮也是宮城的一部分。成為太子,入主東宮,便是皇朝儲君。

  儲君,皇位繼承人,平日裡所作所為,都是在為繼承皇位做準備,凡皇朝之事,就沒有儲君不能參與的,從原則上說,皇朝一切事務都向儲君開放,供其歷練。

  尋常皇子,郡王也好親王也罷,除非本身職責所在,例如本身就是兵馬元帥,就能處理兵馬事,否則要插手或者辦理事務,都得皇帝與朝廷委派,一件事做完了相應職權也就沒有了。

  這就是除卻尊榮之外,太子與其他皇子的不同。

  太子為儲君,既然是儲君,與其他臣子也就有了君臣之別,天下臣子,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尋常大臣,彼此之間都有君臣之意。

  儲君與國君,差的就是那頂皇冠。

  李從璟被冊封為太子之後,較之往常更為繁忙,尤其是剛成為太子這段時間,諸多事務都要熟悉,其中不乏李從璟先前不曾接觸過的,這期間也都要一件件摸清門路,皇帝不用每件事親力親為,但每件事都得知曉一二。

  天下事,君王不敢不知。

  就在李從璟適應太子這個身份的過程中,長興元年悄然到了尾聲。

  揚州、壽春依然在打,吳國沒有放棄江淮的打算,所以也就不能不持續增援揚州,楚地也依然在打,王師在郭威的指揮下,已經打出了朗州。

  這一日,李從璟來到軍情處,與桃夭夭相見。

  葛三娘等一批被吳國抓住的軍情處銳士,此時都已經順利交換回來,李從璟雖然諸事繁忙,還是抽空去慰問了一回,之前在滁州停留的蘇紅袖,也跟著一起回到洛陽。

  葛三娘見到桃夭夭後很激動,比見到李從璟都激動,她對後者更多的是敬畏,在李從璟與她說話時,她都誠惶誠恐,每句話都咬文嚼字,生怕出了甚麼差錯,倒是蘇紅袖要好上一些,她雖然也畏懼李從璟的威名,好歹是在李從璟未成為太子時見過的。只不過這妮子與在滁州時不同,眼下雖然低著頭,但不時偷看李從璟兩眼,仿佛想從李從璟臉上找出花兒來,好在李從璟出門前是照過鏡子的,否則就得摸摸看是否有眼屎。

  見過葛三娘等人,李從璟在離開軍情處之前,與桃夭夭商量了一番善後事宜,李從璟念及諸人的功勞,對桃夭夭道:“葛三娘等人,願意留在軍情處,繼續四處征戰的,可以用之,若是不願再過此等日子,可以酌情安置。”

  桃夭夭卻是搖頭,“一日是軍情處,終生都是軍情處。”

  見李從璟想要說甚麼,她補充道:“這些人若是退下來過尋常日子,沒了軍情處依託,很容易被青衣衙門抓獲,屆時他們若是供出甚麼對軍情處不利的事,就是莫大損失。”

  李從璟想了想覺得有理,也就不插手軍情處的具體事務,任由桃夭夭去安排。

  “王老先生如今何在?”李從璟忽然問道,王不器之前在六部任職,後來辭了職務。

  “回淇門去了。”桃夭夭奇怪的看了李從璟一眼,“這時候問我父親作甚麼?他可不會再出仕,你別想打甚麼主意。”

  王不器之所以從六部辭官,卻是因為不適應官場風氣,雖然如今朝廷吏治較為清明,但官場慣有的應酬交結以及潛規則還是不會消失,這位晚年讀書讀成大器的老者,一身書生傲骨半分沒丟,雖然在洛陽士林中混出了偌大名頭,被洛陽士子所尊敬,但還是毅然辭官回鄉。

  李從璟沒打算隱瞞桃夭夭,便將真實目的說了出來,“我打算讓老先生回來幫我一把,雖然老先生不願為官,但想必教書育人這事不會拒絕。”

  桃夭夭很有把握的搖頭,“哪怕是做大學士,在太學院教書,父親也不會願意。”說到底,無論是翰林還是大學士,總歸是官場中人,太學院也非“淨土”。

  “不去太學院。”李從璟道。

  “不去太學院,難道下去州縣?”桃夭夭一副你腦子沒進水吧的表情。

  李從璟被桃夭夭這副表情給膈應到,趁其不備揉了一把她本就亂糟糟的長髮,在對方要發火之前又嚴肅道:“我要在洛陽新建一所學院,教授年少學子百家學問,體制類似于演武院,眼下正在忙著招先生,老先生學富五車,我怎能不求?”

  這件事桃夭夭曾聽李從璟提過,故而李從璟一說她就明白了個大概,“若是如此,父親應該會考慮。”

  “那就幫我寫封信,過兩日隨我的人一同去淇門。”李從璟道。

  桃夭夭沒好氣道:“這事跟我有甚麼關係,你要請自己去請。”

  如今李從璟都成了太子,這娘們兒在他面前還是一副老娘想不理你就不理你的模樣,跟在神仙山下初見時毫無不同。

  李從璟正色道:“我的事不就是你的事?你還跟我客氣甚麼,多不符合你身份。”言罷,不由分說,拉著桃夭夭就進屋,一把將她按在小案後,讓她立即寫信。

  桃夭夭怨氣沖天,很想抽出刀子來捅死眼前這個王八蛋。

  從軍情處出來,李從璟馬不停蹄趕去了城東,他倒不是去演武院。與演武院相隔不遠的地方,圈了一大片地出來,內裡的百姓都給搬走了,屋舍也要重新推倒統一規劃重建,這裡就是李從璟挑選的建立學院的地方。

  建學院,亦或說建大學,在李從璟眼裡是千古功業,如今他不用在外征戰,朝廷裡整頓吏治、削弱藩鎮等大事也都落下帷幕,新階段的新政也在州縣有條不紊推行,此時他雖然雜務頗多,卻也沒甚麼要緊事,正好趁著這段時間將學院建起來。

  眼前街坊裡正在施工,一片熱火朝天之象,李從璟站在工地外打量工程進展,覺得頗為滿意。監督學院修建這件事的是杜千書,因為早先主持過演武院的修建,此事他輕車熟路,雖然杜千書日後不會成為學院院長,但處理眼下的準備工作還是沒有問題。

  杜千書指著工地向李從璟彙報相應情況,那些施工的民夫與分管施工的官吏,遠遠瞧見太子殿下的車駕到了,都卯足了勁兒幹活,精神頭十足。

  “學院建築修建並無太大問題,關鍵還是在於先生,若是想在明春招收學生,就得早早將先生召集起來,還得先行編撰教材,設定課程進度……”李從璟望著工地,“尋常先生並不難找,但要確立學院的高位,就得找那些享有盛名,有真才實學的大家,其中儒道兩家的先生相對好找,百工卻難了些,那些百工大家哪怕精通技藝,但未必會教授學生……”

  杜千書忽然道:“有名的先生並不難找,殿下何不讓軍情處去查,只要查到了那些大家所在之處,再要將他們請來也就不太難。”

  李從璟眼前一亮,“有理。”

  要找儒學大家,就去士子中問,要找醫藥大家,就去大夫中問,要找制劍大家,就去鐵匠中問,這些事要是讓李從璟派人去做,難免事倍功半,要是讓軍情處去尋,熟門熟路的確簡單得多。

  李從璟回到軍情處,桃夭夭從案牘中抬起頭來,一臉的不待見,嫌棄道:“你又回來做甚麼?”

  李從璟把臉一黑,“我是太子,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桃夭夭撇嘴道:“只有蚊蟲才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李從璟怒道:“桃夭夭,你這是恃寵而驕!”

  桃夭夭毫無懼色,雙手一攤,“我可是憑自身本事吃飯的。”

  李從璟沒了脾氣,一本正經道:“桃大當家,你得有追求啊,要為國家分憂!”

  桃夭夭白了李從璟一眼,“我的追求就是無憂無慮。”

  李從璟痛心疾首,“做人要有志氣!”

  桃夭夭呵呵道:“我是女人,要志氣做甚麼。”

  李從璟擠眉弄眼,“志氣可以當飯吃。”

  桃夭夭懶得理他。

  李從璟靠近了桃夭夭幾分,神秘道:“天下無數女子,都有嫁入東宮的志氣,嫁入了東宮,就可以無憂無慮了,你說這志氣是不是可以當飯吃?”

  桃夭夭怒目而視,“這也叫志氣?”

  李從璟嘿然道:“認為這不叫志氣的人,本身肯定是有志氣的,既然你有志氣,那就好辦了,你幫我找幾個人,學問越高越好,山川湖海,州縣鄉里,我都要。”

  說罷,李從璟站起身,朝瞪著她的桃夭夭露出一個自認為很瀟灑的笑容,“別瞪我,瞪我有甚麼用,反正你肯定會去做,你啊,就是心眼太好!”哈哈大笑幾聲,李從璟大步出門。

  桃夭夭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叫來貼身丫鬟,盯著李從璟的背影道:“去,給他使個絆子!”

  丫鬟怯生生道:“這……奴怎麼敢?”

  桃夭夭露出一個丫鬟看不懂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不敢。”

  丫鬟萬分不解,“那大當家還讓奴去?”

  桃夭夭伸出手,捏在丫鬟腰間,使勁兒一擰,“我就是找個藉口擰你一把。”

  丫鬟五官一抽,尖叫出聲,完了一臉欲哭無淚。

  發洩完,桃夭夭竟然就心情大好了,於是開始著手佈置李從璟安排下來的差事。

  李從璟回到東宮,發現夏魯奇在等他,對方眼下到洛陽來,自然不是例行述職那麼簡單,豆娘已經被接到了洛陽,依照李嗣源的意思和儀程安排,年前李從璟就要娶豆娘進門。

  河東已經被夏魯奇治理得差不多了,李從璟尋思著,是不是讓夏魯奇明年到楚地去,畢竟郭威一人統領大局,還是顯得有些太單薄了,若是再有夏魯奇相助,無論淮南再冒出多少年輕俊彥來,李從璟都覺得不會有太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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