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放嘯大漢 作者:寇十五郎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7 23:44: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59790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00

第三百九十章 整黑材料

  “拿到了?”

  “是,拿到了。不過……”

  “不過什麼?”

  “據錢郎中說,沒有什麼要害東西,而且……而且……”

  “賈子光,你平日是個爽利人,怎麼今日說話這個味?”

  如果陶晟看到眼前兩個人,一定會既驚訝又恍然,這兩個人他都認識,不光是他,長安大多數人都認識——兩個大名人。

  一個是紅陽侯王立,另一個,也就是那蒙面人首腦,是與萬章齊名的五陵豪俠之一,長陵賈宏,字子光。賈子光與他的弟弟東市賈萬,在長安的名氣決不在朝中公卿之下。當年萬章名號最響亮的時候,賈子光得往後排排。自從萬章死後,賈氏兄弟漸漸冒頭,行情看漲。

  王立本身就是王氏兄弟幾個人中最不靠譜的一個,結交遊俠,鬥雞走馬,是他的日常。以至於身為天子舅,天子想用都無從用起,只好給他掛了個“中郎”的閒職。

  王立在任中郎其間,倒還算安份。當然這個安份是指不敢惹朝中大臣,至於千石以下的各地方官員,還有長安百姓,那是不堪其擾,畏之如虎。

  等到河平元年時,五侯同封,身價暴漲的王立終於成為一隻真正大老虎。壓抑多年的囂張本性一下暴露,成為朝中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螃蟹”。

  有人避之唯恐不及,有人卻千方百計靠上去,譬如賈氏兄弟便是後者。

  賈氏兄弟與王立老早就相識,當時大家還是平起平坐,稱兄道弟。而等到王立封侯之後,兄弟倆就放低姿態,以門客身份,成為專為王立幹髒活的專職打手。

  賈氏兄弟為什麼要靠上來,答案很簡單,象他們這樣的豪強,必須依附朝中強力人物,才能更好保障自身利益。萬章為什麼那麼牛逼,還不是因為靠上了石顯?

  一朝天子一朝臣,同理,一代江湖也要換舊人。

  石顯失勢自決,萬章葬身大漠,這個江湖,將是他們兄弟的了。

  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賈子光敢冒若大風險,綁架富平侯府家臣,暗中收集富平侯的黑材料了。

  面對王立的質問,賈子光趕緊把地牢的審訊情況說了一遍。

  王立邊聽邊點頭:“不錯啊,這陶某人不是招得挺痛快麼?摘星城的情況,還可以深挖,一定會挖出大問題。是了,張氏別莊究竟隱藏著什麼?”

  賈子光苦笑:“問題就出在這。我一問這事,那個陶晟就臉色大變,明顯有鬼。然後裝做要說的樣子,趁我等不備,一頭撞向牆壁……”

  “什麼?!”王立怒笑而起,“這個陶某,倒也算忠心。撞死了?”

  “沒有,被我扯住衣擺,只撞傷額頭,包紮之後並無大礙。”

  “看來他是不打算招了。”

  “對。所以,我們不得不用刑……”賈子光小心翼翼看了看王立的臉色。

  王立不置可否。原本他的用意是儘量不要鬧大,也就是說,最好不要把人折磨得奄奄一息,這樣收場有點麻煩。不過,既然觸及到富平侯的機密,那麼用點過激手段也就說不得了。

  “他招了什麼?”王立對賈子光用刑手段深具信心,他曾多次在旁觀看,確信不是人能熬得過去的。

  賈子光苦著臉:“快招了,但是、但是……他莫名發癲了。”

  “什麼?!”王立是第二次發出驚呼,他第一反應,就是陶某人裝的,“怎麼可能莫名發癲?是真是假你會看不出來?”

  “是真的。”賈子光無奈中透著深深的困惑,“當時他正要說出別莊機密,突然臉就扭曲變形,額頭青筋怒凸,眼睛充血,幾乎突出眼眶。整個人如同困獸般拼命掙扎,繩索磨破肌膚,勒入肉中兀自不覺……”

  王立聽得呆了,這怎麼聽都不像假的。

  “那一刻的陶晟,真的就像一隻受到巨大刺激的野獸,若不是捆綁住,要麼就是撲過來咬人,要麼就是滿地打滾……”賈子光連連搖頭,眼裡的困惑更濃,“好不容易安撫住,但只要一逼問別莊之事,他必癲狂。數次之後,人竟暈厥……不謙遜的說,在下也算見多識廣之人,但實在看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立擰著眉頭想半天,同樣也搞不懂。最後只能認同賈子光的推測,這陶晟有病,多半是羊角癲一類,一逼急了就犯病。只能暫時關著,一是為其療傷,總不能放一個傷痕累累的人回侯府。二是等他情況穩定下來後繼續盤問,已經快摸到要害,王立怎會輕易罷手?

  次日午時,王立出現在大將軍府,後堂,雅室。

  “拿到了?”

  “是,拿到了。不過……”

  “不過什麼?”

  一樣的對話,只是物件反過來,問話的是大將軍王鳳,回答的是王立。

  王立把賈子光的話複述一遍,末了,惴惴不安:“大兄,此事小弟沒辦好。要不,我再找別的人下手,比如侯府家令張敬臣……”

  王鳳搖搖頭:“不必了,張敬臣雖是家令,卻未得張放信任,無論是摘星城還是渭水別莊,他所知曉之事都遠不及這個陶晟。甚至可以說,尚不及張放身邊的那幾個扈從。”

  王立眼睛一亮:“那我可以從那幾個扈從身上下手。”

  “再說吧。”王鳳不置可否,拿起案上的黑材料看了一會,沉吟道,“你這次不算白費勁,有些東西可以用,但還不足以動搖根本。”

  “是,小弟一定再接再厲……”

  “注意別被張放抓住把柄,鬧得象上次一樣。”王鳳再次提醒這位潑皮老六,“我們當下的目標,是王子威(王商)。只是趁張放不在長安的難得良機,收集此人一些把柄,以便日後對付之用。能收到最好,收不到也不可操之過急。眼下還沒輪到他,明白麼?”

  一說起舊事,王立就咬牙,趕緊點頭:“小弟明白。”

  “儘快把人治好,送還富平侯府。交待你的人,做事穩妥些,切不要讓人發現半點端倪。”

  “是,大概有半個月就可以……”

  “不行,五日之內把人送還。”

  “這……”王立有點懵,怎麼這樣快?

  王鳳抬手向南邊一指,淡淡道:“那個人,回來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01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夠義氣的公主

  是的,張放要回來了。

  五月,張放的使節隊伍渡過洛水,進入關中。歸家在即,卻意外收到兩封家書。

  一封是正妻班沅君寫的,一紙素箋,只有兩句“望明月而撫心,對秋風而思君。”才女就是才女,無須滿紙相思,只需點睛兩筆,滿滿柔情,躍然紙上。

  一看詩的意境,就知道是去歲入秋時寫的,卻到今春才寄出,想必是不願讓自己分心吧。只在得知即將歸家的消息時,才將詩句寄出。

  張放撫箋良久,感慨良多。然後,他打開另一封書信,這是一封萬里家書,來自——摘星城。

  這是昭君寫來的,迢迢萬里,鴻雁難傳,三年來,只得這一封家書而已。正因為太珍貴,所以昭君足足寫了五頁紙,隻字不提摘星城的發展及現狀(這些情報,自有專職人員每年一次傳遞),滿篇都是自己的心情,對郎君的思念。最末一頁,還代婭莎寫了許多思念的話。

  張放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婭莎口述,昭君執筆,而且經過修改。婭莎說話,直白爽快,熱情奔放,根本不是這種婉約含蓄的風格。張放邊看邊搖頭微笑,其實看看沅君與昭君的典雅,再看看婭莎的熱烈奔放也是不錯,只是昭君再怎樣也不好意思寫出那種“肉麻”的語言吧……

  “昭君出塞,只為郎君。唯願郎君,勿忘此心。”

  反復咀嚼信末最後幾句,張放怔怔出神,眼前又浮現離開摘星城那一刻,都賴水對岸,兩個久久佇立的纖弱身影……

  車內侍奉的飛燕,一直想說話卻不敢打擾,直到郎君掩卷長歎,才小心翼翼道:“就要回長安了,女君(妾對妻的敬稱)之相思可慰。男君勿擾。”

  張放看她一眼:“你怎知我在看家書?”

  這時代的書信也不會在封皮寫上“家書”兩個大字,張放有可能在看情報,也有可能在看奏報,飛燕怎麼就認為自己在看家書?

  飛燕怯生生道:“婢子看到男君溫柔的笑臉。”

  張放笑了,這回答很別致啊,看來趙飛燕不但聰明,也很善於觀顏察色。或許,可以讓她分擔阿離的重擔,以她的心性,也許比阿離更適合這工作。

  張放笑吟吟望著飛燕道:“飛燕,你既然這麼會猜,那不妨猜猜,回到長安後,我第一個要拜訪的人是誰?”

  飛燕側首腦袋,翻著可愛白眼,一臉認真的思索。

  “應該是天子吧?”

  “這是自然,首先當然是交令還節。但我問的是‘拜訪’。”

  “啊,那、那是大將軍?”

  “去他的大將軍。”張放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卻把飛燕嚇得不輕。

  飛燕慌忙掀簾朝車外看了一眼,撫著豐滿的胸脯,一臉驚嚇。

  張放哈哈大笑:“別搞那麼緊張。你沒機會上朝堂見識,朝堂上那些禦史言官,有時與大將軍對嗆,鬧起來比我這句話還過份。哈哈哈!”

  飛燕一臉懵逼,難以想像,愣了半天,直到張放催促,才想起還有問題要回答,下意識道:“是丞相吧?”

  “王商嘛,倒是要拜訪的,但不是第一個。”張放收斂笑容,定定看著飛燕,道,“不難為你了,告訴你吧——是陽阿公主。”

  “陽阿公主”四字一出,飛燕頓時明白過來,嬌軀一顫,眼眶慢慢變紅。少傾,直起身,整理衣襟。雙袖向兩側展開,跪下,伏向地面(車板),端端正正向張放行了個大禮。

  ……

  “宜人拜見主母,拜見君侯。”

  同樣的跪姿,同樣的拜禮,但物件已變成趙飛燕的妹妹,趙宜人。

  “沒想到羿嘯一回長安,向陛下交令還節之後,第一個拜訪的人就是我這老骨頭。”陽阿公主雖年近四旬,但保養得宜,怎麼看都像三旬美婦,尤其天生媚態,那風韻與青蔥少女各勝檀場。

  張放微笑:“據聞天子曾為龍額侯多次牽媒,其中不乏權貴千金,龍額侯卻放言‘願得陽阿,不受千金’。姑母若是老骨頭,這位韓侯豈非……”

  陽阿公主笑得花枝亂顫,芊指虛點張放:“羿嘯這張嘴,越來越會誇人了。”

  龍額侯韓寶,就是當年張放在元帝壽誕宮宴時遇到的那位大鬍子男子。許皇后的姊姊許靡,就嫁給了這位老兄。不過許靡明顯不是個安份的婦人,與韓寶的個性格格不入。兩人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婚後不過五年,便分道揚鑣。嗯,在漢代,分分合合,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想想王鳳、王政君的母親李氏傲驕離婚改嫁;再想想當年武帝長姊平陽公主霸氣的自擇夫婿……便可見一斑。

  這位龍額侯韓寶年紀跟陽阿公主差不多,在某次宴會上,見到新寡的陽阿,不知怎地迷上了,便宣稱非卿不娶。偏生陽阿公主對這魯男子瞧不上眼,百般婉拒,連天子牽媒都不幹。此事在長安權貴間成為笑談。

  聽到外甥拿此事拐著彎贊自己,陽阿公主雖嗔實喜,笑道:“羿嘯如此乖巧,姨娘怎能不賞,你看這人兒如何?”

  張放轉頭,正好對上宜人那亦喜亦嗔的可愛笑臉,還有那總扯人目光下滑的鼓鼓酥胸……

  張放回過頭:“姨母這是……”

  陽阿公主嗔怪道:“還用問?你把姊姊拐走了,這妹妹我還能留著?”

  張放合袖一揖:“多謝姨母。”

  陽阿公主向宜人揮揮手:“收拾一下,等會就隨富平侯去吧。”

  宜人那個開心呐……用力叩個頭,然後扶著額頭,暈乎乎地跑去出。

  雅室只剩陽阿公主與張放二人時,陽阿公主望著這個外甥直搖頭:“你呀……都不知怎說你好……”

  張放再揖謝:“不孝外甥讓姨母費心了。”

  “我也知道這事不怪你,只是……罷了。當日我以宜主重病為由,在天子那裡搪塞過去。天子日理萬機,久而久之也就忘了。”陽阿公主寬慰道,“只要那夜之事無人知曉便可無事。”

  張放抬頭:“無人知曉麼?”

  陽阿公主點頭:“只有我、你的宜主,還有我府上家令,也就是宜主的義父趙臨知道。”

  陽阿公主看來是幫他的,飛燕當然不可能說,那就只有……

  “外甥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可否?”

  陽阿公主猜到張放想說什麼,淡淡道:“你放心,我的家令,我自會管好。”

  張放無奈一歎,他本想請陽阿公主同意自己單獨會見趙臨,然後他會使用催眠術給趙臨種“心蠱”,以策萬全,小心無大錯。可惜,陽阿公主對自己的越俎代庖感到不滿。

  面對這位多次幫助過自己的姨母,張放實在不忍使手段,只能選擇相信。

  “多謝姨母。”張放再次深深一揖。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01

第三百九十二章 未雨綢繆

  “家主,陶晟有罪。”

  五月的長安,已經很頗為燠熱,雖已入夜,仍帶著幾分難消的暑氣。

  張放一襲白衣,峨冠博帶,安坐于水滑的地板上。在他面前,吊著綁帶的陶晟深深叩首,長跪不起。

  張放手裡端著一杯茶,慢慢嗅著那熟悉的清香,淡淡瞟了陶晟一眼,似笑非笑:“你有何罪?”

  茶?!

  是的,就是茶。

  早在十年前,張放剛回長安時,就曾派人尋找茶樹,一直到三年前才找到。然後又經過三年時間來篩選、培育、炒制。這次回來,終於品嘗到那久違的苦澀中帶著芬芳的味道。

  當然,這時的野茶品種遠不及後世屢經改良的各種名茶,味道跟最渣的“邊角料磚茶”差不多。不過,身為從無到有的開發者,張放能喝到就很滿足了,相信以後會越來越好吧。

  陶晟慢慢抬起頭,額頭還有撞牆時未消褪的青淤,兩隻眼眶也是青黑色的,一隻手臂吊著綁帶,另一隻手也很不得勁。如果脫去衣服,那傷痕就更多了。

  “僕所說遭仇家報復實為虛言,或者說,是有仇家不假,但不是我的仇家,而是……”陶晟毫不避讓家主的迥迥眼神,一字一頓,“是家主的仇家。”

  出乎陶晟意料之外,家主聽罷神色不動,甚至能清清楚楚看到,連根眉毛都沒動一下,只是很優雅地舉杯呡了一口那種叫茶的古怪飲品。然後,只問了一句,陶晟冷汗就下來了。

  “最近你的頭痛好些了吧?”

  陶晟汗涔涔再叩首:“晟應該早早向家主坦白的,只是眼見家主遠道方歸,諸多應酬,一時不得便……”

  張放搖搖頭,打斷陶晟的話頭:“不是這個原因,是你在猶豫,不知是否應當向我坦白。你猶豫了五日,我等了你五日。”

  陶晟這回連頭都叩不下去了,腦袋嗡了一下,空白片刻,面如死灰,澀聲道:“陶晟該死,陶晟讓家主失望了,陶晟……”

  張放擺擺手:“坦白遲到無妨,只要不缺席就行。說說吧。”

  陶晟被這麼一拿捏,再無半點猶豫,竹筒倒豆子,一骨碌全倒出來。

  “九成是王氏做祟。”張放聽完後,第一反應也跟陶晟一樣。這並不難猜,因為這些人所做,完全是政敵所為。張放在朝中的政敵當然不止王氏一族,但敢用這種手段的,除了王氏再沒別人。

  估計王氏兄弟也沒想到,這陶晟還真敢說——常人遇到這種事,從自身利益出發,不是隱瞞得死死的麼?這陶晟腦袋咋長的,居然會坦白?

  事實上陶晟的確猶豫了很長時間,也曾一度想過隱瞞,因為一旦坦白,背主之罪是逃不了的,他的人生與前程盡毀。這也是王立、賈子光之流敢下手又敢放人的原因。

  最後,是不時隱隱頭疼的後遺症提醒了陶晟——家主明察秋毫,辨識人心。這在當年的西征路上及治理摘星城,收拾康居國師的事件中,屢有所聞,亦曾親眼所見。更不消說家主在長安還有強大的耳目情報系統,早晚也會查到的。陶晟不愧是幹了好幾年的摘星城主事,這點決斷魄力還是有的。王立、賈子光到底小瞧了他。

  這一刻,陶晟無比慶倖,自己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他很清楚家主所說的“等待了五日”的含義,背脊涼颼颼地。

  同樣在這一刻,張放也很慶倖,自己在西征路上,對下屬扈從種“心蠱”是非常正確的。他並不懷疑下屬的忠心,但同樣知道,信任不是絕對的。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東西,能輕易擊破忠心,摧毀信任。築一道“堤壩”,于人于己都是有利無弊之舉。

  火藥,是張放的核心機密之一,任何涉及到這個敏感機密詞彙,都會引發“心蠱”,出現各種不良反應。

  張放對自己動的手腳引發的後果很清楚,因為他做過很多次實驗。因此回到侯府後,一聽對陶晟狀況的描述,再召來他一看,就知道陶晟遭遇了什麼。張放經過短暫的考慮,決定給這位既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家僕一個坦白的機會——讓他自己說,而不是被逼著說。

  很慶倖,陶晟沒讓他失望,儘管遲了些。

  “家主,這豈不是說,太后、大將軍要對家主……”眼見家主證實了自己的猜想,陶晟臉都白了。

  “還沒嚴重到那個程度。”張放冷哼,“我久不在長安,如果他們不趁機搜羅些不利於我的東西,那真是枉為人了。放心,王商一日不倒,一日就輪不到我。不過,這事也提醒了我,該是正面向王氏表態的時候了。”

  “你先退下。”張放向陶晟揮揮手,但陶晟卻罕有的伏地不動。張放轉念明白過來,沉聲道,“雖說任何人遇到這樣的事,都不會比你做得更好,但既然是你遇上了,該有的懲罰也逃不了。你先下去養好傷,聽候處置。”

  “謹遵家主之令。”陶晟朗聲應道,垂首退下。

  張放負手來回踱步,思考一會,終於下了決心,拍拍掌。

  韓重應聲而入。

  “傳令渭水別莊,除了庫存炸藥不動,所有研究人員、設備、材料,原料,統統向北地馬領張氏塢壁轉移。讓他們在那裡等待墨秦的下一批東郡移民,然後隨行前往摘星城。”

  “諾……啊!”韓重剛下意識應了一聲,就訝然失聲。

  “王氏已經盯上了那裡,不轉移怕是不行了。炸藥損失倒不怕,逼急了頂多連莊子一起炸掉好了。但人員、設備我損失不起。”張放從不把韓重視為奴僕,而是朋友加兄弟,所以有必要的話,會詳細解釋給他聽。若是一般的家奴,你還想要主人解釋,嫌命長了是不?

  “可是,真要搬遷那麼遠嗎?”今日還在長安,轉眼就要遷到萬里之遙,韓重一時有些難以適應。

  “王氏半天下啊!可不是說說而已,但凡大漢境內,若大天下,何處能逃得過他們的眼睛?在長安,在天子與我的眼皮子底下,他們還有幾分顧忌,若在別處……呵呵,不用我多說了吧?”

  韓重沉重點點頭,不再多問,拱手領命而去。

  張放踱到廓下,負手遙望。星空深邃,蒼穹浩瀚。

  十年,入長安已有十年,也隱忍、蟄伏了十年。現在,終於要懟上了麼?

  那麼,來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01

第三百九十三章 聯 手

  “丞相。”

  “富平侯。”

  張放與王商,一個玉樹臨風,一個偉岸豪邁;一個柔和如風,一個氣勢雄渾。

  二人相對合袖施行,對視片刻,一齊大笑。

  張放邊笑邊道:“丞相之威,單于亦憚。放險些把持不住,丟醜露乖了。”

  王商連連搖頭擺手,一副莫要再提的表情,但眼中亦泛起得色。

  張放所說的“單于亦憚”,乃是年初時發生的一樁令朝廷揚眉,民間嘖嘖稱讚的趣事。

  河平四年(前25年),南匈奴複株累若鞮單于來朝見漢天子時,順便到未央廷拜謁丞相王商。當時王商起身離席與單于交談,由於王商身材高大,匈奴單于仰望之而心中畏懼,一時失態而連退好幾步(史載王商身高八尺餘,這麼看來,複株累若鞮單于的身高堪憂)。

  漢成帝聽說後感歎道:“此真漢相矣!”

  此事一時傳為美談。

  二人一見面,張放就把王商本年度最得意事蹟說出來,不露痕跡地誇了王商一把,王大丞相這心裡說不樂那是假牙。

  二人相見之處,是王商的樂昌侯府水榭。三面立柵,一面臨湖,通透無壁,涼風習習。

  王商笑畢詢問:“君侯是飲酒,還是飲酪,或是蜜水?”

  張放笑吟吟從袖裡取出一個精美小漆盒,置於案上:“今日不飲酒酪果蜜,只飲此品。”

  王商打開一看,卻是一坨黑乎乎的東西,若不是清香撲鼻,他真當是枯草爛葉了,不免困惑道:“此為何物?”

  張放吐出一字:“茶。”

  兩杯白玉瓷,一壺驪山泉,如水龍吐息般注入杯中,卷成一撮的茶葉似花苞舒放,清水迅速暈染成橙色。

  張放端起一杯,向王商做了個請的手勢。

  王商從沒見過這種飲品,也只當是與一般的果酒差不多,如果不是茶水是滾燙的,他會直接端起來一口悶。這時,他看到了張放的動作——端起杯,輕輕吹去浮在面上的茶葉,輕嘬一口,呡著嘴,似在品味,好一會才咽下去,嘴裡咂咂有聲。

  王商從沒見過這麼奇怪的品飲方式,疑心是張放從蠻夷地學來的,但想想似乎也不像,因為那一舉一動,從容優雅,隱含禮儀之涵,決不是蠻夷能玩得出的花樣。

  這樣想著,王商也不由自主照做一遍。清茶入口的瞬間,王商微皺眉。不過,他年輕時也是吃過苦的人,雖然這些年養尊處優,但本色猶在,眉頭只一皺就舒展開來。隨後,眼神透出詫異之色。慢慢的,詫異被笑意取代,微微點頭。

  “嗅之清香醒腦,入口雖苦,然苦後余甘,芬芳繞舌,果然是妙物。”

  張放置杯撫掌而笑:“初飲便能品出此茶真味,丞相也是妙人。”

  王商的回復是再飲一口,又一口,很快杯子就見底。

  二人以空懷相照,相視而笑。

  雖然茶產量還很少,但聰明人就要提前推廣,從上層入手,潛移默化改變大漢飲食風俗。嗯,貌似張放已改變了大漢的食譜,現在要改變飲品了。

  “世事有先苦後甘,有先甘後苦。不知丞相傾向哪種?”張放貌似在說茶,但他相信王商一定能聽懂其中意思。

  王商想了想,命僕從從書房取來一卷竹書,交付張放:“這是王仲卿前日寫給我的答書,其中有一段感人衷腸,羿嘯可以看看。”

  王商口中的王仲卿就是京兆尹王章,這位雖然也姓王,卻與魏郡(王鳳)、涿郡(王商)皆無關,只是出身貧寒的士子,成份跟陳湯差不多。陳湯入職以前,算是混得比較慘的,而這位王章卻比陳湯還慘。

  怎麼個慘法,竹書裡有一段自述可窺一斑。

  “……餘惜日為諸生學長安,獨與妻居。因貧病,無被,臥牛衣中,與妻訣,涕泣。妻怒呵之曰‘仲卿!京師尊貴在朝廷人誰逾仲卿者?今疾病困厄,不自激昂,乃反涕泣,何鄙也!'妻雖出言無狀,然振聾發聵,章大慚,遂奮起……”

  張放訝異揚了揚眉,這不是後世成語“牛衣對泣”的出處麼?原來是王章的故事。而所謂的牛衣,通常是主人編草使暖,以覆蓋牛體,類似於蓑衣之類。都潦倒到用牛衣當被蓋的程度了,當年王章的淒慘可想而知。這段自述,看了當真令人一掬同情之淚。

  這卷答書是寫在竹片上的。在張放改良紙張以前,竹、木書是當時文字載體的主流。而當“紗羅紙”出現後,朝廷公文、詔書基本上都紙張化了,民間書信往來也一樣。不過有些復古情懷的士大夫,還是願意用木簡竹書互相答酬,是為“答書”。

  王商給自己看這份答書,尤其重點指出這一段的用意再明顯不過,他是用一種不露痕跡的方式,回答了自己的提問。

  這兩個人,一個以茶借喻對方眼下所面臨的艱難處境,一個以他人答書暗示決心。表明了共同的政治利益,並建立起了初步信任。

  政治上的東西就是這樣,只要有共同利益,那就有了聯手的基礎。

  王鳳與王商,一個是文官之首,一個是武將之首,都是外戚,都得天子信重,都要當一哥……二王是不可調和的矛盾,是天然是對手。王鳳鯨吞朝野,利用自身優勢,拿下了大半個朝廷。

  王商也並非沒有還手之力,他轉職丞相之前,長期擔任軍方要職,與前大司馬許嘉交情菲淺。許嘉被王鳳擠下去後,一直暗中支持王商,而身為許皇后生父,許嘉的能量連王鳳都不敢小覷。

  同時王商還與右將軍史丹結成了兒女親家——王商之子王安,娶了右將軍史丹之女。雖然史丹兒女眾多(達二十多個),嫁個女兒也說明不了彼此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但至少也算是一份籌碼不是?

  王商雖然沒有王鳳那種咄咄逼人的鯨吞之勢,卻也不乏蠶食之舉,京兆尹王章就是其一。

  而今日,富平侯登門拜訪,釋放善意,更令王商老懷大慰。不過,富平侯此舉也並不出王商意料之外。皇太后不喜富平侯,大將軍對富平侯的擠兌,紅陽侯與富平侯的仇怨。王商都知道,可以說,他一直在等這一刻。

  爾後,二人只談平西南夷之事,或且談談風花雪月,絕口不提政治聯手。

  直到張放告辭,將要走出大門時,身後卻傳來王商的聲音:“對了,富平侯。那個什麼茶,可否送我兩盒?”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01

第三百九十四章 都升官了

  “請!”

  “請!”

  “請!”

  三杯新茶,三個天南地北的時代精英終於彙聚一堂。

  坐在正中上首的是張放,因出使並平定夜郎,出色完成朝廷賦予的使命,終於再往上挪了挪。榮升光祿勳,正式列席九卿之一,成為成帝朝最年輕的公卿。光祿勳執掌除長樂宮之外的諸宮警戒戍衛,指揮包括五官中郎將在內的三署(五官、左、右)與郎中三將(車、騎、戶),以及羽林、虎賁二中郎將。還包括諸多郎官。相當於京畿司令級別。

  從這時起,張放才算是正式進入大漢朝堂核心班子。每次宣室殿廷議,都會有他的席位,類似後世入常委了。象過去那樣,人家大佬在裡面開會,他在外頭站崗保衛的尷尬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對於這個任命,皇太后很是不滿,但也只有將這種不爽壓在心裡,沒對皇帝施加壓力。因為大兄王鳳與她面談過,這個任命,很難阻止。首先,天子對富平侯很信任;其次,從丞相到御史大夫到左、右將軍都表示支持;最重要的是,富平侯確確實實出色地完成了出使任務,甚至最後的掃尾工作——降伏殘敵,都是富平侯之功。

  大漢國策,有功必賞,何況還是位列侯。

  說實話,如果王氏集團裡,有哪位傑出人物立下如此功勳,不是侯的必定封侯,有封國的必升三級。而張放不過升了兩級而已。如果這個任命都要阻攔,不光說不過去,最要命的是,以富平侯的身份、資歷、功勳,能容得下這匹千里駒的不過區區十幾個位置而已。你把他往哪放?哪裡的要職都有屁0股坐著,挪誰都不好,挪誰都會影響到一連串的利益,堪稱牽一髮而動全身。

  實在沒轍,只能讓他在本系統裡上升算了。既然攔不住,就別費事做惡人了。

  張放因平夜郎之功高升,另一位幹將自然也不會落下。

  陳立。

  此刻,這位帶著一身征塵,剛剛從西南返回長安,向天子、百官奏對的恢復西南主權的功臣,正坐在張放下首,正堂左側。

  作為平夜郎及諸蠻的實際指揮者,陳立亦得到應有的嘉獎:封關內侯,賜百金,出任西域都護府騎都尉、都護。

  陳立這個牂牁太守,本就是為了平夜郎而調任西南的,平蠻之後被調回,本就是應有之義。按原有的歷史軌跡,陳立平夜郎後,是因功而入北軍任校尉,此後再無建樹。而張放對於自己所舉薦的人才,當然要盡可能按放在能發揮他全部才幹的崗位。

  而陳立對有知遇之恩的富平侯則是抱著“我是一塊磚,哪裡需要往哪搬”的態度,欣然前往。

  由於陳立已經被打上張放派系的烙印,而西域都護也並非什麼肥缺,相反是個苦差事。所以王鳳也未阻撓,揮筆批准。

  張放之所以把陳立推上西域都護這個位置,除了酬功之外,也有出於自己利益考慮的因素。他預計接下來這段日子,將會是與王氏鬥爭最激烈的時刻,勝負難料,他必須要留一條後路。而這條後路的把關者,必須是自己信得過並有相關利益的人。

  說到信得過並有相關利益的人,就不能不提就坐於堂上右側的那位老兄墨秦了。

  墨秦這位“運輸大隊長”,在移民這項偉大事業上兢兢業業幹了整整七年,先後輸送出河東、東郡等地難民共計五萬一千二百餘人。最終成功抵達摘星城的人口超過八成。為了提高效率,墨秦最遠只抵達烏孫赤谷,餘下遷徙由摘星城方面接手。他本人從未到過摘星城,但他對摘星城的發展所立下的功勳,不在任何人之下。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人口的損失,九成都是因疾病或辛勞體弱等自然因素而歿。另一項最容易造成人口與財產損失的打劫,這七年來,幾乎沒有再出現過。

  這在西域商道上簡直是個奇跡,以至不少商隊每年都自發集結等待移民出玉門關後隨行。原本遷徙隊伍就很長,加上這些商隊輟尾而行,那規模,簡直了……

  根據張放所得的情報及墨秦的分析,有如此出人意料的效果,前期得益于當年派遣公孫覆等一干羽林騎士及丘仲的都護府騎卒,千里追殺莫頓。梟其首,滅其部,威震草原。此後所有的馬賊、沙盜,以及忙時放牧、閒時客串強盜的草原諸部深以為戒,不敢步其後塵。

  後期則得益於摘星城逐漸向周邊輻射的威名。摘星城尉公孫覆,率領他的三百騎士,把方圓千里的強盜掃得一乾二淨。他們不去找盜賊們的麻煩對方就燒高香了,如何敢惹摘星城?人家追殺三千里視若等閒,你自問能跑多遠?

  七年之後,官方移民漸漸停止,而民間自發組織,隨行商隊前往西極“淘金熱”則悄然興起。這是另一種形式的螞蟻搬家似地移民,多則數十,少則幾人,隨商隊而行。看似規模不大,卻源源不絕,這些看不見或看見也沒太在意的人口流動,才是真正的移民主流。

  當然,張放絕不會承認,這事跟他有關。他的老丈人班況也不會承認,他的班氏商隊除了經商還經營人口……

  官方移民漸止,“運輸大隊長”墨秦也功成身退,好好歇歇了。

  張放特意把他叫來,詢問他的意向,劃出的範圍是二千石以下(含二千石)的官員任選,留京或到地方任職皆可。

  按張放的意思,本想讓墨秦出任西域都護府副校尉。墨秦在這條道上跑了那麼多年,也算是西域通了,當可勝任愉快,並且還可以為自己把守後路,一舉兩得。

  沒想到墨秦在聽過陳立平西夷之事蹟後,又打聽西南更南之事,隨後合袖施禮道:“陳無昂真英雄也,大丈夫當如是,願往西南一郡任都尉。”

  張放沒想到兩人談話竟談出這個結果,與他為墨秦預設的職務一個天南,一個地北,挨不上啊。不過,既然話已出口,任墨秦選,自然不能食言。於是再問:“子期欲至何郡。”

  墨秦想了想,道:“就南海郡吧。”

  張放腦海裡立即閃過南海郡的方位地形,點點頭,大廣州,也不錯,那就南海尉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01

第三百九十五章 王婆又發飆

  六月十八,常朝,張放向天子推薦墨秦出任南海郡尉。

  看上去這是個比二千石官,不低了,實際上由於南海地狹偏遠,又是煙瘴之地,基本上沒人願意到此處任職,這個南海尉的吸引力還不如中原一個縣令。這個推薦毫無懸念通過了。

  接下來的議題還是關於天災。

  成帝朝時期,可能是整個大漢二百年天災最頻繁時期。毫不誇張的說,歲歲皆有。今年比嚴重的有兩件:一是春二月丙戌,犍為地震、山崩、雍江水逆流。一是六月乙卯晦,日有蝕之。

  其實這兩件天災都沒造成嚴重人員財產損失,第二件日蝕更是自然現象。不過漢代君臣百姓可不會這樣想,他們只會認為這是老天的警告。於是經過朝臣近一個月商議,做出一項重要決策,宣告天下。

  “遣光祿丞博士嘉等十一人行舉瀕河之郡水所毀傷困乏不能自存者,財振貸。其為水所流壓死,不能自葬,令郡國給槥櫝葬埋。已葬者與錢,人二千。避水它郡國,在所冗食之,謹遇以文理,無令失職。舉惇厚有行、能直言之士……使謁者陳農,求遺書天下;光祿大夫劉向、議大夫劉歆校經書,傳諸子經文詩賦;步兵(營)校尉任宏,校兵書;太史令尹鹹,校數術;侍醫李柱國,校方技;儀郎汜勝之,校農書……”

  這次大規模修訂百科全書,是漢晚期一次文化勝舉,也是劉驁為君以來,文治上的最高成就。只是令人比較無語的是,如此勝舉,居然是老天爺逼的……

  張放自然是舉雙手贊成,並向天子提議,以冊頁書方式保存書籍,並展示了自己所制的冊頁書。

  劉驁表示非常不錯,責令少府向張氏書坊速訂購一批空白冊頁書庫存備用。

  下朝之後,張放剛走出闕門,身後就有人邊追邊喊:“富平侯,請留步。”

  張放回頭,見是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青年,身穿黃門郎服飾,正撩著下擺急追高呼。

  張放停下腳步,他沒見過這位青年人。不過能在未央宮裡擔任傳召的黃門郎,必是官宦之家,而且出身不低,不可小窺。

  果然,青年開口自我介紹第一句,張放就知道他是誰了,的確來頭不小。

  “黃門郎淳於長,拜見富平侯。”

  張放揚了揚眉,原來是這位新貴。張放回到長安後,審閱了這段時間的情報,其中幾個被阿離重點劃圈的人引起他的注意,其中一人,就是這個淳於長。

  淳於長,字子鴻,魏郡元城(治今河北大名)人。他的家世倒談不上顯赫,其父不過一尋常官吏,但他的母族卻非同尋常。他是母親,便是當今皇太后王政君的最小妹妹王君弟。也就是說,他是皇太后以及大將軍王鳳的外甥,當今天子劉驁的表弟——跟張放與天子的關係一樣,也是位皇親外戚。

  當然,由於淳於長沒有父輩的光環,起點比張放差太遠,兩人雖同齡,但一個不過是黃門郎,一個卻已側身公卿之列。然而,張放並未小瞧此人。

  張放在拿到此人資料時,努力回想,隱約在後世聽過這個名字。能在這個生僻的時代留下名字的人,都是有故事與能量的人。更何況此人眼下雖籍籍無名,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有這樣牛逼轟轟的後臺,此人前程不可估量。

  政壇新銳,王氏一黨,青史留名……有這幾個標籤,足以引起張放的戒心。

  “原來是子鴻,一向少見,不識勿怪。”張放還了一禮,他的態度並沒有把淳于長當成黃門郎,而是當做表親。

  淳於長眼裡閃過一絲驚喜,腰彎得更低了:“富平侯為國屢險,屢立功勳。長蝸居長安,如何能識君?今日得睹君顏,足慰平生。”

  張放笑道:“子鴻無需多禮,你我皆天家近親,今後還應多多親近才是。”

  “長敢不從命。”淳於長眉花眼笑,這時才想起自己的使命,忙道,“皇太后有疾,陛下召富平侯一同前往長樂宮問安。”

  張放翻了翻眼珠子,王政君病了?算起來自己也是親戚,問安應該。只是王氏一族問安的人一抓一大把,不缺自己一人吧?張放直覺會有事,但有什麼事呢?最近自己貌似沒惹到這女人吧……帶著滿腹疑慮,張放隨淳于長走宮中廓橋便道出未央宮,來到長樂宮正門(西門)。

  其實沿宮中廓橋,可以從未央宮直抵長樂宮,劉驁與皇后走的就是這條便道。但張放是外臣,還是規規矩矩走正門稟報而入才好,可不能讓皇太后揪住小辮子。

  就在張放與淳于長向長樂宮衛尉署印備註(相當於現代進入高級社區要在門衛室簽名一樣),正要入宮時,宮前傳來輕快的馬蹄聲與車輪軲轆聲。二人抬頭望去,看清車側懸掛著的家徽,微咦一聲,均想:“不知是平恩侯家哪位女眷來請安?”

  平恩侯,就是許嘉。他的次女是皇后,按民間的說法就是兒媳。兒媳向生病的婆婆請安,兒媳的姊妹或妯娌來助力也是人之常情。

  一隻保養極好的白暫素手探出,將車簾撥開……淳於長啊了一聲,一溜小跑來到馬車旁,剛露出八顆牙,伸手做出欲扶的姿勢。

  車裡的女人嫣然一笑,伸出手——卻不是給淳於長,而是遙遙向張放招手。

  “張羿嘯,可否扶小婦一把?”這女人,竟是許皇后的姊姊許靡。

  對於這個女人,張放的原則是不沾,但也不惹。如果他置之不理,絕對會惹毛這女人,沒有人會傻到為了這點小事惹皇后的姊姊。

  張放笑容滿面,一臉榮幸地走上前,很得體地扶住許靡的手臂,並抬起一足踩在車轅上,不動聲色扶穩許靡想靠過來的豐腴嬌軀。

  馬車踏板的位置有限,張放一過來,淳於長就得靠邊站。

  淳於長很識趣地站在側後,一臉謙卑笑意,眼睛裡有一閃而逝的恨意。

  許靡一落地,張放便彬彬有禮鬆開手,後退一步,做出請先行的姿勢。

  許靡以袖掩口,輕笑一聲,向張放拋了個媚眼,娉娉婷婷向宮門走去。

  張放剛剛踏入長秋殿,合袖向殿上一揖:“臣張放,拜見皇太后,謹祝皇太后千秋萬歲,長生無極。”

  然而,張放並沒有等來一聲“起”,而是一個婦人蘊含著怒氣的令人不寒而慄的笑聲:“富平侯,你很好啊,連皇帝都成了你的家人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11

第三百九十六章 陰 招

  “少子,怪我失言,累得你被母后責難。”

  從長樂宮到未央宮的廓橋上,劉驁與張放同行,張放稍稍落後半步,所有護衛內侍都在十幾步外小心跟隨。至於許皇后,則留下陪皇太后順順氣。

  嗯,王政君這個病,就是被氣出來的。起因是劉驁當初一句戲言,而張放無辜受累。

  當初張放大婚之夜,劉驁趁著出宮良機,偷偷逛了一把煙雨閣。結果回來晚了,正碰上宵禁。在被執金吾司馬攔下盤查時,說了一句“我乃富平侯家人也。”

  當時憑這句話,把執金吾司馬嚇退了。然而劉驁沒想到的是,這一幕正好被一位禦史目擊,當時把那禦史嚇得不輕。禦史當然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一直將此事埋在心裡,絕口不提。

  直到最近,這名禦史因犯事被下廷獄,被拷打得迷迷糊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招了出來。

  廷尉早已投靠王氏,知道王氏與富平侯有隙,便將此消息透露給皇太后與大將軍。王鳳倒沒打算用這把柄對付張放,一是還沒到時候,二是這把柄略弱,殺傷力不足。但王鳳克制,並不代表皇太后能忍。

  天子白龍魚服,已經夠讓她這個當媽的窩火了,還整出了這一出——你是富平侯家人,那我成什麼了?

  於是,皇太后發飆了。

  其實嚴格說起來,劉驁這話也不算太離譜,他與富平侯本就是親戚麼。但在皇太后看來,這簡直是自降逼格,實不能忍。再想到上回皇帝微服與富平侯跑到陽阿公主府游幸……一怒不可遏。

  就在長秋殿上,劉驁與張放都被皇太后狠狠訓斥,聲音之大,連在配殿等候的一干來探望請安的皇親貴戚都聽得清清楚楚。人人臉上表情各異,幸災樂禍者有之;表面不屑心裡酸溜者有之;為富平侯擔憂者亦有之……

  末了,張放還受到嚴厲警告,若再有損害天家名聲的行徑,必黜出長安。

  張放記得,歷史上的那個張放,正是由於這個原因而被王政君黜出長安,貶為北地都尉。真沒想到啊,宿命的羈絆如此強大,自己做了那麼多事,依然難以避免。還好,他是張放,不是“張放”,王政君想動他,沒那麼容易!

  張放停下腳步,深深一揖:“陛下切勿自責,否則臣無顏自處。”

  劉驁也停下腳步,眼裡泛起一抹笑意:“今日之事,令我想起少年時我們偷偷潛入長樂宮地道,事泄後一同被母后訓斥的情形,還真是像啊!”

  張放也笑起來,他並沒有這樣的記憶,但完全能夠想像,更有滿滿代入感。

  “所以,這一刻,你我是剛剛被尊長訓斥的家人,並不是君臣。”劉驁的臉上,少有的顯露頑皮。

  張放也是放得開的人,聞言笑道:“既然如此,咱們何不走地道回未央宮?”

  劉驁一愕,旋即撫掌大笑:“正是。”

  ……

  大將軍府,王鳳正一邊批閱奏報,一邊聽外甥淳于長稟報今日在長樂宮發生的事。

  淳於長說得眉飛色舞,王鳳卻頭也不抬,批閱一封又一封的奏報,似乎在聽似乎又沒聽。

  淳於長說完後陪笑道:“今日皇太后鳳儀威凜,把那張羿嘯好一番教訓,估摸著他要夾著尾巴一段時間了。”

  王鳳聽罷卻只是淡淡一笑,不置一詞。

  淳於長恭恭敬敬侍立一旁,不再言語。

  良久,王鳳案上厚厚一遝奏報只剩薄薄幾封時,他才擱筆、淨手,揮退侍從,端起一杯熱湯飲了一口,閉目不言。少傾,王鳳睜開眼:“子鴻,可知此湯為何?”

  淳於長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最懂獻醜不如藏拙之理,很老實地搖頭。

  “這是茶……哦,因來自巴蜀深山,故稱‘雲霧茶’。張羿嘯於前些日子在王子威的宴會上分贈在座諸賓,朝中二千石以上高官各贈一份,想必不久之後,此物將大行其道。富平侯又多了一項進賬。”王鳳端杯低頭又飲一口,品咂微喟,“這個張羿嘯,倒是人才。文能經世,武能安邦,便是這飲食之事,也有奇趣之舉。”

  淳於長陪笑道:“人才倒是人才,可惜不識實務。”

  王鳳放下茶懷,沉吟不語,被淳於長的話所觸動。說實話,像富平侯這樣的金牌世家,原本就屬於王氏拉攏的物件,之所以造成如此對立局面,原因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

  首先是皇太后莫名的惡感。女人若討厭一個人,那是不需要任何理由,而富平侯則有足夠多的理由令她厭惡。

  其次,是六弟王立與張放的仇怨,這是個死結。不過,若有必要,王鳳可以壓制六弟的復仇欲念。他所需要的,只是張放做出一個表態。王鳳相信,以張放的聰敏,必定知道怎樣做才能緩和雙方關係,只以向自己低頭,化解怨隙,投靠過來都不是不可能。遺憾的是,這麼機敏的一個人,居然什麼都沒做,反而多次針鋒相對,最近更是與他的死對頭王商走得極近,貌似聯盟……

  “有才卻沒有眼力,識人卻不識大局。這張羿嘯,終究只有小聰明,缺乏大襟懷。”王鳳端起茶,淡淡道,“等他多吃苦頭,就會明白。”

  淳於長眼珠一轉,趨前低聲道:“舅父若想讓張羿嘯吃苦頭,眼下就有一個機會。”

  王鳳微皺眉:“不痛不癢的虧,就算了。”

  淳於長低笑:“應該夠他喝一壺。”

  王鳳這才稍微有了興趣:“說說看。”

  淳於長便將今日在長樂宮前遇到許皇后姊姊許靡之事說了一遍。

  王鳳聽完後腦海裡轉了一圈,沒發現有什麼值得玩味之處,這時耳邊傳來外甥低語:“他在扶許靡時,許靡想往他懷裡倒,為了穩住許靡身體,他抬腿踩在車轅上……”

  王鳳眼睛一亮,捋須豁然大笑:“原來如此……哈哈哈!不錯不錯。恩平侯一向與富平侯友善,此事可做為一根楔子,令二人互起齟齬。有趣有趣。哈哈哈!”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11

第三百九十七章 哥是穿內褲的!

  六月二十二,逢五大朝會。這一天,只要是在京的在職官員,沒災沒病的,基本上都要來應卯。

  張放來到未央前殿外的候朝房時,看到一群官員紮堆,圍成一圈施禮問好。圈子中央是誰,一時看不真切。張放正考慮要不要過去,這時圈子裂開一條縫,一人使勁向自己招手。定睛一看,卻是許新。

  這位小夥伴也已長成昂藏鬚眉,不過性格偏急躁,也愛惹事非。所以天子想重用不敢重用,只給他一個諫議大夫的清貴銜頭,慢慢熬資歷磨心性。

  小夥伴招手,張放沒理由不過去,一進圈子,啊呀一聲,也急忙彎下腰去。圈子中心,眾星拱月,一身著赤色夏服,腰間露出侯爵紫綬的老人,正微笑頷首。

  平恩侯許嘉。

  這位前大司馬、車騎將軍、當朝國丈,已退隱多年。除了歲首、帝誕、變更年號之類的大事會到場之外,其餘場合很少見到他,更別提朝會這種正式朝例了。

  今日會有什麼樣的大事呢?居然驚動了這位元老。

  朝會在百官齊頌“千秋萬歲,長樂未央”聲中開始。

  官員們一個個出班奏事,張放一直留神聽著,都是些尋常政事,沒聽出啥名堂。張放注意到許嘉的表情很平靜,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不過這只是老政客的城府罷了,想從他臉上看出是否知情還是省省吧。張放估摸著許嘉並不一定知情,這一點,從許新那藏不住事的表情可以看出。

  不過張放知道,至少有兩個人知道怎麼回事:一是天子,一是王鳳。

  張放的好奇心並不強,他也沒有探究的欲0望,反正既然請來了這位元老,總有什麼事與其有關,慢慢看就是,不急。

  一直到辰時末刻,按例準備要散朝時,忽見列班末尾,一黃綬(六百石)官員越班而出,舉笏揖禮:“臣夏言秋,彈劾某卿‘驕佚’之罪。”

  此人一現,此言一出,殿上空氣為之一滯。短短一句話,不同尋常。

  首先,這位夏言秋官雖小,卻是位侍御史。什麼是侍御史?侍御史隸屬御史大夫,直屬禦史中丞,其職為“受公卿奏事,糾察百官,按章舉劾,奉詔出監地方或專治大獄。”

  也就是說,侍御史就是常說的“言官”,官職雖小,卻能彈劾三公以下的所有官員,就算是三公犯事,也能風聞舉糾,相當於紀檢委。朝廷百官,最忌諱的就是被這些言官盯上,盯上就沒好事。

  其次,夏言秋話裡透露出了兩個重要資訊。一是“彈劾某卿”。漢朝的卿是不能亂稱的,只有真正的公、卿、侯,才可以稱之為“卿”。就算是一郡太守,也只能稱之為“君”,因是朝廷所派遣,故稱“使君”。

  也就是說,夏言秋彈劾的是卿侯級別的高官,而彈劾理由是“驕佚”。驕佚是驕縱放肆之意,這罪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端看物件是誰,影響是否惡劣。哪位卿侯對誰放肆了?難不成會是……百官的目光下意識溜向平恩侯許嘉,但很快紛紛收回視線,垂下眼簾。此事被言官於大朝會上捅出,影響惡劣這條占了,若然對象是許嘉……這大神的渾水,小鬼還是別趟的好。

  許嘉依然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但心裡已有不妙預感。他此次是被天子下詔參加朝會的,至於原因,據皇后女兒說,天子也不知道,這是皇太后的意思。

  劉驁也有點莫名其妙,但言官舉劾,他自然得照準:“所劾何人?因何事驕佚?”

  “臣劾富平侯、光祿勳、侍中放……”

  殿中一陣躁動。

  張放眨眨眼,原來彈劾我啊。驕佚?好像我確實也有驕佚的時候,那就要看是對誰了。

  夏言秋的聲音在大殿回蕩:“……昨日,張卿于長樂宮西門前,扶平恩侯之長女許靡下車,抬足蹬轅,無禮驕悖,是為驕佚……”

  殿中的躁動變為大嘩。

  許嘉的臉色也變了,變得很難看。許新則漲紅了臉,憤憤盯住張放。

  劉驁愕然,王商皺眉,而王鳳面無表情。

  明白了,明白了……張放錯愕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真他娘的操蛋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這個鍋,得漢代服飾背。為什麼這麼說?漢代士大夫們穿著通常是上衣下裳,腿套脛衣(類似長筒襪),沒有內褲,而裳兩邊不合縫。如果步輻過大,或高抬腿,就會“露寶”(可以想像一下穿旗袍沒內褲是什麼風景)。這也就是為什麼“箕坐”被視為羞辱他人的原因。

  張放抬腿蹬車轅,而正面相對的又是一位年輕而尊貴的女性……嘖嘖,這在漢朝而言,是嚴重失禮,無怪乎夏言秋要以驕佚之罪彈劾他了。同時也可以理解,許嘉為何變色,許新為何憤怒了。

  張放不是反應慢的人,不誇張的說,他的反應比殿中大多數官員更快,但為何卻是最後一個才領悟的呢?原因很簡單,他腦海裡根本沒這根弦,更沒有這方面的覺悟,因為……

  在千目所視下,張放站起,出列,向天子揖禮。

  劉驁一臉便秘表情:“這個……富平侯,可有此事?”

  張放大大方方點頭:“有。”

  許嘉臉色又黑一分,許新臉色漲紅如血。

  王鳳眼神一閃,依然面無表情。卻發現張放朝自己笑笑,王鳳心裡打了個突,沒由來有種事情好像要超出掌控之外的感覺。

  劉驁便秘表情又變成牙疼,轉向許嘉:“這個,平恩侯,可有說法?”

  許嘉的表情比劉驁不遑多讓。說吧,這可是當面得罪世交;不說吧,在百官面前這老臉可是要丟盡。一時間為難得緊。

  張放並沒讓許嘉為難太久,他只是招手讓夏言秋過來,讓對方保持彎腰姿勢。然後,把笏板插入後領,環顧百官,道:“請諸君睜大眼睛,下面,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然後,他左手揪住下裳的右邊接縫,猛然一撩——

  大殿一片驚呼聲中,一個聲音清清楚楚傳來:“哥是穿內褲的!”

  “河平四年六月壬酉,富平侯放于殿中解裳,上與百僚皆驚。視之,內有布兜矣,諸怨遂平。此後,此物風行於天下,即今之‘內兜’矣……”——《成帝起居注》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11

第三百九十八章 淳於長的豔遇

  “這、這樣都能行……”淳於長在聽完大殿上發生的一幕後,嘴巴張大,半天合不攏。

  王鳳端起茶杯,搖頭失笑:“若老夫所料不差,其內著之物必如此茶一般,漸風行天下。這富平侯,還真是引領風流啊。”

  淳於長好容易合上嘴巴,一時卻不知該說啥。

  王鳳睨了外甥一眼:“知道我為何喚你前來麼?”

  當然不僅僅是為了告訴自己這件事。淳於長很恭敬回答:“請舅父示下。”

  “張羿嘯很容易就會猜到是你我舅甥在背後使手段,他不敢對我怎樣,但未必會放過你。”王鳳淡淡道,“我已囑咐你六舅,他已責成長安遊俠在近段時日暗中護衛你的出行。你平日裡更要謹言懼行,切不可讓張羿嘯抓住把柄。”

  淳於長恭敬得幾乎頭點地:“是,外甥謹聽舅父教誨。”

  淳于長走出大將軍府時,留意了一下,果然感覺有人在暗中盯梢自己。若不是舅父提醒,他必定會當成是張放的報復,而不會想到是六舅的保護。現在嘛,自然無憂了。

  果然,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淳於長每次出宮、休沐,都有不少於兩位數的遊俠明暗保護。不知富平侯是忌憚王大將軍呢還是知難而退,總之,一切風平浪靜。

  如此過了半月,淳於長慢慢放寬了心。這一日,逢休沐,他再次出行登上東市賈氏酒樓。

  賈氏酒樓,是賈萬所開。東市十七家高檔酒樓,賈氏占其九。“東市賈萬”之名,實非虛至。賈萬並不在酒樓坐鎮,然而整個長安沒有哪個帶刀劍的人敢來找麻煩。淳於長在這裡用膳安全無虞。

  淳於長喜歡坐在最高的樓臺上,酌一壺清酒,吃一碟他最喜歡的炒羊心,俯視長街上的紅男綠女,抬望未央重重宮閣。這一刻,他就會有一種登臨高臺,傲視天下的飄飄然滿足感。

  “終有一日,我淳於長要立於朝堂之巔!就象舅父那樣!”

  淳於長狠狠呡下一杯酒,就在這時,他聽到隔間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怎麼又沒來?已經是第三次了……哼哼,列侯又怎樣?我許靡又不是沒嫁過列侯……”

  淳於長眼睛一亮,離席走到隔間門前,正要叩門。門卻吱呀一聲開啟,一個小婢匆匆走出,差點與淳於長撞個滿懷。

  看到淳於長腰間的黃綬帶,小婢臉都白了,趕緊伏跪請罪。淳於長大方擺手示意無事,彬彬有禮朝屋裡一揖:“在下淳於長,在隔間獨酌,聞許氏小娘之聲,如聽仙音,冒昧拜見,還請勿怪。”

  雅間裡的女人正是許靡,而且,只有她一人。

  聽到淳於長的話,原本因某人失約而鬱悶的許靡眯眼笑了。這會才注意到,眼前這位男子,模樣其實也不差。那日之所以忽略他,實在是因為他身旁的那人太出眾了。現在沒了對比,才發現這位王氏的甥兒其實也蠻不錯,有前途,有模樣,更難得的是,嘴還甜……

  宿命的羈絆真的很令人無語。歷史上淳于長與許靡本就是王八看綠豆——對上眼的,淳於長甚至偷偷納其為“小妻”。二人狼狽為奸,欺騙許廢後(即被廢的許皇后),將許廢後的錢財榨取一乾二淨,而這也成為淳於長最終敗亡的主因。

  不過,在有心人的安排下,這二位提前相遇。一樣的乾柴烈火,然而是熊熊燃燒還是引火焚身,就只有天知道了。

  這兩人,一個覬覦對方風流美色,一個也非貞潔烈婦,又有美酒為媒。酒酣耳熱之際,漸放蕩形骸起來。把在一旁侍奉的婢女弄得又羞又怕,走又不是留又不是……

  還好,這二位總算知道這裡不是自家後花園,未曾真個劍及履及。

  許靡整理好衣裳後,低笑道:“子鴻可識得許府後門?”

  淳於長眼睛亮起:“許氏高門,焉能不知。”

  許靡吃吃笑著離開。

  淳于長眼勾勾望著那豐腴人影消失,舔舔舌頭,扯松衣領,抓起案上酒杯,一飲而盡。當他將空杯頓于案上時,突然目光一凝——案上遺留著一支鎏金嵌玉鳳頭釵。

  淳於長慢慢伸手掂起鳳頭釵,湊近鼻端細細嗅著,眯縫著眼,笑了起來。

  ……

  月上柳梢頭,人約許府後。

  借著朦朧月色,淳於長攥著鳳頭釵,悄然來到許府後門。

  為了摸門,淳於長著實煞費了一番苦心。他肯定不能等天黑再摸到許府後門——別說天黑坊門不開,不便進來,就算能進來,想從大街上摸到許府後院門而不被巡丁發現也難如登天。因為他並不是翻牆,而是在門外等許靡開門。天知道要等多久,你傻站在人家院子後門想不被巡丁發現可能麼?

  淳於長歪門斜道的小聰明還是有的,他採取的方法是,拜訪許府的鄰居,御史大夫張忠之子張延定。喝到天黑時,藉口更衣(如廁)來到兩府之間一牆之隔處,四顧無人,開始爬牆。

  爬牆並不容易,淳於長有些後悔,應該把兩名隨從帶來的,至少可以托自己一把。至於暗中保護的人早被他攆出三條街外——誰在偷情時還會讓人暗中窺視啊!

  費了半天勁,出了一身汗,淳於長終於爬上牆,騎定在牆上,直盯著不遠處的許府後門。

  他沒等多長時間,就見花木掩映間,一點亮光穿梭,方向正朝此而來。待亮光漸近,隱約可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提著一盞宮燈穿行在林萌小道。

  淳於長歪嘴一笑,從懷裡掏出鳳頭釵,無聲笑笑,一偏腿便跳下牆。

  異常聲響驚動來人,失聲道:“誰?”

  淳于長忙應道:“我……鎏金嵌玉鳳頭釵。”

  來人噗嗤一笑:“我當是誰,原來是……你怎地不走後門?”

  花木簌簌搖動,淳於長一頭鑽出,張臂抱住來人的腰,涎著臉道:“走啊,我這不正要走小娘的‘後門’麼……”

  許靡咯咯笑得花枝亂顫,摩擦著淳於長邪火中燒,再按捺不住,抱著就往花叢鑽。

  正當花墜葉折,衣裳亂飛之時,一聲咆哮,令意亂情迷的男女魂飛天外。

  “混蛋!去死!”黑暗中沖出一人,正是許府少公子許新。但見他提著一把練習用的木劍,如憤怒的公牛沖來,木劍高舉,對著已經嚇萎的淳於長狠狠劈下。

  “嗷——”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12

第三百九十九章 來而不往非禮也

  “淳於長如何了?”

  “右膀、右腿骨皆被擊碎,加上廝打時翻滾,碎骨刺破筋脈……據說傷勢非常重,能不能保住性命很難說,就算不死,手腿怕也是廢了。”

  “嗯,許新下手還是重了些啊……不過,這個結果還算是可以了。”

  “不知……王氏有沒有起疑心?”

  “抓不到我們的把柄,縱有疑心又能如何?只要他們還想鬥,我張放繼續奉陪!”

  以上對話,發生在張放與韓重之間。

  如果此時陷入昏迷之中的淳於長聽到這話,怕是要氣得立馬從榻上跳起來。

  沒錯,淳於長落得這步田地,背後的推手正是張放。

  太后訓斥也罷了,連皇帝都得生受著,又何況他呢。大將軍背後使陰招也罷了,滿朝公卿不也一樣忍著……但你淳於長算什麼玩意,也敢背後使壞?若再不加以嚴懲,下回豈不是要蹬鼻子上臉?

  張放這回是鐵了心要收拾淳於長,而王鳳也感受到了張放這般決心,所以趕緊讓六弟調遊俠暗護。王鳳的措施,確實有一定效果,張放一時沒能找到下手的機會。張放的原則是,既然找不到機會,那就創造機會。

  既然事情是許靡惹出來的,那麼她也跑不了。而且當日長樂宮西門前,淳于長那殷勤的模樣,不用催眠就知道他心裡想什麼。

  想到這對男女,張放心生一計。於是連續三天,約許靡到賈氏酒樓,位置就在淳於長固定雅間的隔壁,但次次爽約,把個許靡弄得那叫一個窩火。第三天,不出所料,淳於長準時出現。張放搭橋已畢,接下來的事,就不用他操心了。

  張放預料到許靡必定會“約”淳於長,但沒料到會約得這麼快,白天相識,晚上就約。只能感歎,天雷勾地火,真是擋也擋不住啊。下面的事情就簡單了,通過在許府的眼線,放出消息給許新。

  以張放對這位小夥伴的瞭解,淳于長必定吃不了兜著走。

  果不其然,淳於長腥沒偷吃著,卻倒了血黴。人鐵定廢了,能不能活還是未知數。

  整個事件中,唯一令張放感到抱歉的便是許新。他這兩棒子下去,估計罰俸降職是免不了的了,只怕還會上王氏的黑名單。不過也有意外收穫,起碼平恩侯想再保持中立怕是難了。反王氏聯盟又多一員重量級人物。

  “密切注意王氏諸侯,還有賈氏兄弟,我要知道他們對此事的所有反應。”

  “諾!”

  ……

  大將軍府,王鳳居中而坐,兩邊坐著一排男女:平阿侯王譚、成都侯王商(此王商非丞相王商,同名同姓不同人)、紅陽侯王立、曲陽侯王根、高平侯王逢時……五侯俱在。還有一位僅次於列侯的關內侯、水衡都尉,苟參。

  王氏五侯加一位關內侯,從來沒聚得那麼齊整過。大家雖是兄弟,但有一半是同父而異母,少時關係就不太好,封侯之後,更是各自膨脹,彼此不買帳,平素少來往。而他們的門客也在互鬥較勁,沒少讓當老大的王鳳操心。

  五侯唯一買帳的就是這位大兄,而此次也是應大兄之邀前來,而聚集的原因,對面那個女人的哭嚎說明了一切。

  王家小妹君弟哭成了淚人,而三姐君力正在一旁不停勸慰,不時也陪著灑幾滴眼淚。

  王鳳面沉如水,從心裡說,他也挺喜歡這個伶俐機敏的外甥,被傷成這樣他也很窩火。如果對方是次一點的權貴,他早逼著天子下旨問罪了。但許氏不同,那可是在他王氏之前的第一外戚,當今皇后的父親,不可造次。

  而且就此次事件而言,他這外甥也是咎由自取,人家不找上門來討壞人名節之罪算是給面子了。

  正是考慮到這複雜的情況,王鳳才將諸兄弟妹妹召集過來,警告他們不得輕舉妄動,但有任何異動,必須向他這位老大報備。

  六侯中除了與小妹王君弟一奶同胞的王商不忿之外,其餘的都是無可無不可,既然大兄有令,自然謹遵。

  王君弟哭得稀裡嘩啦:“大兄啊……難不成,我兒就白白被傷了不成?”

  王君力也抹淚道:“阿長雖有錯,但也是他許氏引誘在先。那女子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風流冶豔,眉眼含春……”

  “行了行了。”王譚見大兄臉色不好,趕緊打斷,“此事大兄自有主張,咱們聽著就是。”

  望著兩個妹妹眼巴巴的可憐神情,王鳳威棱的雙目一翻,只吐出一個字:“等。”

  身為家主,王鳳有著絕對的權威,一旦他做出了決定,就連皇太后王政君都不好駁回。王君弟縱有千般委屈,也只能聽從,在三姐的扶持下哭哭啼啼去了。

  打發兩個婦人離去之後,王鳳神色威嚴向六個弟弟再次申明:“記住,我們當前的大敵是王子威,在王子威倒下之前,不要節外生枝,更不得擅樹強敵。還有,你們也要收斂一些,不要鬧得太難看,被外人看我王氏的笑話。”

  六侯齊聲應諾。

  王鳳看著口是心非的六兄弟,無奈撫額,有氣無力揮揮手。

  六侯一一施禮退下。

  王立快走到門口時,突然轉身道:“大兄,此事會否與那張羿嘯有關?”

  王鳳撩了一下眼皮,想了想:“不無可能。”

  王立勁頭立馬上來,熱切道:“大兄,要不要我……”

  “不忙,先等一段時間。”王鳳捋須冷然道,“等所有人認為此事平息之時,便是調查之日。明白嗎?”

  王立心領神會,自覺有了用武之地,興沖沖離去。

  總算清靜下來了,王鳳用拇食二指捏著眉間,神情疲憊。這幫兄弟,不省心啊。正想喚僕從進來捶背松腰,廓下傳來稟報:“家主,有琅琊來書。”

  王鳳揚揚眉:“呈上來。”

  看到信封時,王鳳臉上露出笑意,這是他的姻親琅琊太守楊肜寫來的。去歲楊肜轄境頻發災害,丞相王商遣長史到琅琊調查。楊肜緊急送來一封求情信,請他在王商面前美言幾句,調查之事,請輕拿輕放。王鳳當時修書一封,讓家臣送給王商,如今想必琅琊那邊是有了結果。

  拆開家書,目光一落,王鳳的笑容便凝固。

  送家書的家奴還沒走出中庭,身後便傳一聲令他差點摔個大馬爬的怒吼:“王子威,你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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