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放嘯大漢 作者:寇十五郎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7 23:44: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59793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27

第四百二十章 皇太后受死

  黑色的匣子,大小正好盛放得下一顆首級。

  匣子托在苟參手上,隨著疾步前行顫顫巍巍。將將踏入長樂宮時,被長樂衛尉攔住:“苟君,請將匣子交給我驗看。”

  長樂宮乃皇室重地,杜絕任何不明事物進入,這是長樂衛尉的職責。

  苟參斷然拒絕:“皇太后有言,要先睹為快。這個匣子,只能由皇太后親自開啟。”

  “苟君,某並未接到皇太后詔令或口喻。職責所在,請勿為難。”

  “衛尉!你知道這匣子裡的東西對皇太后有多重要麼?內藏秘辛,擅自開啟,這後果你承擔得了麼?”

  皇家秘辛,最是蝕骨,任誰都不想沾手,長樂衛尉也糾結不已。但若是不驗看,一旦出了摟子,這責任他同樣擔不起。

  一個堅持要看,一個死活不給。正爭執不下,宮中遠遠奔來一個內侍:“皇太后有令,速請苟君入宮,不得阻攔。”

  望著苟參離去的背影,長樂衛尉心裡頗不踏實,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哦,是了,這苟參今日臉色怪怪的。剛才爭執成那樣,他卻一直板著臉,眼睛很……很奇怪……空洞!對,就是空洞……

  然而,就算是這樣,又能說明什麼?長樂衛尉搖搖頭:想這些幹什麼?皇家秘辛,知道越少越安全,能別沾最好別沾,站好自己這班崗就是了。

  苟參剛踏入長樂前殿,殿上就傳來皇太后微帶一絲顫抖的聲音:“事情可成了?”

  苟參急趨而入,伏拜于地,黑匣高舉:“幸不辱命。”

  這一刻,王政君激動歡喜得心都要炸了,以至於完全忽略了苟參說話腔調的異常。

  “太好了!太好了!大兄,我為你出了口氣!六郎,阿姊為你報了大仇!”王政君掩面而泣,悲喜交加。

  左右宮婢,殿上內侍、甲士,一個二個目不斜視,垂首縮肩,大氣不敢喘一口。

  王政君終究是皇太后,雖然一時情緒失控,但很快控制住,拭了拭眼角,大袖一拂:“全部退出宮外。”

  哐!殿門關閉,黑匣也穩穩擺上了案頭。

  王政君伸出顫巍巍的手按上匣蓋,正想打開時頓了一頓,張嘴想問苟參當時的情形如何,那張放當真乖乖飲下毒酒?旋即自失一笑,搖搖頭。人頭在此,還有什麼好問的。詔令已下,他張放有幾個膽子敢抗命?詔書內容雖然是假的,但印璽卻是真得不能再真,她頗費了一番手腳才弄到一卷蓋有印璽的空白詔書……

  唯一可慮的就是張放不甘就戮,堅持要求回長安向天子申辯。所以她給苟參安排的隨行人員全是死士,人皆懷刃,一旦張放不從,立即以抗命罪名格殺。總之,伸長脖子是個死,反抗也是個死,橫豎張放死定了!

  “張氏小兒,這就是與我王氏為敵的下場!”王政君兩眼發光,撫著黑匣,想像著匣子裡那顆人頭臨死前的悲憤、不甘與絕望,再抑制不住尖聲大笑。這一刻,哪裡還有半點母儀天下之態。不過大殿裡就只有她與苟參姐弟二人,再怎麼瘋都沒人看到。

  嗯,果然是皇室秘辛。

  尖笑聲中,王政君大拇指頂開鎖扣,慢慢開啟匣蓋——唔,什麼情況?為什麼會冒煙?

  等等,還有火花——這成為王政君最後一個念頭。

  轟!

  火光爆閃,血肉橫飛。

  一截斷腸飛掛苟參頭頂,半截垂下,懸於鼻端。血水順腸流下,將苟參一張麻木的臉勾勒得猙獰無比。

  苟參眨眨眼,瞳孔漸漸收縮,越縮越小,直如針尖。然後,短短一瞬,瞳孔急劇散大,無限驚恐噴薄而出,喉管發出斷氣似地幹嚎:

  “太后——”

  ……

  就在王政君開啟致命黑匣前一個時辰,隗裡驛置,富平侯車馬隊伍如常駛出。行出數裡,一身緊身勁裝的張放從車裡鑽出,縱身躍上韓重牽來的大宛馬背。班伯、班游也紛紛棄車上馬。

  張放勒馬原地兜轉幾圈,長鞭向西一指:“棄車,負糧,全速西進!”

  轟隆隆隆!

  蹄聲如雷,煙塵滾滾,一行數十騎轉瞬消失彎道,只留下七輛歪歪斜斜,橫亙於道的棄車。

  張放一騎當先,勁風拂面,將黑髮扯得筆直,衣服也鼓滿了風,望之如脅生雙翼。

  從這一刻起,他將與劉漢一刀兩斷,自此鴻飛冥冥。

  張放讓苟參帶回去的盛著自己“首級”的黑匣,不用說,就是一個大炸彈。

  當日從王鳳口中掏出“矯詔”的惡毒計畫,張放就決定,將計就計,以毒攻毒。你們不是要老子的首級嗎?那就還你們一個大驚喜!

  黑匣子裝了足足五斤炸藥,置於陶制容器中,以油紙層層包裹,並採用了最新研發的拉發裝置——也就是說,再不需要麻煩的明火,而是一拉即炸。

  正如張放出城前自語,他不希望使用這最後手段,一旦被迫使用,就意味著他原計劃暗渡陳倉將演變為亡命天涯。

  然而,王政君沒給他選擇的餘地。人無傷虎心,虎有傷人意。殺人者人恒殺之,有人活不耐煩他不介意送一程。

  張放之所以磨到午後慢吞吞出城,慢悠悠行數十裡就投宿,就是為了等矯詔的謁者前來——如果沒來,大家好聚好散,天一亮,橋歸橋,路歸路,最好不過。若是來了,不管來者何人,直接強制催眠,然後反復洗腦,讓謁者產生幻覺——任務完成,手裡捧著的黑匣就是張放的首級。這個黑匣任何人不能動,只有皇太后才能開啟。

  沒想到來者居然是苟參,真是太好了!不但可一串擼倆,計畫的成功率也大大提高。

  這種幻覺式催眠有效惟持時間不長,所以張放不能離開長安太遠,否則沒等苟參回到長樂宮,催眠效力就漸漸消失,人也會清醒過來……

  算算時間,這會長樂宮某殿應該已經騰起一股濃煙了。接下來就會亂做一團,這種混亂很快就會向長安諸宮及朝野擴散。等劉驁弄清楚來龍去脈,雷霆震怒,發兵追殺或派謁者攔截時,至少得是一天以後了。

  張放爭取到了一天的時間。當然,他並不認為只有這麼點時間就能擺脫朝廷隨之而來的追兵。不過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用這樣激烈的手段幹掉當朝皇太后,他豈能無備,怎會不留有後手?

  一天!他只需要一天——一天之後,不管是追兵抑或謁者,連在馬屁0股後面吃塵的份都沒有。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27

第四百二十一章 聯手殲敵

  關中武功(地名),北臨渭水,南接太白。西南數十裡,有一條從渭水分出的支流名斜水,斜水之畔的一條群山夾峙的險道,就是後世如雷貫耳的斜穀。出斜穀之後雖然豁然開朗,道路暢通,卻也並非一馬平川,高山低谷,山隘險道,依然舉目可見。

  此刻,在一個高坡之上,羽希正翹首遙望。身後的棗紅馬無聊低頭嚼著草莖,馬鞍一側弓鞘裡露出半截的烏光油亮大弓、箭插上兩排密密的箭羽,透著一股肅殺之氣。然而,比起下方谷道十餘名正忙乎的扈衛,他們所忙的事物,那才叫可怕、恐怖。

  “來了來了!”一個站在更高山峰擔任觀察哨的扈衛大聲叫喚,手指前方。

  果然,片刻之後,就見行人稀疏的官道上,揚起一股煙塵。以羽希在塞外鍛煉出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至少不下五十騎。煙塵所過之處,本就不多的旅人無不紛紛避讓兩側,差點栽進道旁的田壟裡。不爽歸不爽,眼見這彪人馬人多勢眾,氣勢勇悍,愣沒人敢出聲半句,只有自認晦氣。

  待煙塵靜止下來後,滿身塵土的騎士拉下面罩——正是張放與他的扈從們。

  羽希翻身上馬,飛馳而下:“主人!”

  “事情辦得如何?”

  “差不多好了,請主人查驗。”

  張放跳下馬,在一眾扈從的簇擁下,進入山谷。谷底正忙乎的扈衛齊齊停下手裡的活計,單膝下跪,向主人行禮。有幾個綁著山藤懸在半山腰的扈衛也在空中拱手為禮。

  張放先抬頭示意了一下,再雙手平托:“無須多禮,各司其職。”

  “諾。”一干扈從又各自忙開了。

  在羽希的引領下,張放順著一條不起眼的山道攀上山腰,在一個凹陷處看到一包包摞起的炸藥包。還有一個個鑿出的石眼,也塞滿了炸藥。

  是的,炸藥包。這就是渭水別莊的火藥研發基地最後的儲存——五千斤炸藥。

  當初張放剛從牂牁歸來,得知王氏一黨對自己的渭水別莊虎視眈眈,為防萬一,決定正式搬遷。所有的人員、設備、材料遷移一空,只留下部分成品炸藥。這些炸藥,除了今日送皇太后上西天的那個匣子之外,其餘所有存貨,全運到此處,準備——炸山!

  這條山谷是渭水以南橫貫東西官道的必經之處,一旦山體崩塌,堵塞道路,就只能渡河到渭水北岸,從美陽穿歧山,多繞一個大彎。

  而這,就是張放擺脫追兵的關鍵一環。

  跟在後面的韓重有點不放心:“五千斤的藥量,能炸塌這半邊山麼?”

  羽希很明確回答:“不能,也不必。”

  “啥意思?”韓重摸不著頭腦。

  羽希招手喚過那個在山凹處佈置引線的扈衛:“這是小馬,紀孟的高足,炸點佈置由其負責。問他就好。”

  山道窄仄,不便行禮,小馬向張放、韓重頓首致禮,有些局促地搓著手:“五千斤其實能削掉山頭一角,堵路是夠了,但小的想,要堵就堵得一個人都過不來。經過小的仔細勘察,那處凹陷有個很長的裂縫,延伸差不多半個山頭……”

  聽到這不要說張放,就連韓重也明白了。利用地利,加炸藥之威,削平半個山頭,徹底堵死這條官道,絕了追兵疏通之心,乖乖渡河繞圈子。

  “好,就這樣。”張放拍拍羽希肩膀,“佈置好後,你、小馬,再加一個瞭望扈衛,三人組成爆破組。完成爆破任務後立即追趕隊伍,我會沿途留下路標指示。”

  “諾!”

  ……

  武功也算是三輔要津,往來商旅頗多,因近天子腳下,治安一向沒得說,然而今天——

  “呔!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隨著這聲大吼,一支箭矢射出,入地盈尺,尾羽劇顫,距離最前一個旅人腳面只有兩尺……

  商旅行人全嚇傻了,轟然而散,向武功城逃去。

  羽希收弓哈哈大笑:“主人這幾句臺詞還真是不錯!小馬,準備點火,手腳利索點,等會武功城捕盜巡卒就要來了……”

  羽希話沒說完,身後傳來一聲悶哼。

  羽希反應很快,迅疾轉身過程中,箭已上弦,弓張開——啪!一道寒光閃過,弓折箭飛。

  眼前情形,令羽希氣血下沉。

  瞭望扈衛捂著脖子,軟軟倒地,身下全是血。正準備點火的小馬手腕被削斷,人飛出七八步外,斷腕處鮮血狂噴,臉色灰敗。

  一個戴著竹笠的人,正收回系著長鏈的染血砍刀。

  “你……你是何人?”羽希驚怒交集。怎都沒想到,一眨眼功夫,己方就死的死,傷的傷。

  那人掀開斗笠,哈哈大笑:“不枉我風餐露宿潛伏這麼久,終於逮住一個可致張放死地的機會了。哈哈哈!”

  看到那張與中原人迥然不同的臉時,羽希瞬間瞪大眼睛,脫口而出:“你……儂罕!”

  這人居然是當初郎山之役結束後失蹤的儂罕!他為了復仇,居然追到這裡!而且聽其所言,已經埋伏了好些天,最後等人手最少時,才發動致命一擊。

  儂罕面色猙獰:“沒錯,就是我,張放劍底遊魂儂罕!不過今日我要讓那個富平侯明白,就算是個遊魂,也能纏死他!”

  “呀——”羽希大吼一聲,拔刀俯衝,墊步躍起,當頭劈下。

  鏘鏘鏘!刀鋒磕碰,火星四濺,人影乍合猝分。儂罕穩穩站立,而羽希則倒飛尋丈,重重撞在岩石上,口吐鮮血,半天爬不起來。

  羽希長於騎射,近身肉搏不是長項,而儂罕的身手猶在彪解之上,他自然不是對手。

  儂罕獰笑走近,彎下腰,雙刀交叉架在羽希脖頸,只要雙刀交錯一劃,就能把羽希首級絞下:“小子……”

  聲音戛然而止,火速轉身——錚!一劍正正刺中雙刀交叉處。火花照亮了兩張橫眉倒豎的臉。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儂罕,盯你很久了!”

  儂罕又驚又怒,卻認不出眼前的青年是誰。

  羽希抹了一把嘴角血漬,定睛一看,欣喜若狂:“子進!你、你沒死!”

  青年呲牙一笑:“這混蛋都沒死,我怎會死。”

  劉楓劉子進,羽希的老搭檔,少年扈衛隊隊長。當初夜郎王府驚天一爆後就失蹤了,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沒想到他居然一直追蹤儂罕,關鍵時刻果斷現身。

  “沒死?那現在就死吧!”儂罕雙刀舞成兩團飛輪,時而變成鏈子刀,倏遠倏近;時而變成正手刀,勢大力沉,防不勝防。

  交手不過短短數十息,劉楓臉頰、雙肩已出現幾道血痕,險象環生。鬥得酣處,劉楓突然改單手為雙手執握,聲如裂帛,奮力死磕。

  當!儂罕左手刀被擊飛。

  儂罕在力量上確實勝劉楓一籌,但單手對雙手本就力虧,加之儂罕的左手缺了一指,握力稍弱,結果被一擊脫手。

  儂罕來不及將脫手的左手刀拽回,倉促以右手刀格住劉楓平推來的劍刃,左手張開掐住劉楓脖子。

  劉楓雙手死命向前推,只要突破防線,就能給對手胸腹來個大開膛。

  儂罕右手刀苦苦頂住,左手越掐越緊……劉楓的舌頭吐出,臉色紫脹,力量漸漸流失,劍也被刀一點點頂回……

  眼見劉楓就快頂不住時,眼角人影一晃。羽希將一物往儂罕後領子一塞,奮起餘力將儂罕撞出幾步,拉住劉楓大喊一聲:“臥倒!”

  二人搭檔已久,心意相通,同時臥倒。

  儂罕趔趄幾步,看見二人古怪樣子,心裡發慌,反手伸入後領亂掏,卻一時掏不出來,驚怒大吼:“你、你塞了什麼……”

  轟!

  儂罕上半身炸得粉碎,只有血肉模糊的下半身咕咚咕咚直冒血。

  劉楓看呆了眼,連濺得滿臉血污都忘了擦:“雷炮何時有那麼大威力了?”

  羽希抹了一把血污,呲了呲牙:“我塞了一捆。”

  劉楓:“……”

  羽希伸出手:“來吧,完成任務,然後追趕主人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29

第四百二十二章 後會無期

  “砰!”

  一枚雙龍盤柱玉壁摔得粉碎。

  “張放!你……你好……”劉驁幾乎氣瘋了,每說一個字,聲音顫抖得不行。

  堂堂皇太后,背著自己矯詔取大臣之命,這已經夠荒唐了。更離譜的是,被索命的大臣居然膽大包天,策反傳詔謁者,以火藥(其實是炸藥)暗害皇太后……千古未聞如此悖逆之事。

  大逆不道!

  可憐的苟參,他就算渾身長嘴也說不清——那致命黑匣可是他親自送到皇太后手裡,並要了皇太后老命。有沒有動機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造成的惡果。

  有隨行死士為證,有長樂衛尉力證,苟參說破天都沒法讓人相信他與此事無關。此刻他已被當成同謀打入死牢,只等緝拿主犯張放歸案後,二人一併處以極刑。

  由於事涉皇室秘辛,這件案子由丞相王商與新任光祿勳、平阿侯王譚、御史大夫張忠三大重臣聯合調查。所有調查結果,必須第一時間向天子稟報,概不得外泄,否則嚴懲不貸。

  其實不用劉驁說,三大臣那個不是官場人精?此事輕重怎會拎不清?

  無論是皇太后矯詔殺大臣,還是大臣串通謁者以利器暗害太后,傳揚出去,皇室的臉,朝廷的臉都要被丟盡。因此儘管事實真相很快查清,劉驁給出的指示卻是“太后暴斃”,以及“富平侯叛逃”兩個含糊不清的罪名。所有涉事者,包括當日隨行死士、長樂衛尉、長樂前殿當值內侍、宮婢、甲士,一率縊殺。

  隨後,劉驁一口氣下達三份詔令:一、派出謁者,四百里加急,飛馳敦煌。命令敦煌郡守一見逆犯張放,立刻拿下。二、遣射聲校尉率三百北軍騎士,銜尾追擊。一旦見到逆犯行蹤,立即捉拿,死活不論。三、查抄富平侯府,捉拿張氏滿門。

  天剛濛濛亮,富平侯府就被數百執金吾緹騎團團包圍,星星點點的火把,雜亂急促的蹄聲,絞碎了“北闕甲第”戚裡拂曉的寧靜。

  帶隊查抄的就是執金吾王根。

  痛失最大靠山皇太后的王根已紅了眼,什麼風度都不講了,更別提什麼給面子。明明可以叩門,他硬是讓緹騎用撞木把朱漆銅環泡釘大門生生撞開,緹騎蜂湧而入。

  “先拿下張班氏,其餘姬妾,一個也別跑了!”王根負手而入,跨入大門第一句話就帶著騰騰殺氣。

  然而把整座富平侯府翻個底朝天,也沒找出幾個活人。其中婦人不過十來個,年紀最輕的都過四十了。別說張班氏、姬妾了,連年輕點的婢女都沒有。

  王根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定下神後,當即派人往宮裡稟報,請求下詔令京兆尹王章徹查全城,尤其是張氏諸產業,將有可能藏匿其間的張氏諸內眷揪出來。

  王根剛把人派出去,就有緹騎前來稟報:“找到一人,自稱侯府家令。”

  家令!這可是侯府大管家啊,必定知曉張氏諸內眷去向。

  王根一喜旋怒:“既是重犯,為何不帶過來?”

  “那家令說,請執金吾移玉,有重要事物交與天子。”

  王根一聽也愣了一下,難怪緹騎不敢動粗,趕緊請示。

  “去看看。”事涉天子,王根也不敢怠慢。

  房門大開,一燈如豆,一人背光端坐,高冠深衣,神情肅穆。廊外階下,是一群手持火把的緹騎,分列兩側,虎視眈眈,但誰也不敢造次。

  這是王根進入院子後第一眼看到的情形。

  “可是執金吾?某富平侯府家令張敬臣。”

  王根淡淡點頭:“有何重要事物交與天子?”

  張敬臣從袖裡取出一封密信,置於地上,中指點住,慢慢向前推移:“這是家主臨行前交給某之書信,請轉呈天子。”

  王根示意緹騎取來。有了皇太后前車之鑒,王根拼著私窺密信的風險,也要細查一番。先是緹騎,再到司馬,最後是王根。一遍遍過手,反復驗看,確認密信無炸藥、無毒藥、無不明什物,這才放下心來。

  王根置密信入袖,抬頭喝問:“家令,汝主母張班氏何在?富平侯諸姬妾何在?還有這府裡上千家奴為何只剩數十人?人都到哪去了?何時走的……”

  王根一連串問題還沒問完,就發覺不對——老家令的蒼頭軟軟垂下,無聲無息。

  王根眉頭一跳,脫口疾呼:“攔住他!”

  來不及了……

  老家令嘴角一縷黑血昭示著,一切都來不及了……老家令沒有遵循張放的吩咐離去,他一輩子都在侯府度過,生於斯長於斯亦將死於斯。求仁得仁,不外如是。

  半個時辰後,王根帶著密信直入宣室殿,向劉驁稟報難堪的查抄結果。

  若換一個人,震怒不已的劉驁非怒斥降罪不可,但面對王根這位阿舅,痛失母后的劉驁只有長歎:“罷了,就讓京兆尹徹查長安及諸陵之張氏產業,看張班氏等內眷藏身何處……”

  “陛下,臣有一言。”

  劉驁看了一眼,是右將軍史丹,勉強擠出個笑臉:“史卿請說。”

  “依臣想來,不必勞師動眾徹查了。”史丹苦笑,“我等都中了張逆之計,張班氏及所有內眷,早已離開長安西行,此刻想必已出玉門關了。”

  劉驁眨巴眼睛,臉上全是問號。

  “從今日查抄的結果來看,張逆早有預謀,豈會將家眷滯留長安之理?若臣所料不差,當日被陛下勒令遠謫西域的趙飛燕的馬車裡,必定載滿了張氏內眷……”

  劉驁張大嘴巴,猶難置信:“可是……她們若要出關,必遭盤查,所有人的身份都得核對用印,怎可能……”

  史丹乾咳一聲:“容臣提醒陛下,當日陛下曾應張逆之請,寫過一份手詔,邊關免查……”

  “啊——”縱然劉驁當了近十年天子,養氣功力日臻成熟,此刻也不禁為之失控。大袖一拂,案上所有物什乒乒乓乓摔了一地。

  “陛下息怒,龍體保重。”朝臣伏跪一地。

  劉驁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氣,漸漸平復下來,瞪著王根:“方才……你說有封書信?”

  王根忙掏出密信呈上。

  劉驁拿在手裡,深吸一口氣,展開。信上只有寥寥數語,“辭我大漢,別我長安。世無富平,此去不還。山高水長,後會無期。”

  劉驁無力扶額,手一鬆,信箋飄然墜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29

第四百二十三章 我會回來!

  風沙掠過戈壁,揚起漫天沙塵,漠漠煙塵中,一座古老的城池若隱若現。

  張放拉下面罩,已被黃塵染成棕色的濃眉下方一雙眼眸依然清亮。

  敦煌!

  他們終於趕到了,而且是趕在追兵之前。隨行扈衛、僕人差點哭出來——不容易啊!終於到了,再不到,人就得活生生累死了。

  二十日,只用了二十日,就從長安跑到敦煌,四千里啊!雖說張放特意選擇的僕從人人能騎,但沒日沒夜這樣跑,真是累死個人。除了韓重、彪解、劉楓、羽希等少數幾個心腹,沒人知道他們的主人幹了什麼,也不知道他們已全被打成叛逆,不容于大漢,更不知道屁0股後頭有多少追兵……儘管什麼都不知道,但主人的命令就是一切,只要不死就得跟上。

  現在總算熬到頭了——如果他們得知,敦煌不過是中轉站,真正的目的地遠在萬里之外,十個人就會垮五雙。

  當出城二十裡遠迎的敦煌太守看到這支疲憊不堪的隊伍時,完全搞不懂啥情況,上任就上任唄,至於這麼拚命麼?

  說來敦煌太守也是老熟人了,原交河壁校尉,後升為西域都護府副校尉,五年前任職期滿,轉為敦煌太守的郭習。

  與十多年前初見時相比,郭習已是兩鬢斑白,滿面風霜。此番卸任,他就要回長安任個清貴閒職,頤養天年。此時他做夢都不會想到,眼前這位初見時就曾給他帶來各種麻煩的繼任者,給他帶來的麻煩遠沒結束。

  “張放拜見郭使君。”張放長揖到地。

  郭習忙上前一步扶住,望著英姿勃發的張放,感慨萬千:“昔年一別至今,羿嘯風采如昔,老夫卻已知天命……”

  張放執郭習之手,輕拍其手背:“老松經霜,愈顯蒼勁,郭君已為大漢勞心勞力多年,也該歇歇了。”

  二人相視而笑,執手走向敦煌城。

  當夜自有一番宴飲,席間張放提出,明日要出關前往鄯善巡視駐守鄯善國的漢軍營。

  每任敦煌太守都會巡視駐鄯善守軍,這是常例,但通常都是在熟悉邊務之後才進行這一項議程。如此著急,上任第一天就出巡,前所未見。

  若是換作別的太守,多少會疑惑,但郭習與張放打了十多年交道,早見識過此人不按常理出牌的個性,略微有點奇怪後便一笑置之,表示贊同。並在張放要求下簽署了一份手令。

  當夜,郭習得到手下報告,新太守的手下執其手令連夜出城,聲稱為太守明日出行打前站。雖說這是正常程式,但半夜這樣搞,總讓郭習有點隱隱不安。不過轉念一想,明日一早他就交印卸任了,不管這位新太守搞什麼名堂,俱與自己無關,少操閒心為好。

  翌日一早,太守府寺正堂之上,張放將朝廷任命公文交給郭習,而郭習則將太守印綬奉與張放。從這一刻起,他正式卸任,張放正式上任。不過張放心知肚明,自己這個太守,當不了多久。

  隨後,郭習將補充戰馬草料的張放一行送出敦煌城西門外,終究忍不住低聲問:“羿嘯如此著急巡邊,可是朝廷對鄯善有所動作?”

  張放笑了笑,沒有回答,只丟了個“你懂的”眼神。

  郭習心領神會,沒有再問,心中疑慮盡消。正想說什麼,卻見一侍從飛騎而至,高聲道:“長安謁者至,召郭使君前往。”

  郭習怔了怔:“你可聽清了,是找哪位使君?”

  “小的聽得明白,是找郭使君。”

  張放笑道:“郭君速去,必有好事。”

  待郭習心神不安離去之後,張放一轉身,臉色冷峻:“從此地到玉門關二百里,我要求你們一個時辰之內抵達,跟上來則生,掉隊者則死!”

  蹄聲如夏日悶雷,震碎敦煌的寧靜,卷起滿天塵煙,滾滾而去。

  在張放一行消失約半個時辰之後,敦煌城西門行人行商一陣大亂,紛紛向城門外避讓。不一會,城門湧出大股騎兵,隊伍最前頭一杆丈五尺將旗之下,是全身甲胄的郭習驚怒的面孔……

  如果從高空俯視,可以清晰看到,廣闊戈壁灘上,一支四五十人馬在前狂奔,一支數百騎兵在後緊追。雙方間距不足三十裡,彼此看不到對方,但可以從遠遠揚起的塵煙判斷各自距離。

  張放不得不感慨,大漢四百里加急速度的確夠快,都炸山堵路了,居然也只能爭取到一天時間而已。同時也暗暗佩服郭習這塊“老薑”果然夠辣,才半個時辰就調集一支騎兵追殺——要知道,郭習手裡已經沒有太守印信。也就是說,他調兵純粹靠的是自身威望。

  扈從們內心的慌亂從臉色可以看出,他們不知道後面追來的是什麼,沒人敢發問,只有拼命快馬加鞭。主人冷酷的眼神無聲警告著他們,掉隊者,真的只有死路一條。

  玉門關,在望。

  “關都尉何在?”韓重高舉太守認旗飛馳至城門下。

  玉門關都尉早早在城門下候著,在他身邊還站著一個人——劉楓。

  劉楓、羽希及四名扈衛昨夜持手令先一步出城前往玉門關打前哨,早已捋好程式,只等張放一到,立即出城。不過此時只見劉楓一人,羽希五人不見蹤影。

  如果一切正常,通關自無問題,偏偏身尾碼著一群尾巴……

  “我是敦煌太守張放,關都尉,開城門。”

  關都尉上前行禮,一臉疑惑:“使君,不知後方那大股煙塵是何情形?”

  張放根本沒時間跟關都尉廢話周旋,悄然打了個隱蔽手勢,阻止劉楓拔劍動作,雙目精芒暴閃,盯住關都尉:“後面什麼情況,這不應該是你的職責麼?”

  “是……是屬下之職……”

  “開城門!然後攔住後面的人。”

  “諾!”

  “出關!”張放向劉楓點點頭,無暇多言,示意扈從快速通過門洞。

  張放知道,由於沒時間做深度催眠,關都尉很快就會清醒,根本拖不住郭習多久。不過沒關係,只要逃出玉門關,那就是龍歸大海,虎躍深山。

  半個時辰之後,前面逃亡的隊伍還是原樣,而後面追擊的騎隊又增加百餘騎。除了郭習的將旗之外,還多了玉門關都尉的認旗。

  一路之上,雖然有多座烽燧,但沒人搞明白啥情況,無人敢出烽燧阻攔。

  隨著時間的流逝,逃亡隊伍出了掉隊、落馬、蹶蹄等等情況,而追兵也越來越近,情況越來越糟。

  張放一言不發,緊緊呡著嘴唇,打馬如飛,對身後掉隊、摔傷、被俘的扈從視若無睹。他的眼睛既不回顧,也不看前方,而是死死盯住高空,充滿強烈期待。

  終於,空中一聲長唳傳入耳。

  張放突然勒馬,長鞭高舉,示意停止。回首,四五十人的隊伍,足足少了四分之一,人馬皆吐白沫,搖搖欲墜。可想見,再跑下去,不出半個時辰,全都要累趴。

  張放策馬回轉,從隊伍裡穿過,每經過一人身邊,手裡長鞭就輕敲一下對方肩膀,點頭示意。能夠追隨自己到這個程度,都是忠誠可用之人。

  片刻之後,追兵近至眼前,也漸漸停下來。一眼望去,不下三百騎,整整十倍之數,真要交手,不用打,擠都能把他們擠成渣。

  郭習策馬而出,高聲道:“富平侯,朝廷有旨,召爾速返。”

  張放笑笑,長鞭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揚聲道:“郭使君,咱就別玩虛的了。足下一路追得辛苦,不過,我要告訴你,到此為止了。”

  郭習點點頭,道:“沒錯,到此為止,請就縛。”

  張放縱聲大笑,長鞭虛空一擊,發出清脆劈啪之聲。空中又是一聲長唳——嗯,這次聽清了,是鷹唳。

  仿佛海市蜃樓一般,遠處地平線出現一條長長的黑線。隨著黑線推進,煙塵漸揚,越揚越高,範圍越來越大,騰起的煙塵,幾乎把太陽遮住。

  郭習是老軍伍,一望之下,臉色大變。這騰起的煙塵,怕不有好幾千人馬,整整十倍之數,真要交手,不用打,擠都能把他們擠成渣。

  看到了,看到了。

  隊伍最前面:西域都護班況,摘星城尉公孫覆,那一臉激動的是韓駿,頭戴帷帽、身姿曼妙的是王昭君,還有淚流滿面的趙飛燕、趙宜人姊妹、阿離、青琰。最後那卓立車前,淚掛兩腮的人,不正是妻子班沅君麼?而在他們的身後,是密密麻麻的騎兵。

  張放慢慢轉頭,對郭習淡淡一笑:“如何?”

  郭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與身旁的謁者對視一眼,長歎垂首。

  張放目光越過數百漢軍,凝望如鋼箍橫亙於廣闊戈壁的玉門關,深吸口氣,長鞭一指:“終有一日,我會回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29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一無所得

  當張放一路狂奔西逃時,長安也是亂象頻發。

  朝廷內無隱秘事,富平侯叛逃之事,很快不脛而走,半個朝廷都亂套了。為毛?乳酪被動了!

  前面說過,張放早就在策劃出逃,在短短半年時間裡,不聲不響把長安的產業處理得乾乾淨淨。而接盤的人,囊括了大半個朝廷官員或者是官員們的親眷、朋友之類。查抄富平侯家產,簡直就是動了整個利益階層的乳酪。

  頭兩天王根、王章還頂著壓力,強硬查抄了十幾處,但很快就查不動了——連平阿侯王譚、高平侯王逢時、右將軍史丹、大將軍王鳳之子等等都有牽扯。最後更是連王根自己都有份……你說還怎麼查抄?

  上報天子之後,看到奏章上密密麻麻牽涉其中的官員名字,劉驁沉默了很久。第二天,下詔,查抄富平侯府及此前已經被執金吾、京兆尹所抄十余處張氏產業,其餘不問。

  於是朝堂一片彈冠相慶。

  有人喜就有人悲,趙臨就是悲催者之一。

  這位靠出賣義女而拜爵關內侯的新貴,傾盡家財買下張氏茶葉鋪,到頭來才發現是“一女五嫁”。其中有“兩嫁”是王譚與王根,讓他如何敢爭?更致命的打擊是,手裡的“秘方”根本無法生產合格茶葉……半生辛勞只換得一片廢紙,這樣的打擊是個人都受不了。

  某個黃昏,有人看到趙君侯手裡捏著一片紙,失魂落魄走出城外……第二天,渭水浮起一具泡脹的屍體。

  查抄張放家產,只是執行國法,雖然最終以阻力太大宣告失敗,但對劉驁而言,不過又添一層堵而已。他最想要的,是把那個人抓回來祭於母后靈前,才算出了胸中一口惡氣。

  為此,劉驁頂著壓力(因為絕大多數朝臣並不知曉皇太后之死與張放有關),以冰鎮皇太后靈樞,堅持不出殯,聲稱要守靈三十六日。

  天子孝心滿滿,朝臣們自然是要支持的,一時朝野贊聲四起。只是沒幾人知道,天子是在等,等一個人或其首級。

  然而不斷傳回的卻不是劉驁期盼的好消息,全是壞消息:先是追兵至武功受阻,道路斷絕。據武功令奏報,曾見張逆經過,隨後發生巨震,周邊邑聚房屋有損,幸無人傷亡,疑是地龍翻身云云……看到這份奏報,君臣心知肚明,必是張放做的手腳。

  炸藥啊炸藥!母后也是毀在此物之上,劉驁有點後悔沒繼續研究此奇物。

  隨後謁者傳來消息,一路上未能截住張逆,有逃竄出國門之可能。

  一個月後,在劉驁守孝期滿的最後一天,接到敦煌六百里加急奏報:逆犯張放,串通西域都護班況,盡起都護府屯卒、胡兵三千餘騎,擊退敦煌太守郭習所部追兵,隱入大漠戈壁,不知所蹤。請朝廷做進一步指示。

  據《成帝起居注》記載:“帝拔劍擊案,怒而西指‘何至此’!”

  是啊,劉驁怎都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軍隊居然會造反?區區一個西域都護,就能鼓動、挾持整個都護府及交河壁數千屯卒造反?

  這個幾乎擊毀大漢君臣對西域都護府信任,並在其後嚴重影響西漢朝廷對西域國策的禍根緣由,在若干年後才為劉驁所知。

  換血計畫。

  一切源于張放的換血計畫。

  張放把老丈人班況以及一手提拔起來的陳立安排到西域都護府不是沒理由的,而是早有預謀。班況當西域都護三年,就幹了兩件事——一是漢民西輸,二是摘星城軍隊東運。

  西輸的漢民自然是到摘星城,而東運的軍隊則以部落的形式駐于烏壘城以西五十餘裡,處於龜茲國與烏壘國的邊界處,屬三不管(西域都護府、龜茲、烏壘)地界。在商貿的強力紐帶作用下,烏孫、龜茲、溫宿等國已完全與摘星城結成利益同盟。而西域都護府又是班況主持,結果不問可知,三年時間,先後輸送了數千軍兵。而都護府及交河壁屯兵,則在各種利益誘惑下,紛紛加入西行隊伍,甚至連家眷都一齊帶上。

  西域都護府的屯卒在流失,而摘星城軍兵則在增加,最終完成替換過程。

  這就是張放的換血計畫。

  這個計畫並不單單是接應張放順利逃離大漢那麼簡單,它還為將來摘星城與大漢爭奪西域埋下楔子。

  所以真相是,不是西域都護府造漢天子的反,而是摘星城及附庸部落萬里護主。

  既使後來搞清楚來龍去脈,也無法掩蓋一個事實——西域都護府,被滲透了。誰可靠誰不可靠,有多少人可靠,多少人不可靠,無從得知。

  漢朝君臣,再也無法信任這個數千裡外、孤懸異域的據點。直接的後果,就是其後漢朝與摘星城爭奪西域的力度上大大減弱,無所作力,以一國之力,居然不敵一城,最終失去西域……

  事已至此,天子及王氏一族縱然恨不得啖其肉拆其骨,卻也陡喚奈何。

  皇太后王政君的國喪,也提上了日程。據說天子每次看到皇太后殘缺不齊的遺體,都會哭暈過去。每次蘇醒,都恨得咬牙切齒,拔劍擊案。

  擺在劉驁前面,是個艱難的選擇:要不要再來一次西征?

  劉驁沒有考慮多久,最終自我否決。先不說劉驁本人有沒有這個魄力,單就國力國情而言,就沒這種可能。

  自劉驁上臺以來,天災頻仍,連年不絕,是大漢近二百年來未有之亂象。每年用於賑災平亂的錢糧令國庫、太倉壓力山大,日漸損耗。此時漢朝的國力已在走下坡路,架子還在,內裡空虛。

  而要西征,必須以西域都護府為支撐點,沒有西域都護府做為中轉或基地的西征是不可想像的。然而現在的西域都護府還能承擔這份信任與重任麼?很顯然,不可能!

  打仗就是打錢,漢朝絕對經受不起一場曠日持久的遠征之戰。除非象當年陳湯、甘延壽西征那樣,速戰速決,否則就等著坐蠟吧。

  陳湯這樣的人物,一個時代出一人已是不得了,還想再來倆?陳湯西征,那是一個奇跡,什麼叫奇跡?奇跡就是不可複製。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劉驁是當家人,對家底一清二楚,他的家底耗不起,他的囊中也再沒有可以創造奇跡之人……

  陽朔元年閏八月,日有蝕之。

  面對老天的警告,劉驁終於消停。

  張放叛逃事件,隨著時間流逝,漸漸淡化。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29

第四百二十五章 鬥轉星移

  沒有了張放的大漢,原本已有所偏移的歷史車輪又慣性回到原點,一系列歷史事件如常發生。

  皇太后殞命,張放出逃。這樣的大事,始作俑者之一的大漢實際執掌者、大將軍王鳳卻完全不知曉。

  這位悲催的大將軍,自從那日被張放正面狠懟之後,就變成一條死蛇,再也起不來。每日裡時而清醒,時而昏睡,嘴裡也不時胡言亂語。初時醫侍還當他風邪入體,寒熱症燒迷糊了,幾天之後發現情況不對,不像是受風寒,更像是中了邪。

  於是大將軍府連續一個月進出皆巫祝,夜夜驅邪不歇。天子頻頻探視,王大將軍始終沒能恢復神智,情況反而越來越糟糕。那麼龍精虎猛,威風凜然的大將軍,短短一月就瘦成一把柴。

  即便張放此時已是大漢公敵,從上到下皆視其為仇寇,但始終無人把王鳳的異常情況與張放聯繫起來——得多大的腦洞才能把二者聯繫起來啊!

  在一個悶熱的午夜,榻上的王鳳一陣囈語。迷迷糊糊的看護姬妾沒在意,因為大將軍發病以來,每日皆如此,囈語含混不清,伸長耳朵都聽不明白。但是漸漸的,聲音越來越大,姬妾終於驚醒了,剛撲上榻前,喚了一聲:“家主……”

  王鳳突然怒目圓睜,一把掐住姬妾的細脖子,氣力驚人,掐得姬妾直翻白眼,舌頭吐出,呵呵有聲,手腳亂蹬。

  “張——放!死!死!我要你死——”王鳳這一刻的瘋狂,足以成為姬妾後半生的噩夢。

  等到王府子孫、親朋聞訊奔來,那姬妾已被掐得昏死過去,而王大將軍,已經挺屍……此時距離皇太后的靈柩入陵不過數日,王大將軍便步其後塵,快馬加鞭,緊追其妹去了。

  先失母后,再失元舅,天子劉驁陷入了巨大悲痛之中。

  王鳳之死,激起了王氏一族無比悲憤。他們找不到罪魁禍首,便把矛頭對準自家死敵、張放的同盟——丞相王商。

  很快,一道道奏本出現在禦案前,內容大同小異,都是彈劾丞相王商與張放勾結對大將軍、對朝廷種種不利之事。

  王商也早有覺悟,知道以他跟張放的關係,鐵定被牽連,罪責難逃。很主動謝罪,並向天子請辭。

  在二王相爭時代,王鳳勢強,王商勢弱,以帝王術禦平衡的劉驁,原本是保王商的。只是此一時彼一時,王鳳辭世,王氏一族無人能與王商相擷,這個時候,就必須打壓王商了。不過也不能打壓得太狠,更不能如王氏一族所請,把王商當張放的同黨打入詔獄。這個人,他還要留著,以便將來制衡下一位阿舅。

  九月,天子下詔,禠奪王商丞相印綬,保留爵位、侍中、錄尚書事之職。令其閉門思過。

  應當說,劉驁這一手處理得相當到位,由此可見登基十年,他沒白坐這位置,帝王術已達到中級段位。

  可惜的是,劉驁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王商外強中乾——空空有個雄壯偉岸的身軀,心胸氣量卻沒能與壯軀成正比,這位丞相肚裡撐不了船,頂多放得下一根竹篙。

  十月,氣悶難當的王商,突發背癰,臥床不起。只過了兩個月,溘然而逝。王商之死,令劉驁徹底失去制衡王氏的最後一張底牌,自此而後,王氏一族勢難再遏。

  陽朔二年三月,御史大夫張忠卒。

  短短半年,大漢三公死了個乾淨。

  劉驁由此想起半年前那次日蝕,大受打擊,意志消沉。從這一刻起,劉驁再無雄心,終日沉溺聲色犬馬。

  歷史的車輪,順著既定的轍痕一路滾滾而進。而劉漢王朝這輛使用了將近二百年的破車,也開始到處裂縫、四處漏風。

  風雨飄搖,大漢進入多事之秋。

  陽朔二年秋,關東大水,流民欲入函穀、天井、壺口、五阮關,遣諫大夫博士分行視。

  陽朔三年春三月壬戌,隕石墜東郡。

  三年夏六月,潁川鐵官徒申屠聖等百八十人殺長吏,盜庫兵,自稱將軍,經歷九郡。遣丞相長史、禦史中丞逐捕,以軍興從事,皆伏辜。

  鴻嘉三年秋,勃海、清河河溢,被災者振貸之。

  鴻嘉四年冬,廣漢鄭躬等黨與浸廣,犯曆四縣,眾且萬人。拜河東都尉趙護為廣漢太守,發郡中及蜀郡合三萬人擊之。

  同年五月,封舅曼子侍中騎都尉光祿大夫王莽為新都侯。自此,王莽崛起。

  永始二年二月癸未夜,星隕如雨。乙酉晦,日有蝕之。不得不說,劉驁真是個深得老天“眷顧”的孩子,他這一生,多次目睹日蝕,如果是個天文愛好者會樂開懷。可惜,他是皇帝,最見不得這個,見一次驚一次,驚一次悲一次。

  為彌補國庫空虛,同年,開始大量賣官鬻爵“……(入谷)百萬以上,加賜爵右更,欲為吏,補三百石,其吏也,遷二等。三十萬以上,賜爵五大夫,吏亦遷二等,民補郎。十萬以上,家無出租賦三歲。萬錢以上,一年。”

  四年秋七月辛未晦,日有蝕之。

  元延元年春正月己亥朔,日有蝕之。

  劉驁:“……”

  綏和元年(西元前8年),自知命不久矣的劉驁,終於放棄造人努力,將皇位傳給侄子。二月癸醜,詔曰:“朕承太祖鴻業,奉宗廟二十五年,德不能綏理宇內,百姓怨恨者眾。不蒙天晁,至今未有繼嗣,天下無所系心。觀于往古近事之戒,禍亂之萌,皆由斯焉。定陶王欣於朕為子,慈仁孝順,可以承天序,繼祭祀。”

  綏和二年三月丙戌,劉驁崩于未央宮。

  第二年,繼位的漢哀帝接到來自異域西極的一封信,確切的說,是一篇悼文,文末有“山高水長難再會,一夢長安胡不歸”之語,信末署名:弟,羿嘯拜泣。

  哀帝劉欣召來太史令,聽其講述當年富平侯之事,嗟歎良久,將悼文封存石渠閣。

  哀帝劉欣的祖母,就是當年元帝的昭儀傅氏,經過近三十年的隱忍,她終於殺回來了。劉欣上臺後,開始大力打壓王氏,王氏諸侯,紛紛被罷免奪爵,或就國,或歸故郡。連王氏領頭羊王莽,都被擼下去——以左將軍師丹代替王莽擔任大司馬輔佐朝政。

  論隱忍,天下無人出王莽之右。經過數年蟄伏,終於等到短命的劉欣駕崩,王氏再度崛起。

  元壽二年(前1年),新都侯王莽再任大司馬,迎立年僅九歲的漢元帝劉奭之孫,中山孝王劉興之子劉箕子為帝,是為漢平帝。

  元始元年春正月,群臣奏言大司馬莽功德比周公,賜號安漢公。

  王莽成為有漢以來,第一個異性公爵。篡漢序幕拉開,西漢的滅亡無可挽回。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29

第四百二十六章 大廈將傾

  元始五年冬十二月丙午(西元6年2月4日),漢平帝在未央宮突發急病,醫治無效,崩于未央宮。另一種說法是,大司馬王莽在臘日向漢平帝進獻椒酒時,在椒酒中下毒,致使漢平帝中毒害病而死。後一種說法比較靠譜,因為平帝時年才十四歲,雖然漢朝後期的皇帝多短命,但短到這個程度就不正常了。而且從王莽隨後一系列舉動及不到兩年就急不可耐篡漢稱帝來看,顯然已請做好準備,等不了平帝自然死亡了。

  在平帝期間,王莽不但位居大司馬,為百官之宰,四輔之首,加號“宰衡”,位在諸王上,大權獨攬,更做了大量輿論引導的鋪墊工作。

  如元始二年(西元2年),全國大旱,併發蝗災,受災最嚴重的青州百姓流亡。在王莽倡議下,諸多官吏獻出自己俸祿救濟災民。一時間,朝野四處歌頌王莽功德,說他有聖人之德。

  再如元始四年(西元4年),王莽奏請立明堂、開集市、興私學,為學者建宅,網羅天下能者,管教化,得到儒生贊許。先是四十八萬民眾,又有諸侯王奏請加賞于安漢公,再是公卿大臣近千人請求為王莽加九錫。於是,朝廷賜王莽象徵至高權利的九命之錫。

  至此,登上權力巔峰的王莽已經賞無中賞,封無可封。想要再進一步,他只有自己封自己了。

  元始六年(西元6年),漢平帝病逝,王莽立孺子劉嬰為太子,年僅兩歲。年輕的王太后(王莽長女王嬿,為漢平帝皇后)據臣意,讓王莽代行天子政,稱攝皇帝。臣民呼之“萬歲”,改年號為“居攝”。

  居攝次年(西元7年),各種符命紛至遝來,不斷有人借名目勸王莽稱帝。

  初始元年(西元8年)臘月初一,王太后交出傳國玉璽,舉王莽為皇帝,改國號為“新”,降孺子劉嬰為定安公。此時,王莽在常安稱帝,建元“始建國”

  西漢至此終結。

  就在西漢被王莽新朝所代之後不久,西域胡商、各城廓邦國、甚至匈奴人都陸續傳來消息——西極原康居之地,崛起了一個名為“漢”的王朝。這個漢國崛起的勢頭很猛,它以原康居國為基地,在很短的時間內迅速吞併大月氏、烏孫、大宛、疏勒、於闐、莎車諸國,勢力推進至龜茲。

  正當西域都護府報急,新朝上下一片緊張,緊急調兵遣將時,西域都護府第二封奏報傳來:漢國大軍止步於龜茲,並未逾界,新朝君臣才鬆了口氣。

  在西域都護府這第二份奏報中,新朝君臣才基本弄清楚了這個西方漢國的來龍去脈:這居然是當年的富平侯張放的封國摘星城演變而來。

  當年張放逃歸摘星城後,十餘年間,不斷兼併周邊諸部,之後發動宮廷政變,吞併康居,勢力劇增。之後攻滅大月氏、大夏,屢屢與安息爭鋒,儼然西極新霸主。而歷史上本應取代大月氏的中亞帝國貴霜王朝,連冒頭的機會都沒有就胎死腹中。

  經過甘延壽、陳湯、陳立、公孫覆四任統帥前赴後繼不懈努力,又十年,終滅安息,與羅馬帝國隔河(底格裡斯河)而治。一個地跨亞歐的龐然大物——新漢帝國崛起。

  新朝君臣對西極以西沒有任何概念,什麼大月氏、大夏、安息甚至羅馬在他們的印象裡大概跟疏勒、於闐、莎車這樣的城邦小國差不多,頂多如烏孫、大宛一般。滅就滅了,也沒啥了不起。與這些消息相比,隨西域都護府奏報一併送來的兩樣東西更讓新朝君臣感興趣:一曰銀票;二曰火槍。

  據說,漢國就是靠這兩樣東西打敗周邊強敵,一統西極的。

  銀票就是一張紙,印滿了各種複雜的花紋圖案,還有標準的漢隸寫著“值七十六金幣”、“值一百五十四銀幣”等等,並附有銀票使用規則。

  王莽此時正醞釀著改制,看到這個東西,擊節讚歎不已:“有此物,絲路如流矣!”並決定把銀票制度納入未來的改制範疇。

  至於火槍,新朝大臣中也不乏有識之士,認識到此物的犀利,在戰備方面有著巨大的潛力。可惜的是,此時新朝在火藥方面的成就剛達到爆竹煙花這一級,軍用炸藥都沒研製出來,鋼鐵鍛造也遠遠不過關,根本沒可能造出一把合格實用的火槍,只能望而興歎。

  王莽沒太關注這“奇巧匠械”,他正忙著開始一系列改制。

  王莽改制,後世史學家眾說紛雲,毀譽參半。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改制既動了利益階層的乳酪,也觸怒了底層百姓,可謂兩面不討好。而他不顧現實,強行推行銀票代金劵,更加速了帝國經濟崩盤,最終引發新莽末年席捲天下的暴動。

  王莽有知,也只能悲歎:我也不想啊,我也很絕望啊!

  地皇二年(西元21年),並州、濟州等地,相繼爆發“綠林、赤眉起義”,綠林在北,赤眉在南,應者十數萬,新莽江山搖搖欲墜。

  屋漏偏逢連夜雨,敦煌郡突然傳來急報,西域都護府聯繫中斷,有不名來路的騎兵頻頻出現於鄯善以西百里之境。駐鄯善漢軍三次前往探查驅逐,俱是有去無回。

  國內都已陷入水深火熱,一團亂麻,哪裡還顧得上西域那旮旯,敦煌急報被擱置。

  地皇四年五月,一場決定新莽命運的大決戰在昆陽爆發,是為“昆陽之戰”。

  新朝四十二萬vs更始軍二萬。

  戰前王莽信心滿滿,以堂堂之師擊烏合之眾,賊焉能擋之?且兵法雲十而攻之,我二十豈非屠之?可惜戰役結果卻搧得他原地轉兩圈,停下後直發懵——確實有一方被屠得很慘,新朝數十萬大軍一敗塗地,走者相騰踐,伏屍百餘裡,滍川被屍體堵塞得幾乎斷流。

  新朝的統帥王邑、嚴尤、陳茂等人僅帶少數千余扈騎,踏著死屍渡河才得逃脫。

  此役之敗,徹底葬送了新朝的最後一絲元氣,大廈將傾。於是海內豪傑翕然響應,皆殺其牧守,自稱將軍,用漢年號以待詔命。旬月之間,遍於天下。

  四十二萬齊卸甲,從此新莽難複振。

  地皇四年秋,長安宣室殿,新朝君臣相對而坐,愁雲慘澹,氣氛壓抑。

  年近七旬的王莽,白髮蕭蕭,臉上的老人斑在明亮的燭火下分外顯眼。此刻正托額捏眉,一臉疲憊。

  由開始的爭吵,到後來的沉默,這沉悶氣氛持續了很久。

  一陣輕微的足音入耳,殿內諸臣一齊望去,見是一個托著奏章的內侍垂首而入。

  這段時間見慣了壞消息的大司空王邑有氣無力問:“何處奏章啊?”

  內侍小心翼翼應道:“是敦煌奏疏,四百里加急。”

  “嗯?”王莽抬起頭。

  奏疏展開,只看了開頭一句,王莽的眼睛便亮起來,擊案叫道:“諸君勿憂,轉機來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30

第四百二十七章 長安落日

  地皇四年深秋,象徵著新朝西境國門的玉門關左、中、右三門轟然洞開,一支與這個時代完全不同的軍隊,踏著整齊響亮的步伐,如長龍般挺進漢境。

  城頭、城門兩側及關內漢軍百姓,驚奇無比看著這支軍隊。

  他們的面孔、他們的旗幟、他們的語言,都是熟悉的漢人、漢文、漢語(當然也夾雜著不少胡人面孔)。然而他們的軍服、他們的武器、他們的裝備,卻都是前所未見。

  “西極來的軍隊啊,可為什麼長得跟我們那麼相似呢?”

  “聽說他們的國也稱‘漢’,喏,那面大旗金繡著就是個‘漢’字。”

  “這種燒火棍似的東西也能當武器?”

  “這你就沒見識了吧,我叔叔曾當過胡商的嚮導,見過胡商的護衛配有這種武器,叫火槍,利害著呢。”

  紛紛擾擾中,隊伍最前面四個騎著神駿大宛馬的中年將領分外引人注目。

  最前頭一人,面如冠玉,劍眉星目,留著八字鬍,目光冷峻,威嚴中透著儒雅。他頭戴鋼盔,穿著筆挺的風衣式軍服,領系腥紅大麾,領口處有代表軍銜的金色星章。腰間左挎馬刀,右佩短銃,馬靴鋥亮,手執長鞭,威風凜凜。身後的認旗上寫著一個大大的“張”字。

  身後三將,除了大麾為黑色,星章為銀色之外,裝束一般無異。身後認旗分別為“甘”、“陳”、“公孫”字樣。

  望著身後巍巍雄關,“公孫”大旗下,那個面目剛毅,身量挺拔的將領長籲一口氣:“真沒想到,新朝國君居然會同意我們入關。”

  “陳”字大旗下,那面相儒雅,一副儒將模樣的中年由衷讚歎道:“陛下算計著實精道,一直勒令我們按兵不動,不許強攻玉門,只說靜待時機,必有變化。果不其然,不過數月,便不費一槍一彈,全軍入關。”

  “甘”大旗下,一臉大鬍子的將軍嘿了一聲,傲然道:“便是強攻也沒什麼,那土築的破城牆,又能扛得住我幾炮?”

  公孫將軍笑道:“知道你這個炮將的厲害了。不過,你的炮口也不忙對付新軍,而要對準更始軍。陛下多次強調,這個先後順序可不能亂了。”

  甘將軍鷹視狼顧,惡狠狠盯住道旁衣袴破舊的新軍:“更始軍也好,新軍也罷,早晚都要收拾掉……”

  最前頭的張帥扭頭,冷然道:“子達,助新平叛,這是陛下定下的戰略,不可或忘。”

  甘將軍忙點頭:“這個我省得……”

  張帥舉目遙望,雄關如鐵,蒼山如鉛,雪峰起煙,洪流奔湧,用力呼出一口白氣:“這就是父皇念念不忘、魂牽夢縈的中原國土麼?好!我來了,就不會再走!”

  ……

  “陛下,請神容易送神難……這漢國,終究有個‘漢’字啊!”當新漢軍入關時,數千里外地長安未央宮後閣前殿,中常侍王參不無憂慮進言。王參是內臣,雖近天子,但秩祿略低,朝堂之上,軍國大事沒有他置喙的餘地,只能私下進言。

  王莽身披厚裘,立於殿台,負手憑欄,微喟:“若事尚有可為,我又何至於開門揖盜?”

  王參瞠目:“陛下也知是開門揖盜?那為何……”

  王莽灰眉一挑,淡笑道:“汝既知開門揖盜,豈不知‘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理?”

  王參低頭想了一會,抬頭道:“就怕漢國勢大難制——這可是降伏西域,連匈奴人也舍我大新,改臣服于其國的存在啊。”

  王莽笑容依舊淡淡:“所以,我只准許漢軍入關二萬人馬,那怕多出一頭橐駝,也要給我逐出關去。二萬人,不多不少,既可抗賊軍,又為我十萬大軍所壓制,反不了天。”

  王參想想,確實如此,二萬漢軍再善戰,終究也是客軍,到時多奉承幾句,多加犒賞,引他們往前線一擺,鬥個兩敗俱傷,便可坐收漁利。遂歎口氣:“只可惜西域之地……”

  王莽面無表情:“關中基業,關外隨他去。”

  新朝與漢國結盟的代價,就是承認漢國對西域的統治。也就是說,一出玉門關,就是漢國領土。雖然新朝君臣心裡老大不痛快,但面對既成事實,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並給對方送上合法證明。沒法子,此時新朝連司隸三輔都已是岌岌可危,哪裡還顧得上數千裡外的地兒?順水推舟吧。

  不得不說,王莽算盤打得嘩嘩響,可惜此公權術一流,政治二流,軍事三流,既不知已(新軍十萬士氣不振,戰力堪憂),也不知彼。他不知道,他放進關來的二萬人馬,是一支何等恐怖的軍隊。

  王莽一心想用最後的十萬兵力牽制漢國盟軍,可悲催的是,又有人搞事情。

  時析縣(今河南西峽縣)人鄧曄、于匡于南鄉舉兵,說服析縣縣令,並獲其兵,聲勢大振。鄧曄自稱輔漢左將軍,于匡自稱輔漢右將軍。二人四出略地。先攻取析縣和丹水,作為根據地,又進攻武關都尉朱萌,朱萌兵敗投降鄧曄。鄧曄乘勝挺進三輔,與大夫宋綱激戰,三戰三捷,將宋綱殺死,攻陷京城長安附近的湖縣,長安震動。

  王莽震驚之下,急忙任命九將軍討伐,俱以“虎”為號,稱為“九虎”,率領北軍精銳士兵五萬人向東開進,討伐鄧曄、于匡。

  因昆陽之戰主將嚴尤、陳茂戰敗後脫逃反叛自立的前車之鑒,王莽將九虎的妻子兒女留在皇宮裡作為人質。這時宮中儲存六十多萬斤的黃金,其錢幣、絹帛、珠寶等財物雖多,但王莽拿出犒賞只有每卒四千錢。士兵頗為怨憤,戰鬥意志堪憂。

  九虎將軍低達華陰回溪,扼守險要,北起黃河南岸,南到崤山。鄧曄命于匡帶領幾千弓箭手佯裝正面挑戰,自己親率兩萬多人,從閿鄉縣向南進到棗街,擊敗了其中的一部,再向北繞到九虎之背突襲,六虎將軍戰敗逃走。其中兩位虎將軍史熊和王況回到朝廷接受死刑處分,其他四位虎將軍逃亡在外,不知去向(看來人質這招在性命交關之際不管用)。還有三位虎將軍郭欽、陳翬、成重收集散兵,保衛渭口京師倉。

  鄧曄軍大勝,遂開武關迎更始軍,更始軍丞相司直李松率三千餘人至湖縣,與鄧曄、于匡共攻京師倉,未下。李松、鄧曄以為,京師小小倉尚未可下,何況長安城?當須更始帝大兵到。於是引軍至華陰,治攻城器具,等待時機。

  頗有戰術頭腦的鄧曄深知擾敵疲敵、以逸擊勞之理。當下以弘農掾王憲為校尉,將數百人北渡渭水,入左馮翊界,降城略地。李松遣偏將軍韓臣等徑西至新豐,與新朝波水將軍竇融交戰,竇融軍被擊潰。

  韓臣等人追趕敗逃的敵兵,直到長門宮。王憲部隊向北到達頻陽縣,所向披糜。世家大族櫟陽縣的申碭、下邽縣的王大都率領部眾跟隨王憲。三輔的屬縣斄縣的嚴春、茂陵縣的董喜、藍田縣的王孟、槐裡縣的汝臣、盩厔縣的王扶、陽陵縣的嚴本、杜陵縣的屠門少之類,自擁其部,自立將軍。

  如果翻開地圖,可以清楚看到,除了長安一座堅城及周邊諸陵,週邊幾乎所有新朝領土盡數換了顏色。

  眾叛親離,四面楚歌,莫此為甚。

  長安落日,殘陽如血。

  風漸急,建章宮神明臺上的王莽白髮如銀,灰眉漸雪,手持玉琮靈壁,誠心正意祈天。

  身後傳來急促腳步聲,王莽回首怒視,看誰敢在他祈天之時打擾。待看清來人時,他卻怒不起來,來人是他的次子——太子王臨。

  “父皇,大喜!”王臨激動得嘴唇發抖。

  “喜從何來?”王莽心道莫不是神明顯靈了,看來是誠心感動上天了。

  “西極漢軍,來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30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天下誰屬

  地皇五年(西元24年)春三月,兩支大軍齊集結于長安城下,一場決定天下誰屬的國運之戰,一觸即發。

  新漢軍vs更始軍。

  事實上,按正常的歷史走向,是沒有地皇五年的。是新漢軍的出現,改變了歷史,挽救了新莽。

  當長安陷入反叛狂潮時,一支曾撬動了歷史的大軍——隗囂軍出現在天水郡。正是這支號稱十萬大軍的出現,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隗囂舉兵後,首先攻佔雍州,擊殺雍州牧陳慶。接下來準備進攻安定。安定大尹王向,是王莽堂弟平阿侯王譚的兒子。隗囂寫信給王向,以天命曉諭之,勸其歸降。如果王向只是個普通臣子,或許真降了,但做為王氏宗族重要人物,其宗族向心力遠遠超過君臣向心力,因此王向始終不從。

  隗囂見勸誘無效,當即揮師進擊。如果一切如常發展,王向會被俘虜並斬首。然而正當高平(安定郡治)岌岌可危之時,數千騎兵突然從隗囂軍的側後部(西面)殺出。

  這支騎軍裝備之精良、馬陣衝擊之迅猛、戰法之古怪、作戰之兇悍,前所未見。只一擊,隗囂所謂十萬大軍就被分割衝垮,全軍崩潰。

  此一戰,隗囂聯盟軍中三十一將,被陣斬、俘虜十六將。其中包括了他的兄長隗義、發起人之一揚廣,還有隗囂軍所謂的“國師”方望。

  隗囂本人都被銜尾追殺百餘裡,若不是熟悉地形,鑽山入穀得以擺脫追兵,保不准要成為階下囚。此役隗囂軍損失慘重,輜重盡失,最後收攏的人馬不足二萬。

  此役對關中大小林立的諸叛軍造成強烈衝擊,許多原本搖旗鼓噪的叛軍首領開始偃旗息鼓,搖擺觀望。

  正月,由王向親自引領的三千新漢騎軍出現在左馮翊。更始軍弘農掾王憲率二萬諸縣合軍試圖阻擊,但這支臨時組建的聯合軍一開戰就被上千弓騎兵狂風暴雨般的箭矢風暴擊垮。隨後是一千槍騎兵出擊,如巨鐮刈草。短短半個時辰,曾令左馮翊變色,長安驚悚的更始軍王憲部全滅。王憲跳涇水僅以身免。

  是役,新漢強騎及騎將公孫揚槊之名,威震三輔,並迅速向天下擴散。

  正是新漢軍先遣騎軍的及時出現,令行將崩盤的新莽政權得已苟延殘喘,倘非如此,早半年王莽的人頭就被傳首天下了。

  此時司隸長安敵我兵力對比為:新漢軍三千精騎、新軍三萬、更始軍五萬。而那些不靠譜的立場曖昧的觀望諸軍約三四萬則不計在內。

  歷史上這支由鄧曄、李松領導的更始軍勢如破竹殺入長安,不是他們有多牛,而是新軍太渣——看看這支新軍的構成就知道,除了兩三千期門、羽林精銳尚堪一戰之外,餘者的成份都是囚徒“莽遣使者分赦城中諸獄囚徒,皆授兵”。然而囚徒為兵的作戰結果則是“更始將軍史諶將度渭橋,皆散走”。

  這不是比誰更強,而是比誰更渣。

  因此當真正的強兵出現,即使兵力相差懸殊,鄧曄、李松也明智地選擇按兵不動,等待更始大軍前來合戰。

  三月初,更始大軍終於抵達武關。與此同時,新漢軍主力步兵一萬三千人也開進長安。月末,攻掠洛陽的更始軍王匡部(新市兵),也開始向長安移動。由於王匡攻佔重鎮洛陽,大量收編原新莽軍,加之投奔者眾,其兵力達十一萬之巨,對長安的威脅尤甚。

  更始軍方面將領:左路軍:武信侯、破虜將軍行大司馬事持節劉秀、右大司馬趙萌(更始帝劉玄外舅)、輔漢左將軍鄧曄、丞相司直李松、西屏將軍申屠建、偏將軍史諶、左軍校尉王憲。還有劉秀的春陵軍幾位手下:主簿馮異、軍司馬銚期、功曹令史王霸、軍市令祭遵等等。合計兵力九萬餘人。

  右路軍:定國上公王匡、水衡將軍成丹、衛尉張卬、偏將軍劉均。合計兵力十一萬。

  新漢軍方面將領:漢皇子、統帥張純、騎將公孫揚槊、炮將甘承祖、槍將陳昱。共有騎兵三千,炮兵一千,火槍兵五千,刀盾槍兵五千,諸將帥衛隊二千,輜重兵二千,舟橋兵二千。共計二萬人馬。

  與昆陽之戰相比,這一次,不僅攻守互易,而且雙方人馬亦倒了個——新漢軍二萬vs更始軍二十萬。實力懸殊,勝負誰屬?

  隨後,攻方構築營寨,守方挖壕設柵,敵我抹馬厲兵的間隙,偵察、諜報滿場飛。

  新漢軍的一切,從將帥到士兵,到裝備到戰法,對更始軍方而言,完全陌生。他們只收集到一些諸如騎兵很強,騎射兇猛,騎兵手裡還有一種短銃,可發巨聲……再想多弄點信息就沒了。

  相反,更始軍這邊,如同篩子一般,什麼樣的消息情報都能打探出來——這恐怕算是王莽在此戰中最有用的貢獻了。

  更始軍最大的問題與矛盾,正出在統帥劉秀身上。當初昆陽之戰中立下首功的劉秀,戰後馬不停蹄南下攻城掠地。此時卻傳來噩耗,劉秀的長兄大司馬劉演為更始帝所憚,藉故殺害。兄長無故被殺,對劉秀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劉秀當眾毫無悲傷之色,但在獨居時常哭泣。為了不受更始帝的猜忌,他急忙返回宛城(更始政權臨時國都)向更始帝劉玄謝罪,對大哥劉演部屬亦不敢私下接觸。

  劉秀不僅不表昆陽之功,更表示兄長犯上,自己也有過錯。更始帝見劉秀如此謙恭,一時倒不好下手,反而有些自愧,畢竟劉秀兩兄弟立有大功。故劉秀不但未獲罪,反而得封武信侯。

  此時攻長安受阻消息傳來,曾合謀殺死劉演的大司馬朱鮪與五威中郎將李軼向劉玄獻計,提出讓劉秀率其部春陵軍北上與新漢軍對抗,可消耗其勢,便知於日後收拾。劉玄欣然接納,以劉秀行大司馬事,率軍出征。

  在劉秀的大軍中,趙萌是代更始帝監視他的,而申屠建則是更始帝心腹,當日謀殺劉演的幫兇之一。左路軍如此,右路軍王匡部也好不到哪裡去。王匡的新市軍雖然沒劉秀那邊制肘那麼多,但他這支大軍大小山頭同樣不少。尤其近半數是新降的新莽軍,收編之後只經過了短短幾個月的休整,遠遠談不上隔為一體。打順風仗可以,碰上硬仗就指望不上了。

  雖然沒跟新漢軍交過手,但漢軍強騎的威名,王匡還是有所耳聞,深懷戒心。所以,他此番應更始帝之令入關,與其說是聯兵合戰,不如說是搶摘挑子——王莽的人頭誰都想要,還有那傳國玉璽……

  一支更始軍,上下不一心,將帥更不合,甚至有仇,可謂矛盾重重。另一支更始軍則暗打小九九,出工不出力,只想撿便宜。如此合戰,未戰先敗五成矣!

  張純看完並反復核對所有更始軍情報後,推案而起,目射冷電:“諸事已畢,開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8 08:30

第四百二十九章 長安合戰

  地皇五年夏四月十八,雨季已過,天空連日放晴。夏風拂面,暖洋洋卻並不炎熱,正是四季中最好的時節。然而在長安東南,產水與霸水之間,杜陵與藍田城下,兩支大軍排成一個“u”字形,即將展開一場決定天下誰屬的大決戰。

  無論是更始軍還是新漢軍,雙方都有著強烈的畢其功於一役的意願,這才有了這場對決。

  這一戰,雙方都不能敗。更始軍在半年前不過區區數萬人馬,如今吹氣球一樣急劇擴張。一旦失敗,氣球戳破,一切都將打回原形。堂堂一個新莽王朝,昆陽之戰敗,損失四十余萬兵力,整個帝國就垮了。才剛建立不過一年的更始政權若損失二十萬人馬,那跟被敲斷脊樑沒兩樣。

  新漢軍更不能敗,他們帶著漢皇縈繞於心整整半個世紀的重拾河山、定鼎中原的決心歸來——既來之,則戰之;既戰之,必勝之。

  雙方勢態是一守一攻。

  守方是新漢軍,他們在杜陵東南兩個最高的山頭上構築了兩個簡易砦寨,寨前豎木柵,挖壕溝,設竹簽、鹿角,看上去確實很簡易。山頭的左右兩邊是滾滾奔流的產水與霸水,敵軍無法繞擊。在兩個山包之間是寬敞平直的官道,周圍是更低矮的小山包群,更遠處則是大片大片棄耕的農田,阡陌縱橫,荒草萋萋。

  應當說這是個相當理想的防守反擊的地形。不過在王莽、王邑等新朝君臣看來,再好的地形,也不如固守長安。敵眾我寡,何必出城迎戰?守城禦敵豈不是好?只是任新朝君臣費盡口舌,新漢軍四將不為所動,堅決與敵野戰。

  若早個半年,王莽必樂見其成,任新漢軍與更始軍打生打死,坐收漁利。然而此一時彼一時,眼下新漢軍已不僅僅是援兵,更是新莽政權甚至是王莽及王氏家族生死存亡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王莽甚至不惜飲鴆止渴,同意新漢軍統帥張純的要求,再次開放國門,引入一萬新漢軍增援。

  當新漢軍開出長安城,進入砦寨時,長安霸城門上遙遙觀望的新朝君臣,眼神裡滿滿“以卵擊石”的憂慮,心下各自盤算。

  新漢軍當面之敵,是劉秀指揮的九萬更始左路軍。這支大軍直接從藍田縣以南的駐地——皇家離宮“鼎湖延壽宮”開出,來到新漢軍正面五裡處,排出十幾個大小方陣組成的魚麗陣。即大將位於陣形中後,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結,分作若干魚鱗狀的小方陣,按梯次配置,前端微凸,標準的進攻陣形。

  出於同樣的考慮,劉秀也將軍陣兩翼盡可能靠近左右的產水與霸水。如此一來,側翼便可無憂,至少不用擔心那支可怕的強騎兵從側翼突然發動攻擊,重蹈隗囂在高平之敗的覆轍。

  在新漢軍的左側,“u”字形底部,霸水對岸,驪山與霸水之間,是人馬更多得恐怖的王匡右路大軍。一眼望去,就像沾在蜜糖上的螞蟻一樣,密密麻麻,不停湧動,觸目驚心。

  為便於進攻,王匡在霸水上搭了兩座木橋,可五馬並行。一旦開戰,部隊便可通過大橋源源不斷投入,向新漢軍側翼展開攻擊。

  站在山頭向兩軍望去,但見旌旗如林,人似蟻聚,不管眼睛朝哪個方向看都是攢動的人頭,黑壓壓一片又一片,嗡嗡聲響徹荒野——二十萬人馬,那種鋪天蓋地的氣勢,別說打,光看著就令人眼發黑、腳發軟。

  然而面對如此強大的敵勢,砦寨望樓上的新漢軍統帥張純卻渾若無事,笑問剛從兩軍陣前打探虛實回來的騎將公孫揚槊:“君威,你看如何?”

  公孫揚槊只說了三個字:“空架子。”

  張純笑道:“說說。”

  公孫揚槊揚鞭虛指:“劉秀左路軍除了他的嫡系春陵兵三個方陣佈陣還算整齊有序,其餘諸陣,將旗雜亂,軍容不整。魚麗陣本不複雜,九萬人馬排陣竟耗時近兩個時辰,而且排得很不象樣。比如左翼那兩個方陣之間的間隙就過大,我若以弓騎擊之令其慌亂,再以槍騎撕開口子,最後以龍騎(重騎)切入,必可動搖其陣。”

  張純搖頭:“左路軍兩翼幾乎站到了河邊,你的騎兵沒有多少迴旋餘地。若你有五千騎,且不怕損失,倒可一試。現在,我們損失不起,也不必行此險著。”旋笑道,“劉秀麼幹怕也是防著你這支強騎,卻不知正中我等下懷。”

  公孫揚槊也笑應:“甘大炮有樂子了。”

  二人相視大笑,完全不把二十萬大軍放在眼裡。

  另一邊山頭上,陳昱也在望樓上看著霸水對岸亂哄哄的王匡軍,輕擊欄杆,吟道:“灶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

  一旁正在侍衛服侍下束甲整盔的甘承祖哈哈大笑:“這童謠還真是貼切。”

  王匡、張卬攻下洛陽後,在三輔橫蠻暴虐,所封授的官爵,都是當年入夥綠林的老兄弟,多是商人、伙夫、廚師等上不了檯面的人物。許多人掛著中郎將、關內侯的名頭,卻穿著繡面衣、錦緞褲子、短衣,或者是婦女的大襟上衣,在路上嬉笑怒駡,令人側目。當時長安城就有歌諷刺說:“灶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

  這會一看,還真是,王匡軍不但旗幟雜、軍服雜,連軍陣也是雜亂不堪。人家左路軍好歹還排出了個魚麗陣,他的右路軍都弄了一上午,那陣列還是圓不圓,方不方的。大概是因為有一條霸水相隔,王匡才這樣有恃無恐吧。

  結束停當,甘承祖按著腰刀,撥了撥頭盔,眯著眼的樣子像極了剛打完盹的老虎發現獵物:“劉秀、王匡,爺這就讓你們開開眼。”

  兩位至交好友拱手頓首,互道“萬勝”,豪笑作別。

  隨著甘承祖的離去,對面劉秀大軍突然鼓聲震天。

  咚!咚咚!咚咚咚咚!

  原野數十萬人鼓噪聲竟被生生壓下,天地間陡然沉寂下來。天空不知何時湧來一團厚雲,將日頭遮住,天地為之一暗,一股難以言喻的肅殺之意向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劉秀軍,開始進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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