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懸疑] 最後一個道士之道門往事 作者:最愛MISIC伯爵 (已完結)

 
regn13 2018-3-31 23:05:01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28 70325
regn13 發表於 2018-3-31 23:05
第十章︰1960(三)

    靜靜的等待,讓人覺得有些不安,兩個老男人靠在窗檯前光著身子,這場景的確頗有些怪異。

    「哎。」馬肅風用胳膊肘子捅了捅李老二的肩膀道︰「我先跟你說個事兒啊,明兒村裡要是怪上來誰偷了他們的雞蛋,你可別承認是我幹的啊。」

    「啥雞蛋?」

    「等著看吧,對了,你那槍能帶響不?」

    李老二把手中的駁殼槍晃了晃道︰「別看老,打起來不含糊,保養好著呢,家裡每個月的油票裡頭都會給它一口,就是萬一弄響了,明兒村里民兵怕是會來找。」

    「這個你別管,有我在,等下讓你打你就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李老二爬在窗戶眼上緊盯著,馬肅風則一個人背著他在角落裡繼續鼓搗著,也不知道是在幹點嘛。

    一直到後半夜,李老二硬是靠著窗檯都睡著了,呼啦呼啦的都起了呼嚕。

    「哎、哎、醒醒。」

    「幹啥?」李老二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大叫了一聲,馬肅風趕緊捂著他的嘴巴道︰「叫什麼,看外面……」

    院子裡,一團黑漆漆的東西正在彎著腰蹲在那些祭品前面,不時的抓起那些肉食往嘴裡塞,還時不時的抬起頭四下查看著,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個大概,像是個男人,不過個子倒不高。

    李老二以為那就是「鬼」,心想完了,這還是來索命來了,腳跟子一軟,哆哆嗦嗦的問道︰「這是那個要我命的東西?」

    馬肅風磕了一下李老二的頭罵道︰「真沒出息,別急,看著,這個只是探路的,那玩意狡猾的很吶,正主還沒來。」

    一聽說,這還不算正主,李老二那心是徹底涼了︰「那這個是閻王派來的小鬼吧?」

    「屁話,這個不是鬼,不過倒也是個害人玩意,沒想到你們這還有這玩意。」

    「啥東西?」

    馬肅風指著窗外那東西小聲說道︰「山魈知道不?當年在巴蜀老山曾經見過一兩次,賊的很,比黃皮子還精。等會兒你看著,你把槍準備好,有這東西,我得省事不少。」

    曾經,在洪村出現過有女人生了全身長毛還帶尾巴的嬰兒,但是據說過了不久那孩子便斷了氣。在浙西北,特別是我爺爺那一輩經常有人聽說山上有野人,說野人會專門挑年輕女子誘騙進山,他們說那個女子就是被山魈給抓進山的,不知是真假,時間久了也就無從考證了。但是關於山魈的記載,古代典籍裡也一直都有,總之那東西和人有幾分相似,力氣很大又很靈活,全身張毛髮,牙齒極為尖利,吃肉,民間傳說裡多半是山中惡鬼的化身。

    馬肅風盯著那貪吃的東西對李老二說︰「瞄準點,要打腦袋知道不?」

    「放心,沒跑的。那你還不打?」

    「啪」,李老二扣動了扳機,只是傳來一聲機械的敲打聲,槍口並沒有發出閃光,響動也沒那麼大。他楞了一下,又再次扣動了扳機,還是「啪」得一聲。

    馬肅風急了︰「你倒是打啊!」

    「太長時間不用,卡子了!什麼玩意啊!別急,我再試試……」

    就在李老二準備調試的時候,黑燈瞎火加上他心裡又緊張,不知道怎麼滴就又扣到了扳機上,「�紜鋇靡簧瓜歟 患厴匣鸚且喚Γ 敲蹲擁 磷怕硭嚳緄慕胖和範 閹牟夾 犯臉雋爍齟蠖礎 br />
    這一槍把院子裡的那個黑影給驚到了,它丟下手中的食物就要跑,馬肅風見狀一個撲閃直接從窗戶裡射了出去。隔著四五米路,手腕一抖,白光一閃,一枚兩寸有餘的匕首呼嘯著就飛了出去,只見那黑影一個趔趄,「轟」得一聲撞開了大門。再等他倆追出去,外面早就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串血跡消失在路的盡頭。

    看著那血跡,馬肅風又回頭看看李老二那哭喪的臉道︰「你給我在家老實呆著,天亮之前絕對不準出房門半步,要是天亮前我能回來,這事就算結了,要是我回不來,你那顆子彈就留著給自己吧。」

    李老二也急了︰「啥意思?原本我只是給他們上貢差了點,不至於要我命。那可是你打傷的,肯定得找我報復啊,您不能半道撂攤子不管我吧。」

    馬肅風這會兒是真沒空理他了,回了院子裡拿起自己的酒葫蘆往腰上踹,這才想起自己還光著身子呢。看著那稻草人身上的衣服,他又搖搖頭,索性再次回屋找出自己的乾坤袋,就地研磨,硬是用毛筆在自己身上畫了一件「道袍」。

    「你這是?」

    看著自己那樣,他自嘲的說道︰「有總比沒有強,你說是吧?」

    李老二︰「……」

    抄起煤油燈,穿著前頭被李老二打穿的布鞋,露著大腳趾,光著身子就一條褲衩,背上歪歪扭扭的讓李老二給畫了個八卦,自己的前胸用毛筆塗了個開襟樣式的衣服,還不忘畫上兩粒扣子,這老小子拿上自己的傢伙事順著血跡就追了出去。

    這一追就追到了村後頭那座將軍廟,將軍廟的背後是一片懸崖,十來米高,上頭垂著不少老樹騰一直到地面。那血跡到了這兒就斷了線,看樣子八成是去了懸崖上頭,馬肅風試了試那樹藤倒還算結實,扯了兩把感覺能用力便往上爬,一路的荊棘把他個光屁股的道士給扎的沒好,齜牙咧嘴的勉強上了頂。

    這頂是一處斜坡,斜坡上面雜草叢生,幾棵老楓樹零星的散落在這片坡上,亂糟糟的石頭就跟墳包子似得遍地。曾經一度村裡打算在這片坡上開荒種玉米,但是鋤頭挖下去都能冒火星,可利用的土地實在有限也就作罷,其實這裡就是當年李老二誤殺他哥的那片地。

    在這裡,馬肅風能聞到空氣傳來的淡淡血腥味,沒一會兒,他就在一處亂石邊找到了血跡,那是一堆茅草從中,足有一人高的亂草把那塊石頭遮得嚴嚴實實。

    石頭的一邊有處洞,斜斜得口子往裡深去,馬肅風用煤油燈照了下,不知深淺。蹲下身去隨手捏了些泥土放在鼻子上嗅了嗅,一股子屍臭味差點沒把他給燻吐。

    扯出懷裡的幾枚銅錢往那洞口一扔,三枚銅錢繞著那地上組了個三角形,他抬頭看著天上的北斗七星,按照星位的垂直線往銅錢的位置一搭,三個角角度最小的兩枚銅錢形成的那個角指向是朝外的。

    順著那個方向,馬肅風起身一看,估摸了一下,正是衝著李老二家那宅子。

    馬肅風試了試那洞口,下去一個人問題不大,他把那煤油燈用劍一挑心想道︰「嘿,叫你急著出去尋仇,那我就剛好斷了你的後路,來個釜底抽薪!」

    身上也沒穿衣服,他往那洞裡一鑽,「�炅鎩幣幌鹵慊 訟氯ィ 獎叩男  榛 し羧媚搶閒 油吹彌賓費饋O碌匾懷潁 眉一錚 飫錒揮形惱攏 瘓 墜欽稍諞淮η嘧├苟ド希 峭吩繅牙玫姆 疲 路故巧瀉茫 稚匣褂幸話岩丫  昧說牟悼喬埂S繞涫悄峭飯敲夾拇Γ 桓 脖掖笮〉畝囪鄹褳夥置鰲U夤蘭憑褪悄搶罾隙綹緄氖 。 塹閆剖略緹捅宦硭嚳緦 4諾奈食隼戳恕br />
    馬肅風蹲下身去對那堆白骨說道︰「老哥,明兒早上我通知你家兄弟帶你回家」那屍骸的附近又有一處盜洞,直接打穿了墓頂,這倆兄弟盜墓的手藝還真是一流,整個盜洞打得不差一絲一毫。馬肅風把煤油燈往嘴上一叼,雙手一撐便跳了下去。

    墓室裡一股霉味沖鼻,也沒來得及看裡頭的擺設,瓶瓶罐罐之類的東西倒也不少。才下去就聽到一陣「呼哧、呼哧」得喘氣聲,順著那聲音,拐了個彎,自己的左手邊就出現了個耳室,沒有墓門,馬肅風往那門口一站,只見一道黑影就飛撲了出來,「啪嗒」一聲,把他的煤油燈給撞到了地上,「轟」得燒起了一團大火。

    這團火燒得有些突然,馬肅風沒準備,那山魈更是嚇了一跳。再聰明,山魈終究也只是個畜生罷了,看見明火終究還是往後退了一步,其實只要它再往前一寸,它那鋒利無比的爪子就可以扎進馬肅風的喉嚨了。

    就這麼個瞬間,馬肅風抓住了機會,反手一枚飛刀摔了出去,徑直命中那山魈胸口,直直的沒入了只剩個刀柄。那山魈儘管強壯,但被中了心臟再也支撐不住,搖晃了兩下便往地上一栽,倒下去的時候還沒嚥氣,依舊衝著馬肅風齜牙咧嘴的做凶惡狀。

    馬肅風拔出七星劍準備抹了它的脖子,不料這時突然聽見耳室裡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再一看那山魈的樣子,他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怪不得臨死都不讓自己進去呢,該不是這山魈和人苟合生了個畜生吧?

    他再一看,這山魈分明是個公的,不過現在也已經斷了氣,嘴角那血絲掛的老長,只是眼楮依舊瞪得老大,到死手臂都攔著的姿勢。

    馬肅風點了個火摺子,跨過那山魈的屍體往裡一走,好傢伙,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娃娃被個長竹籃裡頭,那小娃娃被一床紅色的被單包裹,小臉哭得通紅通紅,籃子邊還有一堆自己下午在飯店買來做祭品的熟食……
regn13 發表於 2018-3-31 23:05
第十一章︰1960(四)

    馬肅風看那孩子出生不過幾天,臉上紅調調的,不停得哭,馬肅風老光棍一個,哪裡懂得照顧孩子,把他急得也沒工夫再管。只想著救人要緊,這地方空氣不好,又是老墳窩子,蛇鼠蟲蟻之類的少不了,提著籃子就準備退出去,也不再去管別的。

    臨行前匆匆一瞥,他的左前方有一處墓道,墓道上有兩扇石門,已經是半開的狀態。他尋思著先把孩子送出去再來,光著身子順著盜洞爬了出去……

    再說李老二等馬肅風一走哪裡還敢出門,直躲在自己家裡拿著駁殼槍,門外的任何一點動靜都能讓他把心提到嗓子眼上,這會兒嘴裡只能嚷嚷著各路神仙菩薩甚至是馬克思保佑了。

    院子的門「呼啦」一下開了,原本安靜低頭睡覺的那隻大白鵝猛得醒了過來,脖子一甩衝著院子裡「嘎、嘎、嘎」的大叫起來,背上的翅膀不停的煽動著。只可惜一根繩子把它系在了門環上,那隻老公鵝發了瘋似的拚命掙扎,身上的羽毛都被擼下來好多根。

    院子裡一下來了那麼大動靜李老二豈會不知?要說他年輕的時候跟死人交道是沒少打,遇見稀奇古怪的事兒也不是沒有,但畢竟那是年輕氣盛,火氣旺。這後來被他老哥一嚇,年紀大了,人的膽子也就跟著小了回去。這人就跟小時候被嚇尿的狗長大了一定慫一樣,一旦被蛇咬過一口以後走在草叢裡看見繩子都會嚇一跳。

    李老二這會兒嚇得就跟篩糠似得,雙手抱著腦袋恨不得就地挖個洞鑽進去,哪裡還敢伸頭去看?他只聽見院子裡頭還傳來一陣「乒乒乓乓」得破碎聲,想必是那些原本用來裝貢品的碗碟已經稀碎,李老二哆哆嗦嗦的朝著窗戶上撇了一眼,只見一道黑影透過屋外的星光正映在那窗戶上不停搖晃。

    他想著馬肅風跟他說的話,只要不出門,那東西絕對不會進來找麻煩,此刻,他的屋內所有能進來的口子都被貼上了符,就連煙囪都沒放過。屋外好端端的起了大風,吹得院子裡那顆歪脖子柳樹不停「沙沙」作響,那隻大白鵝也叫得越來越亢奮。

    風吹得那扇破窗戶「呼呼」得搖,就這窗戶那是用白紙糊的,這麼大的風禁不起多久折騰就能碎了,倒是那窗戶上貼的符依舊穩穩當當,絲毫不受風力的影響。這是馬肅風臨走前畫的,隨口吐了口唾沫貼上去的,竟然比用漿糊貼的窗戶紙牢固多了。

    那風約莫持續了有四五分鐘,窗戶紙幾次都鼓了起來硬是沒破,突然那院子裡「轟」得燃起了火光,隔著窗戶看到外面一片火紅,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這時,屋外「 當」一聲,大門再次被人踹開,馬肅風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看著院子裡燒起的兩團大火,心裡有了八成底,這事基本已經辦妥。

    原來他走的時候,給那兩個稻草人的懷裡各塞了一枚雞蛋,放在心口的位置。這雞蛋的外面又套著一根金絲的圓圈,有個活扣,就跟冬天裡獵人套狐狸的套差不多。這東西在他那可不是下狐狸的,而是下髒東西,這金絲叫做「鬼難跑」,這辦法據說是凌正陽發明的。

    髒東西其實是無形無相的,就是一股氣,能入土能進洞,凡眼肉胎你看不見也摸不著。所以古今中外關於惡鬼、幽靈的傳說屢見不鮮,從正史到野史都有記載,但惟獨沒有誰抓到過一隻幽靈拿來展出,這是因為它本就是沒有實質的東西。

    凌正陽本是名門大派的徒弟,但生來喜歡走野路子,另闢蹊徑,他想了個法子。那就是用金線繞緊墨斗盒裡,染黑後作為鎖髒東西的繩子。自古墨斗克邪,又被稱為捆屍索,凌正陽就用這種線做套。

    惡鬼凶,招招便想取人性命,掏心挖肺,他正是利用了這點。具體的法子是扎個草人,背上貼上活人的八字作為引子,再上一道借魂符,可以讓八字的人命魂出竅片刻附在草人上。魂魄出竅時間久了會有危險,短暫的頂多就是第二天覺得有些累,睡一覺就沒事了。

    惡鬼本是邪念生,它要謀害人必定要尋活的,有了魂便有了人的氣味,這還不夠,他又想了個法子,去選那種已經受精被老母雞孵了好一陣子即將要破殼的蛋,也就是我們現在稱的「喜蛋」。

    喜蛋裡頭是一隻活雞,只是還尚未出殼而已,是會動的,把這個放在草人的胸口引那惡鬼誤以為是心肺,必定會伸手去掏。這時,鬼手便陷入了金絲線的套裡頭,才是真正的「鬼難逃」,此時外面再布下三清陣法,以借神力。

    這個局,最關鍵的是那隻鵝。鵝,尤其是公鵝均是異常兇猛的家畜,看家護院認主人,往往比狗還管用。鵝本事姿態優美,極像仙鶴一類的神鳥,可以用作接天神下凡的載體,它是可以看見人所看不見的髒東西的。

    它的背上那三桿小旗,奧妙非凡,旗杆裡頭是一根小桿插進一根中空的桿子,兩根桿子之間填埋著硫磺和火硝,並且還壓著一根引線,這跟引線一直會通到稻草人上。

    當鵝看見髒東西的時候便會不停撲打翅膀,旗杆不停得和中空桿子互相摩擦,加壓硫磺和火硝產生熱量並最終引燃,順著引線把已經被金線鎖住髒東西的稻草人徹底引燃,這叫「三昧真火」,是石中火、木中火和空中火三者合一得來,加上三清尊神加持,豈有不滅惡鬼之理?

    待那兩團火焰燃盡,馬肅風這才進屋,一把揪出躲在床板地下的李老二道︰「明兒,給我上城裡扯上幾尺新布,再給老子做身衣裳,這要求不過分吧?」

    「沒錢……」

    馬肅風可不干了,瞪大著眼楮吼道︰「沒錢,沒錢你也不能讓我光著身子啊,明兒我怎麼出去?」

    這一吼可把他懷裡的娃娃給吼醒了,嗚哇嗚哇的開始大哭了起來。

    「咦,你哪來的孩子?」

    「關你什麼事?」馬肅風在屋裡晃了一圈,眼瞅著這家徒四壁的樣子也的確沒什麼錢,就那一身衣裳還補丁貼補丁的被拿去燒了,全家也就還剩下個床單,他眼珠子提溜一轉道︰「行了,這樣,我也不為難你了,明兒把這床單拿去找個裁縫給我做衣服。」

    「這……?」

    「捨不得是吧?那好啊,你自己看看你肚子上的紅線。」

    李老二低頭一看,喲,這肚子的紅線還在,只是略淺了一些,接頭處稍微腿了一點回去,腫脹也不是那麼明顯了,但還是有點癢,剛才只顧著害怕都差點忘了。

    「道長,這,我還沒好嘛?是不是沒給除掉啊?」

    馬肅風嘿嘿一笑道︰「按我的話照做,要麼現在出門給我找套衣服回來,要麼你就明兒一早光屁股上街給我做身新衣裳。」

    李老二面露難色道︰「這麼晚了,我上哪去找衣服啊?」

    「誰家門口涼著的,順手撈兩件啊,這不是你的專長嘛,死人的都干扒,活人的你怕個鳥蛋!」他想了想道︰「哦對了,我想起來,你們村上那個劉會計有一身「的確良」的衣裳料子不錯,下午看見他婆娘洗了曬在門口,你去擼來。」

    「劉會計?」李老二倒吸一口涼氣道︰「那人平日裡小氣得連根雞毛都不拔,買塊豬油回去每天擦擦嘴皮出來吹噓天天吃肉的人,你要我去偷他家衣裳?再說了,他家的一單挑可是兵民排長,這村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穿了他的衣裳還能不被抓到?」

    馬肅風來洪村不久,但關於這劉會計的事兒他可沒少聽說,此人打的一手好算盤,親爹娘不贍養,一個餓死在出門要飯的路上,一個病死在茅房,死了別說棺材,就連草蓆都沒給包一床,直接挖了土埋。

    自己生養的三個兒女每天被他像牛一樣往田裡趕,做完公分還得額外上工,掙得那點分紅年底全被他從村裡一把把賬結走,去年他家閨女嫁人,他還和女婿定了合同,女兒嫁出去十五年之內掙的錢全都必須往家交,不然就不讓轎子進門。

    就這麼個不是東西的摳門主,馬肅風不整他整誰?

    馬肅風一邊用筷子沾了水喂那嬰兒一邊連連罷手︰「別管,你趕緊給我弄去,弄完了這裡還有孩子呢,我得給這孩子找奶娘,總不能光著身子進人家婦女家吧,不然把我當耍流氓的給打死了我找誰?」

    臨出門前,李老二再次回頭看了一眼馬肅風道︰「道爺,我尋思著他媳婦還有一條花褲衩,要不要一起順手?」

    「滾!」
regn13 發表於 2018-3-31 23:05
第十二章︰他叫查文斌

    嬰孩的籃子裡有一封信,馬肅風一直沒來得及拆,待李老二走了之後,他拆開一瞧,信中所言︰這孩子乃是正常人家所生,奈何年年饑荒,實在無力撫養,便丟於路邊,盼望有好心人家能夠收養,將其撫養成人。

    信的本面有這孩子的出生年月,馬肅風掐指一算,得了個氣濁神枯,這孩子八字原局之中五行全部屬陰,心中一驚,這孩子難道就是自己苦苦尋覓了幾個月的那個人嘛?

    浙西北安縣有個村莊叫作五里鋪,距離洪村十來里路,有一戶「查」姓人家。夫妻兩人種地為生,男的老實,女的賢惠,結婚十幾年依舊膝下無子。

    這一日天濛濛亮,男的早起準備下地,媳婦在家做粑粑給當午飯,門外有人敲,開門一開,來者是個生人。

    那人手裡提著籃子,籃子裡睡了個嬰兒,「嗷嗷」得嘬著自己的小手指,像是餓極了的樣子。那農婦見狀,便趕緊開門將來人迎了進來,來人的背上還有個布袋,進了院子便給卸了下來道︰「大妹子,我這有孩子,袋裡有些糧食,你能不能給做點米糊糊給他喂點,這孩子怕是餓壞了。」

    那男女主人掀開籃子上的布一看,哎喲,那孩子長得大眼楮,長睫毛,紅調調的小臉崩提多可愛了,歡喜的很。

    喂了小半碗米糊後,那孩子便在農婦的哄聲中熟睡過去了,馬肅風這才把那家男主人拉到一邊說︰「我是一個出家人,又是個粗人,這孩子是從外面撿來的,怕是我自己養不好,送於你夫妻二人可好?」

    那家人自是高興,立刻便應了下來,並讓那男人給取個名字。

    馬肅風見那孩子長的清秀,眉宇之間又透著一股英氣,便說道︰「此子將來我希望它是文武雙全,那便給他個『斌』字,但要文多過於武,再加個『文』字,依我看,就叫它文斌吧。」

    天煞孤星者亡神、劫煞二柱相臨,刑夫克妻,刑子克女,喪父再嫁,喪妻再娶,無一倖免,婚姻難就,晚年淒慘,孤苦伶仃,六親無緣,刑親克友,孤獨終老,柱中既有貴人相助無礙,卻免不了遍體鱗傷,刑傷有克。

    這孩子既然不是那查氏夫婦所生,便算不得是六親之內,所以馬肅風尋思找這麼戶人家收養,待他到個十幾歲自己便收作為徒,以道法化解他的凶煞之氣。

    第二天,村裡就接到了通知,關於那場「趕英超美」的大煉鋼鐵運動算是落下了帷幕,一切生活的重心轉移到了糧食的生產和社會次序的恢復。於是乎,洪村的人們也停下了繼續發掘「鐵疙瘩」的生活,而關於那個發現孩子的地方則在第二天就塌方了,那座原本是峭壁的大山塌了半座,連同山下的將軍廟都被埋了一半。

    至此,馬肅風便在五里鋪一帶居住了下來,搭了間草棚,也不暴露身份,除了飲酒之外,也就吃些粗茶淡飯,和一般農民無異。

    我與查文斌出生相差兩月,據說我出身的時候,我爺爺抱著他那本老黃曆要給我瞧八字,說是得給取一個跟八字「合」的名字。父親最是見不得他那一套,根本就不理睬,恰好生我的時候屋外電閃雷鳴,下起了傾盆大雨,父親看著屋外的天說道︰「下雨天生的,那就叫夏雨好了。」

    而爺爺聽到他給我取這個名字,更是急的不得了,他說我命中泛水,要是名字裡再取個帶「水」的字,那怕是要將來要受災受難。父親哪裡會管他那一套,回頭跟我爺爺嗆聲道︰「我生的兒子,我做主,就叫夏雨!」

    爺爺拿他沒辦法,氣的直跺腳,指著我父親的鼻子罵︰「將來,你總有一天會後悔,這個名字會害了我的孫兒!」

    每逢天黑做變的時候,村裡的農婦們總會一路扯著嗓子一路狂奔著喊道︰「下雨了!下雨了!趕緊回去收衣服啊!」

    每每遇到這個時候,我總會衝出屋子對著村子裡大聲喊道︰「哎,誰找我啊!」

    童年的時候,我與查文斌並無交集,只是知道鄰村五里鋪有個瘋瘋癲癲的道士,時常會路過洪村買酒。小時候,我和其它孩子跟著他後頭還丟過石頭,那瘋道士也不怪罪,倒是村上的李二爺經常會在這時把我們攆走,然後恭恭敬敬的送他回家。

    我七歲那年夏天,一連下了一個月的雨,河裡的水嘩啦啦的都滿上了公路。村子上邊解放後曾經修了個水庫,終究因為沒能抵擋這大水決了堤,烏泱泱的洪水奔騰而下,隨之而來的是水庫裡村集體養殖的魚全都跑了出來,塊頭大的 魚都有孩子大小。

    我家那時候地勢算高,門口是一片茶園,茶園前頭是一道檻子,高約兩米,再下去便是河埂。水庫一決堤,那水就漲到我家茶園裡頭了,站在門口的我只記得好像是看見了有大魚被衝進了茶園裡,卡在茶葉樹叢裡。

    我哪裡受得了這種誘惑,光著赤腳衝了進去用手逮魚,魚是活的,自然是會跑。夾雜著泥沙的洪水一瀉而下,水流速度過快,會讓原本在平靜水域的魚類覺得缺氧,都是半浮在水面。魚在前頭跑,露出黑黑的背,我在後面攆,到處都是水,也分不清哪裡是路,哪裡是路,哪裡是河了。

    我只記得,我一個趔趄,一腳沒踩結實就沉了下去。

    後來的事兒,我記得的不多,只知道在大約一公里的村子下游,我被人用網兜給撈了起來。據說人家是把我當成了大魚,救上來之後,被人好一通按,總算是醒了過來,救了我一條小命,可是我卻沒來得及感謝人家。

    有的事情就是這樣的,在冥冥之中注定了,誰也說不清,誰也道不明。救我的那個人第二天自己就被洪水給沖走了,連屍都沒找到,而我只記得他叫阿發。

    在我父親的眼中,我墜河只是一次意外,但是在我爺爺的心中,這卻是一場劫。

    我爺爺說,他給我算過命,七歲這一年會有一次意外,弄不好我就沒了,而意外恰好是跟水掛鉤的。他說,原本這一次是要帶我走的,但是那個救我的人給我做了一回替死鬼,是上輩子欠我的,這輩子來還債。如果我要還是不改名字,下一個七年,還得有意外。

    他的那些話,小時候我聽起來總是覺得雖然有些神叨,但卻有些道理。

    父親雖然嘴上依舊不信,但心中有些後怕,於是就給我改了個名,叫做夏憶。

    很多人都會覺得奇怪,我父親明明是個粗人為什麼會給我取這樣文藝的名字,其實他那是不得已要面子。

    因為在浙江話的發音裡頭,「下雨」和「夏憶」的發音是極其相似的,他不過是用這種方式在和他的父親繼續鬥爭著,至少他喊起來還是「下雨、下雨的」,在面子上不至於輸了我爺爺。

    到了我讀書的年紀,村裡已經在原來齊老二家那塊燒掉的老宅處蓋好了新學堂。土地被平整過,中央的旗杆上飄揚著鮮艷的五星紅旗,被刷成半白半綠的教室一溜的黑瓦,朗朗的讀書聲早就讓人們忘記了那一年在此處發生的慘劇。

    學校的選址多半是有意味的,雖然這是一個講究無神論的時代,但是還是有很多建築選址上參考了風水學。

    洪村小學的選址,就是我爺爺定的。我爺爺是村裡唯一一個和李二爺走得比較近的人,李二爺是個孤老,無兒無女,人很瘦,他倆經常在一起下棋扯天,偶爾也會見到那個瘋道士跟他倆在一塊兒。都說洪村的地下有東西,有的人洪村以前埋過一個皇帝,也有人說這裡曾經還有一座皇宮,至少在那個年月,人們更多關心的還是口糧,至於那些傳說,只是飯後打發無聊時間的談資。

    雖然爺爺與父親的關係很差,但是爺爺在洪村裡頭還是個德高望重的人,那個年代無論是建房子還是修墳都是找他來看地基,甚至連我們村的規劃都是他做的。

    選了那裡做小學,是因為爺爺希望讀書的正氣可以壓倒當年發生的那場殘局,而且那個位置地處村子的中心,不能荒廢了。

    農村人比較遵守傳統,老祖宗留下的規矩也多,死過人的地方總是有些避諱的。建座學堂,讓孩子們去熱鬧,久而久之也就忘了。

    不信各位可以回去問一問,但凡是有些年頭的學校,尤其是建國後新建的學校,大多數原來那地方不是亂葬崗就是砍頭用的刑場。

    父親打過仗,又負過傷,要說在當年怎麼的身份都是沒問題的。復員回來後,原本縣裡給他安排了個差事,在供銷社裡做出納,這擱在當年也算是個不錯的活。無奈父親是個血性漢子,見不得那幾個頭頭整天在裡面耀武揚威,私下勾結幹些偷雞摸狗的活,和那裡的主任幹了一架就被開除了。

    我的家,也就是父親建的那座房子位於村東頭的小山坡上。三面環山,中間有一大片平坦的地方,從遠處看去,這座山像是一把太師椅,而我的家就處在這把椅子的正中央。
regn13 發表於 2018-3-31 23:05
第十三章︰預言的天賦

    父親當初選這個地方建屋,爺爺是不同意的。從風水學上講,這種地方更適合建陰宅,而不是建陽宅。用爺爺的話說,左右有護煞後面有靠山,在風水上是聚財旺門的好地方,可無奈的是這座山的對面還有一座山,而且比這把椅子要高很多,山勢又異常險峻,終年雲霧繚繞。

    爺爺說,這是一山還比一山高,從我家的大門看出去,並非是一馬平川,反倒要抬頭看山,那山又險,會壓我家一頭,除非家中能出能人氣勢比對面那條山龍更盛。否則這邊只能坐個陰宅,成不了陽宅。

    父親自然是不理會他,在他看來,這裡陽光照射充足,土地又平整,蓋了屋子,稍作休整還能勻出兩畝地來種糧食。這兩邊山體環繞,又是獨門獨院,還落個清靜。

    爺爺拗不過父親只得拿著羅盤來幫忙看風水,父親哪裡肯理睬他,只顧著自己的工程。爺爺說,我家的那間屋子大門中軸線對出去是沒有字的。

    據說爺爺當時拉著父親來看他的羅盤,當時父親認為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毫無意義,他那會兒又年輕氣盛,隨手一台把爺爺的羅盤便給打到了地上缺了一角,這件事直接導致了他們父子徹底翻了臉。

    羅盤是道士看風水的工具,可以說是道士的飯碗。每個師父都會在臨終前才會把最重要的衣缽及秘訣,傳於喜愛的得力弟子門生。

    我家世代為道,小派小派的沒有什麼值錢玩意,唯獨這羅盤是從第一代祖師爺手上就傳下來的。

    師父傳法與弟子衣缽,就證明把畢生的心血及期望與滿盤托負交給了弟子,通常在江湖業界中稱為將飯碗交給了弟子,希望能繼續遺志及發揚光大。

    如果一個道士學徒,不管是名師也好,亦或是新入道的學徒,如果沒有上師之衣缽,就不具備師承之關鍵技術秘術,通常不具備嫡傳傳承資格。老夏家,前幾任也還算是香火旺盛,誰都盯著那羅盤,誰有了那羅盤誰就能做夏家的家主,不然你再憑空有一身好本事也得不到認可,就如同小說裡講的掌門令牌一樣。

    而那些沒有拜過山門,無師自通的的道士用我們道門的江湖話來說叫做「瓢學」,即半路出道的先生,或自學書屋先生。

    這種沒有經過師承的先生,簡單地斷驗一些陽宅風水,或陰墳風水是可以的。但是在做風水,卻要小心了,因為斷風水與做風水是完全不同的事。斷風水的法門可以有多種,如八卦、奇門、心易法甚至是巫術等等,而做風水必須具備過硬完備風水技術,這通常只有傳承,才能得到操控人生禍福、扭轉乾坤之風水技能與秘術。

    特別是在陰陽造葬風水中尤其要小心為是,沒有過硬的陰陽風水技能萬不可隨意替人造葬,以免損已福損他人。陰宅風水殺人損人其禍慘烈,大至滅族,小至傷亡,不出百日即可現。

    爺爺之所以被人信任,除了他一身的本事,更是仗著他幾代為道的江湖正統身份。那枚羅盤與我日後所見的其它所有羅盤都不曾相似。

    眾所周知,羅盤由三部分組成︰天池、內盤和外盤。

    所謂天池就是指南針,在羅盤圓盒底面印中央有一個尖頭的頂針,磁針的底面中央有一凹孔,磁針置放在頂針上。指南針有箭頭的那端所指的方位是南,另一端指向北方。

    天池的底面上繪有一條紅線,稱為海底線,在北端兩側有兩個紅點,使用時要使磁針的指北端與海底線重合。

    而內盤就是緊鄰指南針外面那個可以轉動的圓盤。內盤面上印有許多同心的圓圈,一個圈就叫一層。各層劃分為不同的等份,有的層格子多,有的層格子少,最少的只分成八格,格子最多的一層有三百八十四格。每個格子上印有不同的字符。

    羅盤有很多種類,層數有的多,有的少,最多的有五十二層,最少的只有五層。

    各派風水術都將本派的主要內容列入羅盤上,各種內容分別印刻在內盤的不同盤圈上,可以說,這玩意就是把一整個門派的精華典籍全部都濃縮上去了。

    大多數的羅盤內層都密密麻麻的佈滿了圈,通常表示圈越多的羅盤越厲害,它背後所代表的門派功底也就越深厚,有的人窮其一身精力也只解開了其中一半的羅圈,而更多的則是那些上古的前輩們留下的痕跡。

    爺爺的這塊羅盤首先在材質上就不同,它並不是常見的銅或者玉,而是一整塊透明的類似玻璃的東西,大小不過一個巴掌。通常最少的羅盤也有五層,而爺爺的這塊羅盤只有兩層,上面的字跡也和普通的羅盤不同,沒有那些天干地支,只有「生」和「死」兩個字,可以隨意向左或者右旋動,每到一個位置便會聽到「 嚓」一聲,一層和外層便會形成一個組合,共計只有八種結果。

    就是這麼一塊羅盤,被父親一抬手給摔掉了一塊拇指甲大小的缺口。爺爺生平視它如生命一般寶貴,一代傳一代到了他的手裡盡然給弄殘了,也難怪他會和我父親翻臉。

    大概是父親也明白這塊羅盤對於爺爺的重要性,知道自己犯了錯,最終是勉強低頭給了爺爺一個台階,最後老爺子嘆了口氣道︰「千斤門,四兩屋;門無神,家無主,好自為之!」

    最後,在大門的中軸線上方,父親埋了一枚銅錢,門框上還用墨斗彈了一道黑線,那條線便是爺爺用羅盤架出的線,對出去的是個空門。

    所以,我家的老宅大門並不是正的,而是斜的。爺爺最終還是幫了父親這一次,往左多偏了四十度,也就是一個位,用爺爺的話說,不要想誰來幫你,沒人來害你就不錯了。

    自古大門都是有門神守著的,而我們家的老宅是沒有門神的,因為無字,這裡是個空門,神鬼皆可進,妖魔都可來!看的便是主人家的八字夠不夠硬,主人家的陽氣能不能鎮得住這宅子!

    至於這間宅子後來留下了什麼後患,沒過多少年也就都出來了。

    七歲,我開始要上學了,那時候洪村是有學堂的,但是五里鋪沒有,那邊的孩子早上都得走上七八里山路到洪村來唸書。兩個村子都很小,全班加起來也就三十幾個學生,那個年月讀書是不要錢的,早上念的毛澤東選集,下午學點算數。

    教室裡的桌子都是村裡的木匠自己做的,兩個人一桌,和我分到一桌的是五里鋪的孩子,老師點名的時候叫他「查文斌」。他個子和我相仿,聽五里鋪的同學說,他是撿來的,從小便受那些孩子欺負,我又是洪村出了名的淘氣包,開學第一天就干掉了一個同學原本搖搖欲墜的門牙,所以剛開始的時候他是有些怕我的。

    那天早上,和往常一樣,我背著書包去上學,到了教室後不久,查文斌捅了捅我的胳膊說︰「你今天有事。」

    我很奇怪,為什麼說我有事,我能有什麼事?

    他歪著腦袋輕輕在我耳邊說︰「你一會兒就得和老師請假要回家,你家裡有事,昨天晚上我夢到你今天要戴孝。」

    那時候,我對「戴孝」這個詞是不能理解的,便去問他什麼是戴孝。我們倆個人的交頭接耳引起了老師的關注,於是我很悲催的被老師叫起來點名批評道︰「你們兩個上課不專心聽講,嘰裡咕嚕的到底在搞什麼?」

    我發誓,小的時候的我是很老實的,於是立刻舉手道︰「老師,查文斌說我今天要戴孝,請問什麼是『戴孝』?」

    老師一聽,這倆熊孩子怎麼上課討論這種問題呢,作為共和國的花朵,不去討論怎麼做社會主義接班人,整天研究些封建迷信的事怎麼成?

    「查文斌,你給我站起來!」

    「老師,我……」

    「你什麼你!你知道什麼叫戴孝嘛!亂說話!」

    聽到對他的批評後,全班大部分的孩子都哄笑了起來,查文斌的小臉憋的通紅。大概是班級裡的哄笑刺激了那位老師,讓他覺得課堂的紀律是因為那個叫查文斌的孩子才被破壞的,於是他衝下了講台一把把他像小雞仔一樣給拎出了座位,拉到講台邊對他吼道︰「說,你告訴大家,什麼是戴孝!」

    他可憐兮兮的看著我,眼淚就在眼眶子裡打轉,手不停的搓著衣角,而那位老師面對他的沉默則是更加生氣,開始不停的搖晃著查文斌單薄的肩膀,甚至已經拿起了教鞭開始痛打他的屁股。教室裡,那些看笑話的孩子已經亂成了一團,終於,查文斌熬不住了,他說了一句驚呆了所有小夥伴的話︰「老師,我夢到夏憶的爺爺今天會死,等下他爸爸會來叫他,手裡還拿著白麻布叫他戴上,說是讓他戴孝……」

    這個回答顯然讓那位老師抓狂了,他手中的教鞭揮舞的更加凶狠了,就在這時,教室的門被人急急忙忙的推開了,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進來的那個人吸引住了。

    我爸爸,手裡拿著一塊白色的布衝著老師打招呼道︰「章老師,我是小憶的爸爸,他爺爺剛才過世了,我來接他回家……」
regn13 發表於 2018-3-31 23:05
第十四章︰巨變(一)

    也就是因為這頓訓,等我三天後再去學堂,查文斌已經退學了。原因,據說是他的養父母不給他讀了,其實是馬肅風,這件事被他知道後他明白這孩子已經不可能像別的孩子那樣可以擁有普通的童年了。

    洪村和五里鋪是兩個村莊,本就來往不多,所以,我和他的聯繫中斷了很多年,等我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家庭已經發生了巨變。

    童年裡,基本就是那樣過來的,到了70年代,那一場被稱為「十年動亂」的災難已經達到了巔峰,並從大城市開始一路燃燒到了洪村那樣的小村莊。紅寶書和紅袖章也開始在洪村普及,每天無所事事的學生青年為了響應號召開始到處批鬥牛鬼蛇神,洪村總共也就百來戶人家,外加四周的幾個村也都陷入了那場浩劫。

    我的父親曾經當過兵,在文革的前幾年我們家還算是革命家庭,我每天也會跟在那些大孩子的後面亂喊著各種口號,看到他們把那些「封建主義走資派」和「臭老九」們抓起來然後貼上各種大字報,我都會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感,但是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這樣的災難會降臨在自己身上。

    那一年,我十五歲,中學早就聽課,母親去了外婆家,我與父親在家中午睡。大夏天的晌午很熱,才吃過中飯就聽見屋外傳來陣陣的口號,那群紅小將們又打算去抄誰的家了。若不是父親不允許,我也會加入他們的隊伍,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但是父親說那只是在胡鬧,都是一群小屁孩,懂什麼革命。

    「 當」一下玻璃的破碎聲把我和父親從睡夢中驚醒,接著包子般大小的石頭開始從外面像雨點一般砸了進來,父親趕忙拿著一床被子披在我頭上,我倆尚且還搞不清是什麼狀況就聽見外面有人喊道︰「打倒夏老六!把洪村最大惡棍揪出來示眾!打倒夏老六,打倒宣傳封建迷信的四舊毒草傳人!……」

    父親一聽這些話,立刻就火了,也顧不上穿衣服,隻身一條紅色的內褲順手拿了把菜刀就衝了出去,他才出門就被一陣石頭雨給砸了回來,只見外面站著一群手拿紅寶書,肩帶紅袖章的紅小將,領頭的那個也是洪村的,叫元寶。元寶比我要大三歲,他身旁站著二十幾個小年輕,是那波人的頭,一個個都是恨不得要吃人的勁頭。

    元寶那陣子風頭正旺,據說縣裡的革委會頭子有意提拔他做個下手,他拿父親開刀是聽老一輩說我爺爺是以前是個道士,死的時候留下來過一個羅盤,而那個羅盤又恰好傳給了我父親。於是,這邊成了我父親是封建迷信四舊毒草傳人的罪證,這只是其一。

    其二,我父親建的那座房子用的磚塊是從原先村裡最大的「豪宅」上拆下來的,有的部件諸如挑瓦和牆頭都是帶有飛禽走獸的,在過去,那是地主貴族家才能用得起的。於是,他們覺得可以跟我父親再按上一條地主階級享樂主義復闢的典型。

    我父親為人比較耿直,脾氣又頗為火爆,在村裡向來是有一說一,是個有些聲望的人。他不止一次的在公開場合罵過那些為非作歹的紅小將,說他們是土匪強盜,是打著革命幌子的一群小流氓,並且不允許我與他們來往。這些事情都讓元寶懷恨在心,為了徹底一次打倒我父親,他甚至加上了一條︰夏老六根本不是革命軍人退伍,而是徹徹底底的逃兵,並且污衊懷疑他是國民黨潛伏下來的特務。

    有了這三條「罪狀」,在那個動亂年代基本就意味著可以朝死裡整一個人,加上縣裡又有人給他做後盾,雖然他之前有些怵我父親,但禁不起接二連三自己「成功」的鼓勵,暴力已經完全佔據了元寶的大腦,於是精心策劃了三天後,他糾結了一群文革小將準備徹底抄了我的家。

    「夏老六!你放心手中的武器,不要在做無謂的反抗,我們的身後是廣大的無產階級人民,我們有著人民的力量做後盾,請你雙手抱頭蹲在地上接受人民對你的審判!」

    我父親豈是好惹的人?經歷過戰火洗禮的男人,面對著子彈和刺刀都不曾退縮的男人哪會被這幾個毛孩子給嚇住,他隨手抄起牆角邊的一個酸菜罈子一個大步衝出了屋門,衝著那些人便狠狠得砸了過去,嚇得那些傢伙四下逃竄。

    「我去你娘的,滾回去喝奶去,一群小兔崽子來這兒撒野!」

    「啪」得一聲,酸菜罈子在人群中間炸開了花,污水飛濺淋了他們一身好不狼狽,而父親此刻則是雙手插著腰,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插在紅褲頭上就立在屋子門口對他們瞪著眼。

    那些個紅小將們打著革命的旗號無往不利,「攻城拔寨」是縷縷得手,還從未遇到過敢反抗的,尤其是這般模樣反抗的。再加上我父親發起脾氣來那副模樣也的確很嚇人︰青筋暴出,眼珠子瞪得老大,臉黑的跟張飛似得,這些都是經歷過戰火的洗禮才有的無畏。

    面對這樣的男人,幾個毛頭孩子自然是亂了分寸,紛紛都往元寶的後面饒,生怕自己就被盯上了。而元寶此時已是騎虎難下,這要是不沖吧回去就會顏面掃地徹底丟失自己的地位,這要是上吧,見我父親那模樣他也沒膽,於是他便想了一招對著屋裡喊道︰

    「小憶啊,現在我代表無產階級革命委員會向你傳達一項指示,組織上認為你和你夏老六不是一路人,我們已經考察過了,你是值得信任的好同志。現在你要站出來跟夏老六劃清界限,要跟我們揭發出他的罪狀,只要你做到了,我保證會在批判大會上為你作證,並引薦你做我們這一片的副隊長!你要認清敵我關係,不要包庇階級敵人,夏老六今天敢和人民作對,人民就一定不會放過他!」

    「我幹你大爺!」我學著父親的樣子,抄起屋裡的另外一個酸菜壇也衝出了屋子,朝著他們砸了過去,我的力氣沒有父親的大,只是落在了他們跟前,但是效果卻是一樣的。

    看著自己手中的紅寶書被酸菜水濺的透濕,元寶突然跟打了雞血一樣大吼道︰「他們敢破壞毛主席語錄,這是要造反!今天一定要打倒夏家父子,一定朝徹底剷除這對危害一方的惡霸流氓,給我衝啊!」

    這群紅小將都是一群年紀十七八歲的大小伙,他們可不是什麼善茬,也不是空手來的。手裡除了紅寶書之外更是帶著傢伙事,什麼棍子,繩子之類的一應俱全,有個鄰村的傢伙手上還拿著把匕首。

    或許是他們這一路「革命」走的太順了,也或許是他們被帶頭的元寶又給點燃了那股暫時熄滅的暴力火焰,二十幾個小夥揮舞著手中的傢伙跟潮水一般得衝了進來。

    而我的父親和我,這對夏家父親,一個穿著紅褲衩,一個穿著黑褲衩,兩個男人,光著膀子,兩把菜刀硬是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是在原地並肩站著,等著……

    「噗」得一聲,元寶的肩頭鮮血一冒,父親的菜刀砍到他的肩膀時自己的腦門上也結結實實挨了一棍,血跟著也流了出來。

    他再凶也畢竟還是個孩子,哪裡見過這陣勢,當即就差點嚇暈了,一陣狂叫之後也顧不上「革命」了,掉頭捂著肩膀就跑。

    而父親抽回菜刀,寒光再次閃起,又是一刀砍翻了衝上來的一人。接著,我只看到那些平日裡走路都習慣橫著的紅小將們紛紛丟下手中的棍棒,互相攙扶著撒著腳丫子朝著大門口狂奔,一頓鬼哭狼嚎,而我則和我父親各自拿著菜刀赤腳在後面狂追……

    一直追出去兩三里地,渾身是血的父親手握菜刀站在村口,來看熱鬧的人把我們父子倆圍了裡三圈,外三圈,那些孩子已經開始嚇得瑟瑟發抖了,但嘴巴依舊還不饒人。

    「夏老六,你給我等著!」這是元寶說的最後一句話,父親揮刀還要砍被幾個人給攔住了,村裡的人對那些紅小將們喊道︰「還不跑,在這等死嘛!」那群孩子見狀終於有人出手阻攔了,趁著這個機會一溜煙的邊跑邊罵出了洪村,想必是出去找救兵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3-31 23:05
第十五章︰巨變(二)

    傍晚的時候家裡來了很多人,都是我不認識的。成排的民兵端著槍烏壓壓的站在我家院子裡,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那樣的陣勢,元寶的肩膀上綁著白繃帶,他被叫出了隊伍指認。

    有個穿著中山裝戴著眼鏡的男人手裡拿著一張文件,宣讀之後就要抓人,抓我們父子倆人。這些人據說都是縣裡來的,那個領頭的就是我們當地革委會的頭頭,父親這回沒有反抗,他的選擇是明智的,那個年代,隨便給你按個名頭或許我們就被當場斃了。

    幾個端著槍的人上來就是一槍托砸倒了父親,倒地的時候,我看見他頭上的血「汩汩」得冒著,但是他的眼楮卻死死的瞪著那個人。

    一群又一群的人衝進了我家的屋子,接著便是各種被砸爛的聲音傳出,我的家就這樣被抄了。當晚,父親被他們帶去了縣裡,我因為年紀還小,在場的村裡鄉親也在一旁求情,只是被帶去了公辦所接受思想教育,等到後半夜回到家的時候,那座宅子已經成了廢墟。不知道是誰放了一把火,我的家被燒的一乾二淨,留給我的只是陣陣青煙。

    第二天聽說我母親也被帶走了,是從外婆家直接抓的人,又過了幾天,我被人送去了縣裡,聽說是要把我們一群家庭背景有問題的孩子送到農村裡去接受農民的再教育。這根本就是個笑話,我家世世代代都是農民,但是你去跟誰說這個理呢?

    在縣城火車站的候車室,我遇到了很多跟我情況一樣的人,我們各自背著行囊,靜靜的等待被發往陌生的地方。在火車站,我好像見到了一個熟人,很面熟,但是我卻叫不出他的名字,那個人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乾瘦的身材,蒼白的臉頰,一個人蜷縮在牆角。特很容易就被一眼認出,因為他的手臂上帶著「孝」,都是一群十幾歲的半大孩子,我們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即將去何方。

    看管我們的人按照名單點好後分了組,聽到名字的時候,我才想起來,原來是他︰查文斌!

    領頭的人不許我們講話,他對我看了一眼,我想他已經認出了我,那個兒時曾經和他一起唸過書的同學。我對他笑了笑,他只是微微動了動嘴角,很幸運,我和他分到了同一個組,但是我們的目的地卻是一個從未聽過的名字︰野人屯。

    我們被各自的人領上了綠皮的火車,那是我第一次出遠門,也是第一次坐火車。我和他,還有十幾個孩子被分在了同一截車廂,火車沿著鐵軌一路向北,途徑站點的時候都會陸續上來人,這些人都和我們一樣,他們的父母或多或少在那場運動裡受到了浩劫,而他們的子女則被要求隔離送去遠方。

    途徑上海的時候,車上來了兩男三女,其中一個女孩子長得特別白,她的眼楮大的能出水,梳著很流行的齊劉海,短耳發,腳上穿著一雙當時幾乎罕見的皮鞋。他們幾個人擠在一塊兒用方言交流和其它人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那些人似乎都刻意避開著那個女孩不和她交流,她看上去是那麼的柔弱,整天眼楮裡都沾了淚水。

    火車拉著我們一路向北,過了黃河以後不斷有人下車又有人上車,我也不知道究竟這是到了哪裡了,只曉得外面的空氣越來越冷,窗外原本綠色的土地也逐漸由黃色代替。

    已經過去五天五夜了,車廂裡還剩下最後四個人︰我、查文斌、那個女孩還有一個胖子。連負責看押我們的那個人都在前一站下去了,而我們依舊不知道要去何方。

    車廂裡一片死寂,因為有要求不準我們互相說話,所以這一路上除了呼嚕聲和喘氣聲陪伴我們的就只有鐵路的「況且、況且」。我們的口糧都是自己準備的,臨出發前,我的嬸嬸給我準備了不少飯糰,南方人吃不慣麵食,就用粳米加一點糯米混合起來做飯糰,裡面包著的是鹹菜。糯米不容易消化,這玩意吃一個能頂半天,過去日本人打仗隨身的軍糧也是這麼做的。查文斌的口糧是黑乎乎的饅頭,不過早在一天前我就看見他把最後一個饅頭也吃了,而那個女孩則自從上火車後就什麼都沒吃過。

    又是一站到了,我們四個人裡的那個胖子也下了車,臨走前,他和我們打了個招呼互相道了聲保重,這是我們彼此第一次發出聲音。

    我發誓,我真的聽到了有人肚子裡傳出「咕嚕」得聲音,那聲音已經快比火車的聲音更大了。低下頭翻了翻自己的包,還有兩個飯糰,這一路我不知道要走多遠,每天儘量只吃一個,外面的夜已經漆黑了,我對著角落裡的那個人輕輕喊道︰「查文斌,你還認得我嘛?」

    「不認得。」他的回答很乾脆,聲音很也很輕,聽上去虛弱極了。

    我沿著車廂慢慢靠了過去小聲道︰「我是夏憶啊,洪村的,小時候我們同過班啊,你不記得我了?」

    「夏憶?」我能聽出他聲音裡有些顫抖,他接著說道︰「一早覺得是你,但是我不敢亂認,怕連累人。」

    我回頭看了一眼,確定車廂裡只有三個人,便過去和他坐在一起,要知道,在這種地方遇到認識的人是何等的激動,就像是倆個落水的孩子同時抓住了彼此的身體︰那就是唯一的依靠。

    「太好了,先前聽他們念名字,咱倆是分在同一個地方,又是老鄉又是同學,這下可不怕了。」我一下子就高興了起來,然後拿出一個飯糰對他說道︰「我見你一天沒吃過東西了,拿著!」

    他接過飯糰想往嘴裡送卻突然停下來了,輕輕踫了踫我的手臂對著牆角努努嘴道︰「那個女孩子好像好幾天沒吃了,你給她吧,我還不餓。」

    沒想到這小子這麼多年不見,還學會英雄救美了,我調轉了個頭對他說道︰「你吃吧,我這還有,有我在,餓不著她。」

    那女孩一路就坐在我的對面,她始終把頭埋在雙腿中間,自從上車起我就沒見她抬起頭過。走到那女孩身邊,我蹲在她的面前道︰「喂,醒醒,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孩抬頭看了我一眼,我看見她的眼眶紅紅的,她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又把頭低了下去。

    真是個有意思的人,我拿出最後那個飯糰放在她的面前說道︰「我叫夏憶,他叫查文斌,我們倆是同學,不是什麼壞人,這個飯糰是給你的。」

    我蹲在她面前足足有兩分鐘,她絲毫沒有抬頭的意思,我也覺得無趣便把飯糰放下朝著查文斌那走了過去。

    查文斌問我道︰「她不吃?」

    「你管她呢,好心當成驢肝肺,她不吃我們吃!」說著,我故意從查文斌那掰下一小塊飯糰塞進嘴裡然後大聲道︰「啊,真的好香啊,來文斌,我們一起吃!」

    糯米特有的黏性讓飯糰嚼在嘴裡發出「咂吧、咂吧」得聲音,人在餓極了的時候哪裡還能抵抗這樣的誘惑,再說,她不過也就是和我同年的少女罷了。很快,她就抬起頭了,然後她看著我們,我們也看著她;再然後,她拿起了那個飯糰吃了一口對著我們笑,我們也對著她笑,就這樣,三個年輕人在那個苦難的歲月裡第一次走到了一起。

    她叫袁小白,上海人,祖上出過官,曾祖父是清朝的內閣學士,官拜從二品,書香門第。父親留過洋,回國後在上海經商,經營香料和布匹,最大的愛好便是收藏,在上海原本是一個頗有名望的家族。

    這樣的家庭出身在那個年月想逃過劫難都很難,紅衛兵們砸爛了她家的營生,又搶走了她家的收藏,她的父母都被帶走了,也不知道關在了哪裡,好端端的一個家被貼上了封條,只剩下她孤身一人被送上了這截冰冷的車廂。

    在那個年月,有很多像我們的一樣人被送往全國各地的農村,那是為了響應「知識青年到農村卻接受再教育」的口號,在那個一切以家庭成分論高低的年月,我們這樣父輩被打倒的孩子只配被發往沒有人願意前往的最艱苦的邊疆。

    也是在那一天,我得知,查文斌的養父養母在他九歲那一年就全部過世了,他一直跟著他的師傅生活。不知道是誰去告了一狀,說他的師傅是個神棍道士,於是乎,一頂封建迷信臭老九的帽子就被死死的扣上了,整日整夜的被關在牛棚,哪天心情不好就拉著他出去批鬥,而查文斌就這樣跟我一起踏上了這趟北上的列車。
regn13 發表於 2018-3-31 23:05
第十六章︰借宿

    我們是在第七天的早上到了,整列火車只剩下我們仨,到站後,有個穿著綠軍裝的人把我們領下去辦了交接手續。

    下車後的第一感覺就是冷,在這個季節裡南方人還可以穿著短褲光著膀子,但是這裡的人已經已經開始穿上長袖單衣了。孤零零的,我們仨被扔在了鐵路邊,那邊的人說會有人來接我們,接著就再也不管帳了。一直到了中午,我終於瞧見遠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輛驢車,一個身背獵槍,鬍子花白的老人揮舞著長鞭,用山裡人獨有的嗓音唱著小曲姍姍來遲。

    他姓苗,好像跟站裡的人挺熟,那些人很客氣的和他辦完了手續,然後又從屋子裡給他領出了一個人。這個人據說比我們早兩天來的,個子很高,也很胖,他手裡除了行禮之外最惹眼的便是肩膀上掛著長長的一串紅辣椒,跟打仗時候的機關槍似得。

    這個胖子姓石,他的名字很有意思叫做「石敢當」。對這個名字最感興趣的莫過於查文斌,因為石敢當是個物件名,一般是立於街巷之中,特別是丁字路口等路沖處被稱為凶位的牆上,用於闢邪的石碑。

    過去古人認為泰山石具有鎮邪的作用,就會在石頭上刻上「泰山石敢當」幾個大字,有的還會在石頭上加上獅虎一類瑞獸作為浮雕,用來禁壓不祥之俗。

    古人云︰師猛虎,石敢當,所不侵,龍未央。傳說漢朝時漢武帝登泰山,帶回四塊泰山石,放置在未央宮的四角,以闢邪。泰山被認為有保佑天下的神山,因此泰山的石頭就被認為有保佑家庭的神靈。後來泰山石被人格化,姓石名敢當,又稱石將軍,後來還發展出了雕刻有人像的石敢當。

    所以這胖子一開口就說以後我們就管他叫石將軍,這人老家是四川的,自幼生活在成都軍區大院,聽說他的爺爺是個開國將軍,至於為什麼會來這,想必八成也是因為那次風波吧。

    那倆驢車哪裡夠拉我們的,光那個石將軍一人就能把那驢給累得夠嗆,好在初次出門,大傢伙兒都還留著一股子新鮮勁,所以除了讓袁小白和那些行禮跟著苗大爺坐車,我們三個男的也就光靠腳力了。

    野人屯離這站可是不有不少路,苗大爺說他是昨兒個傍晚就出門的,一直到今早才到。那地方,屬於大興安嶺和俄國交接的地兒,是在一個山凹裡,以前住著得都是些伐木工,後來日本人打進東北了,逃難的人陸續都進了大山,慢慢得也就形成了一個百來戶規模的屯子。

    一路上苗大爺跟我們說那地方有野人出沒,所以得名叫做野人屯,他倒不是屯子裡的人,最早的時候是張作霖手下的兵,後來東北淪陷,他不願意走,又參加了當地的抗日救國武裝力量,和日本人真刀真槍的幹過。有一次受了傷,隊伍也給打散了,稀里糊塗的順著山崗跑,昏倒在林子裡被個姑娘救了。

    雖然兩人年紀相差有些大,但那姑娘喜歡有血性的漢子,照顧好他的傷後,兩人約定趕跑了日本人便成家。解放後,苗大爺復員回了野人屯,再之後就娶了那姑娘,結婚頭幾年兩人一直沒動靜,以為這輩子不會有孩子了。又過了十來年,他媳婦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倆人高興都來不及,可偏偏命運弄人,苗夫人死於難產,給他留下個女兒便撒手人寰了。

    去野人屯的路遠比想像的難走,北方的山路和南方的完全不同,看似平坦卻怎麼都走不到頭,那頭驢子半餉過去都開始發了脾氣。也難怪,它從昨兒到現在已經一天一夜沒闔眼了,此刻累的只在原地踏步,不肯再往前。

    出來的時候,苗大爺讓女兒烙了些大餅,這會兒剛好拿出來分給這幾個孩子吃,看著遠方還有幾座大山,苗大爺估摸著今晚是趕不回去了,這牲畜太累了,便說道︰「我們歇一會兒,前面那座山頭上有個廟,今晚就在那過夜,明天一早再接著趕路。」

    這初來乍到的,人生地不熟,我們幾個沒有意見,全憑苗大爺一人安排。歇了半個多時辰,太陽已經開始往西邊要落了,連袁小白都下了車只為給那驢子減負,有的行禮能拿的也都被各自拿著了。

    我們都是山裡孩子,那個石敢當更是軍區大院長大的,體能好的很,我們倒是小看了那個袁小白,她一個女孩子家家,又是城裡人,本以為嬌慣的很,沒想到和我們這些男孩子比起來也不落下風,最終按照預定的時間,我們來到了那座所謂的「廟」。

    從外觀看,這裡實在是破敗的要緊,位於山路邊的斜坡上,稀稀疏疏的有一大排屋子,想必原來的規模還不小。只是那些屋子裡已經完全被茂密的森林覆蓋,有些粗大的樹幹直接頂破了房頂,雜草都有一人多高。

    這地方要是沒有人帶估計很少有人能找到,苗大爺說這地方以前他打游擊的時候來過,住過一個晚上,當時被敵人追得緊,只記得這裡頭有座大殿尚好。

    那廟門只剩下半個還斜斜的掛在門上,剩下的一半早就不知去向,入門處有塊門匾,匾上樹藤蛛網早就纏繞成了一團,影影約約的只能看見個蟲鳥篆體的符號,我不認得那個字,便問道︰「那是個什麼字?」

    苗大爺的手裡有個電筒,用兩節一號電池的那種,光線也不是很強,往上一照,我身邊的查文斌說道︰「是個『仙』字。」

    「你怎麼知道?」我有些奇怪,按說他年紀和我一般大,這種字體我實在是想不起來哪個老師曾經教過我們。

    「師傅教過。」說到這,他頓了一下,或許是想起了還關在牛棚裡的馬肅風吧便沒有再多說了。

    苗大爺帶著我們幾個進去,沒想到這門才一跨進去就沒人願意再走了。

    石胖子率先嘀咕道︰「怎麼看都看不清?」

    苗大爺手裡拿著的是手電,這會兒照進去只見一片霧茫茫的,啥都看不到,院子裡的某個角落發出一陣陣的「咕咕、咕咕」的聲音。我的膽子從小屬於比較大的,見了這陣勢也不敢再往前,只是緊緊的挨著苗大爺的身邊。

    石大胖子環顧了一圈道︰「這地方不會鬧鬼吧?」

    苗大爺臉色一變,對石胖子喝道︰「別瞎說,山裡不興說這些!」

    倒是袁小白說道︰「這山裡濕氣大,現在早晚溫差又大,起點霧是正常的。手電筒的光色溫不太夠,穿透力不強,找點幹柴做個火把或許會好點。」

    石胖子咧嘴道︰「對對,有道理,做兩個火把。」

    我們人手一個火把,火對霧氣有一定的驅散性,這院子很大,當年苗大爺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幾十年,他也不記得當初的細節。院子裡有很多佛像,有的只剩下個身子沒有頭,有的大半截已經埋在了土裡,歪的、斜的、倒的,佛像被各種蔓藤纏繞,至少在我眼裡,我寧可住在外面的林子裡,這地方,太詭異了點。

    但是苗大爺堅持我們要住這兒,他說這地方虎豹豺狼一樣不少,我們幾個都還是孩子,交給他,他就得負責。說實話,聽著那「咕咕」聲,我的小腿都開始有點顫了,袁小白好像這會兒也不那麼鎮定,只是緊緊的靠著我。

    石胖子不知是在壯膽還是真不怕,衝著我們吼了一聲︰「都愣著幹嘛,進去啊!」光靠喊口號是不夠的,他大概為了顯示自己的領袖氣質,率先往前跨了一步,我們幾個全都留在原地。只聽「咕」得一聲,然後就有一個黑影直直的衝著石胖子撞了過去,頓時他手上的火把上火星四濺,才點著不久的火把

    石胖子連連喊叫︰「哎喲,你奶奶的,什麼鬼玩意!」

    「咕」得又是一下,這回石胖子只覺得手背上一痛,手上的火把一下子就給掉到了地上,這下可把他給惹急了回頭便衝我們叫道︰「你們就忍心看著自己的同志這樣被欺負?」

    不是我們不去幫,是壓根不知道怎麼辦了,天曉得那是什麼鬼東西。他話音才落,就聽見又是「咕」得一聲,我只覺得有一陣風直撲自己的門面而來……
regn13 發表於 2018-3-31 23:05
第十七章︰凶宅

    就在那東西馬上要飛到我跟前的時候,我聽到耳邊傳來「啪」得一聲,接著一道黑影從我眼前倒飛了出去,把那院子裡的霧氣都打的四下散開來。定楮一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在地上滾了兩圈「呼啦」一下飛走了。

    苗大爺手中多了根棍子,幾根羽毛緩緩落下,他把石胖子叫了過來藉著火把一看,好傢伙,那胖子的手背三道血痕,深的地方都快要骨頭了。

    苗大爺身上帶著草藥,一邊給石胖子敷上一邊說道︰「是只大,這要是給撓眼楮上就不得了。」

    石胖子熬痛的本事挺好,任憑苗大爺給他處理,楞是沒皺一下眉頭,還放狠話道︰「媽的,我非得宰了它!」他眼珠子一轉就盯上了苗大爺背上那桿獵槍了,笑嘻嘻的問道︰「大爺,您這槍好使不?」

    苗大爺把手中的繃帶一拉,打了個結,痛得石胖子嘴巴一咧,一說起槍,他的話就來了︰「恁得不好使咧,趕冬的時候全靠它了,我們山裡沒糧食,得趕在大雪封山之前冬獵。俺們屯子裡雖然不比外面大平原的農場天天有白面饃饃吃,但是野味也是足的很,山裡頭 子、獐子、野雞野豬啥的滿道跑,哪家都得有桿子好槍,這就是我們的命根子。」

    石胖子一臉獻媚的表情道︰「那借我看看行不?」

    苗大爺狐疑的看著他道︰「你會打槍?」

    「咋不會咧,五歲我爺爺就教我打槍了。」這倒是實話,石敢當是軍人家庭出身,關於火器他有著天生的狂熱,他那個寵愛他的爺爺對他更加是有求必應。小時候別家的孩子都拿著木頭槍在院子裡打仗,就他小子直接趁著他爺爺午睡偷來老頭的配槍在院子裡跟人幹,一槍打過去,子彈貼著軍區參謀長的孫子頭皮飛了過去,把那小子給嚇得到現在看見他都雙腿打顫。石胖子,用現在的話說,那就整一個混世魔王,不過他橫也只是對那些跟他差不多的公子哥們橫,並且向來揍人的原則就是︰只揍比自己狠的,絕不捏比自己軟的。

    苗大爺看著那胖子笑嘻嘻的臉,堅定的說道「不行,槍不能隨便給你用。」

    石胖子顯然不甘心又換了個主意道︰「苗大爺,我看你那槍的準星好像有點歪。」他一邊摸著下巴一邊煞有其事的繞到苗大爺的後邊說道︰「嗯,沒錯,歪了兩三度,距離短的還好,要是超過五十米,這彈道就偏得有些厲害了。」

    苗大爺是個愛槍如命的人,當了半輩子的兵,這槍就是他的魂,平時包養擦油那都是勤快的要緊,立刻就取了下來檢查,端在手裡瞄了瞄嘀咕道︰「沒歪啊。」

    石胖子往他邊上一湊對著槍桿一通指︰「你看,就是這裡,哎喲,我看你這槍不行了,桿子上都有裂縫了,怕是要炸膛。」

    苗大爺一聽這話就急了︰「裂縫?在哪呢?在哪呢?」

    「這兒呢,還有那兒……」石胖子亂指一氣後把槍一把拿住說道︰「拿來,我指給你看。」

    苗大爺這會兒已經完全中了石胖子的套兒了,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個胖胖的,在他眼裡還是個孩子的傢伙翻臉速度會有如此之快,等他把槍交給石胖子之後正準備聽他說道,去不想那小子抱著槍一下子就跳進了院子裡。

    屏氣,閉眼,光憑著耳力勁,石胖子聽見西邊的角落裡有翅膀輕輕的搧動了一下。不用瞄準,端起槍,扣動,射擊,「�紜鋇靡簧尷歟 鄖溝畝 蒼侗炔角掛 蟺枚唷N頤羌父齪 幽睦錛庹笫疲 諾糜行┌恢 耄 揮心橋腫幼燉 乖諑盥鈽謅值模 熗返耐順齙 且丫 謐急趕亂淮位鞣 恕br />
    苗大爺見勢不妙,趕緊上前一把奪過槍來,這要是出了事,他這個接待的那是要負責任的。那胖子倒好,拿著我的手把往那院裡一跳,不一會兒手中拎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出來了,一隻臉盆大小的貓頭鷹。

    「有仇不報非君子,你撓胖爺一下,胖爺就放你一槍!」

    苗大爺黑著臉看著笑嘻嘻的胖子道︰「你這孩子,無法無天了,回去我會報告隊上,這種錯誤必須檢討!」

    被胖子這麼一鬧,我反倒有了一種安全感,這傢伙絕對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查文斌只是掃了一眼那隻貓頭鷹,輕聲道︰「割了它的頭,把血等會兒灑在門外。」

    胖子大驚小怪的一下把聲音提高了八度︰「我靠,看不出啊,這位小哥這麼狠,以前不會是殺豬的吧?」

    查文斌回頭瞧了一眼那院子門上的匾頭道︰「晚上能睡得踏實,這裡不怎麼幹淨。」

    「哎喲,小哥,您老別那麼神神叨叨的行不?這地方要能乾淨才怪了,不知道多少年沒人住了,您就直說這裡鬧鬼不就結了。鬼算什麼!刑場知道不?胖爺七八歲就去過刑場了,那傢伙,一槍下去腦漿迸裂,只是他們去的時候我躲在車廂裡,回去的時候他們給我落下了。要說鬧鬼,那是最多的吧,天天都有人擱在那被斃,我硬是在刑場上睡到了大天亮,誰怕誰是孫子。」

    苗大爺本就最忌諱這些東西,接二連三的惹事,他取下脖子上的毛巾狠狠的扇在胖子的腦門上罵道︰「就你話多!」

    查文斌嘴角一翹,心中也對那個胖子有些不滿,這在寺廟過夜本就是大忌,他的師傅告訴過他如果在外過夜,寧可選墳包也別選廢棄的寺廟,他倒有心捉弄那胖子一回,也好殺殺他的脾氣,於是便說道︰「石頭哥,我們幾個膽子都小,今晚要不你在外面替我們守夜?」

    「守夜?」石胖子這下可犯難了,要說他那年睡刑場那純屬小孩子走丟後的無奈之舉,但這鬼地方沒個三五個人一塊兒,要放他一人過夜,他還真有點犯怵,尤其是那一院子的佛像,那些個露著半邊腦袋的看著都不像是善茬。

    見他面色犯難,我也跟了一句︰「是啊是啊,石頭哥,這地方都說有虎豹豺狼了,苗大爺昨兒個都一宿沒睡了,他哪裡還吃得消。你會打槍,又那麼厲害……」

    一下子石敢當就被堆上了那樣的一個高度哪裡還輕易下的來,他也沒法,這臉面還是要的,只好硬著頭皮還裝作一副沒問題的樣子道︰「行,只要苗老爹槍給我使。」

    也不知那苗大爺是真累了還是對他的槍法挺放心,把那獵槍往石胖子的懷裡一送道︰「裡頭有五發子彈,少一顆,回去我找你算賬。」

    那胖子把槍端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上那笑嘻嘻的表情早就成了豬肝色,誰讓他喜歡逞英雄呢,進去的時候我看見他耷拉個腦袋拎著貓頭鷹跟在後面,別提多慘了。

    裡面確實有個大殿,門是半掩著的,上面落的那層灰和蛛網讓我們確定這裡已經好久都沒有人來了。我拿著火把在門前繞了繞把那些蛛網給燒燒掉,準備推門的時候,查文斌喊道︰「慢著小憶,先別動。」

    「啊?」我停了下來後頭看著他,只見他往前一步用手抹了一下那門上的灰然後退了下來問道︰「苗爺爺,當年你是從這門裡進去的嘛?」

    苗大爺想了片刻,被查文斌這麼一問,他還真就想起來當年的情形了,那一天他被幾個偽軍追,沿著山崗一路跑,當時不是走的今天這條路,而是從山上往下來的。往下滾的時候見著這裡有一片屋子便往裡跑,跑的時候看見有個牆洞便鑽了進去,那群偽軍也跟著追到了這兒,但是不知怎麼滴,他們在外面轉了一圈又走了,而自己睡了一夜過後又從那個洞裡爬了出去。

    「我還真就不是從這扇大門進的,好像是東邊的一個洞裡爬進去的,我當時還納悶那些個偽軍追了我幾十里路到了這兒怎麼就不進來呢。」

    查文斌那會兒年紀是還尚小,但是講起話來卻又是頭頭是道︰「追你的人裡有懂行的人,這扇門進不得,是這扇門救了你一命。」
regn13 發表於 2018-3-31 23:05
第十八章︰衣服

    苗大爺感覺有些奇怪了︰「懂啥行?」

    查文斌往那門邊站著一指道︰「你看,這門上貼著東西,這是一道鎮屍符,那幾個人裡肯定有人認得這東西才走了,而且苗爺爺,我覺得你鑽進去的洞未必是這座大殿,否則你現在可能已經不在了。」

    「啥意思?」對於當年的事兒,苗大爺自己也一直覺得有蹊蹺,咋到了那兒他們就突然停下了呢。

    「帶我們去找那時鑽進去的那個洞吧,我估摸著那兒是安全的,你們聽我一句勸,這裡真進不得,要闖禍的。」

    見他說的那麼認真,我們幾個都已經決定不進去了,倒是那石胖子哈哈道︰「闖禍?說的跟個小大人似得,你們要學狗鑽洞我不介意,反正胖爺我向來都只走大門。再說了,我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馬克思主義一直教導我們要反對封建迷信,你們怎麼還能信他這一套呢?

    石胖子這句話一出可把苗大爺給噎住了,他可是知道我們幾個都是家庭有問題的人,尤其是那個查文斌,就是因為家裡有人搞封建迷信。他這要是認了,那豈不是跟他一樣屬於典型的階級思想錯誤嘛?這要回去被人知道了,自己一輩子老革命的名節都怕是要保不住了。

    見苗大爺開始猶豫,石胖子更加要煽風點火了,他要報的就是剛才我們坑他的那個仇︰「一張小破紙把你們給嚇那樣,瞧你們一個個挺直了腰還算是個男人,我怎麼覺得連小白那姑娘都不如呢。都給我閃開,爺今晚就坐在這大門口給你們看著,有啥事,算我的!」

    說完,抬起他那雙四十三碼的大腳,「 當」一聲,大門應聲而倒,「咚」得一下轟然倒地,震起的灰塵飄得到處都是,一下子就眯住了大家的眼楮……

    大殿裡頭黑漆漆的,一股子沖鼻的霉味,大概是長時間沒有通過風的緣故。苗老爹手上有個電筒,我們幾個都是火把,大傢伙兒在外面對著裡面瞅著,誰也沒敢先動。要說那石胖子的確是有幾分膽色的,他扯著喉嚨對裡頭喊道︰「喂,裡面的老鄉們,你們好,不要怕,我們是好人!我們是有政策的,我們都是有覺悟的先進青年,黨教育我們要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咱們軍民團結,都是一家人……」

    我尋思著鬼才要和你一家人呢,這胖子說話越來越沒邊了,他在那一個人朝著門裡吼了半天也沒啥動靜,我那顆懸著的心暫時放下了一點,唯獨查文斌的臉色比較難看。

    胖子轉身對著我們「嘿嘿」一笑道︰「都是革命好兒女,江湖救急互相搭個忙,他們都是明事理的四好青年,改明兒我跟組織上匯報匯報,拿點香火紙錢過來就當陪他們這扇大門了。」說罷,他大拇指往一搖道︰「哥幾個,走著!」

    我們打著火把進去一瞅,大約有一個半個籃球場的大小,空蕩蕩的,沒有佛像也沒有神龕,和一般的寺院大殿並不同。倒是那後牆角裡有三口黑色的棺材,上面的灰落了很厚一層。棺材是被架在長腿板凳上的,中間那口最大,兩邊的略小。

    這玩意,要說誰見了都不會覺著好,雖然曾經我也見過棺材,但那畢竟是人多的時候,要說把個人丟在這樣的環境裡,我想大多數人的臉都不會好看。可能石胖子也沒想到裡面會是這樣的光景,現場的氣氛一下子就壓抑了起來,苗老爹到底是有經驗的人,一下子就把我們幾個護在了身後。

    大傢伙兒氣也不敢大喘,只盯著那幾口棺材看著,若不是之前查文斌那番話,這點事苗老爹是全然不會放在心上的,為啥?因為他打過仗,那真是在死人堆裡打滾,斷胳膊斷腿的滿地都是,這算個啥。

    苗老爹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兒還真跟他那會兒來的屋子不一樣,他記得我到的地方是有一座佛像的,自個兒就躲在佛像的後面睡了一整夜,哪裡像這兒空蕩蕩的。再者,寺廟裡頭出現棺材,這本來就有點不對勁,所以他尋思著要不要帶我們出去算了。

    我看大傢伙兒都有那個意思,便說道︰「出去吧,我不想在這兒過夜,我寧可睡林子裡。」

    石胖子大概也不想呆在這兒了,馬上順著我的話說︰「好啊,林子裡舒坦啊,大不了晚上還是我給你們守夜。」

    苗老爹看著都已經躲在我身後的袁小白,他知道這幾個畢竟還都是孩子,且不說什麼迷信不迷信,畢竟對於死亡的敬畏是人的天性,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行,那我們走吧。」

    「不行!」說話的是查文斌,他的臉上還略顯稚嫩,但是這話音裡卻有著一股由不得半點商量的語氣。「說了叫你們別來,你們非要進,現在進來了,惹了禍,你們又要走,這不是存心害人嘛!」

    石胖子一聽就不樂意了,當即嗆聲道︰「喂,你這個人把話說清楚點行不行,我害誰了?不就是踹了一扇門,我怎麼惹禍了?」

    石胖子是一副要興師問罪的表情,他人本是不壞的,但真要較起真來,比我們還是要老道幾分的。查文斌被他逼得臉都漲紅了,只好氣呼呼的說道︰「說了你也不懂!」

    「且,裝神弄鬼!」說罷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說道︰「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我向馬克思同志保證,我石將軍一顆紅心向太陽,堅持到哪哪裡亮!」說罷,他指著那些棺材罵道︰「你們這些封建王朝殘留下來的毒蟲,以為躲在這些臭老九的破屋簷下就可以避過偉大的無產階級大革命嘛?我呸!準備接受人民的審判吧,偉大領袖毛主義教導我們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要讓它們永世不得翻身!」

    喊最後一句口號的時候,大約是為了配合自己的動作,那個胖子捏緊拳頭做了個往前衝的紅衛兵標準動作,又抬起了那雙四十三碼的大腳狠狠的跺在了地板上……

    「 」得一聲巨響,我不知道石胖子那一刻有沒有後悔,至少我後悔了,我很後悔跟這麼個倒霉蛋呆在一塊兒。

    地板瞬間破裂,接著我便感覺到腳下的大地開始一陣的搖晃,我聽到了同伴的尖叫聲,然後整座大殿的地板全都在一瞬間垮塌了。這些年久失修的木頭哪裡禁得起他那樣的折騰,我只知道當一切消停下來的時候,我的腦門上有兩個雞蛋大小的包,而袁小白則剛好壓在了我的胸口上,痛得我連氣兒都喘不過來。

    我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對於那個胖子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在一堆廢墟下面,我扯著嗓子吼道︰「石胖子,我幹你個娘 !你發什麼瘋,是想把我們全部活埋了去見馬克思嘛!」

    那胖子離我倒不遠,我聽見他的聲音說道︰「意外、純屬意外,哎喲,小憶你趕緊過來幫幫忙,我被啥玩意壓著大腿了……」

    「孩子們,都還在嘛?」是苗老爹,這會兒他正在扒拉壓在自己身上的地板,好在這下面的一層並不算太深,沒一會兒,他就拉著查文斌摸到了我們身邊,確定了沒事之後總算是鬆了口氣。

    「你們快點吧,哎喲,我快痛死了!」隔壁那胖子還在死叫,他和我們之間被一塊相對完整的木板給擋住了,只能聽到聲卻看不到人。

    這下面是漆黑一片,苗老爹的手電丟在了四五米遠之外,卡在了一堆木板下面,夠了幾次都搆不著,我們手裡的火把也不知了去向。查文斌懷裡有幾個火摺子,那是他師傅教他的手藝,翻了一個出來用嘴一吹就著了,可是那火也還太小了,我靈機一動對著隔壁那胖子喊道︰「石將軍,太黑了,我們看不著您,要不這樣,您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丟給我,我們弄個火把好看清楚了就來救你。」

    「哎喲,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要脫我衣服,行啊,你接著!」說完沒一會兒我就看見木板那頭真丟過來一件衣裳,我也沒仔細看順手在廢墟裡找了塊木板,把那衣服往木板上一捆就往查文斌的火摺子上湊。

    查文斌晃了一眼道︰「慢著,小憶,你這衣服哪來的?」

    我說︰「那胖子脫得啊。」

    「不對啊,這不是那胖子的衣裳,這是件壽衣啊,死人穿得!」

    「啊!」我嚇得趕緊把那衣服一扔,查文斌倒是不怕接過去往木頭上一纏,火摺子輕輕一劃,「轟」得一下大火就燃了起來,我只聽見隔壁那胖子又喊道︰「哎喲,兄弟們,你們快點行不行,我脫了那哥們衣服,這會兒他已經要開始脫我褲子了,求求你們,快點吧……」
regn13 發表於 2018-3-31 23:05
第十九章︰胖子遇險

    那些被踩踏的地板有的地方爛了,有些地方還是尚好的,擋在我們跟前把石胖子隔開的那塊足有兩人高,我們可以清楚的聽見他的哀嚎,苗老爹情急之下拿著隨帶的柴刀就朝那板子劈。

    一通劈砍之後,破了一個勉強能鑽的洞,探頭一瞧,好傢伙,石胖子現在應該是快要嚇出尿來了。只見他現在只剩下一條花白褲衩,白花花的大腿跟豬肉肥膘似得在那不停抖動。

    我看他那模樣實在滑稽的很,便打趣道︰「你褲子呢?」

    石胖子扭頭一瞧是我,那講話的聲兒都帶著哭腔了︰「夏小哥,這會兒您就別埋汰我了,趕緊的救命啊,也不看看都到啥時候了。」

    我仔細一看,原本停在大殿後面的那三口棺材也一併翻落了下來,其中兩口還是完好的,那口最大的壓在了一口小的上面,另外一口小的側翻下來摔掉了棺材蓋板,這會兒正倒扣在那胖子的小腿上。

    我尋思著這胖爺也的確夠背的,一口棺材少說也有三四百斤,被那玩意砸中人能好受嘛。

    「被棺材壓了?」

    石胖子這會兒恨不得跟我磕頭了,咧著嘴說話都帶著顫音︰「哎喲,您就別問了,再問下去我就要死了,那玩意已經在撓我了,我快頂不住了!」

    苗老爹順著那口子又是一通砍,總算是徹底劈開了那道木板,我們幾個跟著全都進去站在了胖子身邊,我看他的臉已經急得青筋都要暴出來了,感覺不像是簡單的被壓了腿,想起他剛才說的話︰「啥玩意撓你?」

    他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突然一下子就爆發了,雙腿稍稍一彎,大喊了一聲︰「爪子!」然後我們就看到那個幾百斤重的棺材「轟」得一下往後移了半米多。

    這畫面我怎麼形容呢?大概就跟平時吃蝦一樣,剝去蝦殼裡面的蝦肉自然也就出來了。這棺材是用來盛放死人屍體的,那棺材被胖子爆發的小宇宙一腳踹開後,當然也有一具屍體,只是那具屍體的光著身子,雙手正死死扣在胖子的腳腕上,而胖子的一隻腳也死死的踩在那具屍體的肩膀上。

    看得出,剛才胖子是挪了一隻腳踹那棺材,我深深得被這種天生的神力給折服了,這都多大的力氣,單腳就給踹飛了那麼重的棺材。但是接下來,我立馬意識到,如果胖子一隻腳有那麼大力氣,那他身下那具屍體扣著他讓他如此痛苦該又是有多大勁呢?

    我一個箭步跨了過去,彎腰就要去掰扯那抓住胖子的手,那手黑漆漆已經乾癟,皮膚下面的筋脈清晰可見,指甲半寸有餘,黑色的帶著彎兒。我看到胖子的腿腕上已經開始滲血了,正要動的時候,查文斌喊道︰「小憶,千萬別踫!」

    胖子見我去幫忙本來臉上表情還稍微輕鬆了那麼半點,一聽這話,他又急了,哭喊道︰「查哥,您大人有大量,咱們都是革命同志,毛主席教導我們雖然有的同志會犯點小錯誤,但是要區別對待。像我這樣的四好青年都已經準備好是來接受農民階級的再教育,這就證明我是可以被團結的,雖然我之前對您老有意見,但是您老也不能見死不救啊!哎喲媽,我這腿都要斷了,小憶你趕緊的。」

    「不行!」查文斌喝道,我抬頭看著他,他的表情很嚴肅,跟著他也跳了下來對那我說︰「你把他褲子脫咯。」

    「啊?脫他褲子?」我真的懷疑是我聽錯了,雖然我們只是很小的時候見過,但這一路上我也沒發現他是個小心眼到這地步的人啊,這都什麼時候了,他難道還要脫胖子僅剩的內褲讓他出醜嘛?

    我抬頭看了一眼跟前的袁小白,這會兒她的臉都已經漲得緋紅了,雖然我們都還是未經人事的懵懂少年,但誰真沒個羞恥心啊。

    苗老爹也覺得查文斌這話有點過分了,︰「救人要緊,都這時候你們還在瞎胡鬧,小憶你讓開,讓我來!」

    查文斌一把抓住苗老爹的手說道︰「想救他就趕緊脫,我們都踫不得,抓住他的那東西是個粽子。」

    「啥玩意,粽子?查文斌,哎喲喲」胖子這會兒都要氣抽過去了,但他一激動他腳上得痛就又加劇了,「查文斌,你給我記著,粽子!虧你說得出來,老爹是北方人沒見過粽子,咱粽子長啥樣還是知道的,你給我滾一邊去,哎喲喲,痛死胖爺了。」

    查文斌攔著苗老爹對石胖子的說道︰「我說的粽子是殭屍!你們看那屍體的手臂僵硬髮黑,指甲彎曲尖銳,手背上還長著白毛,你們誰見過死屍會千年不爛還能把活人給拿住的,都說了這裡不乾淨,非要進。這殭屍身上有屍毒,活人沾了就會中毒,我沒你想得那麼斤斤計較。」

    「殭屍?」我們都異口同聲的問道,在那一刻,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同,但是我知道最難看的肯定是石胖子,查文斌雖然年紀小,但是他剛才的那番話好像所有人都沒有去懷疑。的確,若是那屍體沒有古怪,石胖子怎麼會那麼痛苦呢,而且他能感覺到那東西一直在把自己往下面拉,那股子力氣太大了。

    苗老爹很是擔心,這殭屍的說法他也聽過,只是那都是些民間傳說,今兒個讓自己遇到了,那一下子也沒了主意,只好問查文斌道︰「那孩子,你沒看錯吧?」

    查文斌再次確認道︰「應該沒錯,是個皮屍,我們管這樣的都叫粽子。」

    那胖子這會兒已經開始鬼哭狼嚎了︰「查、查哥,您老就行行好救救我吧,我真的快要撐不住了!」

    查文斌突然蹲下身去一把扯掉了石胖子的花褲衩,引得袁小白趕緊回頭捂著臉,只聽查文斌對他說道︰「你現在的位置挺好,趕緊尿尿!」

    胖子哭喊道︰「尿尿?哎喲,查爺,您別再玩我了。」

    「尿,剛好對著那粽子的頭,你還是童子吧?」查文斌問這話的時候是很一本正經的,但是我看見胖子那糗樣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胖子舉起一隻手來喊道︰「我跟毛主席保證,在革命沒有成功之前,我絕對是童子身,如假包換!」

    「那還等什麼,這玩意童子尿能對付的!」

    胖子這會兒是真在哭了︰「查爺,這我真尿不出啊……」

    查文斌回過身來掃了我一眼道︰「小憶,是你來,還是我來?」

    想著一會兒在胖子頭上撒尿,我再一次笑了︰「隨便,我覺著都行。」

    「別、別,二位爺,還是我自己來吧,真要你們騎在我頭上拉鳥,那石將軍這輩子的名聲也就算是毀了,拜託你們幾個都轉過去吧,看著我,我也尿不出來啊!」

    查文斌拉著我往後一轉道︰「快點哈,再晚,你那腿就保不住了。」

    接下來,我便開始吹起了口哨︰「噓……噓……」

    大概半支菸的功夫,我終於聽到了身後傳來了一陣「淅淅瀝瀝」得聲音,很快,就又聽見那堆木板傳來一陣「轟」得聲音,轉身一瞧,那胖子的腿果真已經拔出來了。

    這小子,連褲衩都還沒穿,光著白花花的大屁股正撅在那兒,嘴裡不乾不淨的一邊叫罵一邊還帶著哭腔,沒一會兒我就看見他在那堆板子下面翻出了廟老爹的那桿子獵槍。

    也就是在那會兒,棺材裡頭傳來了一陣怪叫,我看到那雙手再次撲了出來。說時遲那時快,胖子一個轉身把那獵槍往棺材裡頭一杵,那手以為是啥東西便去抓了往裡面一拉。

    就是這麼一來一回,獵槍瞬間進去了半個,石胖子咬著牙齒罵道︰「我操你個姥姥!」

    接著,我感覺我的耳膜都快要被震破了,巨大的煙霧伴隨著槍聲騰空而起,胖子快速的再次上膛,巨響又再次來臨。

    如此反覆,沒有人能夠阻止那個已經瘋了的石將軍,他的臉上刻著的是恥辱和仇恨,無聲槍響過後,所有的子彈全部被打光,我只看到那個長著白毛的雙手早已耷拉在了一邊,而胖子則緩緩得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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